《射星(年上)》 (一) 星期天中午,街心广场没什么人。 柯灵已经在长椅上坐足三十分钟,帽沿下的脸快被秋老虎舔化。 她开始吃第三个汉堡,腿边还有俩,外加半杯可乐,视线放空在喷泉的水花上,那里被阳光射出一道淡淡的虹影,忽隐忽现,像她脑子里的念头一样,模糊不清。 连续犯规被永久禁赛,奖金没到手,积蓄都付了赔偿金,拖到不能拖才去学校取行李,队里的床位到期在即,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毕业了,没比赛没收入,能吃,贪杯,耐性差,一首前奏超过5秒的歌她都懒得听,她觉得她大概会是个早产儿,但姥姥从来不提她爸妈,只说在她出生的那天晚上,天狼星异常明亮。 打开第四个汉堡,一只鸽子飞来啄地上的碎渣,她揉碎半个面包坯撒出去,又招来几只。 头顶有东西飞过,她扬手抓住一支铜版纸迭成的纸飞机。 “姐姐你真厉害。”一个男孩跑过来,六七岁的模样,脸蛋白净,瞳仁乌亮,都不及右眼角的淤青抢镜。 “怎么弄的,被你爸揍了?”她指指自己的眼睛,把飞机还给他。 男孩低头摆弄纸飞机,不说话,柯灵也不追问,她对此并不感兴趣,注意力转回到自己晦暗不明的前程上。 “……是被赵子豪打的。” 第四个汉堡吃完时,柯灵听到他犹豫不决的声音。 “赵子豪是谁?”她也就随口问问。 “我们班最胖的男生。” “为什么打你?” “因为孙湉湉不和她好……” “但和你好,对吗?” “嗯……” 柯灵阴了半天的脸短暂放晴,她的技能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她总是技痒。 “你为什么不还手?” 他肯定会说打不过,然后她就可以授之以渔。 但他说:“叔叔不让我和别人打架,他说用拳头解决问题是最无能的表现。” 他话没说全,人家说的是打不过就别硬碰硬,脑袋比拳头更有力量。 “你叔叔在坑你,对蛮横的人就是要以暴制暴,你过来。” 双手扳住瘦削的小肩膀,脚尖出其不意朝他小腿前方点一下,男孩双腿一软,就要下跪,被她及时擎住。 “你下次就踢他这儿。”柯灵蹲下身体,拿掉他手里的飞机,指着距离他膝盖下方一拳的地方,另一只手轻轻别在他肘窝。“掰他这里,等他跪下就骑上去揍他,薅头发也行。” “赵子豪——没头发。” “那就掐他鸡鸡。” 男孩瞪大眼睛,扭扭捏捏从裤兜里掏出几颗绿皮糖塞进柯灵手心,既兴奋又不安。 “叔叔会生气的。” “保命要紧,他是你叔叔,生气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柯灵剥开一颗,薄荷味儿的润喉糖,不太好吃。 “我叔叔可厉害了。” 窝囊还差不多。 “放心吧,他要是敢打你,我把他腿打折。” …… 柯灵被男孩惊恐的表情逗乐,却忽略了她的逻辑性错误,既然他叔叔不赞成用拳头解决问题,自然也不可能打他。 “我叔叔对我挺好的。” “行,那看他表现。来,你试试踢我……”她站起身,发现椅子后面站个人。 “……叔叔。” 怪不得凉飕飕地,来人手里拿着一支冰淇淋,顺着拿冰淇淋的那只手往上,对上一双幽深莫测的眼睛,神态看似平和,却无端让她觉得冷。 “小孩子没深没浅,这么大的人也没深没浅?”声线低沉与他的形象非常匹配。 刚刚教那几招,简单有效,但也挺损,被他看出来了。 “那就让他白白挨揍?” “解决矛盾的方式很多,动手是最笨的一种。” “哦,是吗?难道不是保命要紧?在你能想到更聪明有效的解决办法之前。”她踮起脚尖,仍然只能对着他的下颌说话。 “他挨一拳不会没命,你教给他的搞不好能把人致残,还有掐——头发是什么无赖行为。” “小孩子无赖点儿怎么了。”她不以为然,对于弱势群体来说,实用主义才是最有效的自我保护。 “这是品质问题,与年龄无关。” 迂腐,教条,顽固。 柯灵从帽沿底下打量他,大热天的白衬衫纤尘不染,连个褶子都没有,休息日还打着领带,比她体面精致好看多了。 和这种人没什么可说的,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人生观价值观不一致,谈不拢。 “那你说怎么办,反正我已经教完了。”理不直气很壮。 “叔叔,你别生气,是我要姐姐教我的。”男孩绕到椅子后面,小心翼翼地扯着男人裤缝:“叔叔,我想吃冰淇淋。” “都化了。”柯灵指着快要塌掉的双色巨塔,若无其事地给自己找台阶。 “走,回车上吃。” 男人将冰淇淋递给男孩,还算有风度地对她点个头,牵着小侄子朝停车场方向走,柯灵发现男孩的腿有点儿双拐,希望不是被她踢的。 九月的午后像个巨大烤箱,连知了也叫得奄奄一息,当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出视野,柯灵也决定回队里冲最后一个凉。 余下一个汉堡,面包坯喂鸽子,肉饼塞自己嘴里,汉堡空盒上放着那支纸飞机,被她一把抓起投进垃圾箱,手撒早了,纸飞机又从洞口弹出来。 捡起时瞥到机翼上的字——“食宿免费津贴优厚。” 她展开飞机,是一张航空公司的宣传单。 因航线扩展需要,天翼航空公司招聘各路精英。 略过飞行员和市场专员,她扫一眼空乘和地勤的招聘条件,年龄、身高、学历感觉自己都符合。 一经录用,培训期间包食宿发津贴,空乘人员还有高额餐补和房补,最底下是官网、邮箱和咨询电话。 她动心了。 曾有剧组找她出镜,也被街拍摄影师街拍过,形象应该没问题,但她脾气不好,万一和乘客打起来怎么办? 一只鸽子扑棱几下翅膀落在她的行李箱上,那是一个32英寸大红色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她的全部家当。 她转动手腕上的平安结,红绳已被盘得褪色。 试试吧,能不能录取还两说。 (二) 柯灵没有远大理想,也没有百折不挠的信念,胜负欲并不影响她消极、自我、得过且过,改变不了自己就改变别人,达不到目标就改变目标。 她不信命,却习惯在主观占上风的时候,认为“天意如此。” 那天她是奔着地勤去的,面试官建议她转投空乘,被空乘的飞行津贴和夜班补助吸引,她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历经三个月新人培训,柯灵被分配到国际直飞航线。 首飞航班直飞新加坡,机上算她共有四名新人,由两名资深空乘带领。 上半程很顺利,她和虞阳分别负责经济舱的前后部分,航班的飞行时间在13:00到17:00之间,没有配备午餐和晚餐,但会多次派发零食饮料。 柯灵第二次推着餐车出来时,商务舱有人叫服务,她的对讲机也响了。 “小柯,帮我应付一下,我在卫生间呢。” 负责商务舱的赵锦兰捏着嗓子说话。 柯灵转进商务舱就见一个男的对她招手:“这里”,年纪看着和她差不多大,手里拿着杯红酒,说要份法式鹅肝配酒。 柯灵说餐单上没有这项,因为确实没有。 那人盯着她看一会儿,问她是不是新来的。 这和有没有鹅肝有屁关系,按照她以往的习惯就怼回去了,但现在不行,她还得挤出职业性假笑回答“是的。” 那人把酒杯举到她胸前,眼睛在她嘴巴和工牌上来回扫荡,笑了:“那你把这酒喝了,没鹅肝我喝不下去。” 摆个屁谱,要不是穿着这身制服,她一定会怼他几句。 “公司规定工作时间禁止喝酒。” “难道也不能喝东西?” “那倒能。” “那你说红酒是不是喝的东西?” 登机第一天就遇到刺儿头,柯灵表情不可能好看,意念中的魔爪已经把那张嘴撕个稀烂。 “对乘客需求置之不理,还挺不耐烦,这就是你们公司的行业规范?” 柯灵视线从晃动的红酒杯转到那副轻佻的嘴脸,衡量这杯酒的归宿,是自己的嘴里还是他的脸上。 “雷先生,您的鹅肝来了。” 乘务长端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一小碟切好的鹅肝片和几块腌黄瓜。 “小柯今天首飞,她负责经济舱,不了解情况,怪我没提前通知。”乘务长给她解围:“后面舱人手不够,你过去帮一下。” 柯灵求之不得,说声“好的”转身就走。 那人也没不依不饶,就是在抵达机场出舱口时说了句:“裙子比裤衩更适合你。” 她只在比赛时穿短裤,这个人莫非见过她? 飞机会在樟宜机场停留一晚,次日返航。全体机组人员被送往市区的天翼酒店用餐过夜。 吃饭时柯灵得知该酒店是天翼集团旗下的品牌之一,在天翼航线能到达的地方都有天翼酒店,之前是雷家老三经营,现在归老四管理。 她不懂管理经营这些商业化的东西,专心吃她感兴趣的东西,吃着吃着感觉不对劲儿。 小肚子疼,怕是姨妈驾到,她姨妈周期从来不准。 出了包房按指示牌找到卫生间,要真是姨妈的话,她没带卫生棉。 公共洗手台前,烘干机洗手液毛巾纸巾都有,但没看到女士卫生用品,她又拐进靠右的里间,第一眼看向洗手台,第二眼看到一排小便池,一个便池前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她听到水注浇在陶瓷上的哗哗声。 男左女右难道不是惯例吗,据她所去过的卫生间,都是这个规律。 她孤陋寡闻了,不单有男右女左,还有按楼层和前后划分的。 成长环境所致,柯灵对男女的性别意识不是很强,也很少矫情和害臊,可入错男厕这种事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一声“我靠”脱口而出。 如厕的男人转过头,非常镇定地看着她, 但“水声”停止了。 柯灵有点儿恍惚。 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人她见过,她还扬言要打折他腿,即使过去三个月,也绝不会认错。 “你要看多久?”对方视线从她不红不白的脸上滑至绣着航空公司logo的樱花粉制服,慢条斯理地收回家伙。 “我不知道这里的厕所男右女左。” “现在知道了?” “打搅,你继续。”她从来不善于表达歉意,表情和语气都显得不和别人一般见识。 跑进左边的女厕,脸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发热。 幸亏那天她戴着帽子,穿的T恤运动裤,他没认出她,但她瞥到他了,真!大! 她没来姨妈,也不觉得轻松,隐约有种预感,这个预感在电梯间里被证实。 吃过晚饭,她们几个女的直接上楼休息, 走到电梯口时,一部客梯的门正在合上,柯灵几步跑过去按住开门键,让大家先上,乘务长刚迈进去就退出来。 “雷总,我们等下一趟。” 里面的人:“一起上去吧。” 声音不大,但柯灵听得出来是谁,等其余人陆续走进轿厢她才跟进去,紧贴门口的厢壁站着,只等电梯门一开就走。 楼层控制面板只有11和15亮着。 她们的房间在11层。 “……这么点事儿把你折腾回去,怎么不找你大哥。”身后两个人继续被打断的谈话。 “把陈秉儿子打了,差点儿给人废了。还有一个骨折的,一个月三起,你敢信?” “你小侄子可以啊,不是先天不足吗?” “遇人不淑。” 柯灵自然而然想起那天在街心广场的事儿,一时间不知欣慰还是担忧。 