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迟花颜》 楔子一、二、三 楔子一太子选妃 云迟第一次见到花颜的时候,是在太后给他选妃的花名册上。 他随手翻了一页,只见上面一个女子,懒卧在美人靠上,一卷书遮面,看不到脸。下面一行小字注释:花颜,花家最小的女儿。 他将花名册推给太后说,“就她吧!” 太后探头一瞅,顿时皱眉,“花颜?这么多人,你怎么偏偏选中了她?不行!” 云迟挑眉,“皇祖母,这些不都是您选出来的人?为何她不行?” 太后看着他,眉心跳了跳,“是我选出来的人没错,但是当初不知道另有内情,如今这些人,你选谁都行,唯独她不行。我也是才知道,她和安阳王府公子有私情,淑而不德,不能为妃。” “哦?”云迟看着太后失笑,“私情?” 太后颔首,气道,“正是,我本要将她从制好的花名册中除去,奈何御画师为防人破坏选妃,名册是统一装裱的,撕去一个,整个花名册便都毁了,是以,我才留下了她,以为这么多人,她的那页在大半本之后了,你哪能选中她?没想到还真被你给选中了。总之,不能选她。” 云迟瞅着太后,“安阳王府哪位公子?安书离?” 太后点头,“正是他。” 云迟一笑,“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是他嘛……”他顿了顿,如玉的手指叩击桌面,发出轻咚的响声,“他是安阳王府公子,自小拜名师教导,不是那等没有礼数教化之人,不会行私情不端之事。这等传言,怕是别有用心者对安阳王府泼的脏水吧,皇祖母可别中了有心人的计。” 太后闻言一愣,皱眉寻思片刻,点头,“这……你说得也有道理。”话落,还是摇头,“即便如此,她也娶不得,据说当日御画师前往临安花都,她听闻是去选妃,便拿书遮面,不想入花名册,显然是不愿意。” 云迟闻言又是一笑,眼眸清凉,玉容微冷,疏寡淡漠,“天家择人,择到谁便是谁,由得她不乐意吗?” 太后一怔,“这也是,可是连脸都不让见,可见是不将天家不将你放在眼里,实非良……” 云迟抚了抚云纹水袖,站起身,打断太后的话,凉薄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祖母,派人去临安花都传旨吧!” 楔子二懿旨赐婚 太后懿旨:临安花府花颜,温婉端庄,贤良淑德,谦恭敛让,仪容无双,与太子实为良配,特下懿旨,赐婚太子,缔结良缘! 花颜正在树上逗知了,闻言身子一滑,栽下了树干。 秋月一声惊呼。 花颜落地,颠了一下脚,堪堪站稳,随手将知了往地上一摔,气怒地嗤笑,“脸都没看到,就胡说八道,我算哪门子的贤良淑德?” 秋月呆呆地看着花颜,一时哑口无言。 楔子三云迟花颜 云迟前往临安花都,在花府秋千架旁的躺椅上找到了花颜。 彼时,花颜脸上盖着一卷书,静静地躺在那里,清风拂来,她穿着的烟罗华纱轻轻飘起衣摆,柔软地轻扬。 云迟看着她,脑中现出他打开的那页花名册,画卷上的女子在他眼前渐渐鲜活起来。 他驻足看了片刻,上前,伸手拿掉了她脸上的书卷,露出一张脸。 小太监顿时骇然地尖声大叫:“鬼啊!” 花颜顶着一张吊死鬼的脸,呲牙一笑。 小太监顿时晕死了过去。 云迟眯了眯眼睛,将书卷扔回花颜身上,声音低沉,“去洗脸!” 第一章折枝而送 临安花都是个好地方,久负花之都的盛名。 有一句俗话说得好,好景出京都,好花出临安。 又是一年春,临安花都的花开满整个临安,各处都能闻到馥郁花香。 花颜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的藤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与秋月抱怨,“这日子真是无聊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秋月小声说,“还有半个月,太子殿下就派人来接您了,您再忍忍,很快就解禁了。” 花颜撇嘴,“他就算派人来接我入东宫,也只不过是从花府挪到太子府,一个笼子进了另一个笼子,一样不得自由,算什么解禁?” 秋月劝道,“东宫的规矩虽多,但您是准太子妃,除了太子,在东宫就是您最大了。据说近来皇上的身体又不大好了,朝务都推给了太子,太子朝务繁忙,您去了东宫的话,估计太子也没空管您。总比在花府被老太爷、老太太、老爷、夫人、各位叔伯们盯着强些。” 花颜想了想,道,“权衡利弊的话,这么说来入东宫竟然还比在花府好了?” 秋月咳嗽一声,“目前看来是的。” 花颜伸手揪了一朵花扔进嘴里,嚼了两下,有了些滋味,忽然问,“太子是叫云迟吧?” 秋月嘴角抽了抽,“回小姐,太子的名讳是这个。” 花颜又问,“东宫有侧妃、良娣、良媛、小妾、通房什么的吗?” 秋月愣了愣,说,“或许吧……” 花颜看着秋月,“或许是什么意思?” 秋月又咳嗽了一声,揣测道,“毕竟是太子,贵裔府邸里的公子哥们,都很早就备有通房的,太子身份尊贵,应该不会没有……” 花颜眨眨眼睛,望天,半晌道,“女人多的地方,应该很好玩吧?” 秋月顿时警醒,连忙说,“小姐,那可是东宫,就算有很多女人,也是太子的女人,不是您能玩的。您可千万不要生出这个心思。” 花颜“嘁”了一声,不屑地道,“太子的女人有什么了不起?还不一样是女人?我最喜欢看女人娇滴滴,哭啼啼,花枝招展,可娇可媚的模样了。” 秋月无语,想提醒花颜,别忘了您也是女人呢,如今也算是太子定下的女人。 花颜又望着天道,“还有半个月呢,太漫长了,不行,我受不了了,咱们这就启程去东宫吧?再在府中待下去,我就要闷死了。” “啊?”秋月一呆。 花颜干脆地站起身,拍拍身上落下的花絮,干脆利落地说,“临安这花香味儿闻久了,着实腻歪人。咱们去京城闻闻美人香好了。” 秋月嘴角抽搐,“小姐,您不等太子派人来接了?就这么……去京城?不太好吧?” 花颜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不好?他派人来接,兴师动众的,麻烦死了,不如我们自己去,轻装简行,多简单。” “这……老太爷、老太太、老爷、夫人、叔伯们会同意吗?”秋月踌躇。 花颜眼皮一翻,“我主动去东宫,不再留在家中让他们日日盯着头疼,他们嘴巴估计都能乐开花,我又不是逃跑,他们估计举双手双脚赞同。” 秋月看着花颜,“可是教养嬷嬷还没教全您礼数,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去东宫,届时怕是……” 花颜随手摘了一朵花,塞进了秋月的嘴里,“真啰嗦,走不走?痛快点儿,你不走,我走了。” 秋月吐掉花,脸皱成一团,“好苦……” 花颜回屋,三两下便收拾好了行囊,走出门,见秋月正蹲在地上吐嘴里的苦水,她心情很好地说,“据说,东宫种有一株凤凰木,曾有人评语,东宫一株凤凰木,胜过临安万千花。我倒要去看看,那凤凰花有多美。” 秋月直起身,苦着脸对花颜无奈地说,“小姐,您理解错了,这句话的深意不是说凤凰花美,而是寓意在说太子美。别说临安,普天之下,也无人能及太子仪容。” 花颜撇嘴,“他是挺好看的,一个大男人,长那么好看做什么?将来六宫粉黛,岂不是都被他给比下去了?” 秋月嘴角又狠狠地抽了抽。 “走了。”花颜拎着包裹,向西墙走去。 秋月立即说,“小姐,您又要翻墙走?不跟老爷夫人说一声了?不是刚刚还说这次不偷跑了吗?” 花颜头也不回地说,“你负责给他们留书一封好了,当面说太麻烦,估计一听我主动进京,没准怕我中途改主意跑了,即便同意,也会派大箩筐的人跟着,想想就受不了。” 秋月点头,“那好吧,我去留书。” 花颜挥手,催促她,“你动作要快点儿,我就等你一盏茶。” 秋月看着她一身轻松的模样,包裹里估计没两件衣服,揣的都是银票,提醒道,“老爷在将您禁足时,便将西墙命人加高了三尺……” 花颜不担心地说,“郑二虎估计早就在西墙外守了八天了,等着接我出去呢。担心什么?他有梯子,摔不死。” 秋月彻底无语,想着郑二虎胆子可真大,没坐够牢房吗?还敢来。 花颜攀着一株下半身被打光了枝杈光溜溜上面却枝繁叶茂花团紧簇的极高的老杏树干,费力地爬上了西墙的高墙,抹了抹汗,骑着墙头折了一枝杏花,果然见郑二虎蹲在西墙跟,困歪歪地等着,听到动静,见她出现,虎头虎脑顿时精神,口中连声道,“姑奶奶,您总算是出来了,等的我花都快谢了。” 花颜“扑哧”一乐,用杏花枝敲了敲墙头,无数杏花瓣落在他的虎头上,“这花开的正盛,哪里谢了?” 郑二虎立即说,“我心里的花快谢了。” 花颜嗤笑,“没看出来。” 郑二虎连忙道,“姑奶奶,我去搬梯子,您可别骑着墙头跟小的唠嗑了。快点儿吧,您家老爷子盯得紧,派人赶了我好几次了,威胁我再不走,就再叫衙门的人来抓我进去吃牢饭。上一次因为帮您逃跑,小的坐了大半年的牢,这一次小的可不想再进去吃牢饭了。” 花颜瞧着他,“上一次你因我坐了半年牢,我给你还清了万福赌坊的一万两银子。可没亏着你。我看你是不怕坐牢的,这次又欠了多少?巴巴地来求着我快逃?” 郑二虎挠挠头,笑得不好意思地说,“不多,三万两。” 花颜哼道,“你一条命都值不了这么多,吃十年牢饭也不够。” 郑二虎连忙说,“这一次不一样,帮您有大风险,毕竟是从太子手里偷人,这……三万两差不多……” 花颜失笑,“你倒是会算计。” 郑二虎做求饶状,“姑奶奶,救命啊,我有个好赌的老子,我也没办法。” 花颜挑眉,“你在牢里吃半年牢饭,他也没因赌被人砍死,你还管他做什么?” 郑二虎梗起脖子,“他总归是我老子,给了我命的人,我娘死的早,我在这世上就他一个亲人了,他只是好赌而已,这么点儿小爱好,我当儿子的,理当尽孝心。” 花颜啧啧,“我从出生到这世上,也算见识了无数人,唯你这个孝心,真是日月可鉴。行吧,我答应你,帮你还了这三万两赌债,不过你得跟我走,从今以后,听我安排。” 郑二虎匆忙地从远处胡同里搬来梯子,一边扶着让她下墙头,一便爽快地答应,“好嘞,您去哪里,小的便跟到哪里,以后小的就是您的人了,供您差遣,比吃十年牢饭划算。” 花颜笑着将杏花枝递给他,“喏,你先走一步,将这个送去东宫。” 郑二虎一怔,看着花颜,目瞪口呆,“这个……杏花枝?送去东宫?” 花颜颔首,“没错,送给太子,顺便告诉他,不用他派人来接了,我自己去。” 第二章红杏出墙 临安距离京城千里,一半是山路,骑快马也要三日夜的行程,慢慢驱车或者徒步行走的话,天数就无法计算了。 秋月代替花颜留书一封后,也攀着那高高的长了百年下半身被修剪的光溜溜的老杏树干爬上西墙高墙,踩着郑二虎给的梯子,没惊动任何人地出了花府。 郑二虎从花颜手里拿了三万五千两银子,三两万跑去给他老子还了赌债,五千两作为先一步去京城送信的花销。 郑二虎乐滋滋美颠颠的先一步揣着杏花枝上路了,连想都没想那新鲜娇嫩正盛开的杏花枝就算在他顺利到达京城再顺利地去东宫见到太子交到他手上时,数天过去了,会是个什么模样。在他看来,花颜主动去东宫,这是好事儿,比他帮着她逃跑获罪来说,零星的瑕疵简直是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花颜送杏花枝给太子的寓意,他就更不会去想了,总之觉得这是比坐十年牢要好的美差。 秋月见郑二虎揣着一根杏花枝上路,嘴角抽了又抽,见花颜哼着江南小调,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打算真就这样悠哉悠哉地进京。她憋了许久,才开口,“小姐,您要送太子花,也该送桃花才是,怎么就折了杏花呢!” 花颜嘴里衔着一根草,边赏路边的风景边说,“一枝红杏出墙来嘛,我是告诉他,我是偷跑出来的。” 秋月嘴角又抽了抽,一时无语,偷跑得理直气壮,还用这个法子送个消息,也是没谁了。 她瞧着花颜,忽然好奇起来,“您说,太子看到您让郑二虎送去的杏花枝,会是什么表情啊?” 花颜懒得去猜,“管他呢,信送到就行了。” 秋月又是无言了,想着小姐真是不怕在太子面前摔她那破罐子,天下有多少人想嫁入东宫,别说做太子妃,就是个婢妾,也怕是要挤个头破血流的。偏偏她家小姐,当初听闻赐婚,就气的差点儿去拆了东宫的宫墙,后来更是想了无数法子要毁了这桩婚事儿,若非太子和花家长辈们齐力压了下来,如今,天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女子该有的温婉端庄,贤良淑德,闺秀气质,她是半分没有。 从小到大,小姐是不在乎名声的人,干出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儿不少。只是这些年都被花家的长辈们压下了,才没传出去,若是早传出去,太后估计都不让御画师来花家。 如今懿旨赐婚一年了,婚事儿提上了日程,小姐也没能让太子取消婚约。反而如今,要去东宫提前熟悉环境规矩了。 她有时候也不明白,太子殿下怎么就选中她家小姐了,若说以前不知道她什么模样,依照花名册选出来的,不知道小姐那些荒唐事儿,倒也罢了,可是这一年来,小姐闹腾出的那些事儿,连花家的长辈们都压不住了,偏偏太子帮着出手压下了。这显然是打定主意,这婚事儿不容破坏。 论家世,花家在天下各大世家云集里虽说不至于排不上号,但也只是中流世家。论小姐品行,她跟在她身边多年都不想说了。 哎,总之一句话,甚是难解啊! “怎么不说话了?”花颜问秋月。 秋月看着她,担忧地说,“东宫虽不打紧,但皇宫里太后那边,怕是会对付您的。御画师来临安花都为您作画入花名册时,您不愿入册,以书遮面,太后便十分不满。后来又出现与安阳王府安公子有私情之事,太后知道险些毁了花名册,后来太子虽然三言两语化解了此事,太后拗不过太子定下了您,但之后便病倒了。这一年多以来,虽然花家和太子合力对您做的那些事儿瞒得严实,但想必也难瞒过太后,此次太子接您进宫熟悉东宫和皇家的规矩。待您入京后,太后势必要刁难您一番。” 花颜不以为意,“刁难好,就怕她不刁难。” 秋月看着花颜,“那总要提前想好应对之策,否则,您是会吃亏的。” “吃亏?”花颜呵呵一笑,伸手敲秋月的头,“你想多了。” 秋月无奈地揉揉额头,“小姐,皇后早薨,太子是由太后抚养长大,据说十分敬重太后,您若是不想吃亏,势必要得罪太后。这一年来您虽然没让太子厌烦取消婚约,但事关太后的话,太子怕是不会再向着您,那岂不是就完了?” 花颜望天,“完了不正是我所求吗?” 秋月彻底没了话。 二人一路游山玩水,慢悠悠行路,走了大半个月,还没到京城。 而郑二虎谨记着花颜的交待,买了一匹好马,快马加鞭,跑了三日夜,在第四日时到了京城。 到京城容易,找去东宫容易,但想见太子,当面将杏花枝交给他就难了。 太子若是那么容易好见,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寻常百姓削尖了脑袋想一睹太子的仪容了。 郑二虎在东宫门外晃悠了三天,东宫太大了,占地多少多少亩,不知道太子每日进出走哪个门,眼见杏花枝干巴得只剩下零星几朵干花,他这时才后知后觉花颜给他的这个东西不好保存,是有保质期的,眼看就要剩下一根干巴叉,他是真急了,于是,跑去了皇宫的必经之路荣华街蹲守。 守了整整一日,终于在太阳落山时,守到了挂着东宫车牌的马车。 他再也顾不得了,顿时拦车大叫,“太子妃命小人给太子殿下送信物来了!太子殿下停车,停车!” 他这破锣嗓子一喊,顿时整条街的人都听到了。 东宫的护卫队齐齐一震,府卫们顷刻间上前,用刀剑架住了郑二虎的脖子,齐齐怒喝,“什么人?” 郑二虎一吓,身子颤了几颤,感觉脖梗子冰凉的剑刃,眨眼就能让他身首异处,他大着胆子,打着颤音豁出去地嚷,“太子……小人……是给太子妃送信物的。” 东宫府卫早先已经听清了,如今看着他虎头虎脑的傻大个模样,露出怀疑之色。 这时,马车内伸出一只修长白皙如玉的手挑开帘幕,缓缓地露出一张清华温润的仪容来,眉如墨画,眸如泉水,唇色淡淡,声音清越,带着丝丝温凉,看着郑二虎,问,“你是太子妃派来的人?临安花颜?” 郑二虎看着探身出来的人,虽然只露出半截身子,穿着淡青色软袍,看不清全貌,但他却一时看呆了。想着这便是传言中的太子殿下吗? 有着翩翩浊世里洗涤的清雅,又如天边那一抹落入尘世浮华的云。 这是太子! 太子! 他面上呆呆的,心里却激动得翻了天,他终于见到太子了。 两旁府卫见他不答话,顿时怒喝,“大胆刁民,见到太子,还不下跪回话!” 郑二虎被喝醒,连忙跪在地上,高举杏花枝,颤巍巍地激动得几乎要抹一把辛酸泪地说,“太子殿下,草民总算见到您了,草民在东宫外守了三日,又在这里守了一日……这是太子妃托小人送进京给您的杏花枝。” 云迟看着郑二虎,目光落在他高举的已经干巴了的花枝上,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完,眉目动了动,凉声问,“杏花枝?” 郑二虎忙不迭地点头,“对对,正是杏花枝。” 云迟扬眉,“花颜给我的?” 郑二虎连连点头。 云迟看着干巴了的杏花枝默了片刻,说,“拿过来。” 郑二虎连忙起身要将杏花枝递过去。 这时一名府卫用刀压着他的脖子,木声喝道,“你不准动,将杏花枝给我。” 郑二虎只能乖乖地又跪回地上,将杏花枝给了那府卫。 那府卫接过干巴的杏花枝,检查无异,上前递给了云迟。 云迟拿过杏花枝,看了一会儿,对郑二虎问,“她除了让你送一株杏花枝来,可还让你传了什么话?” 郑二虎连忙点头,“她说让我将杏花枝给您,顺便告诉您,不用您派人去接了,她自己来。” 云迟把玩着干巴的树枝,零星几朵蔫吧杏花在他将杏花枝接到手里时簇簇落地,他看着,忽然一笑,“她倒是善解人意。” 郑二虎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看着云迟。 云迟挥手落下了帘幕,温凉的声音吩咐道,“启程吧,将他带回东宫。” 第三章得相思病 从临安的阳春三月,桃李杏花正盛开时,到了京城的人间四月天,山寺的桃李杏花都快开落了,花颜也没到京城。 郑二虎在东宫住了一个月,等得春天的花都快开谢了,也没等到花颜来。他私下暗想着,花颜小姐不会是半途中跑路了吧?亦或者是根本就在糊弄太子,不会来京城? 他心下忐忑,实在拿不准,想着她若是半途跑路不来,把他搁在这东宫,虽然吃的好喝的好穿的好,有了太子的吩咐,也没人难为他,但他被规矩得不敢乱走动,整个东宫每日里都静悄悄的,仆从们各干着各的事情,也无人与他说话,他都快憋出病来了。觉得还不如在临安县衙的牢房里蹲着呢,至少有人说话。 他一日一日地盼着,越盼越想念牢房。 盼久了,还真就得了相思病。 东宫的管家这一日与云迟禀告完赵宰铺生辰快到了,询问太子送什么礼?好提前准备着,云迟思索片刻,说了句“不急”后,管家又禀告了一桩事儿,说,“奉了太子妃之命前来给殿下送信的那人病了。” 云迟闻言吩咐,“请太医给他看看。” 管家连忙说,“看过了。” 云迟看着管家犯难的神色,扬眉,“得什么病症?太医也看不好吗?” 管家无奈地说,“太医说他是得了相思病,这个病,解铃还须系铃人。” “哦?”云迟看着管家,“他这是相思谁了?” 管家汗颜片刻,道,“老奴问过了,他说求太子把他送去牢房里,他的病就会好了,他是想念牢房了。” 云迟失笑,“这事儿可新鲜了,天下还有人主动找牢房想坐牢想得病了的吗?” 管家也是不解,“所以老奴也在纳闷,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云迟道,“他来东宫多少时日了?” 管家张口就答,“老奴记着了,是三月初二,如今是四月十六了。已经来了一个半月了。” 云迟点点头,“一个半月,是够久的了。” 管家颔首,想着太子妃怎么还没来呢?她说自己来京,不必太子去接,可是到现在还没到。若是太子派人去接,从京城到临安,都能接两个来回了。 云迟想了想,吩咐,“既然他要求,就按照他所说,将他送去京中衙门好了。” 管家应是,“老奴这就派人将他送过去。” 云迟摆手,“你亲自送过去。” 管家一怔,瞬间了悟,京中的衙门,进去容易出来难。这个是给太子妃送信的人,虽然看起来像是个虎头虎脑的傻大个,但也不能让他死了,否则太子妃来了,怎么交代?连忙应道,“是,老奴这就亲自将人送过去。” 云迟点点头。 管家带着人将郑二虎抬出了屋子,扶上了马车,收拾了一应锦绣被褥所用,亲自将他从东宫送去了京中衙门。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东宫的管家,那更是太子的三分颜面。府衙的一众人等听闻后,连忙迎出了府衙。 管家对府衙的赵大人拱了拱手,询问,“赵大人,府衙可还有空余的牢房,借老奴一用可好?” 赵大人连忙拱手,“京中近来十分安平,没有宵小作乱,府衙多的是空余的牢房。”话落,试探地询问,“东宫有人犯事儿了?需要关几日?” 管家摇头,“不是有人犯事儿了,是有人得病了,想念这牢房,老奴秉了太子殿下,殿下应允,派老奴亲自将人送过来。此人名叫赵二虎,是东宫的贵客,还望大人多照料几分,他小住在府衙牢房的时日里,千万别出了差错。” 赵大人一怔,竟然还有人想念牢房? 管家拱手,“劳赵大人费心了,人就在马车上。” 赵大人虽然不明所以,但既然是东宫的管家遵照太子的吩咐亲自送来了人,他说什么也不能不收,小声问,“福管家,这贵客……小住几日?” 管家摇头,“说不准,什么时候病好了,什么时候出去。” 赵大人一惊,“有病在身吗?” 管家叹了口气,“正是。” 赵大人连忙问,“病得可严重?是传染之症?还是不可言说的隐疾?这下官要知道病症,才能好好地给殿下看顾着人。” 管家默了默道,“相思病。” 赵大人又惊呆了。 管家让人将赵二虎扶下车,他看到府衙的牢房,显然十分高兴,连连对福管家和赵大人道谢,嘿嘿直笑,“多谢两位了,多谢太子,小的就喜欢待在牢房里。” 福管家和赵大人面面相觑,看着他十分无语。 赵大人给郑二虎安排了一间单间,郑二虎一看,顿时摇头,“大人,小人不要单独的牢房,要和大家伙挤在一起的大牢房。”话落,他用手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弧形。 “这……”赵大人看向福管家,“大牢房里的环境不好……” 郑二虎立即说,“小人不怕。” 福管家见此,对赵大人道,“就依他说的安排吧。” 赵大人只能点头。 如今京中太平,作奸犯科者少,京中府衙最大的牢房里也只关着寥寥无几的几个犯人。但这足够赵二虎高兴的了。乍一进去,便乐呵呵地和里面的人打招呼,一改在东宫病恹恹连床都起不来的模样,霎时活蹦乱跳了。 安排好赵二虎,福管家辞别了府衙的赵大人,回了东宫。 他对云迟禀告完安排了赵二虎的经过之后,试探地建议,“殿下,太子妃这么久还没到,难道是路上出了差错?是否派人沿途寻寻太子妃的下落?” 云迟不答反问,“她的住处可收拾妥当了?” 管家连忙说,“两个月前就收拾妥当了,每日有人打扫,就等着太子妃来住了。” 云迟看了一眼桌案上始终放着那日郑二虎交给他的干巴杏花枝道,“再用不了三五日,她便会到了,不必寻。” 管家看着那株干巴花枝暗暗想着,没听说折花送人竟然送杏花的,这太子妃行事真是异于常人。都一个半月了还没到,再有三五日就能到吗? 云迟笑了一声,温凉地道,“她派人送一株杏花枝来,是告诉我,待京城的杏花开败了,我就如见着这株干巴杏花枝一样见着她了。如今杏花再开个三五日,可不就都落了?” 管家恍然大悟。 第四章抽姻缘签 南楚京城最后一株杏花开败时,花颜果然如约而至地踏进了京都城门。 自从福管家得了云迟对于花颜命人送来一株杏花枝的寓意解惑后,便命人赶着东宫的马车去南城门口守着,吩咐一旦见着太子妃进京,立马将她接来东宫。 车夫手里拿着福管家从太后给太子选妃的花名册上临摹下来的那幅画卷,每日睁大眼睛瞧着,看城门口进京的哪个女子像画册上的太子妃。 车夫一连守了五日,也没接到人。 第六日,快晌午时,门口有人禀告,“大管家,赵小姐来给太子送书了。” 福管家以为是花颜来了,一阵失望,听说是赵清溪,不敢怠慢,连忙说,“快请赵小姐去报堂厅坐,今日殿下正闲赋在府中,我去秉殿下。”