她就是那个“不淑”的始作俑者,插手别人家事并导致远超出预期的成果,咳,是后果,严重程度还未可知,这难得让她没那么理直气壮,她还吃人家小孩儿给的糖。 (三) 电梯抵达11层,柯灵开饭似地第一个冲出去,回到房间发现,姨妈驾到。 两个人的标准间,她和赵锦兰同屋,她要下楼去买卫生棉,赵锦兰说她行李箱里有,翻出来一包扔给她。 赵锦兰有三年飞行经历,洗漱完毕躺床上给柯灵传授“高空生存”经验,诸如今天在飞机上遇到的情况该如何如何,最后又来一句:“当然今天的事儿也不具普遍性,整个航空公司都是人家的。” “……嗯?” “他是咱们董事长的孙子,雷总的儿子。” “啊?” 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个雷总指的是天翼航空的总裁,而不是天翼酒店那个雷家老四。 “你别怕他,小雷总爱开玩笑,别人家公子哥儿吃喝嫖赌抽,他都不稀得玩,他只好吃,仗着出行便利,满世界找吃的。” 柯灵理解不了这种对食物的执着,她食量大,但不挑食,常年高强度运动量,吃对于她来说是身体需要,也是情绪需要。 现在运动量下来了,但食量没下来,她要靠吃去燃烧体内过盛的精力,还有时不时冒出的荷尔蒙躁动,只要能吃个痛快,她不关心什么地道不地道,在她眼里,世上就没有难吃的东西。 薄荷除外。 “他都是换着航线飞,短期内应该不会再乘这个航班。” 柯灵始终没吭声,赵锦兰以为她还在担心下午的事儿。 她倒不怕那个小雷总,只担心那个雷老四认出她就是怂恿他侄子把别人腿打断的罪魁祸首,而她敢做不敢当,她当不起,赔偿医药费?人家在乎的是医药费吗? 开除她也于事无补。 她刚在机场附近和同事合租了公寓,交的一年房租,除上班去哪儿都不方便,万一丢掉工作,想转租出去都难。 她曾以为纸飞机是她的飞来横福,现在真不好说。 辗转反侧一宿没睡好。 第二天登机前,柯灵还在寻思,雷四不会那么巧乘他们这班飞机返回吧。 然后便在第一波登机乘客中看到那张没啥表情但极其引人注目的脸。 忐忑中度过四个多小时的飞行,她发现是她自己戏多,雷四根本就没出过头等舱,也没叫任何服务,出机舱时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这才踏实了,人家根本就懒得理她。 无论是调弄小孩的罪魁祸首还是误入男厕的偷窥狂,对于他们这种阶层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连插曲都算不上的杂音而已。 平安飞行一个月,没遇到无理取闹的乘客,也没再遇见那两个雷总,她突然觉得在空中飞来飞去也挺好,稳定省心还管饱。 年前再飞一个来回,就能顺利转正,她决定认命。 除夕排到班,有人叫苦连天,柯灵却正中下怀,她不想回家,不想和姥姥解释被禁赛的事儿,当初是她不顾反对执意进省队的,还信誓旦旦能养活自己,绝不用家里一分钱。 回程登机时她迟到了,因为找手机,但没找到。在舱门关闭前她借同事手机给自己拨过去,通了,无人接听,保险起见,该挂失挂失,该冻结冻结,其他的等飞机降落再说。 22:30的红眼航班,起飞不久便开启夜间模式,机舱陷入一片倦怠的安宁,偶尔会响起窸窣的毛毯和清浅的呼噜声。 避免因过度疲劳造成安全性失误,夜间飞行空乘组采取轮班制,柯灵的休息时间排在第一轮,但她睡不着,饿。 厨房储物柜里放着她带上飞机的黄油牛角包,执勤的汪娉娉对递过来的“热量炸弹”表示强烈拒绝,柯灵也不和她客套,三口两口吃掉一个,两人窃窃私语。 “你还真是吃不胖啊。”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柯灵的食量已不是秘密,干吃不胖,让人意难平。 “身体需要。” “别和我说你还指望长个儿。” “我总是饿。” “咳咳…”沉寂中的咳嗽声如雷贯耳,俩人溜到商务舱的厕所门外继续瞎聊。 “……我以前也这样,总想吃东西,后来交了男朋友,就好了。我查过,这种是空虚营造出的假性饥饿,属于情绪性进食,比如焦虑、压力,还有……怎么说呢……” “直说。” “还有性饥渴,都可能导致。” 好像挺对。 “你和男朋友……那方面和谐吗?” “我没有男朋友。”非常不和谐,所以分了。 “真的吗?我不信,你这么漂亮会没人追?” “那是没人跑得比我快。”吃完三个牛角包,柯灵想喝水。 “我介绍一个给你?” “不要,男的算个屁,还不如玩具好用。” “嘿嘿嘿嘿,你玩过几……” 咔哒!卫生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一堵黑影迈出来,刚刚只顾说话,谁也没注意卫生间的指示灯。 黑暗会使亮的东西更亮,俯仰之间,撞上两点星光。 又是他,又是厕所,多么臭味相投的缘分。 咔。 同厕所门一同关闭的是两张鸟嘴。 汪娉娉吐舌头,柯灵没吭声,但也没太往心里去,实话实说而已,再说里面的人也不见得能听见。 凌晨五点,飞机准时抵达云州机场,机组成员排两排,欢送乘客出舱。 柯灵眼皮半垂,目光斜向地面,对每一双从眼前走过的鞋致以问候,大鞋、小鞋、男鞋、女鞋,当黑色裤管下的两只黑皮鞋进入视野,她鬼使神差地撩起眼皮,又缓缓撂下去。 想找机会测试一下机舱卫生间的隔音效果。 (四) 大年初二,柯灵将补办的手机卡装到新买的手机上,开机后弹出一堆信息。 有银行和电子信箱发来的生日祝福,有前队友转告她姥姥把电话打到队里,还有一条是韩冬旭发的,在他们和平分手一年后,祝她飞行顺利。 她第一时间给姥姥打电话,长这么大头回没和姥姥一起跨年,她简单说了近况,后天还有飞行任务,她不想折腾。 但姥姥执意让她回去一趟,态度坚决,没有商量余地。 她脾气不好,良心还行,从出生就没见过爸妈,是姥姥一个人将她养大的,或许人老了更加渴望团聚,那就回吧。 火车到达吉安时天已经擦黑,再坐20分钟出租车就到了大梧镇。 大年初三的小镇年味儿正酣,漫天烟花为夜幕下的何氏小白楼罩上一层梦幻又诡秘的色彩。 柯灵绕到后院,那里是她和姥姥住的地方,与门诊楼之间用厚厚的金边黄杨树隔断。 屋门大开,姥姥四平八稳坐在堂屋的桌子后面,几绺银丝梳得一丝不苟,表情肃穆,像个等待升堂的判官。 “这么大风,也不嫌冷。”她进屋就把门关上。 “酒是热的。”一只枯瘦的手捏起酒盅一饮而尽。 方桌上摆着几盘菜,一块黄米蒸糕,两壶酒。 从柯灵记事起,每年的2月11日都是如此。喝杯自酿米酒,为她的平安符换一根红绳。 姥姥一辈子行医,处世清明,唯独对这个没来由的仪式有着超乎寻常的执念。 自家酿的酒浓烈香醇,后劲也绵长,几杯下肚,意识便与身体剥离,肉体瘫在桌面,意识升到半空,忽忽悠悠听到姥姥说在天上飞也挺好,但别去……… 她没听清,就睡了过去。 “醒醒,该登机了。”赵锦兰将她拍醒,闹哄哄的员工休息区,她都能睡出呼噜声。 航班02:10分起飞,这个月她飞伊斯坦布尔。 姥姥说的是别去哪儿? 柯灵当时没往心里去,却在一周后的今天梦到那天的场景。 反正肯定不会是伊斯坦布尔。 就算是,公司安排的航线她也不能拒绝,总不能说:姥姥不让去。 早晨七点,航班在伊斯坦布尔新机场降落,时差关系,飞机将于晚上22:30分返航,有一整天时间可以闲逛。组内成员从机场内兑换里拉,说好吃完早餐去洗个土耳其浴。 在天翼酒店吃完早餐,柯灵就困了,一觉睡到下午,她起床时,其他人正准备为晚上的航班补觉。 酒店的午餐时间已过,她睡足了,想出去走走。 虞阳说步行20分钟就能到达卡拉柯伊码头,一路有很多餐厅和咖啡馆,柯灵披上公司统一发的制服大衣就出了酒店。 她对伊斯坦布尔的认识最早来源于一本英文有声读物《相约伊斯坦布尔》,曾经的君士坦丁堡,蓝色清真寺,博斯普鲁斯海峡的落日和澡堂,都曾令她神往。 她走在暮冬午后的阳光里,街面叮叮当当来往着红色的复古电车,穿过布满涂鸦和壁画的小巷,一路上闻到海的咸腥,肉的焦香还有咖啡的醇苦,掺杂着各种腔调的叫卖吆喝和隐隐约约的空灵的类似于颂歌的回声。 充满宿命的味道。 “嘿,中国人?”一个黑亮的土耳其小哥叫住她。 柯灵朝路边的排挡扫一眼,被小哥面前的大平底锅吸引,上面正煎着油滋滋的长条形面饼,棕红饼胚上露出色彩丰富的馅料。 “尝尝?pide,芝士120(里拉),蘑菇150,牛肉200。”边说边切下一个饼的三分之一递给她。 一股夹着烤蒜味的浓郁肉香袭入鼻腔,本来就饥肠辘辘,轻易便被这气味俘虏。 她决定每种口味买一个,数钱时感觉身后有人,她没在意,发现不对劲儿时,那个本地男孩已经跑出五米开外的距离。 兜里手机不见了。 她两步就追上那孩子。 怪不得刚刚的pide小哥冲她眨眼睛,她还以为人家在和她调情。 单手掐在男孩后脖颈,另一只手捏住黑细的腕子,手机掉落的刹那被她接住,气不打一出来。 一个月内连丢两部手机,她不多的耐性已告罄。 “谁让你偷东西的?” 男孩被拎得双脚离地,胡乱蹬着两条小细腿,手朝后脖子抓去扯断她腕上的红绳,被她一把夺回,顺便扇他一耳光。 男孩嘴里叽哩哇啦地喊,当引来路人注意时,就开始嚎啕大哭。 “你还委屈上了?” 孩子根本不听也不看她,闭上眼睛嚎得惨绝人寰,人越聚越多,一个身材魁梧的土耳其男人直接走过来,质问柯灵,她听不懂,但从他恶狠狠的表情和语气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她试着用英语和他解释,没用,他不是听不懂,就是不想听。 反正手机也拿回来,柯灵松开那孩子,不想和他们继续纠缠。 脱离了掌握,男孩像条脱钩的鱼从人群缝隙中钻了出去。 柯灵以为这件事儿到此结束,再不理会那人,依旧去买她的pide。 见鬼了,那男的突然伸长胳膊,从她手里抠掉手机掉头就往人堆里跑。 男人跑得快,她追得更快,很快就跑出人员聚集区,人少了,地盘空旷,一个猛扑将男的按倒在地,膝盖压住脊背,左臂勒紧脖子,手掌伸到右肩与右手同时使力,咔嚓,膀子给卸了,又在惊天动地的哀嚎中扳过脸,一下一下拿手机掌嘴。 “你抢呀,你抢呀,这么大个人连手机都抢,穷死你算了。”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抡起手机对着那张嘴扇来扇去,薄荷绿的手机壳染成红色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谁再敢对她说脑子比拳头有用,她就用拳头给他上一课 男人已被扇懵,鼻涕眼泪混着血水糊满脸,牙掉了也说不定。 “上车。”一辆小汽车突然在她身侧刹停。 另一头几个彪悍的大块头正朝她的方向走来。 “快点儿。”声音有点儿耳熟,她决定先上车再说。 在她拉开后车门坐进去的同时,几个当地人疾速冲过来,手几乎碰到车门把手。 柯灵并不认为自己打不过,只是万一事儿闹大了,异国他乡的她耗不起。 “谢啦,你要去哪儿,把我放到天翼酒店附近就行。” “你真不好惹!” 柯灵找纸巾擦手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开车的人,这不小雷总嘛。 “他们的脑子是不是有病?不抢现金抢手机。” “抢现金你给吗?” “我有病吗?有纸巾没?湿巾也行。” 一盒纸巾从中控台上递过来:“有时间教我几招呗?” 柯灵想说她只传妇女儿童不传男,却被副驾驶的人抢了先。 “你就不能学点儿好?” (五) 这家店叫Kader Sofras?,是一间充满地域风情的土耳其餐馆。 招牌主色调由蓝金构成,集合了星月,藤蔓,眼睛等宗教和图腾元素,勾勒繁复,像一句句古老的符咒,华丽而危险。 对于当地人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小馆子。 平常吗?能让雷家叔侄放着自家的饭不吃特意赶过来的地方,柯灵不想说。 雷天宇邀她来的,她本来也是出来吃饭的,就没客气。 但她有个顾虑,她已经把四个月前怂恿小孩打架的事儿忘得差不多,雷四大概率也是。 可今天那句“不能学点儿好”,很难不让她怀疑他话里有话。 她皮下组织是比大部分人厚点儿,可她并非不讲道理。 “嗨,Ray。” 在满满登登的棕黄白各种肤色中寻找四人桌,一个中国腔将她的视线牵过去,那是靠墙的一张桌,坐着一个华人面孔和两个肤色偏暗的当地人,两男一女,还空着一个座位。 雷四顿了一下就走过去坐在那里。 这下就简单了,柯灵和雷天宇随便拣一个两人桌坐下。 红蓝格的桌布上放着菜单和一盘干面包,菜单底纹就是招牌图案。 “我都行,你点吧,点双份。”柯灵将菜单推过去,她的确什么都行。 雷天宇歪头看她片刻,对着走过来的服务员说了几个词,很快便端来两碗汤,两杯清水。汤装在铜碗里,黏糊糊的酱色,拿铜匙舀一口,还挺好喝。 对面的人一直盯着她看,她感觉没意思,就指着菜单上的字母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命运之宴。” 她不再没话硬找,蘸着浓汤,把面包全吃了,然后就大眼瞪小眼。 “头一次见把餐前面包都吃光的女人。” “这面包能续吗?” “能,但你最好留点儿肚子。” “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有,我四叔口味比较单一,不愿意在吃上浪费时间,习惯这里而已,我是舍命陪他。” 果然是个乏味的人。 她朝墙边看去,在影影绰绰的人头中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不多的几次邂逅,第一次见他笑,让她冒出一个脏脏的念头。 “舍命就太严重了吧,吃东西又不会死。” “每顿吃同样的东西比死还难受。” 两个穿白衬衫蓝马甲围着红围裙的服务员给他们端来一份包含烤肉,煎鱼,沙拉和薄饼的大铜盘子,这种搭配她在国内的土耳其餐厅吃过,非要说区别就是肉更咸汁水更多,旁的她吃不出来,也不妨碍她狼吞虎咽。 雷天宇吃得不快,很斯文,也许是因为吃腻了。柯灵已经光盘,连汤碗都用薄饼擦得一干二净。 勉强算吃个半饱,她想回去了。 “你们也坐晚上的航班返回吗?” 如果不是,她就自己先走。 “急什么,喝杯咖啡再走。” 从进门就闻到浓浓的咖啡和尼古丁味儿,此刻咖啡味儿尤其明显。 一个推着黄铜沙炉的土耳其女人来到他们的桌子旁边,细沙中半埋着一圈长柄小铜壶,里面的咖啡正咕噜咕噜冒着油亮的小泡。 雷天宇指了一壶,女人用戴满宝石戒指的手将棕红色的液体徐徐倒入炉架外圈的咖啡杯里,一壶正好倒两杯。 “渣残如镜,可鉴浮生,请吧。”说的竟是中国话。 管她呢,柯灵捏着杯把喝一大口,浓厚粘稠,焦苦过后有淡淡回甘。 抬眼看到女人一脸肃穆地盯着她,让她想起监视宫女饮下鸩酒的嬷嬷,神叨叨地。 她边喝咖啡边回盯她,发现她的瞳孔是绿色的,漂亮却阴森。 她丰满,健硕,肤色偏黑,额头和颧骨纹着奇异的符号,或许是画的,嘴唇颜色和蕾丝头巾一样都是紫色,乍暖还寒的季节,也穿着低胸的酒红色袍子,脖上盘绕了三四圈不知是水晶还是玻璃的珠子。 虽然画了很浓的妆,也能看出年纪,不算年轻。 “渣别喝。”雷天宇提醒。 她这才感觉到嘴里糊满绵密的咖啡渣。 在占卜者眼里,这渣滓是来自安拉的启示。 杯口被碟子覆盖,占卜师让柯灵将杯子连同碟子一起倒扣在锡制的托盘里,让她默念心中最期待的事儿。 柯灵觉得她在故弄玄虚,这种怀疑暴露在脸上。 “越回避,越介意,试试呗。”雷天宇开始喝他的那杯咖啡,劝她。 柯灵才不介意,逗乐似地许下一个朴素的愿望。 “那就来一个永不充电的……” “不必说出来。”话没说完,被身边的女人制止。 “行吧。”她要一个永远也不需要充电的“玩具”。 “浮生如渣纹,谜底在杯心”。 杯子从碟子上揭开,雷天宇先凑过头去,占卜师将杯子推给柯灵,问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 柯灵想说她在杯底看到自己名字的缩写字母,一个大写的L,真够朴素,是让她自己解决吗? 这的确不用充电。 邪性! “是我自己的名字。” “这么说的话,也可以是我的姓氏。”雷天宇也觉得这是个L。 “L是安拉赐予的密码,你站在命运的角落,阶梯还是钩子,倾斜杯盏,启示立现。” 柯灵听得云里雾里,不由自主地拧起眉头,最烦模棱两可那一套,却在她倾斜杯子的瞬间,看到内壁上有一个J。 是被头顶灯光折射出的镜像。 有点儿意思。 占卜师继续观察碟子上沾到的残渣: “命运的藤蔓正在伸延,所有相逢,皆为相缠。” “相残?啥意思?”她又要和谁干仗? “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将开启你的命运之门。” 这时候有其他桌客人点咖啡,占卜师过去送咖啡,柯灵依旧盯着自己的杯底,L和J,不明觉厉。 “说你会遇到个男的。”雷天宇内行似地给她解析。 “我对男的不感兴趣。” “哦?” 雷天宇已经娴熟地把自己的杯子盖上杯碟倒扣在托盘里冷却。 “这占卜师中文说得怪好。”尽管听不懂个中含意,正因为此,才更能说明她对中国的语言艺术运用娴熟。 “她叫伊尔迪兹,不止中文,法语、德语、意大利语,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她真不该在这里给人占卜。” “她会说是安拉的旨意,这种人,总会有些天赋异禀在身上。” “看来你占卜过不止一次。” 他不置可否,只是笑吟吟看着她。 伊尔迪兹过来时,雷天宇的咖啡渣已经凝结。 柯灵也凑过去看他杯底。 一圈咖啡渣,中间是一个短横顶住一道长竖,像个缺掉右半边的十字架。 “钥匙与锁。”雷天宇只看一眼,语气果断。 “你眼中的美酒,不过是甜蜜毒素。” “这和我心里想的没啥关系。” “用你们国家的话来说,就是会被撬墙角。” “呵呵,有意思,谁敢撬我墙角。”雷天宇浑不在意,他压根儿不信,就为一乐。 “你叔叔。” “谁?” 柯灵指向大门口,雷四准备走了,正对着他俩看。 (六) “预言是毒,见者有份。” 伊尔迪兹离开时留下这样一句话。 两个无信仰者一笑置之。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异国咖啡馆的小插曲。 雷天宇临时决定乘那天晚上的航班回国,雷四则留在了伊斯坦布尔。 …… “失而复得”在多数情境下代表幸运,但也有极少数相左的时候。 柯灵丢失的手机被找回来,从新加坡机场寄回天翼航空公司总部,最后由乘务组认领。 对于手机丢失这件事儿,她早就认了。手机有锁屏密码,手机卡已经挂失,丢在国外反倒省心。 之前她曾给新加坡天翼酒店打过电话确认,手机并没落在她曾入住的房间,那么手机是谁在哪儿拾到的,不开机的状态下如何知道手机是天翼航空公司员工的? 这些都没有解释,她也不可能为区区一个手机没完没了。 “快看,小雷总又来了,是不是在找你?” 汪娉娉从餐桌底下踢她,雷天宇正站在餐厅门口东张西望,他会与她失而复得的手机有关吗? 有没有关不好说,但从伊斯坦布尔回来后,柯灵与小雷总的交集突然多起来,机场、机舱、员工餐厅,甚至去总部大楼开飞行总结例会时都能撞见。 对于同桌吃过饭,甚至一起算过命的人,心理上会本能将其划入安全范围,所以当雷天宇在员工餐厅出现并坐下来和她一块吃饭时,柯灵并不排斥。 “他是不是在追你?” “不能吧,他不是我的菜。” “好大的口气,你还挑上了。” “为什么不挑,那是一起睡觉的关系,又不是一起上刑的关系,就算是上刑,我也要找个来电的陪着。” 说完,她突然想起在“Kader Sofras? ”里伊尔迪兹说的那句话——所有相逢,皆为相缠。 她会和谁“相残”? 第二天就应验了。 又是一班从伊斯坦布尔返航的夜机,天快亮了,大部分人依然沉睡,柯灵坐在跳座上吃黑巧克力任大脑信马由缰。 一个女人的哭声扯断她的胡思乱想,声音其实不算大,但在凌晨的机舱就显得非比寻常。 顺着声音找过去,在经济舱的最后一排,女人正试图挣脱男人的搂抱,柯灵犹豫着要不要参与,万一俩人在进行情人之间的互动,她岂不自讨没趣。 战略性地“咳”一嗓,女人的哭声瞬间大起来,把柯灵搞懵了。 “这位女士,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男人勒住女人的脖子,声音很不耐烦。 “我不认识他,我要换座位。”女人边哭边挣扎,衣服领子扯得移位,半边膀子露出来,上面遍布咬痕。 “别再闹了行吗?” 无奈的语气,让柯灵难以判断俩人的关系。 女人哭声越来越高,已吵醒前面的乘客。 管他是什么关系,柯灵把男人的胳膊从女人肩膀上拽下来,没控制好力度,男人疼得叫出声。 柯灵赶忙松开手,觉得这人娇气。 男人不识相,就势抬腿弓膝朝她两腿之间顶去,这是极其危险的行为,因为会刺激柯灵的反射神经。 她错开身体,单手钳住男人脚踝骤然上提,另一只手扣住膝盖外侧,拇指狠压髌骨边缘—— “咔!” “啊——” 男人瞳孔骤缩,一条腿像抽了筋的蚯蚓软垂下来,整个人塌在座椅上。 此起彼伏的惨叫夹着女人的哭闹终于把机舱沸腾。 柯灵又想到那个“相残”,莫非在这里等着她。 …… 柯灵被停飞了。 在她被禁赛五个月之后。 值得安慰的是,禁赛是永久的,停飞是暂时的。 即使有其他乘客作证,即使那俩人本来就认识,服务行业对任何肢体冲突都会采取“零容忍”的态度,更何况她把人小腿“卸”了。 为避免事态扩大引起不可控的舆论风险,航空公司第一时间与伤者进行协商,就医地点和赔偿金额都做出很大让步。 另一方面,乘务组内部通报批评涉事空乘,扣除柯灵三个月绩效奖金停飞三个月并要求她参加为期一周的“客舱冲突管理”培训。 柯灵全都接受,这个处理结果已算人性。 但伤者表示保留起诉的权利,言外之意要柯灵亲自赔罪,这个柯灵是真不想去。 她抱着鲜花和果篮,步履沉重的像个失恋少年。 院区大得离谱,楼群林立,各种功能区纵横交错,从正门到VIP住院楼,足足走了20分钟。 其实住院部有独立进出的大门,是她没和司机讲清楚。 电梯直达25层高级VIP病房区。