话落,又吩咐左右,“快去报堂厅侍候茶水,要沏上好的曲尘香茶。”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福管家连忙去了书房。 云迟正在翻阅奏折,近日皇上又病了,朝务都推给了云迟,朝臣们的奏折自然也都送来了东宫,云迟书房的桌案上堆了厚厚一摞奏折。 福管家站在门口禀告,“殿下,赵小姐来给您送书了。” 云迟“嗯”了一声,眼睛不离奏折,吩咐道,“你代我收了就好。” 福管家应是,见云迟没有见人的打算,立即去了。 赵清溪是赵宰铺的独女,不止在南楚京城颇负盛名,在整个天下也是颇享嘉誉,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通晓诗词歌赋四书五经。外加之容貌姣好,性情温良,着实称得上大家闺秀的典范。 去年,太后为太子选妃时,很多人都以为她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据说,太后命御画师制定花名册时,特意嘱咐将赵清溪放在首页,以便太子翻开便能第一个看到。 可是没想到,太子选妃当日,不按常理出牌,随意地一翻,就翻了大半本出去,翻中了名不见经传的临安花家的小女儿花颜,令人大跌眼球。 福管家来到报堂厅,笑呵呵地给赵清溪见礼,道,“太子殿下正在批阅奏折,吩咐老奴将书收了就好,其实您不必亲自来一趟,派个下人将书送来就是了。” 赵清溪笑着将书递给他,温婉地道,“这书是孤本,派下人送来我不放心,怕给弄丢了或者弄破了,左右我闲来无事,走一趟也累不到。” 福管家接过书,笑着说,“您哪里是无事儿?老奴听闻您近来帮着夫人在筹备宰铺寿宴之事。如今宰铺寿诞快临近了,夫人日日繁忙,您哪里能清闲?” 赵清溪微笑,“有娘在我头上顶着,我是累不到的。” 福管家呵呵地笑,“宰铺夫人实在太能干了,这京中无论谁提到夫人,都要竖起大拇指。” 赵清溪笑着道,“今年父亲寿宴适逢皇上身体抱恙,父亲本来说今年不办寿宴了,但皇上听闻了,嘱咐他一定要办,皇上说想借父亲寿宴出宫透透风,去府里坐坐,没准病就好了。我娘听闻后,不敢怠慢,便赶紧操持起来了。” 福管家叹了口气,“皇上每年都要大病一场,今年尤其病得久了些,已经几个月了,殿下处理朝务,近来都累瘦了。” 赵清溪试探地问,“如今京中安平,四海安稳,殿下朝务依旧十分之多吗?” 福管家小声说,“南楚的确是安平,但西南番邦小国不太平静,近来殿下便劳心这些事儿。今日虽然闲赋在府,但依旧不得闲。” 赵清溪闻言道,“管家您要劝着些太子,身子要紧,千万别累坏了。” 福管家连连点头。 赵清溪又试探着问,“这么说来,今年父亲寿宴,殿下应该无暇去府中坐坐了?” 福管家道,“每年宰铺寿宴,殿下都会去,今年殿下还没说,若是得空,殿下想必定会去。” 赵清溪笑着点头。 福管家陪着赵清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门口有人前来禀报,来人跑得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大管家,太……太子妃来了……” 福管家闻言大惊,紧接着又大喜,连忙急走到门口,对来人问,“太子妃进城了吗?车夫在城门口接到人了?” 那人喘着粗气说,“不是在城门口,是在……在咱们府门口……来了两个女子,只身前来,其中一人说她是临安花颜……” 福管家闻言骇然,连忙说,“快,哪个门口?带我去看看。” 那人引路,同时说,“北门口。” 福管家急跑两步,想起报堂厅内还坐着赵清溪,连忙又折回来,道,“赵小姐,您先坐,老奴先失陪一下。” 赵清溪笑着点头,“我坐坐就走,管家快去忙吧。” 福管家再顾不得赵清溪,连忙跑出了报堂厅,跑了两步,对一人吩咐,“快,快去禀告太子,就说太子妃来了。” 有人应是,向书房跑去。 福管家一路小跑,跑到北门口,没见到人,对守门人问,“太子妃在哪里?” 守门人对福管家拱手,然后转向墙头上,恭敬又汗颜地说,“太子妃在墙头上。” 福管家一怔,仰头一看,果然见墙头上坐着一个女子,此时阳光正好,暖风和煦,墙上的女子身穿一件翠青色长裙,肩披一件碧色烟罗华纱,一头青丝,松松地用一根碧玉簪子挽着,没有簪花,亦没插步摇,连耳饰都没戴,除了腕上佩戴一枚玉镯,周身再无其余首饰,身姿窈窕纤细,懒洋洋地翘着腿随意地坐在墙头上,未施脂粉,却姿容天成,琼姿花貌,丽色无双。 福管家觉得坐在墙头上的女子,就如日月一起集在了那一处一样,让人见了,有些移不开眼睛。他呆了片刻,才惊醒,暗暗觉得只有这容貌才配得上太子殿下,当得上花颜这个名字。同时又汗颜,敢爬东宫的墙头,古往今来,她是第一个。 他连忙垂下头,恭敬地拱手,“老奴来福,拜见太子妃。” 花颜一笑,“原来是东宫的福大管家,有劳你前来接我。”话落,她轻轻一跳,下了墙头,站在了来福面前。笑着对他说,“我走累了,门口没有凳子,便在墙头上歇歇脚。” 来福连忙说,“殿下说您这几日就会到,老奴每日都派马车去城门口接,竟没接到您,车夫办事不利,回头老奴定然秉了殿下重罚他。” 花颜眨眨眼睛,“我进京时,确实没看到北城门口有车夫。” 来福一怔,“您不是从南城门而来?” 花颜摇头,“从北城门。” 来福疑惑,“从临安到京城,应该由南城门进城才对,您……怎么会从北城门进城?难怪车夫接不到您。” 花颜一笑,“听闻京北三十里有一处半壁山清水寺,寺中抽姻缘签十分灵验,我便折道去试试。”话落,她从袖中拿出一支签,递给来福,“我的姻缘也事关太子,你拿给他看看吧。这大凶之签,好像不是个好兆头,趁着我还没入东宫,你问问他,要不要换个人做太子妃?” 第五章力求退婚 福管家一怔,接过花颜递给他的姻缘签,低头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大凶那两个字刺的他眼睛疼。 他颤着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看向花颜,“这……这签……” 花颜对他摆手,和气地说,“大管家,太子可在府中?你快去问问,我还上墙头上再去歇会儿,等你回来。” 说完,她又要爬上墙头。 福管家惊醒,连忙阻止她,“太子妃,有椅子,您不必再去墙头上歇着。”话落,连忙吩咐人,“快,快去搬一把椅子来,让太子妃歇脚。” 有人应是,连忙去了。 福管家觉得这事儿挺大,他自然是做不了主的,幸好今日太子闲赋在府中,连忙对花颜说,“太子妃,您先等等,殿下今日正闲赋在府中,老奴这就去问问。” 花颜点头,“好,你快去吧!” 福管家拿着那支签,立即向太子的书房跑去。 东宫北门距离书房不近,福管家足足跑了两盏茶,才跑到了太子的书房,他停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殿下,老奴……”说了两个字后,他大喘了一口气,“太子妃她……她求了一支签,让老奴……交给您。” 云迟早已经听人禀告花颜来了,不过没多做理会,依旧坐在桌案前翻阅奏折,如今听闻福管家气喘吁吁地来秉,他眉头轻轻一皱,问,“什么签?” 福管家不敢说是大凶之签,立即说,“您……看看就知道了。” 云迟放下奏折,道,“进来吧。” 福管家连忙推门而入,来到桌前,隔着一堆奏折,将那支签递给了云迟。 云迟伸手接过那支签,只见签上写了四句签文。 “月老门前未结姻,凤凰树下无前缘。桃花随水逐红尘,牡丹亭前不惜春。” 总结一句话:无姻无缘,花开无果,有始无终。 签尾写着:若求姻缘,乃“大凶”之签。 云迟盯着签文看了片刻,抬头问福管家,“她如今在哪里?” 福管家连忙回话,“回殿下,太子妃如今在北门口。”话落,赶紧将见花颜的经过和花颜让他转达的话说了。 说完,他偷偷打量云迟的神色,悄悄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 云迟听罢,忽然笑了一声,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凉,“她真是不遗余力地想让我退了这门婚事儿。” 福管家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吭声。 暗想着,去年,殿下选妃当日,多少人伸长脖子等着,当听闻殿下选中临安花颜,多少人心都跟着碎了,包括太后的。做东宫的太子妃,未来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身份。 可是这太子妃似乎真不太乐意这门婚事儿。 去年,太后懿旨赐婚,传旨的公公前往临安花都传旨,花颜听闻懿旨赐婚,觉得是懿旨传错了,将传旨的公公打发回来问殿下是不是弄错了?花家的一众长辈们似乎也认同她的话,觉得可能懿旨真的写错了,传旨的公公没办法,真跑回来问殿下,于是,殿下百忙之中抽出了几日的时间,亲自带了懿旨,去了一趟临安花都,当着花家长辈的面交给了花颜,花颜才确信懿旨没传错。 太后听闻此事后,气得病了大半年,传了懿旨后,便没催促此事,当做忘了。 谁知道花家也不急,似乎也跟着把这事儿忘了。 直到今年,太后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殿下的亲事儿还是早些办了的好,几番试着劝说殿下退了这桩婚事儿另选,可是殿下无动于衷,只说人选既然已经选了,该是她就是她,断然不会更改了。太后劝说无果,才作罢,任命地重新为殿下操持起来。 太后觉得在议亲过礼之前,还是有必要将花颜先接进京来学学皇室的规矩。所以,与殿下商议,殿下不反对,命人前往花家传话,说派人接花颜来东宫小住,熟悉东宫。花家立即给了答复,说听殿下的。 可是没想到,殿下还没派人去接,花颜就派人拿了一根干巴的杏花枝传话说自己进京,不用殿下去接。 这一趟京城,她走了一个半月,也是史无前例的久了。 今日终于来了吧,竟然又带来了一支大凶的姻缘签…… 这签若真是出自京北三十里半壁山清水寺的话,那还真不能等闲视之。毕竟半壁山清水寺古寺古刹,由来已久,寺中高僧德远大师,与人算命抽签,素来灵验得很,十分有名望。 云迟笑罢,掂了掂手中的签文,道,“你去告诉她,我素来不信什么姻缘签。她若是觉得此签不好,有碍她踏入这东宫的心情,明日我派人去将德远大师请来,重新抽一签就是。” 福管家一听,连忙应是,“老奴这就去。” 云迟放下签文,重新地拿起奏折,翻阅起来。 福管家出了书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不敢耽搁,连忙小跑着向北门口跑去。 北门口,花颜坐在椅子上,晃着腿,悠哉悠哉地与看守北门口的人闲聊。 东宫的人,寻常时候,都不敢随意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唠嗑,每个人都恪守本分地干着活,守门人虽然清闲,但也规规矩矩地看着门,不敢聚在一起闲聊。 如今花颜跟他们聊天,基于她太子妃的身份,不敢不答,于是,守门的几个人规矩地站在花颜面前,她问一句,他们答一句。 花颜聊了一会儿,觉得这下人们太规矩呆板,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都一个样,没什么意思,便对外面喊,“秋月,你躲哪儿去了?” 秋月在墙外小声回话,“小姐,奴婢在这儿呢。” 花颜喊她,“进来陪我聊天。” 秋月嘴角抽了抽,小声说,“小姐,您还是省着点儿口水吧,没准咱们连东宫的一碗水都喝不上,就得走人了。” 她实在是觉得,花颜拿了一支大凶的姻缘签来给太子,这简直是……没法说。 花颜撇撇嘴,身子向后一仰,用衣袖盖上了脸,闭上眼睛,心中不屑地嗤笑,若云迟这么好打发,一支姻缘签就能让他改了主意的话,她就不会从去年到今年折腾了一年,也没让他退了这桩婚事儿。 第六章凤凰西苑 福管家没敢耽搁,从书房一路小跑着来到北门口,到了北门口后,他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多少年了,他从没这么跑过。 花颜听着他脚步由远及近,来到近前后,几乎到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地步,她拿开袖子,好笑地瞧着他,“大管家,跑得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怕等。” 福管家连忙站起身,对花颜恭敬地拱手,“太子妃虽然不怕等,但老奴可不敢让您久等。”话落,便将云迟交代的话一字不差地说了。 花颜就知道云迟是个不好相与的,哪怕她拿来一支大凶的姻缘签,他也不会吐口退婚换个太子妃。索性她本来就没报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所以,在听完福管家的话后,她点点头,“反正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我与她云泥之别,既然他不在乎,那我也没什么好在乎的,若是以后相看两厌,恩怨相对,没个好结果什么的,是他不信的,也就不能怪我了,你做个见证。” 福管家汗颜,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忙道,“不会的,殿下和您是天作之合,太后命人制定花名册时,对每个人都核对过生辰八字的。” 花颜笑着站起身,“说起这件事儿,当初御画师前往临安花都,是我太祖母给我报的庚辰,我太祖母一大把年纪了,糊里糊涂的,连我的名字有时都会喊错,这庚辰报没报错,还真是不好说。” 福管家刚擦完的汗又滋滋地冒了出来,不敢再继续接话,恭敬地道,“太子妃,老奴带您去安置吧,您的院落在两个月前就命人收拾好了。” 花颜点头,对外面喊,“秋月,滚进来吧!你有水喝了。” 秋月连忙从门外跑了进来,对福管家深施一礼,“大管家好,奴婢秋月,是小姐的婢女。” 福管家一怔,仔细地打量秋月,面上绽开笑容,笑呵呵和气地道,“秋月姑娘,如今太子妃虽然是来东宫做客,但将来便是这东宫的主母。从今以后,你陪着太子妃住在这东宫,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老奴。” 秋月连连点头,“奴婢晓得,以后就仰仗大管家提携了。” 福管家笑呵呵地说,“提携不敢,这东宫比临安花府的规矩是多些,不过你是太子妃的身边人,只要不出大错,就好过活得很。” 秋月点点头,看了一眼花颜,暗想她只能祈求小姐别再作妖了,既然没办法,安生地嫁给太子得了。否则真怕在她的自毁城墙自掘坟墓下她俩的小命都搭在这里。 福管家带着二人进了东宫。 东宫十分之大,院落多不胜数,重重楼阁殿宇,庭院深深,望不到头。 临安花家虽然占据了大半个临安城,但花颜还是觉得,花府的院落比之东宫来说,气派的程度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福管家一边走,一边对花颜恭敬地道,“殿下给您安排的住处是凤凰苑,凤凰苑有两座宫殿,比邻而居。一座是凤凰东苑,一座是凤凰西苑。殿下住东苑,您住西苑。” 花颜挑眉,“以前凤凰西苑是什么人在住?” 福管家摇头,“本来就是建府时给将来太子妃住的,太子未立妃前,一直空置着无人居住,如今您来京,殿下才吩咐人收拾出来给您住。” 花颜点头,她还没与云迟大婚,便直接住进了凤凰西苑,这地位可真稳啊。 走过廊桥水榭,绕过几座山石碧湖,大约走了三盏茶,才来到了一处院门前,门头的牌匾上写着凤凰西苑。 花颜打量了一眼牌匾,跟着福管家进了西苑。 西苑内有一群人等在院中,见花颜来到,齐齐跪在地上,“拜见太子妃。” 花颜用眼睛扫了一圈,大约四五十人。 福管家停住脚步,恭敬地道,“太子妃,这些人都是老奴精心挑选出来侍候您的。您看可够?不够的话,老奴再调派些人来。” 花颜觉得何止够?简直是太多了。在临安花家时,她的花颜苑也就秋月一个人。不过东宫不比花府,规矩大如天,以后在这东宫生活,未免枯燥乏味,还是人多些好,能热闹点儿,她点头,“够了。” 福管家见花颜没意见,当即对那些人吩咐道,“太子妃远途而来,一路上辛苦,大家都各司其职,赶紧侍候着吧,不得出差错。” 众人齐齐应是。 福管家领着花颜进了内殿,为她介绍一番后,恭敬地说,“太子妃,您先沐浴、用膳、歇着,老奴去给殿下回话,您有需要,只管吩咐下人们。” 花颜笑着点头,“劳烦大管家了,你快去忙吧。” 福管家出了凤凰西苑,临走前,又对西苑的管事方嬷嬷交代了一番,方嬷嬷一一点头后,他才放心地去给云迟回话了。 路上想着,看来太子妃极好说话又极好伺候,不似传言那般刁钻啊,怎么就能整出那许多的事情让殿下在去年一年里忙于朝事儿中还抽出大半的时间应付她呢,以至于,他知道太子妃来东宫后,真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对待,半丝也不敢怠慢和马虎。 花颜沐浴、换衣、梳洗、用膳,折腾完,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她来的时候,天色尚早,不到晌午,她躺在床上时,已经晌午日色偏西了。 秋月算是见识了东宫规矩之多,排场之大,给花颜梳个头身边都围着四五人。她虽然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陪着花颜住进来后,还是觉得以后要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行差就错,否则她这个小姐带来的唯一婢女,就难做了。 花颜倒是心安理得,没觉得哪里不自在,被人侍候完后,便困浓浓地上了床。 秋月陪在她身边,待人都退下后,她才小声说,“小姐,没看见郑二虎,他是不是不在东宫?” 花颜打了个哈欠,“估计在哪个牢房里蹲着呢。” 秋月一怔,“难道殿下将他治罪了?” 花颜闭上眼睛,找了个舒服的入睡姿势,道,“比起东宫,我倒觉得他更愿意待在牢房里。”话落,伸手拍拍秋月脸蛋,“你不累啊?快去歇着吧,与其操心他,不如想想咱们明日去京城哪里玩?” 秋月嘴角抽了抽,“小姐,咱们走了一个半月才进京,如今入了东宫,人生地不熟的。咱们明日还是待在东宫熟悉环境吧,总要安生过几日您再折腾啊。” 花颜哼了一声,“以前没见你啰嗦得前怕后怕,如今怎么这么絮叨婆妈?” 秋月大呼冤枉,无奈地帮她落下帷幔,出了内殿。 初来乍到,秋月自然不能如花颜一般倒头就睡,即便再累再困,她也得打起精神去跟在这西苑侍候的下人们聊聊天,套套话,了解了解这东宫的事儿。 小姐不以为然,她可不能跟小姐一样,虽然这些侍候的人一个个跟个闷葫芦一般,但她问别人必答,对她这个太子妃带来的唯一婢女恭恭敬敬,也算容易。 福管家安置好花颜后,来到了云迟的书房,对他禀告,将花颜在听到了他对于那支姻缘签的答复说的原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云迟听罢,点点头,未置一词。 福管家见他没吩咐,便告退出了书房,临踏出房门时,云迟忽然开口,“明日一早,你将赵宰铺生辰需要准备的贺礼之事跟她说一声,让她安排,看给赵宰铺送什么礼?嘱咐她,不可轻了,不可重了。” 福管家脚步猛地一顿,顿时心惊,想着太子妃今日刚到,殿下便将这么重大的事儿就交给她办,他不敢揣测殿下的意思,连忙垂手,“是,老奴明日一早便告知太子妃。” 云迟颔首,又吩咐道,“让所有管事和仆从们明日一早都去拜见她,将账房的账目全部都拿给她,从明日起,东宫内院的掌家权便是她的,让她管起来。” 福管家震惊地睁大眼睛,头上似惊雷轰轰,他目瞪口呆了许久才惊醒,暗想,太子妃今日进府,还没熟悉环境规矩,明日便将掌家权给她,这……会不会太欺负人了? 哪里有人什么还没熟悉便能管得了家的?更何况还是这偌大的东宫太子府。 他看云迟面色平静,不似说笑,张了张嘴,终究没敢探究言声,连忙垂头应是,见他再没有别的吩咐,慢慢告退着出了书房,初夏的风一吹,他才察觉后背已然湿了一层冷汗。 第七章掌家之权 花颜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第二日天明,住进东宫的第一晚,她连晚饭都没吃,似乎真应了那句远途而来舟车劳顿千辛万苦。 一夜好眠后,起来神清气爽。 听到房中她起身的动静,秋月先走了进来,之后侍候的十多人鱼贯而入。 花颜可算是领教了昨日那般排场,今日可不想她们侍候个梳洗用膳便两个时辰,刚要说话,眼睛扫到珠帘外院中似乎站了黑压压一群人,透过珠帘缝隙,领头站着的人隐约是东宫的大管家来福,她一愣,讶异地问,“外面可是福管家?怎么带了那么多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秋月往外瞅了一眼,欷歔地小声说,“是福管家,听闻是奉了太子的吩咐,带着府中人来拜见您的。”话落,又补充了一句,“天没亮就都来了,已经在外头等了一个时辰了。” “嗯?”花颜吓了吓,向外看了一眼天色,她虽然昨日睡得熟,晚饭也没吃,但起的也不算晚,至少太阳还没出来。她皱眉,“怎么那么早就来了?” 秋月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难道这是东宫的规矩? 花颜纳闷地又向外面看了看,对为首的方嬷嬷直接说,“简单收拾一下就好,我不喜繁琐啰嗦,以后像昨日那般全副排场,没有必要时,便不必用了。” 方嬷嬷恭谨地应是,二话不说,指挥婢女们两三盏茶工夫便给花颜收拾好了。 姿容雪肤花貌,容颜清丽绝伦,碧色绫罗织锦长裙,尾曳拖地,裙摆绣了几株缠枝风铃花,加之身段纤柔,远看如西湖景致墨画,近看若曲江河畔玉莲盛开。端的是丽质窈窕,婀娜娉婷,令人移不开眼睛。 打扮妥当后,屋中一众侍候人都静了静,就连方嬷嬷眸中都露出惊艳之色,暗想她原以为赵宰辅府中的赵小姐是南楚第一美人了,如今这简单收拾的太子妃,才真真正正端的不输半分的好容色,若是她盛装,真是难以想象。 她这样想着,便见花颜不若寻常女儿家那般莲步轻移,待众人刚收拾完,她便快步大步走出里屋,毫不温柔地一把将帘子挑开,在珠帘的叮咚脆响中,她已经来到外堂屋门口,看着站着院外黑压压足足有几百号,个个如木桩子一般恭敬而立,不发出半丝声音的东宫奴仆们,对站在前头的人扬了扬眉,“福管家,这是做什么?” 福管家虽然带着人等了花颜一个多时辰,面上却是半分不耐烦的神色没有,见她出来询问,脸上露出笑容,笑呵呵万分恭谨和气地拱手见礼,“禀太子妃,老奴是奉了殿下之命,带着府中所有人等来拜见您,请您将这些人都过过目。” 花颜皱眉,扫了一圈,人人恭敬垂首,她笑了笑,不温不热地说,“太子殿下太客气了。” 福管家闻言面上笑意不改,身子却俯得更低了些,声音也更恭谨了些,“殿下还吩咐老奴,将府中的账目都拿过来给您,从今日起,府中一应诸事,都由太子妃您做主。”话落,他一摆手,有十多人手捧着叠得整齐的一摞摞账本走上前,恭敬见礼,然后立在一旁。 花颜脸色顿时变了,惊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福管家不敢揣思花颜这句惊问背后的意思,连忙不急不缓地又将话说了一遍。 这一次,花颜听清了,听清后,她几乎气破了肚皮,盯着那黑压压一群人和那一摞摞被人捧在手里的账本,她眼睛几乎把这些都看得能喷出一把火烧得干净,胸口起伏片刻,声音才从牙缝中挤出,“我还不是太子妃,你家太子是不是脑子被什么东西给踢了?” 福管家听到她这话,当即如一阵寒风吹过,腿微微哆嗦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不敢接这话,立即道,“您是殿下定下的太子妃,是东宫的主母,虽还未与殿下大婚,但这是迟早之事,断不会更改了。老奴与东宫上下所有人,早就遵从殿下吩咐,自一年前太后懿旨赐婚之日起,上下便尊太子妃为主母,如今主母住进来,自当掌家。” 花颜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她瞪着来福,目光有些阴狠狠。 来福即便自小就受惯了太子发怒时看人的凉薄目光,但如今也有些受不住太子妃这赤裸裸想杀人的目光,连忙跪在地上,垂下头,赔着小心翼翼地说,“东宫事务虽繁杂,但老奴一定与东宫诸位管事一起辅助太子妃,请您放宽心。”话落,他抬起头,见花颜脸色更差,连忙改口又道,“咱们东宫的人手虽然看着有几百人,但对比这京中勋贵世家大府来说,也算是少的,账目虽然看着多,但分管门类也就几项,也是……不难管的。” 头顶上冷飕飕的风,寒湿了他衣襟,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昨日他接了这差事儿,便觉得这怕不是份好差事儿,可是殿下吩咐,他不敢置喙,是以,昨日晚上便安排了下去,忙了大半夜,让今日所有人,务必不能出岔子,可是没想到,如今比他想象的还难,这刚没说两句话,太子妃的脸上已经阴沉如水,眸中熊熊如火,他如处在冰火两重天中煎熬,同时又被头上的钝刀子剁肉般地剁着。 想他活了一把年纪,先是侍候皇后,太子殿下出生后便跟了他,风里来雨里去,也算是经历了好些事儿的,可是如今,他觉得他真是顶不住啊。 足足有一盏茶时间,他大气都不敢喘了,他身后黑压压的人更是在他跪下时,也都默默地齐齐地跪下,有人甚至把头都快伏在地上了。 没有言语,只这阴沉的五月飞霜的气息,便快将这一院子的人都冻死了。 还是秋月看不过去,走到花颜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喊了一句,“小姐。” 天可怜见的,她家小姐从不轻易发怒,也从不轻易被人惹怒,太后赐婚懿旨下到临安花都当日是第一次勃然大怒,今日是第二次。 如今这气场全开,连她都快站不住了,可见真是被太子殿下这般作为气狠了。 她也没想到,这刚到太子府,小姐不过才睡了一夜的舒服觉,还没想着怎么玩呢,太子殿下便给了她这么一个大惊喜。 这刚入东宫,什么也不熟悉,管事奴仆和所有的掌家权便都悉数拿到了她面前。这是一根粗铁绳子将她绑上了,也就是告诉她,东宫主母的位置,她何止安稳,简直如铁板钉钉,谁也撬不动啊。 花颜听到秋月轻唤,缓缓地慢慢地从福管家身上收回了目光。 福管家头上身上压着的高山大海顷刻间退去,他松了一口气,心里感激秋月祖宗几十代,软软地抬起手臂,偷偷地抹了抹额头上的偌大汗珠子。暗暗想着,怪不得去年一年,殿下用了一半的精力来应付太子妃闹出的事儿,原来…… 他暗暗庆幸自己一直恪守殿下吩咐,效忠殿下安排,悉听殿下旨意,自太子妃进府,半丝没敢怠慢,否则,他这个大管家,以后死了估计连乱葬岗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花颜看着吓软了的东宫大管家,以及一个个快吓成泥巴的一众仆从,但即便如此,黑压压的人群,这许久,依旧无人吭出一声,她忽然恼怒尽褪,轻笑了一声,“太子殿下,果然不同寻常。东宫的人,皆令人刮目相看。” 第八章只会玩乐 花颜这一句话意味颇深,福管家琢磨不出其中意思,只觉得深不可测。但她笑了总归是好的。 暴风骤雨散去,便是朗朗日色。 花颜直立的身子忽然懒懒地往门框上一靠,对福管家摆手,笑吟吟地说,“你去回了太子殿下,就说我不会管家。从小,花家长辈们就娇宠我,我只会玩乐,除了玩,什么都不会。”话落,又补充了一句,“学也学不会。” 福管家额头又冒出汗,后背的衣服已经不知湿了几层,他抬起头,看着花颜懒洋洋的脸上露出的明媚笑意,一时间呐呐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把话都堵死了。 不会掌家,学也不会。那……这些人这些账目和太子殿下的交待可怎么办? 他壮着胆子试探地开口,“这……殿下去上朝了,还没回来。” 花颜暗嗤,她才不管,只笑看着福管家,“那就回来再告诉他也是一样。” 福管家吸了吸气,这差事儿没办好,可怎么跟殿下交代?猛地又想起昨日殿下还交代了另一桩事儿,连忙说,“还有,殿下昨日说,赵宰辅的生辰就快到了,府中还没准备贺礼,殿下请您安排,说这贺礼,不可轻了,不可重了。” 他一口气说完,都觉得嗓子不顺得紧。 “嗯?”花颜脑中打了个转,倒没如早先那般恼怒,反而扬眉,“赵宰辅生辰礼?” 管家见她没立即拒绝,心下大喜,连忙说,“正是。” 花颜瞅着他,品磨了一番这赵宰辅生平以及他那出名的女儿,似笑非笑地说,“说起这事儿,我也奇了怪了,赵宰辅也算是你们太子殿下的半个师傅,他与那赵小姐应该是自小相识,竹马青梅,他怎么就没选她来当这太子妃?” 福管家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太子妃这话也太敢说了,可是又想到她刚刚那险些将这东宫的人都屠了的气息,对比这话说出来,倒是小巫之事了。 这话,一年前,天下多少人都暗自里揣思悄悄议论过,只不过,至今没人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罢了。 他咳嗽了一声,又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花颜看着福管家,笑容深了深,“你也不知吗?还是知道不说?” 福管家觉得周身像是被凉水泡了两遭,垂下头,苦着脸说,“这,老奴……确实不知。” 花颜也不难为他,扫了一圈院内依旧安静的诸人,转了话题,闲话家常一般地问,“今儿,东宫这所有人,都在这里?全都来了?还是来的只是仆从?主子不算。” 福管家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除了太子殿下,东宫所有人都来了,全部都在这里,包括守门的人。” 花颜一怔,又打量了一眼众人,忽然觉得不对劲,猛地问,“这东宫的侧妃、良娣、良媛、小妾、通房什么的呢,都哪里去了?” 福管家一愣。 花颜看着他,猜测道,“不会我来了,太子殿下将所有人都移去别处了吧?”虽然这话给她自己脸上贴金,但她这太子妃的位置她实在怎么也撼不动,不由她不给自己贴金。 福管家醒神,连忙说,“回太子妃,东宫没有您说的这些人。” 花颜不解,“什么意思?说明白点儿。” 福管家道,“就是没有侧妃、良娣、良媛、小妾、通房。” 这回轮到花颜愣了,她呆了片刻,脱口说,“你们太子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福管家面皮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明白花颜怀疑什么,立即摇头,“没有。” 花颜惊诧,“他今年也二十了吧?据我所知,贵裔府邸的王孙公子们,十四五便有通房了,早的十三便启蒙了。他这是唱的哪出?” 她就冲着娇滴滴水嫩嫩的美人来的,这东宫没有美人,她还怎么有滋有味地过日子啊。 福管家看着她脸上真真切切的惊色,还有真真切切的不敢置信,以及真真切切的失望之色。这多种情绪让他一时间觉得似乎这是多么不可饶恕的事儿。 他定了定神,谨慎地说,“这……殿下十五岁之前一直专攻术业,十五岁之后担起了朝中政事,无暇女色,是以东宫空虚。” 花颜闻言仰头望天。 福管家看着她的神色模样,拿不准她心中所想,也不知该再说点儿什么,怕开口即错,她不问,他也不敢多言。 秋月也惊诧不已,没想到偌大的东宫,竟然没有一个侍候太子的女人。她也默了片刻,看向花颜,见她一副被这东宫伤害了万点的模样,眼皮抽了抽。 过了好久,花颜从空中收回视线,没力气地对福管家摆摆手,“赵宰辅生辰礼我也不懂送什么,与上一桩事儿一并告诉太子殿下,就说我不会,别拿这种事儿来烦我。” 福管家顿时挫败。 花颜不再理她,转身回屋,又扔出一句话,“让这些人都撤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说完,人已经进了屋,珠帘清脆作响。 福管家如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想着太子殿下昨日交代给他两桩事儿,他一件也没办好。只能等殿下回来再禀告了。挥了挥手,带着人都退出了院子。 东宫的仆从们来时没弄出动静,走时也井然有序没什么动静。 花颜回房后觉得一阵气闷,想着云迟是娶不着媳妇儿吗?还是没女人乐意跟他?所以,他才抓住了自己,死活不放手?她怎么就成了这个倒霉蛋了? 秋月看着花颜,想着今日的事儿有些发懵。 方嬷嬷早先也被花颜吓了个够呛,如今大管家带着人走了,但她还是要在这里侍候主子的,定了定神,打起比昨日还多两分的精神,走进屋,轻声问,“太子妃,日色已经不早了,您还没用早膳呢,现在用吗?” 花颜抬头瞅了她一眼,笑着说,“用,端来吧。” 方嬷嬷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吩咐人去了。 不多时,早膳端来,虽然菜品不多,但每样都十分精致讲究,也是花颜常吃的早膳。 她问,“昨日午膳,是我常吃的菜品,今日早膳,也是我常吃的菜品。东宫的厨子做出的菜品怎么这么巧附和我的口味?据我所知,京城和临安差这一千里,还是有区别的。” 方嬷嬷立即笑道,“是太子殿下在两个月前命人招募了一名临安的厨娘,昨日午膳和今日早膳都是她做的。” “哦?”花颜嗤了嗤,“太子殿下真是有心了。” 方嬷嬷见她脸色分辨不出情绪,笑着说,“东宫一共有六个厨子,奴婢想着太子妃初来,怕您舟车劳顿后再因水土饭食影响身子,这两顿饭便都让临安的厨娘做了。待您休息两日后,也让其余的厨子做些京城以及别地的名菜给您尝尝。” 花颜点头,笑道,“多谢你想的周到。” 方嬷嬷露出笑意。 用过早膳,花颜看了一眼天色,拍拍秋月肩膀,“走,咱们出去玩。” 第九章顺方赌场 出去玩?秋月瞅着花颜,想着才来府中第二日,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去玩,不大好吧?更何况小姐那一场狂风暴雨刚刚吓破了一众人的胆,总要缓缓。 花颜不理秋月,出了房门。 秋月连忙追出去,凑近她,小声说,“小姐,您忘了,咱们进京这一路,身上带的银子都花光了,就算出去玩,也没银子啊。” 花颜伸手温柔地拍拍她的脸,声音和煦如春风,笑眯眯地说,“只要有你跟着,有我这双手,还愁没银子花?” 秋月明白了,顿时脸刷地一白,后退了一步,猛地摇头,“小姐,这里是京城,您如今的身份可是太子妃,若是被人知道……” 花颜哼了一声,打断她,“啰嗦!你不去,我自己去了啊。” 秋月站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的变了片刻,见花颜已经出了院门,她猛地跺了一下脚,气恼地又追了出去。 方嬷嬷不解这二人要去哪里,想着大管家千叮咛万嘱咐的吩咐,不敢出丝毫差错,连忙也快步带着十多名婢女追了出去。 出了凤凰西苑,花颜沿着昨日福管家带着她来时的路往北门口走。 刚走出不远,方嬷嬷带着人追了上来,急急地问,“太子妃,您是要逛园子吗?奴婢带着人侍候您。” 花颜回头瞅了方嬷嬷一眼,笑着说,“我要去街上转转,有秋月侍候就行。你们不必跟着了,我习惯了她。” 秋月脸色不好,没吭声。 方嬷嬷连忙说,“大管家吩咐,奴婢一定要好好侍候太子妃,您若是要出府去逛,奴婢这就吩咐人备车。” 花颜笑看了她一眼,“摆出东宫的排场,我玩的就不尽兴了,福管家的吩咐是吩咐,我的意思却是不喜人多。”话落,对她摆摆手,“你们回去吧,晚上让厨房里的厨子将各自拿手菜品都给我做两样,我也尝尝。”说完,往前走去。 方嬷嬷看着花颜虽然刚刚三两句话,但语气神色是断然不容拒绝的意思,大管家的吩咐还能高过太子妃的吩咐吗?这顶帽子大管家也扣不起。 她站了半晌,不敢强行跟着,便连忙对身边一人吩咐,“快去禀告大总管,就说太子妃上街去逛了,不让我等跟着,只带了她的婢女秋月。” 一名婢女应声,连忙快步去禀告福管家。 福管家出了凤凰西苑,风一吹,觉得从头发梢到脚后跟都是沁凉的。他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觉得他活了一把年纪,在太子身边也侍候了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被煎炒烹炸冷热洗涤鞭笞火烧十八般酷刑都受齐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琢磨着待晚上太子殿下回府,应该怎么跟他如实不失真地描绘出今日他的水深火热。 他回到自己住处,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刚觉得身上有些暖和了,便听到在凤凰西苑当值的小婢女匆匆跑来禀告太子妃只带了自己的婢女出府去街上逛之事。 听到花颜那句“福管家的吩咐是吩咐,我的意思却是不喜人多。”,他舒缓的心紧了紧,半晌,才无力地摆摆手,“我知道了,告诉方嬷嬷,依照太子妃吩咐,让厨子好好做今日的晚膳。至于太子妃,从临安到京城,千里路程都自己来了,去京城街道上逛逛而已,应是不打紧的。” 小婢女得了吩咐,连忙去给方嬷嬷回话了。 福管家琢磨了片刻,还是觉得应该派人去知会太子殿下一声。 于是,太子府的小厮匆匆跑出了东宫,打听了太子的踪迹后,去了宗正寺。 云迟琢磨了数日关于西南番邦小国动荡之事,今日下了早朝,便亲自去了宗正寺,与皇族宗亲商议从中选出一人出使西南番邦。 正在商议还未有论断时,贴身侍候的小太监小忠子悄声附耳禀报了几句,云迟眉目微动了一下,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小忠子见太子殿下没什么吩咐,便出去给东宫报信的小厮回了话,“殿下说知道了。” 小厮点点头,匆匆跑回了东宫。 无人再拦阻,花颜顺利地出了东宫北门。一踏出门,她便觉得没有了亭台楼阁高屋华宇牢笼压顶,顿觉神清气爽。 她悠闲地沿着北门口的街道走出,不多时,便来到了南楚京城最繁荣热闹人声鼎沸的荣华街。 街上各大商铺林立,人潮中各个衣衫华丽,车水马龙,来来往往。 有一看就姿态风流显贵的王孙公子,有衣袂鲜华的富贾商户,有蒙着面纱大堆仆从护卫的闺中女子,有布衣钗裙却喜气洋洋颇显富足的寻常百姓。 花颜这一身简单打扮的装束虽然清雅贵气,但在这样富足安乐繁荣鲜华的人群中,也不算太过显眼。唯一的惹眼处,便是她的容貌。 南楚民风开放,对女子闺训不算极为严苛,但规矩森严的高门世家还是不容家中女子单独出门,即便出门,也是大堆仆从前呼后拥的护卫,且都带着面纱。 花家规矩虽然也严苛,但是花颜自小脾性就异于常人,素来不守这些。 她在人流中,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欣赏着京城这份热闹。 她不得不承认,南楚天下,百余州县湘郡,唯京城最是繁盛荣华。 秋月跟在花颜身边,脸一直垮拉着,见身边走过的人都向花颜身上投来惊艳的目光,她皱眉瞪了回去,有人悻悻然地走开,不敢再看,瞪了数次,瞪得眼睛都疼了,她才小声开口,“小姐,您不会真要……” 她话还没说完,花颜已经在一处门面前停住脚步,笑着说,“正是,总要赚点儿银子花,身上没钱的滋味果然如郑二虎所说不怎么好受。” 秋月说了一半的话顿时噎了回去,脸色愈发不好看了,小声说,“东宫总能养得起小姐吧?” 花颜嗤笑,伸手点点她眉心,“怕是养不起,我胃口大着呢,他一个东宫,才多少产业?所做那些事儿,也不是中饱私囊,而是为国为民填充国库而已。若是不拿国库给我花,上哪里养得起我?笑话!” 秋月顿时没了声。 花颜抬步走了进去。 秋月看了一眼门匾上大写着“顺方赌场”四个字,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长刺。 顺方赌场是南楚京城最大的赌场,足足占了南楚京城最繁华的荣华街最好最贵地段的三家酒楼那么大。 这里,十二个时辰不闭门,日夜设赌局,天下间但凡东西在这里都能赌。金银钱帛、奇珍古玩、织锦布匹、人身牲畜等等,不尽囊括。 天下能玩的赌局花样,这里也是品类齐全。 虽然已是午时用膳时间,但这里却是不休息,庄家一庄庄地开局,赌徒们一次次地下注,有轰然叫好声,有哭丧哀泣声。 不论身份,不论贵贱,任你是王孙公子,还是三教九流,在这里都一样。 花颜迈进门槛,便有小厮迎上前,用他那看了无数人的眼光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一眼花颜,笑呵呵地问,“姑娘是来找人?还是来赌玩两把?” 花颜对她一笑,无害的眸子笑吟吟地说,“我昨日才从外地来京城,听闻顺方赌场名扬天下,特此慕名前来赌玩两把,长长见识。” 小厮被她一笑晃花了眼,半晌才回过神,暗赞这姑娘好容貌,连忙笑问,“姑娘想赌玩大庄,还是想赌玩小庄?” 花颜随手往身后一扯,便将后面不情不愿跟着她进来的秋月扯上前,笑着说,“小二哥,你看,我这婢女,值多少银子?我今日出门时太高兴,只慕着京城荣华,忘带银子了。就拿她赌玩了。” 秋月的脸顿时如大白菜过了水。 第十章待价而沽 那小厮一愣,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秋月一眼,在她青白黑绿的脸上转了片刻,一时有些估不出价钱,做不得主。 花颜对她纯澈一笑,声音柔和,“小二哥,这里可有能将我这婢女待价而沽的掌事人?” 那小厮连忙点头,“有的,姑娘请带着人跟小的来。” 花颜点点头,扯着秋月,跟着小厮进了门。 走过几庄叫嚷下注的赌局,来到一处小方厅,小厮嘱咐了一声花颜稍后,便麻溜地走了进去,听他在里面跟人嘀咕一会儿,不多时,一个方脸的胖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眉目周正,四十多岁,见人不笑先带了三分和气,他上下打量了花颜一眼,露出惊赞之色,然后瞅向她身旁的秋月。 秋月此时的脸无法形容的难看,默不吭声。 那人看了秋月片刻,又瞧向花颜。 花颜对他展颜一笑,“如何?可够我赌玩一局小庄?” 那人闻言呵呵一笑,拱了拱手,笑着道,“姑娘客气了,你这位婢女,面容秀美,折而不屈,少说也值一百两银子。够赌十庄小庄了。” 花颜闻言顿时更高兴了,“我买她时,不过花了五两银子,如今在这顺方赌坊待价而沽竟然被估值出百两。顺方赌坊怪不得天下扬名,果然如传言一般店大不欺客,善德兼备,今日不亏我来这一遭。多谢了!成交!” 秋月幽怨至极又恼怒至极地看了花颜一眼,气闷堵心地扭过头,不再理她。 花颜也不管她,笑着说,“带我去吧!就从小庄赌起,但愿我今日手气好,能见识见识那名扬天下的九大赌神。” 那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姑娘啊,九大赌神可不是谁都能见识到的。” 花颜对他粲然一笑,神往地道,“我知道啊,九大赌神这些年皆是神龙有名,却无人得见嘛。我只说但愿。” 那人又大笑,“但愿姑娘如愿以偿。” 花颜笑得更开心,对他说,“就让我这婢女先跟着我吧,没准一会儿我就把她给赢回来呢,先借她侍候着我。回头我若是输了,人就是你们的。” 那人笑着颔首,爽快地说,“好。”话落,又抬手吩咐那小厮,“阿九,这位姑娘没准就是我们顺方赌坊今日最尊贵的客人了。你也跟着去侍候吧。” 小厮悉听吩咐,连忙点头。 秋月心中虽是忿忿,但觉得那胖子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她家小姐可不就是今日这顺方赌坊最尊贵的客人吗?有几个人能比她脑袋上顶着的太子妃的帽子大了去? 小厮带着二人来到一处最小的庄前。 花颜瞅了一眼,玩的是最普通的掷骰子,最高的赌注是十两封顶。围的人不少,有布衣平民,有华服子弟,有四平八稳的,有谨小慎微的,也有玩过了大庄输没了如今来小庄东山再起的。 她不在意,笑着对小厮说,“第一个十两,你记一下。” 小厮瞅了秋月一眼,牢记她价值百两,够这位姑娘玩十次,他点点头。 赌局开始,众人都纷纷下注。 第一次,花颜赌错,输了。小厮记下,第一个十两没了。 第二次,花颜依旧赌错,又输了。小厮再记下,第二个十两没了。 第三次…… 第四次…… 小厮眼见花颜从玩上,一次没赌赢,跟在她身边也没了观看的意思,想着富贵府邸里的千金小姐,因为慕名好奇便想来这顺方赌坊见识见识,可是她哪里知道,这赌哪里是那么容易赢的?就是普通的掷骰子也要靠几分本事,若是靠运气?他摇摇头,有多少好运都能输光,别说见识九大赌神了?痴人说梦! 趁着花颜又下赌注的空档,他挥手招来一名端茶送水的小伙计,笑着附在他耳边说,“去告诉程掌事儿一声,就说八下八赔,不足为虑。”说完,又回头瞅了一眼,眼见花颜又输了,改口说,“九押九赔,没戏了。” 那小伙计点点头,匆匆去了。 小厮都懒得看花颜了,想着这姑娘虽然貌美,但运气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差,九押九输,可惜她的婢女了,显然不愿,如今也只能是抵给这顺方赌坊了,若是运气好,公子看中留了送哪个府邸做婢子侍妾,以后生活不会差,若是运气差,不得公子看中,打发牙婆发卖去窑子里也只能怪她命太苦跟了个这样没本事竟然还来玩赌的主子。 他正想着,花颜忽然扭头对身边的秋月说,“乖秋月,还不快用你的帕子来给你家小姐我擦擦汗,没准带了你香味的帕子就能给我染了好运道让我时来运转呢。” 秋月瞪着花颜,不情不愿地伸手入怀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根本没有的汗。 花颜笑开,伸手拍拍她的脸,温柔地说,“真乖,我定把你赢回来。你这么贴心,我可舍不得把你抵在这里。” 秋月有些恨恨,提醒她,“开局了。” 花颜见众人都看她,唯独她还没下注押宝,笑着说,“压大。” 众人都齐齐“嘁”了一声。 那小厮想着马上她就能领了这婢女离开了。 庄家开局,众人围着喊小,唯花颜是大。在一片的笃定声中,庄家揭开谜底,先是一片静寂,接着,众人哀嚎一声。 花颜以一赢十,一局翻本了还多了十两。 小厮也讶异了,想着这姑娘今日这衰运当真过去了?竟然还真让她翻本了。 花颜伸手拢过一堆银子,拿出十两捏在手里,其余的推给小厮,“看来女儿家的香粉帕子真是转运的好物件,我这婢女与顺方赌坊无缘啊,这是百两,劳烦小二哥去还给那胖掌事儿,就说我多谢他。” 小厮收了银子,点点头,问了句,“姑娘可还玩?” 花颜正高兴,毫不犹豫地点头,“玩啊,刚转运,哪能不玩?”说完,便一指不远处,“我去试试那个牌九好不好玩。”说着便过去了。 小厮也懒得再理她,靠着刚有点儿好运气就继续不要死活玩赌的人多的是,但愿今日这么美的姑娘别把自己赔在这儿。他转头,抱着百两银子走了。 程掌事儿看着拿回来的百两银子,也不以为意,摆摆手,“行,甭理会了,让她玩吧!把自己输了的话,这么美的姑娘,极是少见,没准公子会看中留在自己身边暖床了。” 小厮点点头。 程掌事儿万事谨慎了二三十年,坐镇顺方赌坊十年,执掌顺方赌坊诸事,从来没有出过大事儿,就在这时,他怎么也没料到,就是这样两个柔柔弱弱,温良无害,几乎被他认定会留下来给公子暖床的一主一仆,让京城甚至天下赫赫有名的顺方赌坊塌了天。 第十一章大杀四方 花颜带着秋月,拿着那十两银子,去了牌九桌后,不见那小厮再跟来,顿时嘴角的弧度几乎弯上了眼眉。 这顺方赌坊,安稳得太久了! 她再不客气,局局拿定,不出两盏茶的功夫,便将秋月的怀里赢了满满的一抱白花花的银锭。 在她抱不动时,伸手温柔地拍拍她的脸,笑吟吟地说,“乖,去换成银票,别累着,我去茶室喝口水等你。” 