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高级病房,要不是闻到消毒水味儿,还以为到了高端酒店。 楼层护士问明来意,礼貌客气地将她领到2507号病房门外。 电视声音开得很大,男人正半靠在多功能病床上吃香蕉,左腿支具从大腿延伸到脚踝,见到柯灵进来,不慌不忙把余下的吃完,捏着香蕉皮的手朝她一伸。 柯灵放下怀里的花和果篮,接过香蕉皮丢进床边的垃圾桶,环视一周,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庄先生,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力道,请您原谅。”她背书一样毫无感情,希望他见好就收。 男人抱起双臂,脖子后仰,觑着眼睛对她上下打量,声调懒散优越感十足:“我没感觉到诚意。” “嗯?”钱也赔了,奖金也扣了,还想怎样? “这样吧,我家里人抽不开身,病房护士我不满意,你就伺候我到出院吧,反正你现在也无事儿可做。” 柯灵怀疑她那天不小心碰到他脑子,这不像精神正常的人能说出的话。 “你差不多行了。”别得寸进尺。 “咳——唾——”这位庄先生突然咔出一口浓*吐在地上。 柯灵最讨厌别人咔*,听到声音就恶心的程度,此类声音等同于暴力开关,她觉得他要是敢再咔一口,他另一条腿也别想要了。 “咳——” 理智崩溃,柯灵一把揪住他松垮的病号服,团起拳头咬牙切齿:“你再咔?再随地吐*试试?” 男的被她出其不意的火气吓到,及时将那口蓄势待发的**囫囵在嘴里,不敢吐,也咽不下去,憋不住被呛得咳起来。 病房门被推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僵立在门口。 床上的男人仿佛见到救星,先声夺人:“咳咳咳,救命,救命啊,空姐又打人啦,我要投诉——” 柯灵自动过滤掉烦人的噪音,只听到那声细细的:“姐姐?!” (七) 在这种场合碰面,柯灵想当然以为雷四来这儿与此次的航班事件有关,只是奇怪与他有什么关。 见他神情错愕,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还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雷四让她先带着侄子下楼去遛一圈,在她拉着男孩转身时特别叮嘱一句:“别教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柯灵就知道,他不是没认出她,只是不和她一般见识。 楼下绿化区域很大,有个人工湖,草坪四周设椅子,凉亭,健身器械,还有便利店和咖啡厅。 “吃冰淇淋吗?” “吃。” 柯灵进去买了两支抹茶口味的冰淇淋,又买一堆饼干威化臭豆干辣条汽水之类。 像春游一样,俩人坐在椅子上连吃带喝。 “你和叔叔做什么来了。” “我打人了,叔叔让我和他爸爸道歉。” “又是你们班的?” “不是,是我们班同学找来的帮手,比我高多了。”语气中的自豪已泄露战果。 “你打赢了?” “嗯,是他先踢我的。” 打得好! “叔叔生你气了吗?” “不知道,叔叔只问我受没受伤。” 那应该是没生气。 “你叫什么名字?”柯灵忍不住挠挠他毛茸茸的后脑勺。 “我叫天幸,幸运的幸。”声音比刚刚软了好几度。 “你叔叔呢?” “叔叔叫雷竟,竟然的竟,姐姐你呢?” “我叫柯灵,幽灵的灵。” “是精灵的灵吗?” “……对,幽灵的灵。” 她撕开一包辣条,递给他一根。 “叔叔不让我吃这些。”天幸拿在手里反复端详,做着思想斗争。 “那你想吃吗?” “……想。” “那就吃,你不说出来,他就不会知道。” 雷竟老远就看见椅子上胡吃海塞的俩“祸害”,撑得腮帮子都凸出来,心想这男的也是倒霉,自己的腿被大的打折,儿子的腿,被小的打折。 “走吧。” “这就走?”不用她上去赔罪了? “还没呆够?” 柯灵突然觉得他的声音那么悦耳,眼神慈悲,嘴角含笑,像个天使。 雷竟觉得她像个傻子。 柯灵拉着天幸跟在雷竟后面,再也不觉得他是她的忌惮,明知道是她惹的麻烦,还替她解围,胸怀比她宽广多了。 雷竟闻着身后的腐败味儿,回头看到两张油汪汪的血盆大口,寻思怎样才能杜绝这俩人碰面,不出意外的话,晚上天幸准得上吐下泻。 到了停车场,雷竟问柯灵去哪儿。 中午了,柯灵想说请他吃顿饭,感谢他帮她解决这次职业危机。 还没张嘴,就听雷竟说:“我还有事儿,只能把你扔最近地铁站。” 柯灵只好说谢谢,记下这顿饭。 他大概真有事儿,柯灵听见前面一直有电话打进来,他不停切换通话对象,也不停改说各种语言,她最近一直飞伊斯坦布尔,听不懂具体内容,但能听出其中的土耳其语。 “姐姐,我们还能见面吗?” 天幸仰头问他,晶亮的眼睛闪动纯真的期待。 “天幸,安静。” 天幸被吓得打个嗝儿,浓郁的糟粕味儿熏得前面的男人蹙起眉头。 他降下车窗,到底是谁喜欢吃这些生化武器。 车里不就有俩么。 柯灵也闻到了,还瞥见后视镜里紧蹙的眉头,这味道的确非同一般,还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堪称气氛粉碎机。 汽车终于停在最近的地铁站,柯灵迫不及待下车,喝太多汽水,她也想打嗝儿。 “幽灵姐姐,再见!” 天幸热切地摇着手臂和她道别,他太喜欢这个姐姐了,希望还能遇见。 “下次见,天幸。” 柯灵还要和雷竟道谢,车子嗖地一下开走了,视她如病毒。 …… “冲突管理培训”的理论和实战模拟课程不到一周时间就已完成。 停飞但不能停工,参与培训的所有违规空乘被安插进不同的地勤岗,柯灵被分到值机柜台。 有网络和自助系统,人工值机的人很少,最开始柯灵还能保持基本的外在职业面貌,每天坚守岗位,笔挺地站在值机柜台旁与另一边的值机员大眼瞪小眼,直到同期培训人员陆续起飞,她终于焦躁了。 还得继续在这儿干蹲两个月,她实在闲得难受。 “突击查岗。” “你笑什么?”柯灵闲出心理障碍,看谁都像幸灾乐祸。 “这里是航空公司的窗口,你这样板个脸有损公司形象啊。”见她皱着眉头,雷天宇笑得春风得意。 柯灵没心情说话,去休息室等候下一班值机,雷天宇跟她走进休息室,里面有几个其他航空公司的地勤在喝水聊天。 “想不想起飞?” 这不废话么。 “我可以帮你。” 她抄起手臂,等他提下面的条件。 “但你得先帮我个忙。” 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 雷天宇让柯灵陪他参加他姨家表妹的订婚典礼,理由是应付长辈对他一再催婚。 这个理由有点儿扯,但柯灵同意了,管他有没有其他目的,反正她自己也有目的,不就是去吃个席么。 柯灵只吃过一次酒席,是镇里的白事,跟姥姥去的,空地上搭的棚子,几个大圆桌上堆满猪肉丸子油炸物等便于提前准备又顶饱的吃食,到场者衣着素淡,吃的气氛却同红事一样热火朝天。 订婚仪式在半坡酒店的花园举行,到了地方柯灵才知道是市长千金的订婚典礼,大红条幅瀑布般从楼顶垂下,孟可菡amp;韩冬旭心心相印,孟可菡amp;韩冬旭琴瑟和鸣,孟可菡amp;韩冬旭佳偶天成,孟可菡amp;韩冬旭百年好合……几乎罗列出所有美好祝愿,新娘名字很美,新郎名字很熟。 路引牌上的新人照片让柯灵确定这不是重名,没错,新郎就是韩冬旭,她的前男友。 (八) 礼台上的新人称得上郎才女貌。 柯灵视线一直落在新娘脸上,新郎她再熟悉不过,新娘却未曾见过。虽说不能以貌取人,凭直觉柯灵认为新娘性情温和,知书达礼,当然也足够美丽,遑论还有良好的家世。 如果她是男的,也一定会选她作为结婚对象。 台上两人深情对视,眼里似乎只有彼此,台下的欢呼热烈而克制,孟市长为人低调随和,为让宾客玩得自在,双方长辈致辞后就到圆桌叙旧去了,把主会场留给年轻一代。 订婚仪式之后,属于青年人的快乐时光才真正开始。 雷天宇因带了女伴来,被一群子弟围住起哄,雷璋和于韵看到儿子身边有个姑娘,却不会在这种场合喧宾夺主去追问什么,是个女的就放心了。 姑娘看着挺漂亮,就是衣着不好评价。 新人换好礼服过来敬酒,柯灵特意去自助餐台拿东西吃,战术性回避,她怕吓到韩冬旭,而她不是来搅局的。 雷天宇被发小缠住,她乐得自在,人工湖边有个五角亭,正适合一个人大快朵颐。 亭子边还有几个小孩儿在玩类似投壶的游戏,一个透明的广口大花瓶,瓶里孤零零插着几支玫瑰,瓶外七零八落散着一地残红。 她靠着柱子盘腿而坐,边看热闹边吃东西,花园里彩灯闪耀,此处倒没那么亮堂,有立柱做掩护,安全得很。 “幽灵姐姐?!” 柯灵看着冲进亭子里的男孩,西服革履,头发梳得溜光,派头十足。 天幸太兴奋了,他撇掉手里的红玫瑰,对胜负再无兴致,一个劲儿问柯灵怎么会在这儿,是来找他叔叔的吗? 当然不是,但刚刚在观礼时没看到雷四,她的确奇怪了一回。 亭子外边的孩子喊天幸出去玩,其实只是对亭子里的陌生人好奇,这个没爹没娘的病秧子凭什么比他们认识的人还多。 天幸不想去,几个孩子说他孬种,怕输,玩不起,倒把柯灵的胜负欲激发起来。 胜负结果显而易见,以大胜小,柯灵一点儿也不觉得害臊,坦然接收来自小孩子的崇拜。 “姐姐你真厉害!” “想学吗?” “想!” “我也想!” “我也……” 吃了太多油炸物,她渴了。 “你们每人先去帮我拿一杯喝的过来。” 当一溜七八岁的孩子流水似地拿着各色饮料鱼贯而入,有个孩子怀里竟抱着一瓶金黄的酒,有酒有肉还有一群崇拜者,这小小的五角亭,顿时成了殿堂,而她像个山大王。 主会场气氛逐渐热烈,这一方天地也方兴未艾,柯灵晃晃瓶底的残酒,再看一群叽叽喳喳的红脸小妖,问谁能再去拿一瓶回来。 “你又在做什么?教唆小孩子喝酒?” 森冷的男声冻结住亭子里的热火朝天。 一做“坏事”就被他撞见! “喝一口怎么了,又不是毒药。”她瞄着亭子外边的男人,夜色中的眸子更加清亮。 “叔叔……” “天幸,你和他们出去玩。” 天幸有点儿担心,他一害怕就打嗝儿,雷竟闻到一股酒味儿,眉头锁得更紧。 柯灵也闻到了,他一定认为她是祸害,到处祸害小孩儿。 当孩子们一窝蜂散去,柯灵主动坦白:“一人一口脸就那样了,有人想喝第二口,我都没让喝。”她边说边举起空酒瓶。 看到瓶子上的“Tequila 100% Agave”,雷竟头开始疼,把人家的基酒都拿来喝了。 “我是不是还得表扬你?” 柯灵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无奈和不满,但她再不会忌惮他,自医院那次替她解围之后,她就觉得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 “那倒不用,再给我拿瓶就来,嗝——” 雷竟没她想得那么好说话,只是没把她当正常人,谁家正常人会撺掇小孩打架,和小孩一起吃辣条臭豆腐如今还喝起酒来。 他一言难尽地望着亭子里的女人,脸喝得绯红,穿的是航空公司的春季制服,樱花粉衬衫和同色裙子,因为盘腿坐着,一步裙被挤到大腿根部,白花花的腿比月光还刺眼,她是没有其他衣服可穿了吗? 