秋月乖觉地去了。 花颜悠闲地喝了一盏茶,见秋月回来,又亲手给她倒了一杯,笑着说,“待会儿还要你辛苦,先润润嗓子。” 秋月抽着嘴角,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小声说,“小姐,您今日要玩多久啊?” 花颜晃着腿,“大杀四方,见到九大赌神!” 秋月捧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洒了些。 花颜待她喝完茶,站起身,爽利地说,“走,难得来一次,我们今日就好好见识见识名扬天下的顺方赌坊,看看这名号是真的响,还是假的响。看看这德善兼备,一诺万金是真的还是假的。” 秋月默默地跟上她,忽然替这顺方赌坊哀悼起来。 接下来,花颜是一庄庄,一桌桌地玩过去,每隔两盏茶,她便换一个地方,秋月便抱着金银黄白之物跑一次赌坊内设的钱庄,将重的金银换成轻便的银票。 一个时辰后,她从最小的庄玩到了中庄,也从一楼玩到了二楼,从有点儿本事的庄家换成了顺方赌坊有本事的庄家。 她每玩一会儿便悠闲地歇一会儿,虽然将秋月的腰包都赢满得塞不下了,但也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毕竟这顺方赌坊太出名了,也太有钱了,每日里金银如流水,王孙公子一掷万金也不是没有,所以,她这从小庄玩到中庄的人,没人特意盯着,自然也没什么人理会。 两个时辰后,她从中庄玩到了大庄,也从二楼上了三楼。 这时,秋月身上已经塞不下银票,只能解了肩上披着的绸绢裹着银票,银票虽轻,但耐不住多,她裹了一个大包裹,跟在花颜身后,甚是显眼了。 一上三楼,便有人注意到了。 三楼一共设了九桌,每一桌玩法不同,无不是天下绝顶的赌局玩技,庄家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俊有丑,各个不同。 围在各桌前的人也比下面少的多,但出手无一不是一掷千金万金。从桌面上堆着的筹码就能看出来,能来这三楼的人,无一不是家财万贯。 花颜先围着每一桌都看了一会儿,然后,也不急着玩,便坐去一旁的茶室喝茶了。 秋月喝了一口茶,低声说,“小姐,有人注意到我们了。” 花颜一笑,“怕什么?今日走不出这里,太子殿下会来接我们的。” 秋月无语地噎住。 花颜喝了两盏茶,便见那程掌事儿上了楼,他胖脸扫了一圈,瞅见茶室里坐着的花颜,眼底闪过惊异之色,随即,便抬步走了过来。 花颜看见他,笑着打招呼,“掌事儿好啊!” 程掌事儿脚步一顿,来到近前,拱手笑着道,“是在下眼拙了,不知姑娘高技,早先多有怠慢,惭愧惭愧!” 花颜笑吟吟地摆手,“掌事儿说哪里话?你是高看我这婢女了,给我百两赌本,我万分感谢呢。” 程掌事儿心下一绷,连连笑道,“姑娘的婢女别说百两银子,就是千两金子也使得。” 花颜笑容蔓开,扭头捏捏秋月的脸,笑道,“看,来了这顺方赌坊,你这身价噌噌地往高涨。值得吧?” 秋月内心吐血,无话可说。 程掌事儿看她笑得如芙蓉牡丹的容色,听着她的话,一时心里发堵,暗想他从不敢小瞧人,今日真是瞎了眼,小瞧了这主仆。 他呵呵地笑,试探地问,“姑娘可还继续玩?还是……只来这三楼见识见识?这三楼不同下面一楼二楼,不玩小庄的金银黄白之物,不是小打小闹,玩的可都是大的。” 这话暗中的意思是让她见好就收,如今她也赢了十万两银子了。从分文没有踏入赌坊,如今不足半日拿了十万雪花银,这也算是顺方赌坊开坊以来少有的事儿了。 花颜似乎没听懂他的规劝,一边喝着茶,一边晃着腿,笑得诚然地说,“嗯,我也觉得一楼二楼确实不比这三楼环境雅致,茶水也是上好的上品。” 程掌事儿眉毛竖了竖,谁跟她说环境了?谁跟她说茶了? 花颜放下茶盏,站起身,对程掌事儿明媚一笑,“我今日是来玩的,钱财嘛,就是个身外之物。这么多银钱,就这么拿走了,我心下也不踏实,不如都玩掉输了出去,也省得累我家阿月背着抱着。” 秋月刚跟着站起身,闻言一个趔趄。 花颜对程掌事儿邀请,“掌事儿若是闲暇,跟我一起?” 程掌事儿心里暗骂,这是谁家不懂事儿的姑娘,放出来祸害一方。她是真想输?还是故意说这话,其实是真有本事想赢得更多?想见九大赌神? 十万两虽能引起他的注意,但还不够被他真正堤防,且先跟她看看再说。 于是,程掌事儿呵呵一笑,欣然同意,跟上了花颜。 花颜去了这九桌的最末一桌,这一桌,也是这三楼下注的赌金相对最小的。 程掌事儿见此,微微地放宽了些心。 虽然玩法不同,花颜如早先一样,在试了两把后,顺畅自如地跟着玩耍起来。 一桌赢满,五万两。 二桌赢满,五万两。 三桌、四桌、五桌…… 程掌事儿在看过五桌后,面上一直挂着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这三楼,九大庄家虽然不是顺方赌坊赌技之最,但却是既九大赌神之下有着最强赌技的人。这十年来,有他们坐镇就足够了,运气好赌技好的人,也不过是五年前出了一个敬国公府世子,赌到了第九局,拿走了五十万两银子,没见到九大赌神。 但即便如此,他的赌技也足够轰动京城甚至天下。 难道今日又会出一个当年的敬国公府世子? 五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他不敢不重视,连忙挥手招来一人,附在他耳边耳语道,“快,去禀告公子,就说今日怕是又要出一个陆之凌,让他快来。” 那人得了吩咐,不敢耽搁,连忙匆匆跑下了楼。 花颜用眼神斜瞟了程掌事儿一眼,不甚在意,继续下注押赌,同时心中也肯定,顺方赌坊不愧名扬天下的大赌坊,果然这些赌技都极为有玩头。 六桌赢满,五万两。 七桌赢满,五万两。 八桌赢满,九桌……赢满。 程掌事儿就跟在花颜身边,看着一桌桌的庄家输没了自己坐庄的最大额度后都面带土色,自己的脸也跟着一寸寸黑了下去。 她竟然…… 竟然赢过了第九桌! 比当年的敬国公府世子还要技高一筹! 他不敢置信地瞅着花颜,三楼内静悄悄的,唯秋月背着长长大大的大包裹立在花颜身后,如山一般稳定地站着,这时候,她娇弱的身段颇显笔挺。 花颜在一片寂静中回头,笑吟吟地看着程掌事儿,“我可否能见九大赌神了?” 程掌事儿看着花颜如花一般的娇容,实在难以想象,就在他面前,他眼睁睁地盯着看着的女子,怎么能在他和这些庄家的眼皮子底下把把赢定?且他丝毫没看出她出千,没有丝毫的破绽。 赌局到这份上,不出千,那是不可能的,庄家有千,赌客也有! 真是见鬼了! 他木然了半晌,深吸了一口又一口的凉气,才勉强一笑,开口道,“这……九大赌神……” 第十二章茶室等人 花颜看着程掌事儿踌躇又骇然的面容,清丽的容颜眉梢微扬地看着他。 难道她大杀四方,过五关斩六将,从一楼闯过三楼,累了这大半日,眼见天都黑了,她辛辛苦苦忙活一场竟然见不得九大赌神吗? 她见程掌事儿在她的盯视下额头冒汗久久不语,她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九大赌神不是顺方赌坊的镇坊之宝吗?传言说闯过这三楼九席庄家,就能见到九大赌神,难道是传言有假?做不得真?” 程掌事儿心里腾腾冒火又冒苦汁,面上想堆笑,奈何实在堆不出来,半晌,他声音有些发硬地说,“的确是有这说法,可是九大赌神多年来虽然在顺方赌坊挂牌,奈何多年来无人攻破三楼九席庄家,是以,九大赌神不常来顺方赌坊,尤其是今日姑娘来的突然,九大赌神……不在这里啊。” 花颜一笑,“原来不是没有,是真有九大赌神。那就好说了。他们既在顺方赌坊挂着名号,想必时刻等着人攻破三楼九席庄家,也就是说人就在京城某处,你派人请来就是。我别的不多,时间多的是,等着他们就是了。” 程掌事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秋月见他似是要推脱,这回也不干了,瞪眼喝道,“你还不快去?难道名扬天下的顺方赌坊九大赌神是糊弄人的玩意儿?顺方赌坊的名号虽然叫得响,天下皆知,但也不过是纸老虎,禁不住人戳穿?” 程掌事儿脸色霎时一变,立即回喝道,“哪里的话?我顺方赌坊名扬天下,怎么会糊弄欺骗世人?自然是真有九大赌神。” 秋月懒得跟她废话,“那就快请来!还废话啰嗦什么?没看天都黑了吗?你这顺方赌坊可以日夜不休,但我家小姐见了九大赌神后还要回府用晚膳呢?” 程掌事儿看着主仆二人,一个似笑非笑,一个娇哼怒喝,这三楼内还有不少旁观的赌客,在花颜玩到一半时,不少人发现她赌技厉害,竟然都歇了手看起了热闹,在九席庄家通赔她通赢后,一双双的眼睛看着她都不敢置信地冒着光,如今更是看着顺方赌坊的好戏,也等着想见传说中顺方赌坊的九大赌神。 他后背已经汗湿,猛地想起花颜初见面时说的那句想见九大赌神的话来,早先他当天大的笑话,如今这事实就摆在眼前,今日她显然就是冲着九大赌神来的,不见着人,即便让她将这些赢到的银钱都拿走她怕是也不干,而其余这些能上三楼玩的人都各个来头不小,无数双眼睛都看着呢,由不得他不去请人,否则就坐实了顺方赌坊哄骗世人了。 他猛地一咬牙,喊道,“来人,去请九大赌神!” 有人应是,白着脸快步跑下楼,匆匆去了。 程掌事儿勉强定住神,对花颜道,“姑娘稍等,九大赌神不住在一处,怕是要久一些。”话落,看了一眼天色,“姑娘回府用晚膳的时间定然是赶不及的。” 花颜展颜一笑,痛快地道,“无碍,我在这里吃也行,我府中准备的饭菜就当夜宵也是一样。”话落,目光扫了一圈围观的众人,目光定在一个样貌清秀也就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上,对他笑吟吟地说,“小兄弟,劳烦下楼帮我去这京城最好的酒家买些饭菜可好?银两好说。” 那小少年本来还处在对花颜赌技的震惊中,如今闻言回过神,看着她的笑脸愣了愣,一时没出声。 秋月从怀中抽出五张百两的银票递给他,也说,“劳烦小公子了!可否行个方便?若非我不便外出,是不必劳烦你的。” 那小少年愣了半晌,看着秋月身后的大包裹,几乎从肩膀垂到脚跟,的确不便。他伸手接过银票,点点头,“好,你们稍等。”说完,便跑下了楼。 花颜不再理会众人,去了一旁的茶室。 秋月背着大包裹跟着花颜进了茶室。 主仆二人落座后,众人面面相觑半晌,自然舍不得就此离去,皆心潮澎湃地涌进了茶室。 不多时,小小的茶室便坐满了人。 有人对花颜搭腔,“姑娘,敢问高姓大名?” 花颜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瞅了那人一眼,三十多岁,面容周正,衣衫华贵,有些气度,显然身份不同寻常。她浅浅一笑,“如此堂而皇之地当面问一个姑娘家的名字,是否有些唐突?” 那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手中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扇了两下,看着花颜发髻笑道,“陆某的确是唐突了!姑娘见谅!你有如此赌技,我等在座众人都心生佩服,难免一时忘了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抱歉抱歉!” 花颜又喝了一口茶,闲适地笑道,“手气好而已。” 那人一愣,又是一阵大笑,“手气好到如此地步,连破了三楼九席庄家,姑娘切莫太谦虚啊。” 花颜摇头,回笑道,“我从不谦虚,否则就该识趣地拿着银子走了,不会在这里等着见识九大赌神。” 那人闻言收了大笑,看着花颜随口而说对几十万钱财似乎毫无在意没有丝毫欢喜的模样,心下一动,笑道,“九大赌神若是来了,姑娘就不怕输得血本无归且搭上自己?” 花颜浅笑,“也许吧!”话落,她晃动着杯中茶盏,说,“难得来这世上走一遭,当该赏遍诸多风景,这京城最大的风景便是顺方赌坊,能见九大赌神,真是运气也是福气,即便今日输得血本无归搭上自己,也不算什么。” 那人闻言挑眉,哈哈又笑,“姑娘有趣得紧呢!这一番话,颇有禅机。看姑娘不似京城人士,不知姑娘是哪里人?” 花颜放下茶盏,笑道,“问不出名姓,便变着法儿打探出身家世吗?这位大哥也好生有趣,陆家人都是这样的吗?” 那人一噎,手中摇扇顿停。 这时,又有人笑了起来,“陆严,你的心思被这位姑娘识破了啊。你还有甚可说?” 那人咳嗽一声,转头瞅了说话之人一眼,半晌,憋出一句话,“我就是好奇,想多问问,如今问不出来,自然无甚可说。难道五……公子你不好奇?若不然,你说两句,看看这位姑娘可否给你面子解解惑?让我们都知道知道天下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厉害善赌技的姑娘了?竟比我家世子还厉害。” 那人闻言一笑,对花颜说,“姑娘,我们的确好奇,捡你能说的,说一二可好?大伙都眼巴巴地等着呢。” 花颜寻声望去,见是一个年轻男子,多不过十八九的年纪,穿着贵气,面相贵气,容貌也是清和贵气。她放下茶盏,笑问,“这位公子,刚刚替我下楼去买饭食的小兄弟是你什么人?” 那人一怔,脱口问,“你怎么知道我与他有关系?” 花颜笑道,“你们的眉目有几分相似,穿着也有些相似,身上佩戴的玉佩,似也相似。” 那人一惊,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玉佩,然后抬起头,盯着花颜看了又看,然后道,“姑娘好眼力。” 花颜手指叩了叩桌面,笑道,“这眼睛是玩赌技练出来的。” 那人无言了片刻,回道,“他是我弟弟。” 花颜点头,笑着说,“看在那位小兄弟的面上,我就告知公子一二。” 众人闻言都竖起耳朵,一时间,茶室静静。 花颜笑着说,“我家住临安,昨日来京,今日慕名来这顺方赌场,”话落,她琢磨着补充了一句,“等我见过了九大赌神后,无论输赢,你们都会知道我的身份和名字了。” 第十三章子斩公子 花颜想着如今她在顺方赌坊大杀四方九席连赢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出去了。京城虽大,但消息可不会传的慢,等她见过了九大赌神,估计这消息也会传到那位太子殿下的耳朵里了。 她是赢光赢垮了顺方赌场被人恼羞成怒强行扣押下,还是她输得血本无归被这顺方赌坊理所当然地扣押下,总归,这身份都是要暴露的。无论是她亮出身份,还是太子殿下得到消息来接她。届时,谁还不知道她这头上顶着的准太子妃的身份? 她想着,嘴角露出笑意,一个刚来京城就往赌场里跑的太子妃,即便这赌技的名声自此后响彻大江南北天下各地,但对于太子殿下一国储君来说,可不算是什么好事儿。 这事儿只要一出,朝野必定轰然,御史台弹劾的折子估计会堆满他的玉案,太后估计会暴跳如雷誓死反对这桩婚事儿。 这样一来,在所有人都反对下,她也就能扔了这顶破帽子了。 秋月看着她家小姐嘴角愈发深的笑意,心下一阵哀叹,想着太子殿下这回即便有通天的本事,怕是也压不下小姐给他惹出的这场祸端了。毕竟这三楼里的人,显然都非富即贵,应该都是京城叫得上名号的人,显然还有几个王孙公子贵裔府邸的人物。 众人听了花颜的话,都私下揣测起来。 临安?昨日来京?慕名来顺方赌坊?见了九大赌神后众人就能知其身份? 这话里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众人正揣思议论中,那小少年提着一大摞食盒上了楼,进了茶室,扫见花颜的座位,气喘吁吁地来到近前,将食盒放在桌案上,说,“我去了京中最有名的醉倾斋,五百两银票都给了掌柜的,他给做了这些招牌菜。” 花颜瞅了一眼,八个大食盒,对他一笑,“多谢小兄弟,不介意的话,一起用可好?” 那小少年愣了愣,看着她的笑颜,脸微微一红,“不必谢。”话落,扭头找人,看到自家兄长,推脱说,“我五哥还在这里,我与他稍后一起用。” 花颜笑着看了一眼那年轻男子,道,“饭菜这么多,再两个人也够用了。让你五哥一起也行。” 那小少年闻言询问地看向年轻男子,“五哥?” 那年轻男子站起身,笑着走过来,对花颜拱手,彬彬有礼,“多谢姑娘,既然姑娘不拘小节,我们兄弟二人就却之不恭了。” “小兄弟帮我跑了一趟,理当请他一顿。”花颜浅笑,随意地道,“礼数教化闺仪典范那些东西,我素来不懂。两位不必拘谨。” 年轻男子一怔,想着如今是在顺方赌坊,她若是守那些礼数之人,今日是断然不会走进来的,笑了笑,点点头。 秋月早已经将一大包银票扔在她和花颜身后的空地上,伸手将食盒逐一摆出。 年轻男子瞅了那主仆二人都不甚在意的银票包裹一眼,那大包裹放在那里,比人差不多高,他眸光有一瞬间的深幽。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食吃得甚是安静,茶室内,饭菜飘香。 这饭菜香味很是容易勾起人的馋虫,于是茶室内在座等着看热闹的众人都纷纷打发人去买来饭菜来吃。 顺方赌坊开坊多年来,第一次,三楼的茶室内在这个点儿不是聚众而赌,而是聚众用餐。 九大赌神先后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后,便看到了这样一番景象。 花颜吃个半饱,给肚子留了空隙等着回东宫吃夜宵,出门时,她交代了方嬷嬷做晚膳,总不能人家忙了半日,她半分面子不给,那样就太无良了。 程掌事儿带着九人来到茶室外,对里面用完饭菜慢悠悠喝着茶的花颜拱手,比早先有几分镇定和底气地说,“姑娘,我们赌坊的九大赌神来了。”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茶室门口,这一看,不少人都愣住了。 只见那九人,身穿不同打扮,高矮胖瘦者皆有,有华服者,有布衣者,良莠不齐,若说齐整之处,也就大约年岁都在五六十左右,都或多或少地有点儿白发。模样都寻常,扔在人堆里,普通得让人识不出。 这就是传说中的九大赌神? 坐在花颜对面的那小少年一见之后,皱着眉开口,问,“程掌事儿,你确定这是九大赌神?别是随便拿出来顶数糊弄人的吧?怎地这般普通?” 程掌事儿正色地对那小少年恭谨地回道,“回十一爷,小人不敢拿人随便充数,这的的确确是我们顺方赌坊的九大赌神,这三楼的九席庄家就是他们的徒弟。” 小少年见他说的诚实,扭头看向年轻男子,“五哥,你看呢?” 年轻男子一笑,“程掌事儿说是就是,这位姑娘的赌技摆在这里,若是滥竽充数的话,难不成顺方赌场要砸自己的招牌,等着输垮了本?”话落,补充道,“毕竟九大赌神出手,不是小数目,有一句话说得好,叫真人不露相。” 小少年点点头,看向花颜。 花颜笑着看了九人片刻,站起身,随手拍拍秋月肩膀,笑着说,“阿月,带上赌金,咱们好好会会九大赌神。” 秋月见花颜豁出去了,自己只能打起精神,背了大包裹跟上了她。 众人见此,纷纷起身,毕竟见识顺方赌坊的九大赌神与人对决,这等千载难逢的大事儿,能被遇上,都觉得三生有幸,哪里有放过不围观的道理? 还是九席庄家早先坐的位置,九人依次坐好。 花颜还是选了末尾,一群尾巴静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围观。 三楼的茶室静得只能听到骨牌哗哗响,双方的桌案上摆满了筹码。 九大赌神的最高筹码是一人二十万两。 花颜粗粗地计算了一下,早先,她在一楼二楼赢了十万两,三楼赢满九席庄家每庄最高五万两,是四十五万两,如今的筹码统共五十五万两。而这九大赌神,每庄最高封顶额度是二十万两,九庄下来便是一百八十万两。 若是通赢,那么,便是二百三十五万两。 这些年,顺方赌坊立足京城,名扬天下,所赢之利,估摸着也就这么多吧? 她正想着,楼梯处传来一阵动静,坐在她对面的庄家一顿,面上瞬间露出恭然之色,本要开局的手停住,看向楼梯处。 众人闻声转头,也看向楼梯处。 秋月与众人一起回头瞅了一眼,只见伴随着一阵脚步声,楼梯处走上一名锦袍玉带的年轻男子,他身后跟着几名随从,人人劲装华服,那人面容不善,刚一上楼,便透过围观的人群,盯紧了花颜。 秋月只觉得一阵寒意扑来,她错身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了花颜。 那人目光瞬间一沉,面容如水地对着秋月眯起了眼睛。 小少年见到来人,心下一突,瞅了身旁的五哥一眼,开口喊了一声,“子斩哥哥。” 那人从秋月身上移开视线,看了小少年和他身边的五哥一眼,眉梢上挑,凤眸微动,声音意味不明,“原来今日五皇子和十一皇子也在,好巧!” 小少年闻言脖子一缩,没了声。 五哥轻浅和气地一笑,“今日闲来无事,与十一弟来这逛逛,的确巧得很。” 那人转了一下手指上戴着的玉扳指,转向秋月挡着的花颜,嗓音沉了沉,透着几分寒意和冷冽,“姑娘好本事,惊动了我顺方赌坊的九大赌神。这是开坊以来,从不曾有之事。” 花颜慢慢地转过头,对挡在她身后的秋月摆摆手,秋月挪开脚步,她对上这说话的年轻男子。只见他一身绯红锦绣华服,身形颇有些清瘦修长,如今已经是近五月,别人已经都穿了夏衫薄裳,他却比别人穿的厚实得多,一张面容秀逸绝伦,凤眸长挑,有三分清贵,五分风流,两分阴凉的邪意。 总体来说,这是一个贵气风流得有十分危险的男子。 她不意外地打量他,想着若没有三分颜色不敢开这七分染房,否则他哪里当得上是这顺方赌坊的东家?哪里拿捏得住这鱼龙混杂之地井然有序? 她捻了一下自己露在衣袖外的手指,拇指与中指摩擦,发出一声轻响,她扬着脸浅笑嫣然地看着他道,“慕名而来,惊动了子斩公子,荣幸了!” 第十四章临安花颜 南楚四大公子,敬国公府陆之凌,安阳王府安书离,武威侯府苏子斩,东宫太子云迟。 这四人均是少年俊才,名誉从十年前还是小小少年时便响彻天下。 提起这四人,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花颜看着苏子斩,想着今日她本是给云迟挖个大坑,利用顺方赌坊让她卸掉这准太子妃的帽子,虽是上策,但也是下策。若不是被逼的没办法,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得罪这苏子斩,借他的地盘撒这大网。 要知道他可是不可得罪的人物。 天下传言,陆之凌洒脱,安书离温和,苏子斩狠辣,云迟凉薄。 这四人,尤其是苏子斩的狠辣,提起来最是让人胆战心惊三缄其口。他每年都会出手做一件极其狠辣的大事儿,且这事儿会让人十年不忘,甚至永生难忘。 今年他还没做,估计她就是那个让他出手拔除的惊雷。 一时间,三楼鸦雀无声。 苏子斩见到秋月错身让开后,映入他眼眸,清丽无双,雪肤花貌,容色倾城的女子,盯着她浅笑嫣然,灿如春花的娇容,听着她柔而不媚,缓而不娇的声音,他瞳孔猛地一缩,忽然冷冷一笑。 这笑声如六月飞霜,寒凉刺骨,三楼内瞬间冷得让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花颜笑意不减,暗想好一个苏子斩,他这一声冷笑,足以将这三楼冰窟成极北之地了。 苏子斩一声冷笑后,不再看她,转身丢出一句话,“是我这顺方赌坊蓬荜生辉才是。”说完,进了不远处的茶室,冷寒地说,“开局吧!我也想看看一日之间能覆我这顺方赌坊冠绝天下的赌技是如何厉害。” 花颜轻轻一笑,回转过身,“定不负子斩公子所望!” 九大赌神隔着赌桌对看一眼,齐齐心神一凛,半丝不敢拿大,更不敢轻视疏忽。 推转罗盘,骨牌轻响,所有人的心神都凝聚到了开赌的庄家和花颜身上。 三盏茶后,庄家通赔,花颜赢满。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不过这欢呼声随即在看向不远处茶室内坐着脸色淡得没有丝毫颜色的苏子斩时瞬间歇了。 换庄再坐,赌局继续。 所有人都盯着赌局,无人注意那九大赌神之一的人脸色灰败地进了茶室,跪在了苏子斩的面前,一言不发地请罪。 苏子斩只是摆了摆手,那人无声地站起身,退了下去。 又是三盏茶,不多不少,庄家通赔,花颜赢满。 接下来,每三盏茶,便换一个庄家,而花颜,只换了赌桌。 一个时辰后,花颜已经坐到了第五个赌神面前。 众人连观了四场,都觉得真是不枉此生了。