柯灵的确没有其他正式的衣服可穿,除了校服,她权衡一下,觉得工作制服比校服更正式些,至少比穿运动服参加别人的订婚典礼更得体。 她才不会为区区一次需要而置办从来不会用到的东西。 “嗝——” 一阵夜风拂过,柯灵又打出一个嗝儿。她没喝够,刚有点儿上头,正是感觉最良好的时候。 雷竟感觉非常不适,转身就走,被她喊住:“雷四。”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调回头,除了父母,没人敢这么叫他。 “帮我拿瓶酒来再走。” “我问你刚刚说的什么?”他绕到亭子边问她,语气比看到她和小孩喝酒严肃多了。 “嘿嘿嘿……名字就是个记号,别那么拘泥嘛。” 她仰起头看他,逆光下的脸显得更加阴沉,眼神却依然专注,他看人时的目光总是如此。 这专注会带来一种深情的错觉进而让人放松警惕,加上酒精的蒙蔽,柯灵真的又喊出一声:“雷四。” 还得意地冲着他笑。 那张脸近了些,眼神中的锐利仿佛穿透皮肤,让人身心刺痒。 “不许再说这俩字儿。” “你又不是皇上,许你叫不许别人说?”酒劲儿上来了,她好松弛,也好快乐。 “在我面前就不许。” “我就说,雷——” 嘴巴被突如其来的手指捏住,指腹干燥捻磨着唇肉,酒精麻痹了她的反射神经,停顿几秒,才抬手把住那只手,行动上处于下风让她非常不适,陌生的心跳被她当成怒火攻心。 她瞪着他,而他无动于衷。 “还叫不叫?”这种话从沉稳的声线中迸出来有一种违和的割裂感。 她用力蠕动嘴巴试图脱开那两个指腹的把握,有唇上残余油脂借力,嘴唇终于从他指间挣脱,又在他抽回的瞬间反口咬住他的食指。 吭哧一口,绝不嘴软,她听到他嘶了一声。 “松嘴。” 她挑起下巴,示威地盯着他,又吞进一节手指,舌头无意中刮到指尖,手指没动,但一只手缓慢覆上她的脖子,麻痒滋生出邪念,怔忡之间,下颌骨被猛然挤压,一声惊呼随着酸痛感冲破喉咙。 (九) 柯灵疼得热泪盈眶。 谁说的头脑比拳头更有力量,能动口绝不动手? 她抬手抹眼泪,想起手指刚刚抓过麻辣虾球,又改用手背。一向以虐人为乐,此刻却生出一种被虐的快感。 亭子边的男人不紧不慢地掏出手帕,反复擦拭手指上的口水油脂和血丝。 她真瞎了眼,竟以为他是天使,但,她更喜欢恶魔。 “注意你的仪态。” 那块被他擦过手的手帕丢在她大腿之间,柯灵想反驳他管得宽,听到有脚步声朝这头跑来。 “怎么了?”是雷天宇,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她没来由地鬼鬼祟祟,不知道想掩饰什么,环顾左右才恢复镇定,雷竟已经不见。 她看到雷天宇身后的人,韩冬旭脸色煞白,明显被她吓到,新娘正饶有兴致地打量她,柯灵好像突然明白雷天宇为什么见过她穿裤衩,嘴角不自觉上翘,孟可涵怔住,随后也回她一笑。 那天晚上的事情,柯灵记得都很清楚,虽然她喝了不少龙舌兰酒。 她记得雷天宇对新娘新郎说她是他女朋友,韩冬旭表情复杂,孟可菡显得很友好,开玩笑叫她表嫂,记得雷竟不许她叫他雷四,还记得嘴唇被他指腹捻磨,下颌被他挤压。 从洗衣机里挑出那块浅灰的男士手帕,上面的油脂和血迹,都在提醒她当时的牙根有多么酸爽,酸爽中夹带着脏脏的念头。 他长得很干净,却总是勾起她的脏念头,这念头随风潜入梦,化做一层黄纱帐,纱帐里两具身体赤裸纠缠,最后变成两个字母。 她想起伊斯坦布尔的命运之宴,想起那杯咖啡渣,想起那句被她一笑置之的预言。 即使现在,依然可以被她当成玩笑和巧合一笑置之,可她宁愿将它看做是一种暗示,给她蠢蠢欲动的“脏念头”一个合理化解释,让它成为怂恿自己“放纵”的帮凶。 至于这脏念头因何而生,大概是被停飞后闲的,而这念头与日俱增。 她迫不及待问雷天宇解禁的事儿,雷天宇说还不到时候,以他们目前的关系,不足以能说服家里为她违反原则。 “你别把我当傻子耍。” 雷天宇没说谎,家里并没有明令禁止他同旗下员工谈恋爱,但对这种目的性过于明显的接触肯定不会赞同。 他不敢直接和父亲说,偷偷让母亲求情,于韵表示拒绝,他又让四叔帮他,雷竟非但拒绝,还教育他一顿,规定就是规定,自己犯下的错误,不要指望别人买单,他也不会插手航空公司的事儿。 “那要是我的女朋友呢?” “是你老婆也没用。” 雷天宇不信他连这点儿话语权都没有,因为他最终是要说服柯灵替她打掩护的。 早在孟可菡拉着他去看韩冬旭前女友比赛时他就闪过这样的念头,漂亮的女孩很多,漂亮又能打的他没见过几个,他不介意做更多尝试。 …… 柯灵对于和韩冬旭分手并无芥蒂,既没拉黑也没恶语相向,但对于他约她见面就给不出好脸了,两人分手一年多,她刚参加过他的订婚典礼,她想象不出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话需要当面说。 她绷着脸骂人的时候刚好雷天宇走过来,靠着立柱听她骂,她挂断电话,没好气地问他:“你又来干嘛?说话不算话。” 雷天宇让柯灵陪她去见一个人,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与我有啥关系。” “你不是想复飞吗?他一句话的事儿。” “少糊弄我。”她抄起手臂盯着他,揣测他的动机:“我话说前头,你要是有别的念头趁早死心,虽然你比我有钱,也不是我的菜。” “哦?”他显得饶有兴趣,上半身前倾:“说说看,差在哪儿了?” “不是说过?我对男人不感兴趣。”还是决定给他留点儿面子。 “试试看呗,你又不会损失啥,万一好使呢?我是说复飞的事儿。” 反正已经表明立场,柯灵答应了,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种可能。 周五那天她休息,中午雷天宇去机场附近的锦秀公寓接她,汪娉娉从窗户看到她坐进小雷总那辆骚包的帕加尼风神,这不就来电了么? 路上柯灵问雷天宇去哪儿,雷天宇说去看他爷爷,柯灵从没听人提过雷总的父亲,即使提到她也不会在意。 她没见过外公,也没听姥姥提起过,连爸妈都很少提及。 你爸妈呢?被问得多了,她也这样问姥姥。 姥姥说她不用知道,这并不影响她长大。 其实她并没有多想知道,但姥姥这样一说,反倒勾起她好奇,是什么样的关系,才能对自己的子女忌讳莫深。 别人都说她感情淡薄,是个冷漠的孩子。 她觉得对,因为她从来没想过爸爸妈妈,也不羡慕别人的孩子有爸妈,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也没怎么思念过相依为命的姥姥。 也许不对,在她的成长中没有爸爸妈妈的痕迹,她不能凭空向往不够具象的东西,姥姥对她不能说不好,但好得很克制,让她难以浓烈。 她觉得姥姥在避免情感上的牵扯与纠葛,她从未体验过姥姥之外的亲缘关系,比如父母,比如外公。 “你爷爷住哪里?” 车子已经开出市区,现在是下午两点,她怀疑晚上能否赶回去。 “还有,既然是看望爷爷,你就两手空空?” 车子拐入一条林荫道,巨大的树冠在头顶相连,形成一道穹顶,又像一条隧道,尽头的阳光仿佛是世界的出口。 “人到了这个年纪就没有物质上的需求了,你信不信,带回个人比什么都更让他高兴。” 是吗?她不觉得。 她和韩冬旭在一起时,姥姥可一点儿没看出来高兴。 韩冬旭的爸是镇长,他自己品学兼优,体正貌端,待人接物无可挑剔,是所有人眼中的理想伴侣和完美女婿,别人都觉得她高攀了,姥姥却一直不冷不热,在得知他们分手时,还松口气似的。 “孟可菡婚礼那天你爷爷去了吗?” “没去,他脱不开身。” 汽车终于穿出“隧道”,视野豁然开阔,一大片深深浅浅的紫色中央竖起一幢两层高的起脊式木屋,二层有个非常大的露台,靠外的那面围坐着几个人。 当车子开进挂着“菱菁山庄”牌匾的活体拱门,柯灵看清露台上的人。 “你没说你表妹和妹夫也会来。” “爷爷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他们当然也能看望外公。” (十) 柯灵双手撑着木制栏杆,百无聊赖,身后是噼里啪啦的麻将声,眼前是一棵挂满槐花的大槐树,几束光从枝桠缝隙间折射出来,刺得睁不开眼,她挪个位置,看见一个巨大的玻璃屋顶,爬了几株蕨类植物,大概是座花房。 “柯灵,过来帮忙盯一下,别让人动我牌,我去放个水。”雷天宇故意这么说,为逗奶奶开心,也为她制造互动机会。 柯灵不会打麻将,从小到大家里只有两个人,连牌局都凑不上,打扑克还是上学住校才接触的。 麻将桌上堆着几堆糖果,是代替赌资的筹码,最后再用这些筹码折现,对面的糖果堆得最高,糖果堆后面的老妇人银丝轻挽,皮肤紧绷,即使坐在轮椅上也穿着笔挺的荧光紫色套裙,举手投足优雅的像个女王。 “现在还有不会打麻将的年轻人呐,柯小姐平时喜欢什么消遣?”雷太太瞄她一眼,视线又回到面前的麻将牌上。 打架喝酒玩自己,算吗? 算了,她还是拣安全的说:“我会打扑克。” 咳,另一边的韩冬旭咳出来,孟可菡赶忙递他一杯金橘汁。 “哦?桥牌,德州,二十一点,柯小姐喜欢哪种?”雷董大概更喜欢打牌,以为遇到同好。 这位集团的实际掌权者头发也全白了,但身材依旧挺拔,目光深邃,不失风范,看得出他在尽量显得平易近人,却盖不住早已溶入血液里的威严。 “我只会“跑得快””。他说的那些柯灵一个都不会。 太太看起来兴致很高,让保姆拿副扑克上来,一层与二层之间有座专供轮椅上下的升降梯。等雷天宇方便回来时,麻将已经改为牌局。 保姆又上来送饮料,说晚餐准备好了。 太太接触到新游戏,正在兴头上,说玩完这局再说。 柯灵早就饿了,看大家都在哄着老太太玩,她实在不习惯输,宁愿在一边旁观。 晚餐很丰盛,柯灵的注意力总是被对面吸过去,她看到雷董给太太挑鱼刺剥虾拆骨头肉,手法娴熟。 听过太多富贵人家的丑事,为了体面和利益维持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可这两位的恩爱不像是演的,在自己家里也没有演的必要。 “羡慕了?”雷天宇帮她夹来一个春卷,不无得意:“雷家传统就是疼老婆。” 那倒没有,看着老头时不时给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擦嘴,她莫名想起“情深不寿”,这是姥姥经常念叨的几个字,看来也不见得对。 “你爷爷奶奶该金婚了吧。”她小声嘀咕。 从雷总和雷天宇的年纪推算,雷董年纪不至于太老,但对面的人即使气质超然也难以掩盖岁月刻下的深痕。 “眼睛真毒,今年秋天就办五十周年,到时候一起过来呗。” 但其实他们看着比实际还苍老。 “你们也吃,别太拘束,年轻人不要整天想着减肥,身体搞坏了,再吃也补不回来。” 雷坚将剥好的甜虾放在旁边的碟子里,擦了手才扫一眼在座的其他人,眼里的柔情顷刻化为慈爱。 柯灵夹起那个春卷,感觉到斜对面射来的视线,抬眼瞥见韩冬旭手上也在剥虾。 她最讨厌别人用手指碰她的食物,一想到这虾在吃之前被别人的手摆弄个遍她就难以下咽。 