这九大赌神看着模样普通,扔在人群里让人识不出来,但是赌技的确是精湛得令人称绝,比那九席庄家不知高明多少,的确是当得上顺方赌坊的九大赌神,顺方赌坊确实不是哄骗世人。 不过更让人惊奇震撼的是花颜,她也不过是二八年华,却有这等手眼通天可以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赌技,着实令人更好奇她的身份。 程掌事儿眼看花颜赢满了第五庄,筹码悉数被她收入怀,等同于白花花的银子进了她的腰包,他早已经汗流浃背冷汗森森,忍不住快步走到了苏子斩近前,贴在他耳边急喊了一声,“公子!” 再不阻止,顺方赌坊这么多年的经营可就付诸流水了! 苏子斩冷眼看了程掌事儿一眼,这一眼带着的杀意让程掌事儿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公子恕罪!” “滚!”苏子斩吐出一个字。 程掌事儿再不敢多言,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当真滚出了老远。 两个时辰后,三楼棚璧上的夜明珠都亮了几分后,花颜赢满了第九庄,双方罢了手。 筹码堆在花颜身后,足足有小山那么高,与秋月早先背着的装着银票的大包裹相辉相映。 二百三十五万两啊! 半日加两个时辰,顺方赌场十年经营之利,无外如是。 所有人都静静的,包括自小生长在皇家富贵金窟里的五皇子和十一皇子,似乎都看到了花颜和秋月身后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山。 这时,再无人欢呼一声,已经惊得欢呼不出来了。 一片死寂中,响起一下一下缓慢又清脆的掌声,来自不远处的茶室。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苏子斩坐在茶室内,双手在鼓掌,如玉修长的手掌,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煞是好看。可是众人看着他的手,却只透过那白皙修长的十指看到了一片血红。 这双手染了多少人的血?都是得罪他的人的! 众人看着,想起他的狠辣,无不心下胆寒,为花颜担心起来! 她的赌技的确会从今日起名扬天下,但是她破了顺方赌坊的九大赌神,拆了顺方赌坊的台,一个女儿家,即便今日能在苏子斩的面前走出顺方赌坊的大门,那么明日,难保她还能有命在。 可惜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山,她即便拿走,也花不起! 三声掌声落,苏子斩对花颜道,“我顺方赌坊的九大赌神难望项背,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好得很!” 花颜笑吟吟地看着苏子斩,“公子客气了!” 苏子斩瞳孔又缩了缩,周身泛出冷意,“想拿走我顺方赌坊多年所赢之利,不单是赢了九大赌神,还要喝我敬的一盏茶,敢问姑娘可敢当我一敬?” 众人闻言,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下谁人不知,苏子斩的茶可不是那么好喝的,小小的一盏茶,一条命都不够赔的。 秋月面色一变,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花颜站起身,随手按在她肩头上,笑吟吟地点头,“子斩公子的茶自然是天下最当喝的茶,荣幸之至。” 话落,她缓步走近了茶室,坐在了苏子斩面前。 苏子斩眯了一下眼睛,清寒又危险地一笑,亲手拿了一只白玉盏,执起茶壶,为她斟满了浅碧色的茶水。 花颜似乎是渴了,二话不说,待他放下手后,端起来,就要一饮而尽。 这时,十一皇子惊醒,猛地跑进了茶室,大声喊,“且慢!” 花颜却似乎没听到,一仰脖,不管茶水烫不烫,一口喝下了肚。 十一皇子面色大变,想说的话噎在了口中,想阻止的手停在了半空。 五皇子这时面上也变了颜色。 一时间,四下寂寂。 苏子斩忽然大笑,他三分清贵,五分风流,两分阴凉邪意的面容一下子如冰寒散去,极北之雪融化,秀逸绝伦的容貌如云破月开,霎时令人目眩神迷。 花颜看着他暗想,妖孽啊。 他笑了许久才收住,盯着花颜,“姑娘高姓大名?苏子斩今日指教了!” 花颜放下茶盏,笑了笑,也盯着他浅浅地道,“临安花颜!” 第十五章东宫云迟 临安花颜? 一年前,太子选妃,选中了临安花家最小的女儿花颜,朝野震动。太后懿旨赐婚后,这个名字便传遍了大江南北,天下皆知。 众人闻言头顶如落下了惊雷,轰轰炸响。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看着花颜与众人一样都惊呆了! 她竟然是太子妃? 苏子斩似乎也怔了一下,不过片刻,他便又笑了起来,声音轻轻寒寒,“原来是太子妃!是子斩眼拙了,没看出来。” 花颜莞尔一笑,“很快就不是了。” 苏子斩又眯了一下眼眸,瞅着她,见她虽然笑着,眼底尽是随意浅淡,他扬了扬眉梢,吐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有意思!” 花颜拿起茶壶,又拿过一个茶盏,斟了一盏茶,转头递给身后的秋月,“你也渴了,喝一杯吧,子斩公子的茶,不是什么人都能喝得到的。” 秋月伸手接过,看了苏子斩一眼,似乎也与花颜一样,真的渴了,仰脖一饮而尽。 苏子斩收了笑,对花颜道,“二百三十五万两,除了太子妃婢女包裹里的五十五万两银票,还有这些价值一百八十万两的筹码,我顺方钱庄没有这么多现银,需要从京外调动,太子妃可容宽限时日,定会送去东宫府上,如何?”话落,他随手解下身上的玉佩,递给花颜,“一个月后,凭此物取银。” 苏子斩的玉佩,一面刻着方天画戟的图文,一面刻了一个“斩”字。 众人见此,都齐齐地抽了抽气。 花颜瞧了一眼,笑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苏子斩瞳孔缩起,嗓音又带起丝丝冷寒,“我不算君子,这也不算无故,我敢给,太子妃不敢收?” 花颜手在桌面上叩了叩,发出轻响,道,“其实,写个欠条就好,何必动用公子信物?” 苏子斩冷然,“在我顺方钱庄,没有我的玉佩,拿不走上百万银钱,欠条等同废纸。” 花颜一笑,伸手接过玉佩,“既然如此,这五十五万两银票被我家阿月背着也是麻烦,我拿出十万两,剩余四十五万两与那一百八十万两的筹码一起,都先寄存在顺方钱庄吧。公子也不必急着筹钱,更不必送去东宫,也许我住不几日,便打道回临安了。” 苏子斩凤眸幽深,盯着花颜看了片刻,吐出一个字,“好。” 他一个“好”字刚落,有一行人匆匆跑上了楼,为首一人正是东宫的管家福来,他身后跟着东宫的几名仆从,他白着脸进来后,一眼看过众人,脸色又变了变,之后快步来到茶室外,恭敬地见礼,“老奴拜见五皇子、十一皇子、子斩公子!”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看着福管家,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齐齐地点了点头。 苏子斩扬眉寒笑,“福管家,什么风把你给吹到我这顺方赌坊来了?” 福管家不敢抬头,“回子斩公子,老奴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来接太子妃回府用晚膳的。” “哦?晚膳?”苏子斩笑了一声,语气更寒地道,“都什么时辰了,还用晚膳?福管家莫不是告诉我,我如今连用膳的时辰都分不明了?” 福管家额头冒出冷汗,连忙说,“太子妃离宫前吩咐了,晚膳要尝尝东宫厨子做的拿手菜,府中早就准备好了,等到这个时辰,太子妃还未回府,如今虽然过了晚膳时间,但府中的晚膳的确还是晚膳,回去当夜宵也可。” 苏子斩寒寒地一笑,“看来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甚好啊!” 福管家连忙说,“殿下如今就在外面马车里,怕夜深露重,为太子妃带了暖炉来。” 苏子斩忽然大笑了起来。 福管家听着他的笑声,后背觉得更寒了。 苏子斩笑罢,霍然起身,看着花颜道,“太子妃今日是我顺方赌坊的贵客,我自然当该亲自相送,也有多日未见太子殿下了,正好见见殿下丰仪是否较之以往更胜了。” 花颜笑着站起身,“多谢子斩公子了!” 秋月早已经依照花颜的吩咐,数出了十万两银票带在身上,将包裹银票的那条绸绢抖开,披回身上,银票随着她抖开散了半个茶室,她看也不看一眼,跟上花颜。 众人见此,面面相觑。 苏子斩当前走了几步,即将下楼时,喊了一声,“程掌事儿!” “小的在,公子有何吩咐?”程掌事儿连忙跑上前,恭敬地问。 苏子斩随口吩咐,“将那些银票与太子妃赢得的筹码一起,都存入钱庄。一钱不能少了,否则拿你问罪!” 程掌事儿心下一凛,连忙恭敬地应是。 苏子斩缓步下了楼,衣袂卷起一阵寒风。 花颜落后苏子斩两步,缓步下楼的姿态散漫随意,衣裙尾曳,未掠起半丝风丝。 一众人等见二人走了,猫爪挠一般地也紧跟着下了楼,心中齐齐暗想,东宫对上武威侯府,太子殿下对上苏子斩,不知今日外面会掀起怎样的惊天巨浪? 下得三楼,出了顺方赌坊,外面果然停靠着东宫的马车和太子仪仗护卫队。 福管家快走一步来到马车前,透着厚重的车厢帘幕,对里面提着心禀告,“太子殿下,子斩公子送太子妃下楼了。” 云迟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福管家侧身站去了一旁。 苏子斩出了顺方赌坊,夜里的凉风一吹,他顿觉周身骤冷,寒意寸寸蔓上心口。他伸手拢了拢衣领,有人立即送上了一件披风,轻巧地帮他披在了身上。 花颜注意到这一幕,想着传言果然不假,苏子斩畏寒。 披上披风后,苏子斩身上的寒意不减,来到马车前,寒寒地一笑,“深夜来接太子妃,太子殿下真是好兴致!” 云迟挥手挑开车厢帘幕,露出月华流泻了山河,鬼斧神工也难雕刻出的容颜,对苏子斩浅浅温凉一笑,“她对京城不熟,夜深露重,本宫怕她走丢了,恰逢今夜闲暇,故来接上一接。”话落,又道,“子斩今日也好兴致,竟然来了顺方赌坊视察。” 苏子斩冷冽地笑,“太子殿下怕是有所不知,太子妃今日可给我上了一堂好课。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论赌技,她冠绝九大赌神之上,拆了我顺方赌坊的台,不过一日之间的事儿。难怪殿下弃了赵宰辅的独女,偏偏选中了临安花颜,果然名不虚传啊!” 这话有点儿……诛心! 花颜仰头望天,九天银河横在天空,一轮明月更是映衬得碧空如洗,她觉得苏子斩这话格外顺耳。 弃了千好万好真正温婉端庄贤良淑德名门淑女的赵清溪,选了她这个伤风败俗不顾礼数出入赌场面不改色的临安花颜,脑子有病嘛! 云迟盯着苏子斩看了看,又风轻云淡地看了仰头望天的花颜一眼,浅浅淡淡地道,“子斩差矣,选妃当日,本是依照天意,没有弃之一字可言。本宫的太子妃,该着是临安花颜而已。”话落,对花颜道,“上车!” 苏子斩意味幽深,“当真是这样吗?我看未必。太子殿下惯会以天命之说来做定论,其实无非是自己心意主宰万事而已。”话落,他瞥了花颜一眼,深深一笑,“不过,殿下这回怕是要错了!东宫的太子妃,似乎强扭不来。” 云迟笑了笑,眉目温凉,嗓音似乎也染了一丝夜里的凉风,“子斩身子骨不好,夜风凉寒,还是早些回去吧!至于本宫的太子妃,便不劳你费心了!” 苏子斩哈哈一笑,“太子妃存在我顺方钱庄二百二十五万两银钱,没有我的玉佩,取不了,她收了我自小佩戴的玉佩,以后我与太子妃打交道的日子怕是长得很,太子殿下这话见外了!”话落,他转身,身上披风扬起一抹风流的弧度,对花颜道,“太子妃……再会!” 花颜又暗骂了一声妖孽,扬眉浅笑,“子斩公子……再会!” 第十六章车内交锋 苏子斩离开后,夜风似乎都和煦了些,没那么凉寒了。 云迟看着花颜,她站在夜风中,目送苏子斩远去,眸光沉静,姿态安然。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声音低沉地开口,“还不上车?” 花颜回转身,看向云迟,他轻袍缓带地坐在车厢内,一腿平伸,一腿支起,如玉的手放在支起的那只腿上,车厢顶端镶嵌着的那颗小小夜明珠泛着清白的光芒,衬得他如天边的星河,冉冉清辉,璀璨高远,青丝袍袖上的云纹金线也夺目了几分。 她默了片刻,微微扬了一下眉梢,干脆利落地上了马车,坐在了云迟对面。 她刚坐下,人群中五皇子和十一皇子便走了过来,齐齐对马车见礼,“四哥!” 云迟神色淡淡地摆手,“天色已晚,宫里已然门禁,十一弟是无法回宫了,五弟带着他回你府上住吧!” 五皇子立即点头。 云迟又淡淡道,“他毕竟年岁还小,还未出宫立府,是正修学业之时,五弟以后还是少带着他出宫来闲玩才是,免得父皇考问他学业时答不上来,多受训斥。” 五皇子又点头,“四哥教训得是。” 云迟挥手落下帘幕,温凉地吩咐,“回府!” 仪仗队护送着马车向东宫而去。 东宫车马走远,众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暗想无论是苏子斩还是太子,有他们在的地方,以后还是远远避离得好,没得吓得短了寿成。 又暗想,那女子竟然真的是临安花颜,是太子一年前定下的太子妃! 天!这太令人惊骇了! 十一皇子拽拽五皇子衣袖,小声说,“五哥,我今日不是在做梦吧?那女子,怎么会是太子妃呢?” 五皇子无言片刻,拍拍他肩膀,一笑,“不是在做梦,就是太子妃。”话落,想着今日目睹她赌技大杀顺方赌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又叹道,“真没想到。” 众人猛地点头,是啊,真没想到。 谁能想到传言了一年多的太子妃庐山真面目竟然是这样。临安花颜,明日由她卷起的风暴怕是比一年前懿旨赐婚更甚。 马车上,十分安静,云迟在花颜上车后,再未说一句话。 花颜累了一日,上车后,随意地捶了两下肩膀,见他没有兴师问罪的打算,便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赌,也是很累的。 不多时,她便安然地睡着了。 云迟一直看着花颜,见她就这么睡着了,柳眉粉黛,朱颜娇容,在睡着时,眼底没了见他时的疏离冷漠,而是睡颜静若处子,舒缓安然,他蹙了蹙眉,一贯温凉的眸光染上了些许情绪。 忽然,他嗓音低沉地开口,“你收了苏子斩的玉佩?” 花颜本就睡得浅,闻言眼睛不睁,“嗯”了一声。 云迟声音又沉凉两分,“你可知他自小到大随身佩戴的那块玉佩代表了什么?” 花颜懒懒地哼声,“他不是说了吗?代表我可以用它从顺方钱庄支走我今日赢的银子。” 云迟一时沉默下来。 花颜忽然睁开眼睛,瞅着她,眼底的困意一扫而空,看着他扬眉,“难不成殿下以为他看中我了?我这准太子妃的头衔在还没被御史台弹劾的撸掉时,他就提前走马上任定下我?” 云迟面色忽然寒凉如水。 花颜看着他笑了起来,“殿下莫不是以为我十分抢手?不但得你青眼看中选为太子妃,就是武威侯府的子斩公子也因为今日我这惊骇世俗的赌技对我青睐?他输了多年顺方赌坊的经营之利给我不说,反而受虐地觉得我千好万好?” 云迟面容冷冷沉暗。 花颜瞧着他的神色,忽然乐不可支,“殿下还是及时悬崖勒马吧!我花颜其实就是个俗物,当不得殿下抬举,花家几百辈子也没什么大出息,所以只能偏安一隅世代居于临安,您说您定下我,图什么呢?家世虽尚可,但也不能成为您的助力,品貌虽有,但您自己照镜子看您自己就是了,我比起您,却是望尘莫及。另外,才学都是些歪门邪道,闺仪礼数嘛,对我来说那是天边的扫帚,扫的远远的。您的太子妃,怎么论,都不该是我这样的。不是吗?” 云迟忽然闭上了眼睛,隐隐含怒地说,“花颜,我告诉你,你就是我的太子妃。这一辈子,临安花颜只能嫁太子云迟,皇家的玉蝶上,写在我身边的那个女人,只能是你。” 花颜听他斩钉截铁的话,顷刻间也怒了,对他怒目而视,“云迟,你凭什么?” 云迟低沉冰寒地说,“只凭我随手翻开花名册,选中了你,便是天命。” 花颜气破脑门,眼底蹭蹭冒火,“你若是给我一本花名册,我随手翻开,选中的定不是你。狗屁天命!” 云迟不语,似乎没听见,不再接话。 花颜盯着他,看着他那一张颠倒众生的容貌,几乎想扑上去泼妇般地撕碎他,但她仍有一丝理智地知道,她打不过他,更撕不碎他。她怒极而笑,“太子云迟,十三岁时,为赵宰辅之女清溪,画一幅美人图。知道的人极少。” 云迟豁然睁开眼睛。 花颜收了怒意,浅笑盈盈地看着他,“你明明喜欢赵清溪,偏偏选我,是欺自己?还是欺我?有情而斩情,是何道理?” 云迟薄唇微抿,神色幽暗,周身淡淡温凉入骨。 花颜右手放在左手,摩挲着左手上那只碧玉的手镯,盯住云迟的眼睛,迎上他眼底的幽暗,笑着说,“花家若是对你有用,便随便用,若是太子殿下需要我花颜援手之处,也请明说。只要你摘了我头顶上这太子妃的头衔,我便是为你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同时感激不尽。如何?” 云迟眼底的幽暗褪去,平静温凉地道,“不如何。” 花颜眸光一缩,冷冷地道,“太子殿下何必自苦?” 云迟忽然伸手,一把拽住她手腕,猛地将她拉入怀中。 花颜大惊,低呼了一声,人已经进了他温凉气息萦绕的怀里,她用力地挣了挣,没挣脱,怒道,“堂堂太子,这是做什么?强抢民女吗?” 云迟低头看着她,她眼底冷冷冰冰,一片寒气,他凝视她半晌,声音忽然压低,“花颜,十三岁的年纪,怎真正知情事儿?我是为她画过一幅美人图没错,但你怎知我就喜欢她?你非要激怒我,无非是看不上我太子妃的身份,可是你即便看不上,我也由不得你。哪怕明日御史台弹劾你的奏折堆满东宫,你是我太子妃的身份也改不了。” 花颜心里窜出丝丝凉气,直凉入心底,她听到了自己咬碎牙齿的声音,“云迟,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你堂堂太子,缺女人吗?” 云迟温温凉凉地道,“缺!” 花颜一口气悉数憋回了胸口,气闷地在他怀里咳嗽了起来。 云迟看着她咳嗽得连脸都涨气得红了,也不理会,只任她咳着,半晌,见她止了咳,道,“这一年,到今日为止,你也该闹腾够了。既然明了我心意,以后便别闹腾了。不管你闹腾成什么样,即便掀塌了天,都无用。” 花颜气得闭上了眼睛,沉沉地将脑袋枕在他胳膊上,阴狠狠地说,“你杀了我得了!” 云迟一笑,“素来,若是我真正看中的人或者东西,都抓在手中才安心。” 花颜恨恨地想着,他这是在告诉她,赵清溪不是他真正看中的人吗? 谁稀罕他的看中! 第十七章心中所求 回到东宫,花颜依旧躺在云迟的怀里装死尸,她不想活了,想死成不成? 车夫在外面低声禀告,“太子殿下,回府了。” 云迟低头看着怀中的花颜,即便他早已松了手,她依旧躺在他怀里,似乎被打击得如残荷一朵,了无生气。他眸光微动,浅浅温凉地笑,“我抱你下车?” 花颜心中恼怒不可抑制,没吭声。 云迟盯着她,“我不介意抱你,你若是没意见,稍后不要翻脸。” 花颜腾地起身,黑着脸瞪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云迟,你好得很!” 云迟笑看着她,“过奖了,太子妃!” 花颜额头突突地跳了几跳,恼怒地掀开帘子跳下了车,拔腿走了两步,猛地停住,忽然回头,对也下了车的云迟一笑,如春风般温柔,“子斩公子的玉佩,着实是上等佳品,我喜欢得很,不打算还了。” 说完,她转身,向府内走去。 云迟整理衣摆的手一顿,容色顷刻间凉如水。 福管家刚要上前,听到花颜这句话,猛地一个哆嗦,恨不得刚刚自己没长耳朵。 夜风静静,只有花颜和秋月的脚步声渐走渐远。 云迟在原地站了半晌,见那人影消失在垂花门,他才慢慢地拂了拂衣袖,温凉地对福管家吩咐,“送信去御史台,我不希望明日看到弹劾我太子妃的只言片语。” 福管家头几乎快垂到了地上,连忙应声,“是!” 云迟不再多言,缓缓抬步,去了书房。 回到凤凰西苑,方嬷嬷带着人端来本来是晚膳如今做夜宵的饭菜,花颜每一样都津津有味地尝了好几口,饭后,对方嬷嬷笑着说,“这东宫的厨子真不错,多谢辛苦了。” 方嬷嬷得到花颜这句话,心下舒了一口气,也露出笑意,“侍候主子是应该的,当不得辛苦,太子妃喜欢就好。” “嗯,喜欢,以后每日的饭菜不必多,精致简单的几样就好。”花颜看着满满的一桌子菜道,“多了也是浪费。” 方嬷嬷点头,“是,奴婢记下了。” 花颜打了个哈欠,站起身。 方嬷嬷带着人将剩菜残羹撤下去,又命人抬来汤浴,花颜沐浴之后,一身清爽地上了床。 秋月待人都撤下后,站在花颜床边,小声说,“小姐,我看殿下对您不错,去年,您做了多少桩难为的事儿,殿下都帮您压下了。今日顺方赌场之事,依照刚刚殿下接您回来的态度,想必也要压下。这东宫上下都十分尊敬您不敢怠慢丝毫,可见在殿下心里,对您真是十分看中,也是十分的好,您要不改改主意……” “絮叨,啰嗦,胡扯。”花颜打断她的话,伸手拍拍她脸颊,“笨阿月,我从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看中,也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别被表象蒙骗了。你家小姐我心中所求的婚姻,是两情相悦,是耳鬓厮磨,是郎情妾意,是心意相通,是风花雪月,是缱绻柔情,云迟他给不了,也给不起。” 秋月顿时垮下脸,一下子蔫了。 花颜轻轻一叹,“他心里,是江山,是天下,是民生,是社稷,是朝纲,是孤寡帝王之路。他是站在青云之端上俯视众生的那个人,而我则是喜欢在这十丈软红俗世里打滚的尘埃。云泥之别,便是天壤之别。期望什么?一场笑话!” 秋月心里忽然跟着一起叹息又发疼,默默片刻,点点头,小声说,“奴婢明白了,小姐快睡吧,今日您累坏了。奴婢是最信小姐的,无论小姐如何做,奴婢都陪着您就是了。” 花颜莞尔一笑,又捏捏她的脸,“乖阿月,除了哥哥,你是最信我的人。你也累了,去睡吧。” 秋月颔首,帮花颜落下帷幔,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花颜着实累了,也懒得再想明日之事,很快就睡了过去。 深夜,御史台的一众官员们齐齐地收到了东宫福管家亲自送来的太子口谕,接到口谕后,都心下暗想,临安花颜,这位太子亲自选定的太子妃,看来是不容任何人置喙的,既然太子不允,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是不敢上这道弹劾的折子的。 于是,纷纷按压了下来。 东宫静静,无人打扰。 武威侯府却是炸翻了天,这一夜,侯府的幕僚们纷纷上门,求见公子。 苏子斩挥手寒着脸吩咐,“谁也不见!” 他话音刚落,一道人影闯入了他的院中,清朗的声音带着些许恣意的笑意,“子斩,终于有人完成了当年我没做到之事了。你不是早就期盼着这一日吗?如今怎么不见高兴?” 苏子斩向窗外冷冷地看了一眼,“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非也!”屋外的人含笑走了进来,一身蓝袍华服,容貌清隽,衣摆与他的人一样,也带着恣意洒脱,“我是来恭贺你的。” 苏子斩看着陆之凌含笑的脸,冷寒,“有什么可恭贺的,破局的人是太子妃。” 陆之凌扬眉笑看着他,“是太子妃怎么了?这世上还真有如此赌技冠绝天下的人不就成了?可惜我刚刚回京,错过了今日长见识的机会,大为可惜!” 苏子斩回身冷冷地坐在了桌前。 陆之凌见他神色一直寒沉着,似乎是真的十分介怀,他纳闷地问,“怎么?你真心疼那二百三十五万两银子?即便有人破了局,你也高兴不起来?” 苏子斩抬手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冷笑道,“银子算什么?” 陆之凌更不解了,“那你这般模样是为何?” 苏子斩眯了眯眼睛,半晌,吐出两个字,“东宫!” 陆之凌一怔,随即恍然,对他笑道,“原来你是因为太子殿下的女人破了你的局才不高兴的啊?这有什么?明日御史台弹劾的奏折便会堆满他的玉案。估计有他头疼的了。” 苏子斩冷哼一声,嘲讽地一笑,“你当真觉得御史台敢上这折子?云迟不想一件事儿被弹劾,便谁也不敢在他头上动刀子。” 陆之凌闻言更是纳闷,“你这话听得我好生糊涂。” 苏子斩不再理他,对外喊,“来人,将我尘封的醉红颜拿上一坛来。” 外面有人应是。 陆之凌闻言大奇,“你这是怎么了?我早就想喝你的醉红颜,这几年,你说什么都不拿出来。如今这是哪根筋不对了?” 苏子斩看着他,眼眸黑漆漆,“喝不喝?不喝就滚,废什么话!” 陆之凌咳嗽一声,立即一拍桌子,“喝!” 醉红颜是苏子斩亲自酿的酒,五年前,他因为一事,自此再不酿酒,所有醉红颜也被他尘封了起来,他早就想喝了,奈何他一直不给喝,今日有这机会,他是傻了才会滚走不喝? 醉红颜被人抱上来,还未开启,便满室酒香。 陆之凌眼馋地盯着,眼睛里一片星光,吸着空气都觉得通体舒服,大赞道,“真是好酒啊,好酒,想念得紧。” 苏子斩看着那一坛酒,盯了一会儿,忽然说,“明日一早,给东宫送去一坛,就说我请太子妃品酒。” 陆之凌一怔。 有人立即应是,“公子的吩咐小的记下了,明日一早,定会送去。” 苏子斩点点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之凌忙不迭地也跟着喝了一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他咂咂嘴,看着苏子斩,“你莫不是觉得太子妃赌技冠绝天下,品酒也冠绝天下?” 苏子斩冷笑一声,没答话。 陆之凌忽然心中警铃大作,“老天!你不会是从今日起对太子妃记上仇了吧?今年杀伐狠辣的那一桩大事儿就应在了她的身上了?” 苏子斩横眼,“怎么?不行?” 陆之凌咳嗽一声,对他看了又看,扶额道,“云迟的太子妃你也敢动的话,那么他定然饶不了你。” 第十八章醉红颜酒 临安花颜在顺方赌坊大杀四方赢了九大赌神赌技冠绝天下的消息如风暴一般地席卷了整个南楚京城,且消息飞速地向京外四方蔓延开去。 第二日,南楚京城老弱妇孺皆知此事。 茶楼酒肆第一时间就编排出了话本子,说书人一大清早就在说昨日顺方赌场名动天下的那出奇事儿,大清早茶楼酒肆便高朋满座,拥挤异常。 早朝上,虽然文武百官皆知昨日之事,但御史台一众官员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人上折子弹劾此事,只言片语都不提,这让其余的各部官员心中都凛凛地敲了一下警钟。 下了早朝后,皇帝身边的王公公前来传话,说皇上请太子殿下过去一趟。 云迟理了理袍袖,点点头,去了皇帝的寝宫帝正殿。 入得内殿,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皇帝躺在龙床上,背后靠了一个明黄的大靠枕,在闭目养神,听得脚步声,他睁开眼睛,看着云迟。 殿内光线明亮,云迟一身青色锦绣袍服,缓步走来,身形修长挺拔,端的是如九天流泻下的清风白云,日华月朗。 皇帝看着他,眼底飘忽起来。 云迟来到近前,拱手见礼,“父皇,您喊儿臣来,有事?” 皇帝眸光顿了片刻,渐渐清明,点点头,对他说,“朕听闻前日临安花家的小女儿入京了,昨日去了顺方赌坊,大杀四方,赌技冠绝天下,连九大赌神都赢了,可有此事?” 云迟不意外皇帝已然知晓了此事,点点头,“是有此事。” 皇帝盯着他问,“今日御史台可弹劾了此事?” 云迟摇头,“儿臣昨日给御史台诸位大人送了口信,故无人弹劾。” 皇帝闻言,一拍明黄的被褥,怒道,“你一句话,就让御史台压下了此事?压得下御史台,压得下朝堂百官微词,难道也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云迟不紧不慢地道,“儿臣不需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只需要文武百官闭嘴就是。” 皇帝闻言更是勃然大怒,“你一手操控文武百官容易,但你可知道,这天下多少人自此会说我皇家竟然要娶这般媳妇儿入门为太子妃?混迹于市井,学旁门左道,不顾礼数闺仪,没有半分贤良淑德,将来,如何母仪天下做天下女子典范?” 云迟闲闲一笑,平和温凉地看着皇帝,“母后是名门闺秀,懂礼仪,守闺训,贤良淑德,温婉端方,实乃母仪天下的典范。可是那又如何?放入这皇宫深院,宫墙碧瓦里,被人称赞不假,但这个典范还不是早早就零落尘埃了?她典范了天下多久?父皇觉得,儿臣再娶个如母后一样的女子,来步母后和父皇的后尘吗?” 皇帝闻言脸色铁青,眼底尽是怒意的风暴席卷,抬起手指着云迟,半晌,怒道,“你……你竟然妄言朕与你母后……你个不孝子!” 云迟笑了笑,“父皇,多少年了,您走不出,饶不过自己,放不下心结。如今,还想让儿臣也如您一样吗?恕儿臣做不到!临安花颜既已被我选中,她便是我的太子妃,断不容更改,父皇也一样。” 皇帝手指气得哆嗦起来,面色颤动,半晌,怒喝,“你……给朕滚!” 云迟拱手,“儿臣告退,父皇仔细身子。”说完,转身出了帝正殿。 背后,皇帝大口喘着粗气的声音随着他渐走渐远的脚步声而再不可闻。 花颜睡醒一觉,已然天色不早。 武威侯府的人奉了苏子斩昨日的吩咐,前来东宫给花颜送酒。福管家见到那人抱着一坛醉红颜,心下惊了又惊,想推脱,但觉得这事儿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毕竟是子斩公子送来东宫的东西,虽然是给太子妃的,但也不能轻易地推了。 他挣扎了半响,还是带着送酒那人来了西苑。 花颜正在用早膳。 福管带着人走来,在堂屋门口禀道,“太子妃,武威侯府的子斩公子派人给您送来一坛好酒,嘱咐说定要让送酒之人当面交给您,老奴便领着人过来了。您看?” 花颜一怔,苏子斩给她送酒? 秋月闻言快步走出里屋,向屋檐下看了一眼,跟在福管家身后的小厮皮肤黝黑,不大起眼,怀中抱了一个酒坛,虽隔着远,但隐约闻到浓浓酒香。她瞅了一眼,又走回里屋,对花颜点头,“奴婢闻着,是极好的酒,但不知是什么酒,总之还未开坛,隔得老远,就闻着极香。” 花颜从窗前探头向外看了一眼,也看到了那小厮和他怀中的酒,笑着对外问,“子斩公子可有什么话?” 那小厮听得清楚,在屋外答,“公子未曾说什么,只说让小人将酒送来当面给太子妃。” 花颜扬眉,问,“酒名叫什么?” 那小厮回道,“醉红颜!” 醉红颜?花颜眉目微动,凝了片刻,浅浅一笑,点头,转向一旁,“秋月,去将酒接过来。”话落,又对外道,“替我多谢你家公子了,就说酒我收下了。” 秋月应声走到外面,接过了小厮怀中的酒,离得近了,酒香更浓,她忍不住脱口道,“真是好酒!” 小厮抬眼瞅了秋月一眼,对里面拱手,“太子妃再无吩咐,小人回府复命了。” 花颜“嗯”了一声。 福管家见花颜痛快地将酒收了,脸色变了几变,想说什么,终是没开口,见小厮告辞,他也告退,领着人出了凤凰西苑。 送走送酒的小厮,福管家脸色极其白地对身边人吩咐,“去,快去,禀告殿下,就说刚刚子斩公子命人给太子妃送来了一坛醉红颜,太子妃……收下了。” 那人连忙应声,匆匆地跑出了东宫。 昨日出使番邦小国之事未定下来,云迟出了帝正殿后,便依旧去了宗正寺。 东宫的小厮进了宗正寺,见到太子随身侍候的小太监小忠子,连忙将福管家派他送来的消息禀告了一遍。 小忠子听完脸色也变了,跺了一下脚,低咒一声,“这个子斩公子!”说完,便连忙跑进了殿内,附在云迟耳边禀告了此事。 云迟眸光猛地一沉,脸色更凉薄了几分。 醉红颜?苏子斩竟然拿出了尘封的醉红颜如此堂而皇之地送入东宫给花颜,她竟然还收了! 云迟周身蔓上温凉,使得宗正寺内殿的暖意都散了个干净。宗室皇亲众人都看着云迟,见他乍然变幻的神色,都猜测怕是出了什么事儿!难道番邦小国这么快就暴乱了?若是如此,使者还未定下就出了这样的事儿,可真是一件棘手之事。 众人正面色凝重地猜想着,云迟霍然起身,对众人道,“今日商议出使之事先搁下。”说完,便快步出了宗正寺。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点头。 出了宗正寺后,云迟吩咐道,“备车,回府。” 小忠子连忙快速地吩咐了下去,仪仗队在得到命令后,顷刻间收拾齐整。待云迟上了马车,护卫队很快就护送着他的马车回了东宫。 花颜看着摆在桌子上的一坛酒,这酒刚被秋月抱进来,未开封,便酒香浓郁了一室。她嗅着酒香称赞,“果然是上品佳酿!” 秋月也点头,“真真是极好的酒。”话落,纳闷,“为何这样好的酒,没听说过它的名气?” 花颜眉目深处涌出一抹思味,转头对方嬷嬷问,“东宫可有上好的琉璃酒盏?” 方嬷嬷颔首点头,“回太子妃,有的。” 花颜道,“去拿来,品这等佳酿,当该用上好的琉璃盏。” 方嬷嬷垂首应声,立即去了。不多时,取来琉璃盏。 花颜吩咐秋月开启了酒坛,将琉璃盏倒了满满的一杯,她看着盈透的酒水在琉璃盏的辉映下,颜色如娇霞,点点头,赞叹,“不愧叫醉红颜这个名字。” 说完,她端起琉璃盏,仰头一饮而尽,入口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令人迷醉。 秋月嘟起嘴,“小姐,我也要喝。” 花颜轻笑,“你也是个小馋猫!”,说完,对她点点头,“你自己来。” 秋月立即也坐下,拿了一只琉璃盏,执起酒坛,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盏。 初夏的骄阳照进屋中,主仆二人隔桌对坐,桌子上的早膳还未用几口,你一盏我一盏,面前的一坛酒却喝下了大半。 酒香挡都挡不住地飘出屋外,飘得方嬷嬷和东宫的一众仆从们都熏熏欲醉。 第十九章唇齿之香 云迟踏入凤凰西苑,被飘荡的酒香味熏得脚步猛地一顿,容色顷刻间便凉透了。立在春夏的暖风中,他衣袂如踱了一层冰。 方嬷嬷听闻太子殿下来了西苑,连忙带着人迎了出去,当见到这样的云迟,她霎时变了脸色,带着人立即跪在了地上。 福管家追进西苑,见此情形,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奴请罪,殿下责罚!” 是他错了,他应该把送酒的小厮死活拦在东宫门外,宁可得罪子斩公子,也不该将人带到太子妃面前。他没想到太子妃会那么痛快地收了醉红颜,而且这么快就开封了这坛酒,似乎是拿到酒后,片刻也未等。 他派人给殿下送信到殿下回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是醉红颜啊!这酒是醉红颜! 云迟在院中足足立了一刻,闭了闭眼,才恢复平静,对福管家和一众人等摆了摆手,一言未发,缓步走进了那飘出浓郁酒香的屋中。 隔着层层叠叠的珠帘翠幕,他看到了坐在桌案前懒洋洋闲适品酒的花颜和她对面早已经醉倒昏睡去的婢女秋月。 花颜脸颊微红,一下一下地晃动着琉璃盏,看着酒水轻轻碰着杯璧,眸光迷离,屋中酒香缭绕,濛濛酒气中,她忽然似有所觉,抬眼向门口看来,当看到珠帘外站着的云迟,她怔了怔,忽然笑起来,声音柔软,“今日得了醉红颜,平生再不想沾别的酒。太子殿下,可进来也喝一杯?再晚可就没了。” 云迟抿唇,挥手掀开珠帘,珠玉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缓步走到花颜面前,猛地伸手,夺过她手中的琉璃盏,重重地放在了桌案上,之后,一把拉起花颜,拥入怀中,看着她娇红如霞色的容颜,声音似乎从牙缝中挤出,“当真如此好喝吗?那我便尝尝。” 说完,他忽然低头吻在了花颜的唇上。 花颜猛地睁大了眼睛,用力地挣扎,却不能动弹分毫。 花颜心中升起滔天的怒意,动弹不得张口就要咬云迟,偏偏他躲避得快。 酒意熏头,身子却一寸寸僵硬,如坠冰窟。 花颜只觉得她被罩在了网里,就在她快要窒息时,云迟放开了她,“花颜,我告诉你,我云迟定下的人,谁也动不得,苏子斩也不行,你记住了。” 花颜一时说不出话来,身子摇摇欲坠。 云迟抱着她,看着她如今比喝了醉红颜还更晕红了几分的脸颊和鲜艳欲滴的红唇,又低沉地笑道,“果然是好酒,品尝了,平生再不想沾别的酒。” 花颜腾地一股邪火从心底冒起,猛地抬手攉向云迟的脸。 云迟轻而易举地攥住她的手,温凉的嗓音带着浓浓酒意,“还想继续?” 花颜用力地挣了挣,怒意和灰败从心底彻底蔓延开来,她寒着眼眸看着云迟,一字一句地说,“云迟,你让我做这个太子妃,有一天你别为你固执的决定后悔,仔细我让你拿南楚江山陪葬。” 云迟眯起眼睛,盯着她,她眼底冰封千里,他似乎看尽了她心底深处,他沉默片刻,低低沉沉地笑,“你便就这么不愿做我的太子妃?为何?我想知道,我云迟哪里不好?令你如此看不上,宁愿收了苏子斩的玉佩,为他送的醉红颜动心,而对我不屑一顾。” 花颜愤恨地看着他,“你立在青云之端,我站在十丈红尘,你心里装的是江山天下,我心里装的是雪月风花。你来问我原因,真是可笑!” 云迟面容一动,眸光明明灭灭,盯着她的脸,许久,扯了扯嘴角,一贯温凉的嗓音带了丝情绪,“我站在青云之端如何,你站在十丈红尘又如何,我心里装的是江山天下如何,你心里装的是雪月风花又如何,这尘世,既然我选中了你,你便只能陪我走这一遭了。” 花颜闻言气血翻涌,眸光一片冰寂,冷笑道,“天下女子何止千千万万,云迟,你何必非要拾起我这一粒尘埃做你的身边人?只要你挥挥衣袖,听任你安排摆布的女子大有人在。你何必非要把烂泥扶上墙,欺我至此?” 云迟眸孔紧缩,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睛,温温淡淡地说,“明珠虽好,亦有蒙尘入土时。尘埃虽小,亦有拨云见日时。” 花颜的身子霎时僵硬如冰雕。 云迟放开她,对外面喊,“来福。” 福管家立即从外面跑了进来,头也不敢抬,一眼也不敢多看,只盯着脚尖问,“殿下可有事情吩咐老奴?” 云迟淡淡吩咐,“将这半坛醉红颜派人送去武威侯府还给子斩公子,就说我与太子妃共品了此酒,的确是世间顶级佳酿。”顿了顿,道,“再告诉他,佳酿虽好,奈何本宫尝着不如我太子妃的唇齿之香更胜酒香。” 花颜身子软了软,血气冲头,被气晕了过去。 云迟眼疾手快地一把托住晕厥过去的花颜,揽在怀中,浅浅地笑了笑,“就这么说,一字不准差了,去吧!” 福管家应声,一字字记下,重重地点头,退了出去。 武威侯府,苏子斩昨日与陆之凌饮酒,一夜宿醉,第二日近午时方醒。 他醒来后,发现陆之凌依旧趴在桌案前醉沉沉地睡着,他扶着额头皱了皱眉,慢慢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 窗外,阳光明媚,初夏日色晴晴,夏风吹进屋中,驱散了一室酒香。 他站在窗前立了片刻,清喊,“来人!” “公子!”有人出现在门口。 苏子斩回头瞅了陆之凌一眼,吩咐,“备车,将世子送回敬国公府。” 有人应是,立即走了进来,拖起陆之凌出了房门。 陆之凌昨日见了好酒,与苏子斩抢着喝,一坛酒几乎被他喝了一多半,是以比苏子斩醉得要厉害得多,即便如今被人拖上了马车,依旧没醒,沉沉地睡着。 刚将陆之凌抬走,武威侯府的管家带着小忠子进了院子。 苏子斩站在窗前,看着小忠子怀里抱着的那坛酒,已经开封,酒香浓郁四溢,几乎能传进屋内,他想起昨日开启醉红颜时的吩咐,冷冷地眯了眯眼睛。 管家在屋外停住脚步,恭敬地对着窗内站着的苏子斩见礼,“公子,太子殿下遣人来见。” 苏子斩眼神冷冽,盯着那坛酒,没说话。 小忠子上前一步,对苏子斩见礼,同时不卑不亢地将云迟的吩咐一字不差地说了一遍,说完,恭敬地递上那半坛酒。 那句“佳酿虽好,奈何本宫尝着不如我太子妃的唇齿之香更胜酒香。”让苏子斩刹那间眉目冷得霜雪齐下,院外的暖风似乎都散了个干净。 院中侍候的人瞬间大气也不敢出,管家骇然得更是将自己当做空气。 苏子斩看着小忠子,杀意笼罩眼帘,寒寒地开口,“太子殿下是派你来送死的吗?” 小忠子谨慎地道,“回子斩公子,奴才是来传话的。” 苏子斩忽然冷冷寒寒地一笑,“好得很。” 小忠子垂首,默然而立。 苏子斩盯着他看了片刻,伸手关上了窗子,回身坐在桌前,对外面说,“将酒拿进来。” 管家连忙接过那半坛酒,快步进了屋,放在了苏子斩面前。 苏子斩执起酒坛,晃了晃,还剩下少半坛,他放下酒坛,眼底的阴郁冰寒杀意渐渐褪去,蓦地扬起嘴角,对外面道,“你回去回话,就说没想到太子妃赌技冠绝天下,品酒的本事也令人惊奇。太子殿下不懂女人,这等佳人如佳酿,他是不会品的。子斩不才,以后愿帮殿下代劳。” 第二十章同榻而眠 小忠子出了武威侯府,踏出府门,风一吹,发现后背已经衣衫湿透。他跺了跺脚,暗骂果然来这一趟不是什么好差事儿,福管家不想来受这份罪,抓了他来这一趟,真是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一路头脑沉沉地回到东宫,听闻云迟还在凤凰西苑,他头皮发麻地前去回话。 秋月早被方嬷嬷扶回了她的房间,屋内酒盏碗碟早已收拾干净,花颜躺在床上,依旧昏睡着。云迟坐在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她早先因在他怀里挣扎散乱的青丝。 小忠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院子,立在门口,对屋内回禀见到苏子斩的经过。 云迟听完最后一句,温润的眸光涌上凉寒,容色也侵染了冰雪,他转过身,死死地盯住花颜。 她昏睡着,身上是满满的酒香,脸颊如霞色织染,青丝散落在枕畔,没盖薄被的身子玲珑曼妙,眉如春柳,唇如朱红,姿态娇人。 他盯着看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对外面沉声说,“知道了!下去吧!” 小忠子如蒙大赦,连忙退出了院外。 云迟又坐了片刻,身子忽然向床边一靠,半躺在了花颜身旁,闭上了眼睛。 苏子斩,他可真……敢! 宁和宫,太后听着外出打探消息回来的小太监绘声绘色地说着昨日顺方赌坊的奇事儿,脸色十分之难看。待小太监说完,她的脸色已经铁青一片。 临安花颜,她昨日才听闻她前日来的京城,从临安到京城,驱车不过十日路程,她生生地走了一个半月,这也罢了,偏偏她刚进京,不在东宫好生待着等着她传话进宫来见,竟然跑去了顺方赌坊,那是女人该去的地方吗? 她不但去了,竟然还拆了顺方赌坊的台,赢了九大赌神,弄得天下皆知。她是想干什么? 一个女子,炫耀赌技,很有脸面吗?真是不成体统! 她心下怒气压不住,问,“太子呢?可说了什么?” 小太监连忙回话,“回太后,太子殿下昨夜亲自去顺方赌坊接的太子妃,没说什么。” 太后一听,更是恼怒,“他竟然就这么任由她?丝毫没惩处?” 小太监摇头,“奴才没听到东宫传出太子殿下惩处太子妃的消息。”话落,小心翼翼地说,“倒是听说了一件事儿,昨夜,太子殿下吩咐福管家亲自去给御史台的大人们传话,说不得妄议此事。是以,今日早朝,御史台无人递折子说只言片语。早朝后,皇上派人请殿下去了帝正殿,训斥了一番,但反被殿下给气着了,宣了太医。” 太后闻言,一时气不顺,手猛地拍扶椅,“他这是存心包庇。” 小太监不吭声了。 一旁的嬷嬷见太后气得不轻,连忙伸手为她抚背顺气,“太后息怒,仔细身子。” 太后恨铁不成钢,怒道,“他就是认准了那个花颜,哀家怎么就看不出那个女人哪里好了?哀家真是后悔,当初就该不顾那花名册完不完整,美不美观,真该将她那一页给狠狠地撕去,太子也就不会选上她了。” 那嬷嬷连忙宽慰,“也许太子妃必有长处,您懿旨赐婚都有一年了,不过只看了那幅画像而已,一直未见着真人,看不出太子妃的好,也是常理。这桩婚事儿拖了这么长时间,殿下依旧没有丝毫松动的意思,显然是非她莫属。昨日之事,的确有些出格,但您费些心将太子妃叫进宫来,好好规整教导些时日,想必太子妃就知事了。” 太后闻言怒气消了些,长长地叹了口气,“哎,云迟这孩子,叫我说他什么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这个不咋地,换一个就是了。左右还未大婚,也未过礼,更未拜天地入玉牒。他偏偏说什么天家择人,择到谁就是谁,死活不改了。” 那嬷嬷笑道,“太子殿下自小就是个有主张的人,这也是太后您教导的好。” 太后爱听这话,云迟自小在她身边教养,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小小少年,惊才艳艳,到如今监国涉政,百官臣服,一步步,从没出过岔子。她笑起来,指着那嬷嬷道,“就你这张嘴会哄我。” 那嬷嬷也笑起来,“老奴说的是实话。” 太后笑了半晌,吩咐道,“小李子,你去东宫,就说哀家请临安花颜入宫。” 小李子应是,连忙出了宁和宫。 来到东宫,小李子说明来意,福管家不敢怠慢,连忙带着他去了凤凰西苑。 路上,小李子纳闷地小声问,“殿下今日这么早就回了府中?” 福管家点头,也小声回道,“不错,殿下不到午时便回府了,如今在太子妃落住的凤凰西苑处。” 小李子看了一眼天色,“今日朝中无甚要紧之事吗?” 福管家摇头,“不得而知,总之今日殿下回来得早。” 小李子点点头,不再多问。 二人来到凤凰西苑,院落静悄悄的,福管家放轻了脚步,对守在外面的方嬷嬷问,“殿下呢?” 方嬷嬷低声说,“在屋内,一直没出来。” 福管家暗惊,殿下从外面回来便进了这西苑的主屋,如今已然一个半时辰了。他看着紧闭的房门,里面没有半丝动静,一时间竟不敢上前打扰。 小李子觉出不对,低声问,“福管家,怎么了?” 福管家踌躇片刻,压低声音,“太后可说了让太子妃什么时辰入宫?” 小李子想了想,道,“太后不曾说,只让奴才来请太子妃入宫。” 福管家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殿下和太子妃如今似乎不便打扰,公公不如先随我去花厅歇片刻,喝一盏茶,等等再说。” 小李子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闻言知意,点了点头。 凤凰西苑自有花厅,方嬷嬷带着婢女端上茶点,福管家试探地询问了几句太后关于昨日太子妃之事的看法,小李子也不隐瞒,直说了。 福管家知道太后一直不乐意这桩婚事儿,劝说了殿下不知道多少回,偏偏殿下认定不改了,太后拿其无法,如今听闻太子妃昨日在顺方赌坊的事儿,自然是心下要多不满有多不满,估计恨不得取消这桩婚事儿,给殿下换个太子妃。 奈何,太后不知,其实太子妃也不愿这桩婚事儿,是不愿嫁给殿下的。 这两日,他是真正看得明白,这桩婚事儿,执着的,还真只殿下一个人而已。 福管家暗暗叹着气,陪着小李子喝了一盏又一盏茶,直到二人都喝不下了,也没听到主屋传出动静,他无奈地瞅着小李子,商量地说,“昨日殿下一夜未睡,想必太困倦了,入眠得久些。眼见日色都西沉了,即便今日传了太后口谕,这么晚了,太子妃也无法进宫给太后请安了。若不然公公先回去?待殿下和太子妃醒来,老奴代为禀告一声?” 小李子看了一眼西沉的太阳,西边天空已然火红一片,他想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还未大婚,如今这白日里竟然已经同床而眠了吗?若是如此,还真不好叫醒打扰。 他犹豫片刻,点点头,“那好,太后怕是等急了,我先回宫回话,顶多明日再来一趟。” 福管家连连点头,送小李子出府。 回到宁和宫,小李子禀告了东宫之事,他跑了一趟,在东宫待了足有小半日,没见到人,没传上话,无功而返,太后听完他禀告后,气结好半响,吐出一句话,“竟然白日同榻而眠……真是……不成体统!” 第二十一章今生克星 云迟倚在花颜身边,本来没想睡,但渐渐的,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安然至极,他听着听着,不知觉地也跟着睡熟了。 