一只剥了壳的虾举到她眼前,一桌子七个人,两对在剥虾,雷天宇也来凑热闹。 柯灵推开他的手:“你自己吃吧,手都碰到虾肉了。” 她自以为声音不大,但空气蓦地安静,连餐具也突然消音,雷天宇手上掐着一只裸体大虾悬在半空。 “幽灵姐姐——” 门突然打开,天幸兴高采烈地奔过来,穿着校服背着双肩书包,脸上有几块创可贴。 孟可菡终于憋不住,噗地一下笑出声。 “天幸,你说什么?”太太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力有恙,很快又被他脸上的伤转移注意力。“怎么又吃亏了?” 柯灵伏低肩膀,悄悄问天幸:“怎么输的?” 天幸挠着耳朵,神情困惑:“叔叔不许我掐别人鸡鸡……” 柯灵揽住他的肩膀,想对他进行升级版战术指导,瞄到他身后跟过来一双被黑色西裤包裹的长腿,当下保持缄默,觉得不虚此行。 “雷四,天幸的脸怎么回事儿?” 听到雷太太的话,柯灵大概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许她那么叫他。 “没事儿,解决完了。” 语气轻描淡写,但柯灵感觉被一道视线审判了。 天幸的及时出现,把剥虾的尴尬错过去,太太让兰姐补一套餐具再把预留的热菜端上来。 “我们吃过了,不必折腾。天幸,上楼写作业。” 天幸不情不愿地上楼,一步三回头,柯灵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他叔叔在避免天幸和她接触。 “雷四,天宇第一次带女朋友回来,你……”雷坚本意是想活跃气氛,借机给孙子加分,但有人不配合。 “见过。”他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上了二楼。 柯灵已知,天幸和爷爷奶奶还有四叔一起住,此外,还有保姆司机和一个年轻的家庭医生。 别墅只有两层,但占地面积很大,视野之内的空地都被圈在一块,是片私人领地。 她先前以为那些紫色是薰衣草,近距离才发现是野蛮生长的诸葛菜,就是说,这一大片土地并没有刻意侍弄,而是任其撂荒。 雷太太刚学会“跑得快”,手臭瘾大,吃完饭又张罗开局,孟可菡脸色苍白地从卫生间出来,韩冬旭陪她去一层客房休息,柯灵被抓住凑数,她终于知道赢需要技巧,故意输也是水平。 雷太太牌技差,牌品更差,与她端庄的外在反差巨大,像个输不起的臭无赖,一再悔棋也没能扭转连败的局势。 柯灵觉得这辈子手气没这么好过,也头回觉得赢是种负担,雷董看她的眼神逐渐变味儿,姑娘模样确实不赖,双商属实差点儿。 雷天宇笑得拍大腿,老太太急眼了不放她走。 柯灵把那碗当做筹码的糖球推给她:“算你赢行了吧。” “哪个要你算,我只是没发挥好,再来最后一局。” 已经都“最后”十几局了,天黑得透透的,雷天宇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下次再玩行不?我明天还要上班。”柯灵头回对人有这么大耐心,也许是因为遇到和她一样不体谅别人的人,也许是其他原因。 形同虚设的胜负游戏最终还是持续到晚上十点钟,由家庭医生程小姐强制结束,柯灵也到底把一碗筹码“输”光,还搭进去十几粒。 一粒糖十块钱,转给赢家七百八,真是越有钱越抠。 …… 柯灵没想到会留在山庄过夜,虽然她显得勉为其难,但如果自己不乐意,谁也强迫不了她。 晚餐过后就没再见过那叔侄俩,是她的“脏念头”让她留下,至于留下来能做些什么,她还没想好。 (十一) 柯灵半夜饿得睡不着,隔壁不时传来干呕声,她猜孟可菡可能怀孕了。 雷董让她不必拘束,那她去餐厅找点儿吃的大概不算失礼。 厅内没点灯,只有一角月光,月光中的背影在低头鼓捣什么。 她心海里荡出一艘小船,又在那人转身时搁浅。 韩冬旭在给孟可菡冲蜂蜜水。 退回去太刻意,她熟视无睹地从他身侧走过去,打开冰箱,拿出晚餐剩下的半盘奶黄包往房间走,热都不想热。 韩冬旭叫住她。 柯灵充耳不闻,不想和他纠缠不清,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间和空间,韩冬旭几步跟上去拉她手臂,被她宕开。 “你有完没完?” “你怎么会同雷天宇在一起?”他站到她对面挡住去路。 怕手里的奶黄包掉了,也怕吵醒其他人,柯灵忍着没动手,语气极不耐烦:“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为你好,他不适合你……” “用得着你为?我知道怎么为自己好。” 厅里的灯突然亮了,柯灵迎到一束并不友善的目光,这目光把她眼睛点亮。 “……四叔,我给可菡冲蜂蜜水。”韩冬旭拿着水杯灰溜溜逃回客房。 柯灵不想放过这场不期而遇,虽然他的眼底没有温度,甚至隐含此前从未出现过的嫌恶,对,嫌弃和厌恶,哪怕她教唆小孩子打架喝酒都没出现过的眼神。 他手里拿着两个杯子,正从楼梯上走下来,视线已经从她脸上错开。 柯灵不想回房,托着盘奶黄包明知故问:“倒水呀?真巧。” 雷竟没理她,将杯子冲洗干净放进消毒柜,柯灵跟过去,闻到淡淡的沐浴露味儿,一丝不苟的头发终于乱了,黑色T恤内肌腱贲张,令她忍不住用意念肢解布料底下的身躯,看到一个披着斯文外衣的恶魔,这让她脏念头疯涨。 “我……” “低估你了,但无论你有什么动机,都不能在这里发生。” 她的动机曾是为了起飞,但此时现在大概也许是他。 “我饿了,想吃东西,也不行吗?”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但她若主动解释就会显得欲盖弥彰。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眼见着他已经越过她要上楼梯,柯灵张嘴就来: “好吧,我有动机。” 这句话奏效了,雷竟后退一步停在她对面,柯灵闻到被沐浴露掩盖的潮湿的荷尔蒙气息,对她来说是欲望的导火索,如果说,她的食量是为压制和抵抗来自荷尔蒙的诱惑,此刻,这诱惑正鲜活生猛地摆在面前,她还要和本能过不去吗? 但她从没和他站得如此靠近,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心生犹豫,视线暂停在男性蓬勃的胸肌之上,那里一定很硬。 一股热气流吹到头顶,她抬起头,仰视他的眼睛,在里面看到嘲弄。 “那我要是说了,能实现吗?” “你说。”他垂下眼皮,与她视线相撞,倒要看看她的胃口有多大。 “……让我恢复飞行资格。”她到底说不出内心深处的脏念头,目前而言,她没把握,总不好霸王硬上弓。 “不行。” “输不起。” “我只是好奇,并没有承诺你什么。” 他说的是“说”而不是“行”。 “如果这都要走捷径,你根本难以在任何地方立足。” 相比立足,她此刻更需要满足,只要能安抚骚动不安的身心,她不介意绕远,舔润嘴唇,前言不搭后语:“除非你让我捏一下。” “你说什么?” 语气很淡,却带来奇异的烧灼感,像得了流感一样,柯灵嗓子发干,眼眶热胀,不见得舒适,但让她醺然欲醉。 “我的嘴都被你捏了,你的嘴也得让我捏捏。” 她的厚颜无耻和无事生非让人失笑,柯灵以为这是个积极的信号,当他的脸越来越近,她甚至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张陌生的大脸,嘴半张着,几乎垂涎。 她咽下意念中的口水,视线顺着高挺的鼻梁下滑到性感的嘴巴,他正好开口说话,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柯灵冒出被咬的念头。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指尖刚触及男性的下颌,腕骨便被两指捏住,随即一旋,杵回她自己嘴上。 …… 眼睁睁看着雷竟的背影在楼梯上消失,柯灵心脏跳得杂乱无章,又空又满的矛盾感,让手里的奶黄包也失了味道。 将盘子重新放回冰箱,头重脚轻飘回房,他一定感冒了,然后又传给她。 柯灵盯着天花板,身心燥热,她渴,想自给自足,但她住的房间里没有独立卫生间,已经躺了30分钟,痒一直存在,这个时间大概不会有人起夜,除了被脏念头折磨的她。 大厅恢复暗寂,一个黑影悄悄钻进公用卫生间,没开灯。 粘腻,潮湿,森林里弥漫着淡淡的腥甜气,这是一场漫长的旅程。 在重重迷雾中艰难跋涉,像一个寻找水源的背包客,东挖西掘,又像一个心浮气躁的盗猎者,深一脚浅一脚,迷途而不知返,直到迷雾中惊现那双眼睛,呃——热浪伴着呻吟奔泻而出。 又冲一遍身体,柯灵拖着痒胀依旧的下肢走出洗澡间,手指比小腹更酸,肉体远比情感浓烈,很难尽兴,既没有实体性交对象,也没带助兴工具,只有汹涌而来的冲动,而冲动的源头对她避恐不及。 缓缓拉开卫生间的门,借着月光,她看见一个穿着银色睡衣的女人正从楼梯上往下走,又慢又轻,像是怕惊动其他人。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02:30。 据她所知,露台占据了二层的大部分面积,楼上只有两间卧室和一个书房,雷竟和天幸住楼上,其他人都住一层。 她停在卫生间门内,看着家庭医生悄悄溜回雷董夫妇隔壁的卧房。 (十二) 孟可菡早起不舒服,程思彤给她量了体温和血压,但程思彤不是妇科医生,建议韩冬旭带孟可菡去医院做更详细的检查。 柯灵从卫生间出来时,两人已经离开,雷董和太太十点才起床,保姆为他们几个准备好早餐就同司机去城里采购物资去了。 天幸下楼见到柯灵就扑上去,满心欢喜,在他心里幽灵姐姐同他和叔叔的关系最近,但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晚上叔叔一直不让他下楼,此刻又在家里看到她,是要和他们成为一家人吗?那可太好了。 柯灵折腾到天亮才闭眼,大小脑都处于休眠状态,冷不防被他扑来的惯性撞得摇晃,她后退一步稳住身体,意外靠在一堵结实的肉墙上。 咚——,腹肌和她想象得一样硬,后腰上的那团也硬。 没机会感受更多,两只手托住她双肘把她从怀里剥离出去。 “天幸,去你的位置吃饭。”头顶果然是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在家里也那么端着。 雷天宇正从楼上的卫生间下来,看到柯灵站在那儿,以为她急着回去,和她说已经给她请了一天假,算调班也可以,随她。 随她!这么厉害为啥就不能让她上天。 五个人的早餐,雷竟默默吃东西,天幸不时对着柯灵笑,程思彤坐在他的另一边,偶尔帮他擦嘴擦手,很像一家三口。 这个其实对柯灵造成不了困扰,受荷尔蒙驱使,她只想试试他的“兄弟”,这是一个她不想变道的目标。 “下个周末再过来呗,这边有个樱桃节,准定适合你。”雷天宇边说边往馄饨里撒胡椒粉和欧芹碎。 柯灵目光投向天幸身边的男人,想看看他的反应,经过昨晚,她已经明确知道他对她不欢迎。 天幸小快嘴抢先表明态度:“幽灵姐姐你来吧,带我一起去。” “你别起哄。”