一觉醒来,屋内漆黑一片。 他怔愣良久,慢慢地转过头,黑漆一片中,身边有个软软的温温热热的身子泛着酒香,他伸手一碰,便碰到了她脸颊,娇娇嫩嫩的,他又是怔然,片刻后,才想起了什么,撤回手,缓缓地坐起了身子。 屋中十分安静,她呼吸均匀,轻轻浅浅,如此安然,令一室都盈满温暖气息。 他坐在床头,又怔了片刻,才在黑暗中起身,走到了桌前,拿起桌案上的火折子,点燃了灯盏。 一室明亮。 他放下火折子,回转身,轻纱帷幔内,她曼妙地躺在那里,熟睡着,没有动静。没有疏离冷漠,没有恶语相加,没有满腹算计怎样让他打消婚事儿的闹腾。 他静静地站了许久,忽然又挥手熄灭了灯盏,转身走出了房门。 听到动静,方嬷嬷警醒地从不远处的偏房走出,见到云迟,连忙见礼,“殿下!” 云迟随手关上了房门,“嗯”了一声,没说话。 方嬷嬷偷眼打量云迟,发现他神色较以往似乎都温润柔和了些,周身带着暖意。见他不语,她试探地低声问,“殿下,您可是饿了?可用晚膳?” 云迟看了一眼天色,雾气有些浓,他辨不清,遂问,“几时了?” 方嬷嬷立即道,“亥时了。” 云迟一怔,低喃了一声,“竟然已经亥时了吗?我竟睡了这么久。” 方嬷嬷点头,小声说,“午后,宁和宫的小李子公公来过,说奉了太后的口谕,来请太子妃入宫,但那时您与太子妃都在睡着,福管家便请小李子公公喝了小半日茶等候,未敢打扰,后来,日色西沉,小李子公公等不起,便回宫了。” 云迟抬眼,方嬷嬷立即低下了头。 云迟想到了什么,忽然失笑,“这样也好,经过了今日,皇祖母想必不会再一味反对了。” 方嬷嬷不接话,等着吩咐。 云迟又站了片刻,抬步下了台阶,向外走去,同时吩咐,“端三四样饭菜,送去书房吧。” 方嬷嬷垂首,“是!” 云迟走了几步,又吩咐,“让厨房今夜留一人守着,她若是醒来,想必也会用些饭菜。” 方嬷嬷又颔首,“是!” 云迟不再多言,出了凤凰西苑。 花颜被气晕后,酒意也蔓延开来,一觉睡到了天色蒙蒙亮。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喉咙发紧,嗓子发干,渴得不行,便跳下了床,走到桌前,拿起水壶,对着壶嘴,便是咕咚咕咚一气猛灌。 喝了一壶水,方才解了渴。 她放下水壶,神思清明了些,脑中忽然想起气晕醉倒前的一幕,顿时一阵气血翻涌,险些站不住。 云迟……这个混蛋!堂堂太子,竟然做登徒子! 她脸上一阵火烧,心里又是一阵气不顺,又气又怒半晌,她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烦躁地抓抓脑袋,这才发现,一头青丝披散着,早先绾起的云鬓不见,玉簪钗环首饰都齐整地摆放在床头,似是人为地将它们放在了那里。 她盯着那些东西看了片刻,似要看出火光,片刻后,又双手捂住脸,身子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办法用尽,依然斗不过他。她今生的克星,难道就是他了? 她猛地摇头,不! 屋中依旧飘着酒香,她的身上依旧染着浓浓酒气,这气味虽然好闻,但是因这酒带来的后果,她是咬牙切齿,再好的酒味,如今是一刻也不想闻了。 她腾地站起身,快走两步,出了内室,珠帘晃动声中,她来到外屋,打开了房门。 方嬷嬷及时出现,看着打开房门的花颜,连忙问,“太子妃,您醒了?您可是饿了?殿下昨夜走时吩咐了,让厨房留了厨子守夜,就怕您半夜醒来会饿,厨房一夜未熄灯。” 花颜听着,敏感地抓住她话中重点,脸色变化片刻,咬牙问,“你说……他昨夜走时吩咐?” 方嬷嬷点头,“殿下昨日来了西苑后,一直到亥时方才睡醒离开。是走前吩咐下的话。” 花颜气血猛地又涌上心头,低头看向自己衣服,衣衫虽然褶皱颇多,但穿着完完整整,她松了一口气,但依旧沉怒,看着方嬷嬷,“你的意思是昨日我醉倒昏睡后,他一直没走?” 方嬷嬷见花颜脸色十分难看,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了,慢慢地点了点头。 花颜气怒,堂堂太子,竟乘人之危,若是她没记错,她气晕醉倒时,那时还未到午时,他竟然在她房中歇了半日又半夜? 东宫估计人尽皆知了! 她额头突突地跳了好一会儿,脸色阴沉地又磨了片刻牙,才一字一句地说,“云迟呢?他在哪里?” 当着方嬷嬷的面,她连太子殿下也不称呼了! 方嬷嬷一惊,看了花颜一眼,连忙垂下头,“太子殿下此时应该是去早朝了。” 花颜抬眼看了一眼天色,东方天空已经现出鱼肚白,她攥了攥拳头,总不能找去皇宫的金銮殿与他算账。她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郁气满腹,沉沉地说,“我要沐浴。” 方嬷嬷连声说,“奴婢这就吩咐人抬水来。”说完立即快步去了。 花颜站在门口,清晨的凉风吹过,也驱散不走她心里的火气和血气,她郁郁地站了许久,见方嬷嬷带着人抬来浴桶,她才压下怒气,转身回了房。 沐浴之后,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打开窗子,任屋中的酒气混合着暖气散了出去,清新的空气流入屋中,不多时,屋中的酒味便散没了。 方嬷嬷端来早膳,花颜坐在桌前,食不知味地用了些后,放下筷子,问,“秋月还醉着?” 方嬷嬷点头,“秋月姑娘还在醉着,至今未醒。” 花颜想着凭她那点儿破酒量,昨日喝了三四盏,估计还要醉睡上一日。 方嬷嬷见花颜再没了话,犹豫了一下,禀告,“昨日太后身边的小李子公公来传话,说太后请您进宫,恰逢您醉酒,殿下也宿在了这西苑,他便没打扰,等了小半日后回宫回话了。今日殿下出宫上朝时,他又来了一次,恰好在宫门口被殿下遇到,殿下说您身体不适,恐怕要歇几日才能进宫去给太后请安,便又给推了。” 花颜听着,脸色又难看起来,也就是说,昨日云迟宿在她房中连太后也知道了?而今早天还没亮又派了人来,他竟然又以她身体不适给推脱了?不是醉酒不适,而是身体不适,如此让人误会的话,他这是要干什么? 堂堂太子,这种手段他也使得出来! 花颜冒火地端起茶盏,方嬷嬷刚要说茶已冷新换一盏,话还没出口,一盏凉茶已被她一口气灌进了肚子里。 方嬷嬷后退了一步,觉得她今日是多说多错,咬紧舌头,再不敢轻易开口了。 第二十二章葵水忽至 宿醉之后,喝了凉茶,又生了一肚子气,花颜当真身体不适起来。 春夏暖风和煦,花颜便出了房门,躺去了院中的藤椅上晒太阳,沐浴在日色里,花颜闭着眼睛,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挣脱如今的困局。 她本来觉得昨日去顺方赌场所作所为,足够今日御史台弹劾,皇帝、太后厌恶,宫里朝纲一致会对她这个太子妃不满透顶,诸多压力下,云迟怎么也要顺从人心,取消这桩婚事儿。 可是她没想到,云迟极不要脸至此,轻描淡写地压制了御史台无人敢弹劾,京中虽然传言沸沸扬扬,但偏偏宫中和朝纲无人对她前来治罪。将她头顶上这顶太子妃的帽子扣得严实,怎么也摘不下来。 她算是真正的见识了,他这个太子完完全全把持了朝纲。 她躺了一会儿,觉得头顶上阳光炙热,抬手将胳膊放在头上,宽大的衣袖霎时遮住了半张脸。一时间身上被烤的暖意融融,她暂且想不到什么好法子,索性不再想,闭上了眼睛。 不知觉地,又疲惫地睡着了。 方嬷嬷见花颜竟然躺在院中睡着了,凑上近前轻唤她两声,请她回屋去睡,她却摇摇头,方嬷嬷只能回房,拿了一床薄毯盖在了她身上。 花颜这一睡,便是半日。 午时,云迟破天荒更早地回了东宫。 他进了府门,对福管家问,“她呢?可睡醒了?” 福管家知道他问的是谁,连忙回话,“回殿下,太子妃天还未亮时就醒了,用过早膳,太阳出来后,她便躺在院中的藤椅上晒太阳,晒着晒着就睡着了,如今……似乎还在睡着。” 云迟蹙眉,看了一眼天色,抬步去了凤凰西苑。 来到西苑门口,他便看到了院中藤椅上躺着的花颜,碧色织锦缠花罗裙,缠枝海棠尾曳在裙摆处,在暖日里娇艳盛开,她静静地躺着,胳膊挡在头额间,遮住半边颜色,宽大的衣袖微垂下一截,露出如雪皓腕,腕间一枚翠玉手镯,简单明媚,阳光下,她如一片碧湖,周身既透着阳光的暖,又透着湖水的凉。 云迟停住脚步,想起她初见花颜时,那是一年前,他选中了她,皇祖母懿旨赐婚,派了传旨的公公前往临安花都传旨,她听闻后,说懿旨大约是弄错了名字,将传旨的公公打发回来问他是不是弄错了?花家的一众长辈们竟然也认同她的话,觉得懿旨可能真的写错了,传旨的公公被他们弄得心中也存了疑,便带着懿旨骑快马折回了京,累晕在了东宫门口。 他听闻后,觉得天下间的稀罕事儿莫不如这一桩了,古往今来,这怕是第一次有人觉得懿旨会传错,偏偏还是举族都觉得。于是他安排妥当了朝中诸事后,亲自带了懿旨去了一趟临安花都。 那一日,花家的族长带着他去了花颜苑,他在花府秋千架旁的躺椅上找到了她,彼时,她用书遮面,就是这副模样。 时隔一年,他发现当日情景依旧记忆犹新。 那时,她顶着一张吊死鬼的脸,吓晕了小忠子,后来,洗了脸后,便对他义正言辞地说了一通她不配做太子妃的话,之后,花家的一众长辈们以不敢欺瞒于他的方式,轮流地或直白或委婉或清楚或含蓄地将她从小到大不守闺仪不懂礼数的事迹说了个全,罄竹难书,话里话外,都是让他收回懿旨。 他在花家住了七日,每一日都能听到花家人对他说她做不好太子妃的言语,他不为所动,最终,未应允撤回懿旨,花家人见他主意已定,劝说不动,便欣然接受了,而她却因此恼恨不已。 在去年一年里,从他留下懿旨离开临安后,她便接二连三惹出事端,不是想方设法弄坏她自己的名声,就是背地里给他使绊子设陷阱挖大坑,让他改注意。 真是千方百计,花样层出不穷,让他应接不暇。 一个半月前,派人给他送了一支干巴的杏花枝,踏入东宫门口,给了他一支大凶的签文,然后在顺方赌场大杀四方惹上苏子斩…… 她弄出的事情一次比一次大,真是铁了心要摆脱他太子妃的头衔,不惜破釜沉舟。 他负在身后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收回思绪,踏进了院子。 方嬷嬷带着人迎上前,无声地见礼。 云迟摆摆手,缓步走到藤椅前,低头看了花颜片刻,忽然伸手,将她连人带薄毯一起抱起,向屋中走去。 她刚走两步,花颜便惊醒了,睁开眼睛,见是云迟,顿时瞪眼,怒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话落,想到他昨日的轻薄,又补充了一句,“登徒子!” 云迟闻言气笑,停住脚步,扬眉瞅着她,温凉的嗓音如湖水,“登徒子?” 花颜怒道,“不是吗?我难道说错了不成?” 云迟看着她的眸光,似也想起了昨日,抿了一下唇角,轻轻一笑,“你是我的太子妃,以后,冠我之名,属我之姓,如今我如此对你,也算不上轻薄孟浪。” 花颜气怒,抬脚就要踢他。 云迟轻而易举地扣住了她的腿脚,抱着她面不改色地进了屋,同时说,“听说你在外面睡了半日了,仔细着凉,还是屋中睡比较好。” 花颜恼恨,“与你何干?我就是乐意在外面睡。” 云迟抱着花颜迈进门槛,珠帘晃动打了花颜一脸,她顿觉他是故意的,便伸手抓了珠帘往他身上砸。 一时间,珠帘清脆碰撞声不绝于耳。 云迟任她砸了两下,也不恼怒,跨进了里屋,将她放在了床上,见她不甘心地还要动手,他扣住她手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闻你昨日的酒香还在,你若是再不规矩,我不介意再品尝一番。” 花颜怒极,堪堪地住了手。 云迟见她规矩,似有些失望,慢慢地撤回手,直起身,刚要再说什么,忽然看到衣袖上沾染了血迹,一怔,对她问,“你受伤了?” 花颜也看到了,想也不想地便反击回去,“你才受伤了!” 云迟伸展衣袖,对地问,“那我从你身上沾染的这血迹是怎么回事儿?” 花颜刚想说谁知道你从哪里沾染的赖在我身上,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往身后一摸,探到一片濡湿,她再看云迟的衣袖,脸色便奇异地羞红了,又羞又怒地瞪着他。 老天!葵水忽至了!她竟睡得浑然不知!怪不得今日早起身体不适,她以为是宿醉加凉茶加被气的原因,没在意,却凭地惹出了眼前这一场冤孽。 云迟看着她脸色一瞬间变幻了几种颜色,脸颊有些白有些红有些青有些紫,眸光奇异地泛着羞怒,他还是第一次在人脸上能看到这么多神色,尤其是那抹羞涩,极其动人。他忍不住多打量了一会儿,觉得真是新奇,她竟然会害羞。昨日他吻她,似乎都没看到这样的颜色。 花颜见他盯着他,更是羞愤又羞恼,“你出去!” 云迟失笑,抖抖衣袖,“你还没给我一个解释。” 花颜憋住一口气,觉得头晕脑胀,想晕死过去,但这样也太没出息了,更是丢脸。尤其是她不觉得堂堂太子是傻子,他如此聪明,即便现在想不到,被她尴尬地蒙混过去,事后他也会了然此事笑话她。 既然如此,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看是他脸皮厚,还是她的脸皮厚。 于是,她定了定神,收了诸多神色,问,“你真要我给你一个解释?” 云迟见她的模样,直觉不妙,但还是道,“说来听听!” 花颜将手从身后拿出来,手上一片鲜红,伸开在云迟面前,有些触目惊心,她面不改色地说,“我的葵水来了,不知殿下这东宫,可有准备布包棉絮之类的东西?”话落,见云迟一怔,她笑着说,“我如今不便使唤人,殿下既然与我不是外人,便去帮我找找这些东西拿来好了。” 第二十三章反将一军 云迟有生以来,第一次木立当场。 他看看自己衣袖上的血迹,又看看花颜那被染红的手指,一时间,红晕慢慢地由耳根爬上清俊的脸庞。 竟然是她的葵水! 他动了动嘴角,在花颜笑吟吟的注视下,竟然说不出话来。 花颜忽然乐不可支地拥着身上的薄毯大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一般悦耳,身子抖动,如花枝乱颤。 云迟看着她,一时间气血涌上心口。 花颜笑了半晌,伸手指着他,“堂堂太子,竟然也有这么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今日我可算是开了眼界了!”话落,不客气地取笑,“你连女人的葵水也不知吗?” 云迟没想到自己反倒被她取笑了,看着她,又是羞怒又是气恼,“你……” 花颜扬起脖子,“我怎样?” 云迟脸色熏红,薄怒道,“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这等事情,竟然也如此被她拿出来公然当面说,还反过来笑话他。 花颜嗤笑,晃了晃手,“我是不是女人,你如今不是正在验证吗?别告诉我男人也有葵水这种东西?” 云迟心血腾地从心口涌上头,没了话。 花颜更是嘲笑地瞧着他,心中暗暗啧啧不已,今日这一出虽然让她有点儿害羞,但如今看着堂堂太子比她还羞恼薄怒的模样,真是赚了。 半晌,云迟终于受不住花颜的眼神,羞恼地一拂袖,快步出了房门。 珠帘刷刷响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花颜眨眨眼睛,堂堂太子,这是落荒而逃了?她忍不住再次大笑了起来。 笑声不客气地从房内传出,似乎整个西苑都能听见。 云迟踏出门口,脚步猛地一顿,抬眼,响午日色正盛,他被阳光晃了一下眼睛,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院中仆从们不明所以,都悄悄地抬头去看刚刚从房中疾步走出的云迟,惊异地发现,太子殿下面上的神色前所未见。 云迟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又气又笑。 临安花颜,她总是知道怎样扭转利弊,她自己做出的事情反而让别人无措可施。天下有哪个女人能在做出这种事情之后还笑得如此畅快? 方嬷嬷瞧着云迟,心中拿不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儿,但见他从屋中疾步出来后便站在门口不动,小心地上前,试探地低声问,“殿下?” 云迟勉强压制住面上神色,伸手要揉眉心,手刚抬起,忽然想起衣袖上的血迹,猛地一僵,将手迅速地背负到了身后,看着方嬷嬷,咳了一声,吩咐,“你去屋里,看看她可有什么需要,照办就是。” 方嬷嬷立即点头,“是,殿下。” 云迟抬步,再不逗留,出了凤凰西苑。直至走出很远,似乎还能听到西苑里传出的笑声,嗡嗡地在他耳边响。 小忠子跟在云迟身后,作为殿下随身侍候的小太监,自小跟随殿下多年,敏锐地察觉到了云迟一直负在身后的手,即便殿下掩饰得极好,他还是隐约地看到了他衣袖上露出的一点儿血迹,虽然不明所以,但他聪明地不会追问。 事关太子妃的事儿,他自从一年前在临安花府被那张吊死鬼的脸吓晕过去之后,他就十分的长记性。 福管家迎面走来,见到云迟,愣了一下,恭敬地问,“殿下,您不在西苑用午膳?这是……还要出府?” 云迟面上已经恢复镇定,清淡地吩咐,“将午膳送去书房吧,我有些事情要去书房处理。” 福管家连忙应声,“是。” 云迟抬步去了书房。 今日他推了许多事情早早回府,本来是打算与她一起用午膳,再与她好好谈谈,让她彻底打消取消婚约的心思,没想到出了这一桩事儿,被她反将一军,今日只能作罢了。 关上书房的门,无人了,他才看向自己的衣袖,那血迹已干,但依旧醒目,让他清俊的脸再次烧了起来。 盯着那血迹看了半晌,他觉得整个人都如火烧。 有些恼怒地伸手扯了衣袍,攒成一团,对外面喊,“小忠子!” “奴才在!”小忠子连忙推开书房的门,“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云迟将手里的衣袍递给他,吩咐,“拿去烧了!” 小忠子一愣,连忙伸手,手中忙不迭地说,“奴才这就去!” 刚要伸手接过,云迟忽然又将手撤了回去,红着脸改了注意,“你去找个匣子,将这件衣袍装了,收起来吧。” 小忠子眨眨眼睛,探究地看着云迟。 云迟面上不自然,转过头去,低斥,“快去!” 小忠子连忙应是,不敢再探究,连忙快步出了房门。 云迟将攒成一团的衣袍放在桌案上,终于用手揉了揉额头。 不多时,小忠子极有效率地找来了一个精致的匣子,同时还抱了一件崭新的衣袍递给云迟。 云迟打开匣子,伸手将那攒成一团的衣袍扔进了匣子里,又将匣子上了锁,才对小忠子说,“拿去收起来吧!” “是!”小忠子小心地抱着匣子,仔细地找了妥当之处,收了起来。 云迟换上崭新的衣袍,周身的火气似乎才褪去了。 花颜在云迟走后,心情大好,一改两日来被他屡次欺负的闷气一扫而空,心里无比舒畅。 方嬷嬷依照云迟的吩咐,走进里屋,对花颜询问太子妃是否有需要差遣之事?她一定照办。 花颜也不客气,更不脸红,对方嬷嬷一本正经地说,“我来葵水了,劳烦嬷嬷找些垫着的物事儿来吧!” 方嬷嬷一怔,恍然明白了刚刚屋里发生了什么事儿,暗想太子妃真不是一般的女子,这若是搁在别的女子身上,在殿下面前露出了这等事儿,怕早就羞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偏偏她反其道让殿下落荒而逃了。 她在东宫已多年,从来没见过殿下像今日这般模样过。 她心里也隐约有了些好笑,点点头,“奴婢这就去找,太子妃稍等片刻。”说完,便赶紧出去了。 花颜虽然没看到方嬷嬷面上的笑,但那一双眼睛,似乎笑在了心里,她眨眨眼睛,暗想着这东宫的人似乎也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刻板古板嘛,否则这位嬷嬷早就在心里对她此举厌恶透顶了。 不多时,方嬷嬷找来了精致的布包,同时端来了一碗姜汤红糖水,又从衣柜里拿出了崭新的衣裙。 花颜洗了手,摸摸布包,里面垫了柔软的棉絮,她心下满意,拿着布包和衣物利落地换了。之后,将衣物揉成一团,对方嬷嬷说,“拿去烧了!” 方嬷嬷接过,转身走了出去。 花颜捧着碗,慢悠悠地将一碗姜汤红糖水喝下,才觉得通身好受了些。 第二十四章两个笨蛋 太后两次派人前往东宫请花颜,都无功而返,她终于坐不住,想要亲自前往东宫查看,但又觉得这样自降身份,以后就不好拿捏那个未过门的孙媳妇儿了。 于是,她按耐住急躁,命人请云迟前往宁和宫一趟。 云迟自然是猜透了太后的心思,暗自摇头,觉得太后还是不见花颜为好,若是见了她,指不定会气出个好歹来。而他既不能让太后被她气着,又不能让花颜被太后问罪,免得两相见面后让他为难,所以,他以近来朝事儿太过繁忙为由,回了请人的公公,说等忙过这一阵子,得空了,他便带着花颜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闻言,给憋气了个够呛,知道云迟这是护着花颜不让她见呢,干气闷,也没有法子。 这个孙子,自小就有主张,三岁的时候还能听她几句,到了七岁,便不听她的了。 这么多年,她既无奈又骄傲。 周嬷嬷见太后焦躁又没有法子,在一旁低声出主意,“太后,奴婢听闻五皇子和十一皇子那一日也在顺方赌坊,他们定然是见过太子妃,不如您将他们召来问问?” 太后眼睛一亮,立即说,“快去将他们喊来!” 有人立即去了。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自然不敢像云迟一样太后请都请不动,得了信儿,连忙赶到了宁和宫。 太后见了他们,不等二人见礼,连忙招手,“你们坐到哀家身边来,哀家有话要问你们。”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对看一眼,点点头,都乖觉地坐到了太后身边。 太后看着二人,也不绕弯子,开口便问,“那一日听闻你们也在顺方赌坊,见着了临安花颜?” 五皇子眉目动了动,瞧着太后,心中有了一番计较,点点头,规矩地说,“回皇祖母,见到了。” 何止见到?全程目睹,还陪着她吃了一顿饭呢!那时候哪里知道她是太子妃?他们的未来皇嫂? 十一皇子想起那一日,他连奴才都没用,亲自下了楼,帮着她买了一顿饭,有生以来,第一次做了皇子不该做的事儿,事后想起来,都不明白当时怎么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如何模样?你们跟哀家好好说说,说仔细点儿。”太后道。 五皇子偏头瞅了十一皇子一眼,笑着说,“当日孙儿也不知她是太子妃,没过于探究,后来太子皇兄的人去接她,我等才知晓。她如何模样,孙儿已然模糊了,只记得当日人十分之多,她的赌技十分之厉害,连苏子斩都十分佩服,顺方赌坊亏了两百多万两银子,苏子斩也不曾难为她。” “哦?”太后蹙眉,“你当日既然在,这才过了两日,怎么就不记得她什么模样了?” 五皇子笑着说,“孙儿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赌技上了,真真是神乎其技。” 太后闻言不满,训斥道,“你也是个爱玩的,堂堂皇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只顾着玩乐?不成体统!” 五皇子连忙请罪,“皇祖母教训得是,孙儿以后定然改过。” 太后没问出什么来,转向十一皇子,“小十一,你来说说她!” 十一皇子暗想五皇兄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儿又见长了,那一日顺方赌坊三楼夜明珠照得灯火通明,而他们陪着她吃了一顿饭又喝了茶,还说了话,她的模样怎么会才过两日就模糊?怕是一辈子都模糊不了。 他挠挠脑袋,对上太后的眼睛,也有些迷糊地为难地说,“皇祖母,那一日人太多了,孙儿只记得九大赌神一个个脸色灰败,太子妃皇嫂似乎长的……” 太后竖起耳朵,长得如何?可还过得去?可配得上他的好孙儿? 十一皇子吭哧半晌,吐出一句话,“脸很白。”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日夜明珠的光芒太强了,孙儿也想不起来了。” 