等于再次表明态度。 程思彤善解人意,巧妙转移话题。 “天幸不能这么叫人,你可以叫——嫂子。”说完朝她身边眨了下眼睛,和雷天宇建立起同盟关系。 嫂子? 柯灵觉得婶婶更好听,她的视线没离开过对面,雷竟眼皮都没抬一下,专心吃他的荠菜小馄饨。 “对,你可以叫我阿姨。” “哎?你占我便宜。”雷天宇连忙插嘴。 “你要是觉得吃亏,叫我孙子都无所谓,爷?” …… 雷竟没理会他们胡扯,吃完早餐就出门了,天幸的补习老师过来给他补课,柯灵再没有继续逗留的兴致,万一雷太太醒了再拉着她打牌就得不偿失,便让雷天宇送她回去。 路上雷天宇又提起周末过来玩的事儿,柯灵明知道雷竟的态度,但她第一次有了强求的念头。 她对自己的童年印象模糊,除了食量大和力气大并没有特别之处,……或许还有,她的生理早于心理觉醒,初潮过后便被体内陌生而汹涌的冲动困扰,她频繁做春梦,在梦中探索自己的身体,将当红影星当做性幻想对象,而这一切只能让她更加渴望体验真实的快感。 她早恋,先于同龄人接触异性也被异性接触,但让她大失所望,索然无味的体验差强人意,快感远不如自我服务来得强烈,她在性冷淡与性亢奋中反复颠簸,一度产生自我怀疑,当她知道有其他方式取悦自己时,对异性逐渐失去兴趣和信心。 听到韩冬旭和其他女孩约会的传闻,她竟然如释重负,顺水推舟单方面结束两人的恋爱关系。 无论传闻是真是假,她都毫无芥蒂,对于男女关系,她从没想过那么长远,也没打算和韩冬旭有什么结果,他满足不了她,多相处一天都是煎熬。 雷竟是她22年的生命中遇到的唯一一个让她产生生理性冲动的异性,或许会填饱她体内贪婪的巨兽。 “叮咚~” Cannons小助理发来电子邀请函,特邀一枕南参加月底的“安琪尔成人展”。 作为品牌方最钟意的玩具体验官和局部模特,柯灵已不止一次收到类似邀请,也不止一次拒绝露面。 她觉得她隐藏得很好,三年多来一直靠网络和商家沟通,从未进行过线下接触,也从来没露过脖子以上的部位。 最初晒图反馈,完全是为免费获得那个口口舱,她的第一个玩具,商家不单遵守承诺,还附送其他几款玩具,条件是她继续提供局部照片和使用感受,自此开启她的新世界大门,也让她对男人彻底失去兴趣,直到…… 她又想起旧手机里的海量照片,如果真是雷天宇捡到,不至于那么淡定,到底是谁捡到的呢?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水果节哦,我保证你会喜欢。”雷天宇还在游说。 听名字就可以想象,无非是比谁大谁甜谁好吃,还能有多别出心裁。 即使她去也不会是因为樱桃。 “那复飞的事儿怎么说?”她差点儿忘记这个初始目标。 “我四叔有架猎鹰7X,你要是喜欢飞,我借来天天带你飞。” 柯灵白他一眼,她急躁但不麻木也不傻。 “我喜欢的是飞吗,我只是坐不住冷板凳,也不想当寄生虫,你少打我主意,我和你没戏。” “除了不喜欢男人,还有啥忌讳?”雷天宇仍不死心。 “……忌讳婚姻,行吗?” “没有生理或其他方面的需求?” “我想要的不需要那么麻烦。”她只想取悦自己,犯不着把一辈子搭进去,去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 “如果你答应和我形婚,我保证不会让你接触那些麻烦。”他索性开门见山。 ??? “我对你也没感觉,换句话说,对女人没感觉。”他直接摊牌。 柯灵突然想起昨晚韩冬旭说的那句“他不适合你。” 她当时以为他指的是家世门第,此刻忽然茅塞顿开。 没有女朋友,不嫖不赌无任何不良嗜好的富三代,只喜欢品尝世界各地的美食,她还真信了。 “为什么选我?”既然是形婚,随便谁都可以。 “你不会缠着我,还有即使是假的,也不想每天对着一张丑脸。” (十三) 正常情况下,柯灵肯定会一口回绝这荒唐的提议,还会顺道送他几句三字经。 但在她心中住进一个色魔之后,这个提议就成了外挂,复飞的条件也沦为掩护。 “要是能提前恢复飞行资格我倒可以考虑。”她姿态做得到位。 “这个得徐徐图之。” 柯灵心想你就拖吧,再徐徐就自动到期之。 她现在已无所谓,更愿意花两个月时间拿下她的最新目标。 “但是形婚也该有交个往期,这样才真实。”除了作为他的女朋友,她再没有近距离接触他四叔的理由,一旦得手,他爱找谁找谁去。 “这个没问题。” 她拖他也拖,只要身边有女人,家里就不会怀疑他取向有问题,至少不会逼着他去和那些死心塌地的女人见面。 …… 汪娉娉今天休息,柯灵进门就看到沙发上的“成人展”宣传单,因为上面用的是她的照片,两只饱满的蜜桃中间埋进一根透明的水波纹阳具,与顶尖两粒淡粉构成一个桃色陷阱。 艳过那句“让Cannons唤醒沉睡的身体,时光有暇,欢愉无限!”的广告语。 “咦,你回来啦。”汪娉娉从她自己房间里出来,声调慵懒,脸色潮红得让人浮想联翩。 柯灵抖着手里的纸单,问她哪儿来的。 汪娉娉说她去嘉悦大厦买防晒霜时接到的,受广告图片诱惑,她当场就跟着导购小姐去专柜买了一根。 “真会有这么美的乳房吗?都瘦出肋骨,乳沟还那么深,这科学吗?肯定后期处理过,我一个女的看着都想入非非。”她伸出手指描摹两颗桃尖,那里被设计成凸起的立体,图中握着阳具的那只手腕系着一道红绳,红绳中央打了一个小巧的如意节,此刻那根绳正躺在柯灵随身的背包里,在伊斯坦布尔被扒手扯断后她就忘了系。 “你用了吗?感觉怎么样?” 她把宣传单塞回汪娉娉手里,脱掉帽衫往自己房间走,昨晚几乎没睡,她得补觉。 汪娉娉跟着她进屋,仿佛错失头彩:“难怪你嫌弃男人,我都快嫌弃闻彬了,尺寸不行脾气挺大时长还跟不上。” “所以你们一定是真爱了。” “我喜欢钢琴,但不会弹。闻彬钢琴十级,我想我更爱他的才华。” 柯灵想,他大概更爱他的钢琴。 到底没把这话说出口。 汪娉娉换了衣服去上班,明晚才回来。 柯灵从床底拉出一个黑色行李箱,打开,满满一箱形状各异颜色不一的成人玩具。 每当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都会释放出嗜欲的魔兽,假手于器,从上到下把自己玩个遍,但今晚她意态阑珊,仍处于流感状态。 手握一根“烈焰”,脑子里不由自主冒出那根诱人的实体,惊鸿一瞥,尺寸惊艳,胜过她手里的所有宝贝,硬度她也用后腰试过,虽然就那么短暂地碾了一下,硌出的麻痒交织她现在也能清楚感知。 非常不合时宜,在那个瞬间她就幻想能占有它,作为她的新宠,唯她所用。 幻想那根有着真实体温和触感的巨物在她体内撒野,挺入、贯穿、送她抵达地狱或天堂,而不是没完没了地问她感觉如何,节奏怎样,什么水平自己没点儿数吗? 登顶的瞬间绝不会听到任何声音,除了满脑子烟花炸裂,但凡能回答出一二都是假的。 她渴望强烈的性爱,享受刺激,可不是谁的启蒙老师。 流感再次来袭,视线逐渐模糊,她又看到那双眼睛,深沉专注,温文尔雅,却用傲视群雄的本钱粗暴狠戾地撞击她,蹂躏她,将浓精射入她的体内深处,滋润她的每一个细胞。 她叫出来,身体被他更深嵌入,拔出、挺进、撞击,无止无休。 呃—— 睁开眼,浑身是汗,底下湿得一塌糊涂。 拔出体内的硅胶,棒身淋漓着透明的黏液,终于把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吐出来,既空虚又茫然。 只是幻想就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潮,如果……她不敢想象却止不住向往。 …… 云州机场在云州的西北角,温泉乡在东南角,从柯灵的公寓到菱菁山庄需要横穿整个市区,这一段不算便利的距离,是她不想调头的性福之路。 一路颠簸到山庄,雷竟和天幸这个周末没回来,如此明显的回避,很难让她产生其他误解,但她就是要误解为凑巧,谁让她别有用心。 雷天宇说,这个“甜得冒泡”狂欢节已经举办过五届,今年是第六届。 柯灵没听过这么个节,当然她没听过的多去了,但入场劵十万,两个人二十万块,她认为这个节才真是别有用心。 “你确定能吃回本?”她穿着入园时统一发放的白色袍子,上面有她的随机号码,放眼望去,园区内遍布和她一样的白色幽灵。 “吃?这得看你胃口。” (十四) 柯灵的童年读物里有一套插图版的希腊神话,书中的山羊狡诈、放荡,是狂欢和滥交的象征。 夜幕降临,篝火吐出橙黄的火舌,一群群白花花的“公山羊”和“母山羊”在结满果实的枝头下缓慢蠕动,她仿佛闻到羊膻味儿。 樱桃林间支起一顶顶红、白和粉色的帐篷,中央空地上竖着十几个透明的玻璃容器和樱桃堆成的水果山,容器里装满绛红的汁液,看来这“甜”不单指味蕾上的甜。 雷天宇对她的错愕感到满意:“不赖吧?嗜欲者的天堂,想做就做。” 高台上主持人正在宣布开场,人生苦短,莫负良宵,博爱让大家齐聚一堂,请诸位卸下心防纵情狂欢,也别忘把票投给心目中最甜美的cherry,和往年一样,今晚的樱桃皇后和樱桃先生将全额返还入场费,还有巨额…… 不论如何粉饰,这就是一个大型露天滥交现场。 她“欲”壑难填,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何况正憋着一肚子火,若是恰好能遇上一个让她燃烧的催化体……她会放弃雷竟吗? 一切假设都毫无意义,因为她看谁都想吐,被搭讪得烦了,就用樱桃汁在白袍子上画出一个大大的“滚”字。 空气中充斥交配的味道,雷天宇早不知钻进哪个帐篷里一度春宵,空地上还有几对“山羊”在交流感情,彼此试探。 柯灵孤零零伫在一桶樱桃酒旁,边喝边观察。 女女进粉色,男男进白色,男女进红色。 发现规律后她专盯白帐篷,到底让她看见雷天宇从一个白色帐篷里钻出来,她彻底放心,姐妹是最合适不过的道具。 以为终于可以下山,但雷天宇是出来放水的,见她一个人守在酒桶旁喝酒,特意过来问:“回本了吗?” 火光中的脸泛着红光,柯灵第一次在他眼底看到情欲的色彩,这里果然是他的主战场,但绝不是她的。 她很不耐烦:“你该不会打算通宵吧?” “你以为这些帐篷干嘛用的?” “我等不到天亮,累得要死,先回去了。” 这个“累”字成功让雷天宇想歪,看不出来,她玩这么大,他没尝过女人的滋味,突然萌生好奇心。 “你自己可以吗?” “你觉得呢?”柯灵抄起手臂,下巴朝上一扬。 山下就是菱菁山庄,以她的手段,注意安全的该是别人。雷天宇同意了,还告诉她如果没喝醉,可以去后院的温泉房里泡泡。 又特别叮嘱:“你悄悄进去,别让人看到我没和你一起,明天早餐时我要是没回,你就说我出去晨练了。” 温泉乡,家家有温泉。 因地制宜,这一片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汤馆,经常有市区的人来这里休闲玩乐。 菱菁山庄是此地面积最大的私人领地,总会被问询是否短租,是否承办活动,被问得多了,才在大门口立起一个指示牌:私人领地,谢绝进入。 凌晨一点的后院,只有地灯亮着,柯灵一身酒气,穿的还是那件价值10万块的袍子,她脖子上搭条浴巾朝那个玻璃房子晃去。 汤池无大门,用铁线莲隔成一道隐蔽花墙,里面没开灯,只能借着水面反射出的粼光分辨水陆,空气湿热,充满甜丝丝的槐花香。 她褪掉袍子,直接跳进池里,水花飞溅,搅乱一池春水。水不过腰深,池边有一圈水下台阶,靠着池壁坐下头刚好枕在石头磨成的颈枕上。 她闭上眼睛享受这温润丝滑的爱抚,饱暖思淫欲,没有比夜深人静的水里更适合取悦饥渴的身体。 当涓涓溪流汇入大海,她像个筋疲力竭的纤夫,仰起脖颈长长吁出一口气,掩盖住头顶轻微的脚步声。 “松手。” 她高举两只手臂,紧紧抓住男性的脚踝。 当视力适应黑暗,她就注意到对面的黑影,大概五米远的距离,同样靠着池壁假寐。 的确是在“假”寐,眸子里的光出卖了他。 她完全可以等他离开再自嗨,他也完全可以趁她闭目养神时离开,但他没有,就怪不得她。 酒后乱性,她有充足的理论依据。 她要把他拽下水,打着醉酒的旗号,但那条腿仿佛扎根般纹丝不动,任凭她如何使力也撼动不了分毫。 她头朝后仰,头顶的人突然蹲下身体,浴巾带出一股风,拂过她的头顶也拂乱她的心。 “不松?” “偷窥女人自慰还想全身而退?” 雷竟不屑于和她理论,他先在里面,光线所限,她不说没人知道她在水里干了什么,他默默离开不过是给她留个脸面。 “所以?” 色令智昏,柯灵打出一个酒嗝,与此同时,手指被人掰开,那条腿脱离掌握,她急了,转身抱住男人的脚对着脚心挠起来。 和她斗?她最擅长的就是犯规。 咳咳——与其说是痒不如说是气,柯灵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浑厚,压抑,短促,带着轻微的颤音,共震到她心坎儿上。 她抓住时机,双手使力,终于将他拽下水池,却在他入水的刹那被他按入水中,力度和时长不像闹着玩,她已经尝到淡淡的碱味儿。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咕嘟咕嘟的气泡声从她嘴里冒出,头被拎起的同时,她伸出双手握住那根梦中情器,比视觉上更震撼,鲜活,炙热,胀满整个手掌。 咳咳咳,边咳边使力,要不是她还想用,指定捏爆它。 “你想不想活?”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女人,但凡她是男的,都会被他变成女人。 酒壮色胆,柯灵闭着眼睛信口开河。 “就试一次,试过我就不惦记了。” …… 让她念念不忘的麻痒感又蔓延开来,那只手再度抚上她的脖颈,手指扣住下颚两侧的大动脉,导致她吞咽困难。 “玩具和雷天宇都取悦不了你?” 浓重的男性气息萦绕在耳际,柯灵睁开眼睛,那张脸近在咫尺,近到呼吸交融。 而她手握利器,正以切腹的姿势对准小腹,感觉到掌中之物在持续膨胀,更硬,更弹,几乎要弹出手掌。 理性被欲念吞噬,她无暇领会他的话里是否有弦外之音,只是将它抓得更紧,潜意识想塞进自己身体,脖颈上手指力度加深,牙根酸痛,刹那的窒息感让她亢奋异常。 “我和雷天宇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来这儿只为——”馋你兄弟。 她艰难地吐着字句,差点儿摊牌,他不知道他侄子是guy吗? 脖颈上的手突然松开,手指沿下颚滑至她的脸颊,他头垂得更低,热气吹到鼻尖,声调变得温和,也兴许是黑暗营造的幻想,但她被蛊惑。 “可我没有义务取悦你。” 没有预期中的火辣肉搏,身体突然翻转,两只手腕被反剪在背后,暧昧的花还没开,就已凋落。 柯灵从水底爬起来,汤池已恢复沉寂,她孤零零立在水中央,像做了一场短暂且不够旖旎的春梦。 (十五) 雷天宇彻夜未归。 柯灵坐在餐桌前心不在焉,不是因为雷天宇。 她偶尔扫一眼对面,雷竟专心吃着他的早餐,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没人问雷天宇去向,这个家庭的作息时间从不一致。 兰姐送来香肠,刚刚煎好还滋滋作响,不同口味,有大有小,程思彤问天幸要大的还是小的,天幸说要小的。 端到柯灵这里时,她主动说要大的:“我只喜欢大的。” 话是对兰姐说的,眼睛却紧盯着对面,那只拿叉子的手顿不过一秒,但柯灵看出来了,这个发现再度燃起她将息未息的斗志。 她以为昨晚的行为是酒精的催化作用,胸腔那团依旧蠢蠢欲动的火提醒她不是,流感病毒顽劣不堪,可她喜欢。 “幽……姐姐你下个星期天可以陪我去学校吗?我们要开运动会,老师要两名家长一起参加。”天幸嘴里含着肉肠,等不到回复咽不下去。 柯灵当然乐意去。 “天幸不要任性,嫂嫂还要上班。” 程思彤轻声阻止,温和又不失严厉,与柯灵形成明显亲疏对比。 “真不巧,那天我休息。”就算真上班她也会请假。 以为谁看不出她的心思? 大门洞开,雷天宇黑着眼圈走进来,看得出情绪不错,伸着懒腰说起无人在意的台词:“在山里晨跑真累,渴死我了。” “对呀,你可以和天宇一块儿带着天幸去。” 柯灵觉得这个家庭医生不对劲儿,管得太宽,也不知谁给的底气,反正她不给。 “你真像我妈。” “她长得像你妈?”雷天宇去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坐回到餐桌前左右打量,俩人长得一点儿不像。 “不知道,没见过,要是还活着的话,也许会跟程小姐一样关心我。” ? 程思彤脸顿时红了,这么明显的揶揄,她不会听不出来,但她一贯以斯文得体的面貌示人,必须得显出修养和风度:“柯小姐真风趣,我也希望将来会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儿。” “我可不希望。” 压根儿懒得装。 消极并不影响柯灵的占有欲,早在她对雷竟的身体产生觊觎,就已单方面将他划为私有,只要他单身,哪怕是名义上的,即使犯规,她也要赢。 她没吃到之前,谁都别想插队。 程思彤被她的直白噎到了,嘴张张合合,对不上话,雷天宇也终于闻出火药味儿,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把求知的目光投给四叔。 雷竟完全置身事外,他一口喝光杯子里的柠檬水,拍打天幸肩膀:“天幸,吃完就上楼写作业。” “姐姐,你会去吗?”天幸没吃完,被大人之间的对话搅得迷糊,但他希望姐姐和叔叔陪他去。 这是入学以来第一次亲子运动会,每个周末,寄宿学校的孩子都会被爸爸妈妈接走,只有他是叔叔接。人自有思维便有了攀比意识,在不同年纪涌现不一样的虚荣心,尽管在若干年后想起会异常可笑。 一年级的天幸就有着这样的虚荣心,他对爸爸妈妈没有记忆,但他的叔叔和姐姐非常厉害,一定会给他争光。 “会。” 天幸终于咽下那口饭,还额外多吃了几口。 柯灵明天要上班,不打算在逗留下去,昨晚“进展”已经超出预期,她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她怕她真来硬的,对方就“软”了。 “天幸的爸妈呢?” 回去的路上,柯灵问出这个她一直好奇的问题。 片刻才等到雷天宇回复,难得正经。 “家里人对天幸说他的爸爸妈妈是优秀的特工人员,在海外执行任务,需要严格保密,你就当是如此吧。” 很明显的回避态度,柯灵没再刨根问底,这时汪娉娉发来消息,让她速归。 …… 黄昏,冷雨,薄雾,视野混沌飘忽,她孤零零站在暗处,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柯灵睁开眼睛,太惆怅了。 汪娉娉全情投入盯着舞台上的男友,虽然闻彬只是交响乐团中的一名普通大提琴手,但他的终极理想是加入英国皇家爱乐乐团。 “你刚刚都打呼噜了。”汪娉娉扫她一眼,觉得她在亵渎艺术,白长一张艺术的脸蛋。 柯灵也觉得奇怪,每次去菱菁山庄都严重睡眠不足,此刻,她情绪极其低落,她很少有闲心欣赏音乐,却被这梦中的旋律击中。 “这是什么曲子?” “拉三。” “什么东西?” “拉赫玛尼诺夫第二交响曲第三乐章。”汪娉娉对着手里的节目单念出来。 柯灵记忆力不算好,却记住了。 散场时,汪娉娉停在一张海报前,语气充满向往:“闻彬最想去的就是这里,他已经投递初审视频,我们说好了,等他入选就领证。” 柯灵看到那是一张英国皇家爱乐乐团的巡演海报,下周日将在星云音乐厅演出。 周日是天幸参加学校运动会的日子,雷天宇和柯灵陪他去的,雷竟有事抽不出时间,雷天宇直接载着天幸去接的柯灵。 启星国际学校的停车场车满为患,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豪车依次排列,像一个大型国际车展,从车里下来的都是穿着运动装的一家三口,天幸今天异常兴奋,心理上已经成为这场活动的冠军。 “欢迎到场,感谢二位对本次活动的大力支持,比赛加油噢。” 校门口站着一排盛装打扮的迎宾员,热情洋溢地为每一组家庭分发参赛号码牌和流程表。 幸亏小镇的学校没有这些浮夸作风,柯灵是没有办法凑齐两个“家长”参加任何活动的。 趁着开幕式间隙,她去卫生间解胸罩,罩杯不合适勒得难受,近来胸总是胀胀的,她不希望再继续发育了,跑的时候颠来颠去很累赘。 卫生间的门开开合合,不断有人进出,柯灵穿好外套将胸罩塞进运动服的口袋,手刚碰到门把手,听见一群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洗手,关门还有说话的声音。 “……看到教导主任的脸色没?以为能客串一次家长,结果是雷天幸的哥哥和嫂子来了。” “他哥哥也不错,就是嫩了点儿。” “我还是喜欢成熟的,他哥哥挺好看的,就是没啥男性气概。” 差不多5、6个人七嘴八舌,柯灵收回推门的手,索性听起墙根儿来。 至少能确定雷竟单身了,非常会抓重点。 “……那女的真漂亮,就是感觉不好相处。” “被捧惯了呗,美人都有点儿傲气在身上。” “错,真正的美女都是内外兼修,性情温和的。” “我要是有她那张脸,随便你们酸……” “说不定动刀了,鼻子一看就是整的。” “瘦不拉几,说不定平胸。” 话题已与雷竟无关,柯灵没有兴趣浪费时间,她推开门大模大样走出去,洗手台前的两位立马静音,隔间里的人看不到外面,还在继续:“好想问她在哪儿整的,整得也太自然了吧。” …… 柯灵默默走到洗手台前,两个年轻的小老师搞不清状况,吓得面面相觑。 她不刻意笑的时候,显得很酷,但刻意笑的时候,又感觉很阴,比如此刻。 隔间里还在发表看法:“听说雷天幸家挺有背景,整容脸进不去吧。” 咳—— 柯灵抬手的时候,把面红耳赤的小老师吓一跳,以为要挨揍了,但那只手落在秀挺的鼻子上,食指将鼻头压成猪嘴又随意拧成各种角度,看上去很滑稽,却没人敢笑。 “看清没?这张脸没有动过的地方。”她收回鼻子上的手,又扯开外套拉链,T恤下的乳房饱满丰盈,乳头轮廓凸显。 “姐不止脸好看,胸也好看,还有,天幸的叔叔你们也别惦记,他已经有婶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