太后气恼,“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儿?我们皇家的子孙,看人视物,不该这么差劲儿才是啊!夜明珠照得亮堂,不是才能将人照得更清楚吗?” 十一皇子不吭声了。 太后瞪着二人,见二人似乎真是想不起来,他又是气闷又是无法,“真是两个笨蛋!” 五皇子面皮动了动,十一皇子嘴角抽了抽,想着皇祖母还是第一次骂人笨蛋。 他们虽然不承认自己是笨蛋,但如今也只能认骂了。谁叫太子妃如何,他们是真不能说呢。毕竟太子皇兄连御史台一众大臣的嘴都封死了。虽未派人给他们传话,但也间接地告诉他们,收拢嘴巴。 半晌,太后摆摆手,“行了,你们……”她刚想说下去吧,忽然又不甘心就这么见不得人连她长什么样子至今都不知道,改口说,“你们两个现在就去东宫,将人给哀家看清楚,回来报我。” 五皇子一愣。 十一皇子却顿时精神了,脱口问,“皇祖母,那我今日的功课……” 太后道,“你今日的功课就不必做了。” 十一皇子立即站起身,“孙儿这就去!有好多时日没去太子皇兄的府邸了。” 五皇子也站起身,“孙儿遵皇祖母口谕。” 太后嘱咐,“无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见到人,看清楚些。” 二人齐齐颔首,遵旨出了宁和宫。 一路二人都没敢说话,毕竟宫里人多眼杂,出了宫门,十一皇子像放飞的鸟儿,拉着五皇子,悄悄地说,“五皇兄,你说,咱们这样前往东宫,四哥会让咱们见人吗?” 五皇子向东宫方向看了一眼,模棱两可地说,“也许吧,去了就知道了。听闻他今日早早就回东宫了,往日里,他午时从不回府,午膳都是在议事殿用。” 十一皇子也看向东宫方向,有些感慨,“没想到四哥给自己选的太子妃是那般模样,那样的随性洒脱不拘泥规矩,与他的行止做派简直南辕北辙,太不相同,他的规矩那么大,她嫁入东宫,做咱们皇家的媳妇儿,以后能适应得了宫里的生活吗?我很怀疑。” 五皇子连忙捂住十一皇子的嘴,四下看了一眼,警告,“十一弟,谨言慎行。这话你怎么能浑说?仔细四哥收拾你。” 十一皇子吐了吐舌,也觉得这话不该说,诚然地点点头,“五哥教训的是,我以后再不敢说了。” 五皇子松开手,虽然他也觉得这话没错,但是依照太子的脾性,这一年了,无论太后怎么不同意,皇上也颇有微词,他都无动于衷来看,这婚事儿有变数恐怕没那么容易。 二人一路再无话,来到了东宫。 福管家听闻两位皇子来了,连忙亲自迎去了门口,拱手见礼,笑呵呵地问,“两位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五皇子笑着说,“那一日见过太子妃,未曾好好见礼,今日特意来拜见。” 十一皇子也点头。 福管家一愣,想起那一日之事,连忙说,“太子殿下今日正巧在府里,如今在书房,两位殿下是否先去见过太子殿下?” 二人齐齐点头,“自然是先见过四哥。” 福管家颔首,立即带着二人向书房而去。 云迟已经得到了消息,想着皇祖母对他的婚事儿太上心,偏偏花颜又想搅合黄。他揉揉眉心,对小忠子吩咐,“既然他们是来拜见太子妃的,我今日事忙,让他们不必来见了,请去会客厅小坐,再让人去西苑问一声太子妃,她说见就出来见,不见的话,就直接回了。” 小忠子应是。 第二十五章无功而返 福管家得了吩咐,请五皇子和十一皇子去了会客厅,吩咐人上了茶后,自己亲自去了西苑。 花颜这两日睡得太多了,虽然因葵水来了身体不适,但也不想再睡了,用过午膳后,百无聊赖,正琢磨着做点儿什么打发时间,福管家便来了。 福管家极其巧妙地传话,“太后早先请了太子殿下去宁和宫,殿下事物繁忙,未曾得空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便传了五皇子和十一皇子前去小坐。如今两位殿下刚从宫里出来。” 花颜听着这话,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得很,想着她来京三四日了,太后派人来请两次,都无功而返,那老太太见不着她,显然坐不住着急了。 可是她又拉不下脸来东宫,请云迟他又不去解释,她便想出了这么个折中之法,让五皇子和十一皇子来探听消息。 基于在顺方赌坊她欠了十一皇子亲手给买饭菜的一个人情,按理说,她不该将人拒之门外才是,可是才三四日,着实还不够让太后真正急起来,所以,既然云迟有话在先,说她不见便可推了,那便推了得了。 她要等那老太太实在受不了时,对她大发脾气时,她再出手,让她彻底不满。 不知道她若是气得抹脖子上吊死活不同意这桩婚事儿的话,云迟能不能退一步允了,总要试试。 于是,她懒洋洋地对福管家说,“我身体不适,无法见客,你去回了五皇子和十一皇子,改日我定备酒菜,好好谢过他们那日帮衬之情。” 福管家得了话,连连点头,快步去了。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没想到来了一趟没见着人,不止太子不见他们,太子妃也给推拒了。二人对看一眼,也不强求,坐着喝了两盏茶,起身出了东宫。 出了东宫后,十一皇子拉住五皇子的衣袖,“五哥,我还不想回宫,你带我去玩吧!” 五皇子瞅着他,“皇祖母还在宫里等着我们回话呢。” 十一皇子央求,“咱们连人都没见着,无功而返,如今立马回去也讨不到皇祖母好脸色,不如晚点儿再回去,那时候皇祖母等了大半日,已然等得累了,三两句话就会把咱们打发了。何必这会儿赶巴巴地凑上前挨骂?” 五皇子失笑,拍他脑袋,训斥道,“你不怕皇祖母,难道不怕四哥知道我又带你去玩再挨训斥?” 十一皇子回头瞅了一眼,东宫大门已然紧闭,他立即说,“咱们这是在帮四哥,他即便知道也不会因此训斥的。” 五皇子点点头,“好吧,你想去哪里?” 十一皇子歪着头想了想说,“咱们去敬国公府找陆之凌吧!听说前日里他与苏子斩喝了大半夜的酒,那酒是封存了五年的醉红颜。” 五皇子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欣然同意,“好!”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去了敬国公府。 陆之凌昨日清早被武威侯府的人送回敬国公府,足足又睡了整整一日在傍晚十分才醒来。他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在了府中的祠堂里。 祠堂昏暗,他身上还穿着喝酒前的那身衣服,身下铺着一块鹿皮绒毛的毯子。 祠堂里空无一人,除了供奉着祖宗的牌位,只他这么一个喘气的。 他坐起身,揉揉额头,哑然失笑,他这是又被老爷子给关起来了,虽然是狠心地将他酒后扔在这里,但偏偏又怕冻坏他的身子骨,给他身下铺了一块鹿皮绒毛毯子。 这个老爷子,可见对他是又恨又爱! 因为他没法不爱,谁让敬国公府三代至今,一脉单传,只他这一株独苗呢! 不过祠堂关不住他,他站起身,松松筋骨,拍拍屁股,一跃就上了房梁。将顶梁的几块瓦片随手扒拉走,人便出了祠堂,坐在了房顶上。 他懒洋洋地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将瓦片重新盖好,思索着在武威侯府与苏子斩喝酒那大半夜的情形,苏子斩在提到破了顺方赌坊九大赌神赌技的那位太子妃时罕见的表情,便打定了主意,要去见见她。 虽然天色已晚,偷偷摸摸去东宫不太合乎规矩,但他才不管那些,因为东宫还住着一位似乎不知道规矩礼数为何物的太子妃,能刚来京就跑去顺方赌坊,可见与他半斤八两,云迟就算发现知道他去了,想必也说不出什么来。 想到做到,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连衣服也懒得换,避开了敬国公府的护卫,轻而易举地踏院翻墙出了敬国公府。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出了东宫后,沿街正巧遇到了一群刚从外地进京的杂耍班子,逗留了一番,才到了敬国公府。 敬国公听闻二人是来寻陆之凌,胡子翘了翘,摇头,“他被我关在祠堂里,如今大约还醉鬼一样地昏睡不醒,两位殿下改日再来吧。” 二人一愣,再看敬国公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齐齐心下了然,也不好强求让人家将人抬出来,只能又告辞出了敬国公府。 二人转了这半日,除了得知赵宰辅府今年请了十分有意思的杂耍班子为其贺寿外,再没收获,眼见天色已晚,只能回了宫。 太后等了大半日,不见五皇子和十一皇子回来,刚要派人去打探消息,那二人却进了宁和宫。她见到二人,不满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五皇子连忙回话,“回皇祖母,我和十一弟去了东宫后,得知太子妃身体不适,抱恙在身,不好见客,便琢磨着不能就这么回来,于是想到了苏子斩,顺方赌坊是他的地盘,而他又实打实地与太子妃打了好一番的交道,但您也知道,苏子斩那人性格乖戾,脾气怪狠,不好说话,我们即便去,也问不出什么来,所以,想着陆之凌与他还算交好,那一日与他喝了大半夜的酒,想必知道些什么,便改道去了敬国公府,是以,耽搁到这么晚。” 太后对于这个解释还算满意,也不责怪了,立即问,“陆之凌怎么说?” 五皇子叹了口气,“陆之凌醉酒,被人从武威侯府抬回去后,便被敬国公扔进了祠堂,敬国公说如今还在醉着未醒。” 太后皱眉,“这么说无功而返了?” 十一皇子连忙接话,“回皇祖母,也不算无功而返,我们从东宫去敬国公府的路上,遇到了从外地进京的杂耍班子,从城门进来后,沿街一边走着一边演,十分新奇。据说是赵小姐听闻父皇今年也要去赵宰辅府凑热闹,特意命人请进京的,便想着,届时您是否也去赵宰辅府坐坐?” 太后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赵清溪多好的女子,温婉贤淑,端方孝顺,偏偏云迟不选她,随手一翻,就定了临安花颜。不说花家几代无作为,偏安临安一隅,论门第,就不及世家门楣的赵宰辅府,论个人才学品貌,哀家即便没见过那花颜,也知道她敢去顺方赌坊,定然不懂闺仪,不守闺训,才学品貌这些年也无甚名声,差赵清溪天上地下。”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对看一眼,齐齐不说话,暗暗却想着,临安花家与赵宰辅府比,门第的确是差,花颜与赵清溪比,闺仪闺训的确是差,但才学品貌嘛,他们觉得不好说。 那样的女子,赌技冠绝天下,显然是极其聪颖之人,才华定然不会差。那一日她待人随性,言笑间不拘泥无礼,行止浅静怡人,也不张扬张狂,可见不是无品之人。 那一日她穿着碧色绫罗织锦长裙,尾曳拖地,裙摆绣了几株缠枝风铃花,身段纤柔,远看如西湖景致墨画,近看若曲江河畔玉莲盛开。雪肤花貌,清丽绝伦,端的是丽质窈窕,婀娜娉婷。 赵小姐的容貌虽好,冠绝京都,但比之花颜,他们倒觉得怕是要略差上那么一筹的。 第二十六章富贵之花 太后没从五皇子和十一皇子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等了大半日,她也乏了,只能作罢,心情不好地打发了二人。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出了宁和宫,对看一眼,都长舒了一口气。 陆之凌很快就到了东宫,凭着上乘的身手躲避过了东宫护卫的巡逻,翻宫墙闯进了凤凰西苑。 他目测了主院的位置,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主屋房檐下,主屋的窗子开着,也省了他纠结该不该这样闯进太子妃闺房的心思,便大大方方地趴在窗外往里面瞅。 屋中无人。 太子妃不在?还是不住这里? 他撤回头,想着是不是抓个人问问?还没想好,便听到院门口传来云迟温凉的声音,“世子来找本宫,怎么不走正门?” 陆之凌一吓,身子一僵,暗骂果然东宫不好进,太子妃不好见,他刚来,云迟便亲自来了。他挠挠头,转过身,对着云迟干干地一笑,“太子殿下知道的,我惯来喜欢跳墙,进了这府邸,方才想起来这是东宫,不该如此放肆,恕罪了。” 云迟瞅着陆之凌,只见他头发乱乱的,身上的衣衫皱皱巴巴的,远远闻着,还有些酒气,可见刚刚酒醒就跑来了。 暗想他可真是闲不住,那一日刚纵马回京便去了武威侯府,与苏子斩喝了大半夜的酒,被敬国公关了一日夜的祠堂,醉醒了便跑来了东宫。 这副样子,是来见他的太子妃? 他淡淡一笑,“清河盐道的差事儿世子可办妥当了?本宫这两日一直在等着世子的折子。不曾想没走省部内阁,世子亲自给本宫送来了。” 陆之凌心里顿时冒出一股凉气,折子?他早就给忘了。他看着云迟的神色,咳嗽了一声,“那个……折子……” “嗯?”云迟挑眉。 陆之凌心下一横,一本正经地道,“清河盐道的差事儿自然办妥当了,太子殿下放心吧,折子我已经写好了,在我爹的书房,明日一早早朝,便会给殿下呈上来。” “那你如今来东宫为了哪般?是来提前告知本宫一声?”云迟看着他。 陆之凌心里犯突,对他说我是好奇你的太子妃,过来瞅瞅人?看看她长什么样儿?顺便讨教讨教赌技?他不是苏子斩,可不敢这么说。若是他真说的话,云迟今日估计饶不了他。 毕竟私闯太子妃的居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尤其是被太子殿下亲自逮着。 于是,他又挠挠头,笑着说,“是啊,来告知殿下一声,我回来后便被我家老爷子关在祠堂里了,如今好不容易出来,怕殿下不放心清河盐道的差事儿,折子递到您手里,总要周折一番,所以,不如我提前来说说。” 云迟似乎相信了他的话,颔首,“既然如此,世子便随本宫去书房吧,我们好好谈谈清河盐道的差事儿你是如何办的。” 说完,他转身,出了凤凰西苑。 陆之凌面皮抽了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方才想起自己的肚子一日夜未曾进食了。就这样跟他去书房?以云迟温水煮青蛙的手段,他怕是要陪着他聊至深夜。那他岂不是会饿死? 他挣扎地觉得自己此时离开东宫,还能不能走得了? 他正想着,眼前罩下一片昏暗,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面前,声音木木的冷冷的,“世子请!” 陆之凌抬头,便看到了包裹在黑衣黑雾里的一团如影子一般的人,瞬间垮下了脸,云迟的影卫云影,自小陪着云迟一起练功长大,功力与云迟不相上下,他既然出来请他,他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了了。 他泄气地点头,磨牙说,“真是劳烦你了。” 云影难得地欣赏了片刻陆之凌脸上的懊恼,诚然地说,“卑职有许久没与世子过招了,甚是想念。” 陆之凌后退了一步,摆手,“公务在身,改日,改日。” 云影点头,如出现一般,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陆之凌摸摸额头的汗,快步出了凤凰西苑,追上了云迟。 花颜从秋月的房中出来,向院门口瞅了一眼,暗想这陆之凌也是个有意思的人。敢傍晚私闯东宫跑来这凤凰西苑私会她,被云迟发现逮了个正着,偏偏面不改色胡诌一通,凭地胆子大,委实是个人物,南楚四大公子之一,名不虚传。 不过看他的样子,今日估计落在云迟手里讨不着好。 她有些好笑,对方嬷嬷说,“我出去逛逛园子,不必跟着了。” 方嬷嬷这两日已经摸清了花颜的脾气,若说太子妃有什么是与殿下一样的,便是这说一不二的做派了。她不敢违背,点点头。 花颜出了凤凰西苑,随意地在园中溜达,闻着花香,一路溜达到了凤凰木所在之处。 远远的,便看到那颗“东宫一株凤凰木,胜过临安万千花。”的凤凰木。花红叶绿,满树如火,配着这东宫独一无二富丽堂皇的景色,当真是应了那句评语。天下顶级的富贵之花,牡丹娇弱,不若这凤凰木,站于云端,高于万物。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 好一株凤凰木! 好一树东宫富贵花! 花颜不得不承认,凤凰花之美,的确是与云迟仪容相配。 她在远处站了片刻,缓步走近,来到树下,此时,日薄西山,凤凰树在暮色中依旧摇曳多姿,花簇如锦,红如云霞,美而炫目。 她身子靠在树干上,身后树干结实宽厚,能完完全全地承接她的重量,在暮色的余晖中,风丝不闻,花香扑鼻中,清爽怡人,让人只觉得天地静静,无甚烦恼可言。 她闭上了眼睛,想着大树底下好乘凉,一点儿也没错。待在这树下,心境便清凉一片。 须臾,一抹风丝拂来,似带了些许酒香,又似有丝丝缕缕的寒梅香,空气中的温度低了那么几度。 她心下一动,闭着的眼睛并没有睁开,仿若未觉。 风丝拂过,凤凰木三丈外飘然地落下了一个人,那人站稳,衣袂再未卷起半丝风丝。暮色余晖里,他穿着一身绯红锦绣华服,身形瘦峭修长,手中提了一坛酒,玉扳指按在酒坛口,褶褶生光。 他盯着懒洋洋闭目靠在树干上的花颜看了片刻,忽然清寒地一笑,风流邪肆,“陆之凌那个笨蛋,无缘欣赏美人美景,可惜了!” 花颜闻声睁开眼睛,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手中的酒坛上,这熟悉的装满醉红颜的酒坛,让她眉目一紧,随即,移开,看着苏子斩隽逸绝伦的脸,嫣然一笑,轻浅地道,“子斩公子,有劳大驾来看我!” 苏子斩扬了扬眉,上前一步,将手中酒坛递给她,“还敢不敢喝?” 花颜心中对这酒曾引起的恶事儿虽然苦大仇深,但不妨碍她仍旧喜欢这酒。干脆地接过酒坛,“怎么不敢!子斩公子的酒,万金难求,尝了这酒,世间再好的酒都不入眼了。” 苏子斩手一顿,眸光紧紧地一缩,默了一瞬,忽然绽开一抹笑,如水洗桃花,“今日我陪你喝。” 花颜将酒坛抱在怀里,想着陆之凌刚来,就被云迟发现了,苏子斩估计也不会被发现得太晚。毕竟这里是东宫,云迟的地盘。今日要想好好喝酒,在这里,怕是没那么容易喝成。 但她是真的想喝,不能因为云迟那混蛋,她从今以后就不喝酒了! 既然苏子斩亲自找来,她也不用客气了! 所以,她认真地对苏子斩说,“要陪我喝酒,子斩公子恐怕要带着我换个地方。上次那坛醉红颜可惜被半途搅和了,不能令我痛快。今日总不能再辜负了这坛酒。” 苏子斩闻言低笑,上道地说,“城北三十里,半壁山清水寺,鸟鸣山幽,木鱼声声,适合饮酒。如何?” “好!”花颜痛快点头。 苏子斩上前一步,伸手揽了花颜的腰,足尖轻点,凌空而起,踏着凤凰木的枝头,如云烟一般,几个起落,踩着宫阙屋脊高墙,出了东宫。 云影发觉时,为时已晚,想要追去,但知道凭着苏子斩的本事,落后一步,便差之千里,于是,先去了书房请示,“殿下!” 云迟知道若非出了大事儿,云影轻易不出来,于是,他搁下与陆之凌说话,走出书房的门,问,“出了何事儿?” 云影压低声音,“苏子斩刚刚来了,在凤凰木下,带走了太子妃。” 云迟面色一寒,眉目瞬间清凉入骨。 第二十七章龙头拔须 苏子斩要带走一个人,普天之下,即便是他云迟,要想找到也得费一番心力。 真没想到他借助了陆之凌前脚刚来引开了他的视线防备,后脚便也闯入了东宫。晚察觉一步,便失了拦住的机会。 但即便如此,他今夜也必须找到人。 苏子斩本就不能以常理来论之,是个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主,偏偏那个女人一点儿也不想做他的太子妃,在她身上就算想做出什么来,也不稀奇。 所以,她不能让她跟苏子斩待太久。 他压下心底的怒意,问,“他是如何进来的?” 云影立即道,“带了一坛醉红颜。” 云迟面容一冷,怪不得能带走她,想起她喝醉了的模样,心头火气微涌,吩咐,“传命十二云卫出动,立即依着酒香追踪,醉红颜不同于别的酒,所过之处,势必留香。你也去。” “是!” 云影垂首,即刻召集十二云卫,须臾,十三道身影如烟雾一般,飘出了东宫。 云迟压下心底的翻涌,回头瞅了一眼书房,喊道,“来人。” 小忠子躲在不远处,闻言立即跑出来,“殿下,可有吩咐?” 云迟看了他一眼,道,“你派人给宫中传个信儿,告诉七公主,就说陆之凌在我府里,她若是想抓人,就立马过来。”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饿他一夜,关他一夜,不到明日天明,不准放他离开东宫。若是她关不住人,下次我便不给她机会了。” 小忠子想起七公主的缠功,浑身一个激灵,心下为陆之凌默哀,连忙应声,“主子放心,奴才这就命人前去。” 云迟颔首,又吩咐,“通知管家,今夜调动所有府卫,守好东宫,除了七公主,一只鸟雀不准放进来,一只苍蝇也不得再飞出去。不得有误。” 小忠子觉得通体都凉了,连忙点头,“遵主子命!” 云迟不再多言,足尖轻点,消失了身影。 小忠子连忙挥手招来两人,命一人传信去宫里,一人去知会福管家,而自己则进了书房,稳住陆之凌。 主子有要事要办,又不想便宜放走饶过私闯东宫的陆世子,他今日使出浑身解数,也得帮主子留下人好好地折磨一番。 云迟没有立即出东宫,而是去了凤凰西苑。 他落身站在院中,方嬷嬷发现了人,连忙走上前见礼,“太子殿下!您……” 云迟打断她的话,“秋月呢?” 方嬷嬷一愣,连忙回话,“回殿下,还在醉睡着未醒。” 云迟温凉地吩咐,“泼醒她。” 方嬷嬷虽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儿,但见云迟脸色不好,连忙应是,去了秋月房里。 秋月本就睡了两日一夜,也该快醒了,如今冷水一泼,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很快就醒来了。她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方嬷嬷,纳闷,“嬷嬷,你干嘛泼我?” 方嬷嬷立即低声解释,“秋月姑娘,对不住了,是太子殿下要见你。” 秋月激灵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立即下了地,抹了一把脸上的凉水,问,“殿下要见我?可是我家小姐出了什么事儿?” 方嬷嬷摇头,“尚不知道,太子妃半个时辰前去逛园子了,不让人跟着,殿下是刚刚突然来的。你既醒了,殿下就在院中,快出去见礼吧!殿下脸色不好,别让他久等。” 秋月一听,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麻溜地出了房门,果然见云迟负手而立站在院中,她连忙上前见礼,“太子殿下!” 云迟瞅了秋月一眼,眼神有些凉,问,“据说你自小便跟在太子妃身边,可有什么法子能尽快追踪到太子妃的踪迹?” 秋月一怔,脱口问,“我家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云迟淡淡道,“她被人劫走了。” 秋月面色一变,脑中混沌了那么一下,立马想谁会来东宫劫走她家小姐?难道是小姐自己要走?但是怎么会将她扔在了这里?要走也该带上她啊! 她心里打着转,奈何刚醒来,什么状况也不明,见云迟脸色温凉,凉中透着冷,只能对他摇头,“奴婢刚睡醒,小姐失踪,奴婢不知,奴婢没法子能尽快找到她。” 云迟眯起眼睛,“当真?” 秋月点头,“不敢欺瞒太子殿下。” 云迟盯着她,“不敢吗?”话落,周身气压骤然一沉,“我看未必。” 秋月胆颤了一下,顿时跪在了地上,不再言语。 云迟温凉地说,“临安花颜,从小到大,喜欢带着一名婢女常年混迹于市井,多年来,不但不曾吃过亏,还十分吃得开。无论是三教九流,还是地痞无赖,都与之称兄道弟,交情斐然。能跟在她身边在市井中混了多年,你让本宫如何相信你没有找到她的法子?” 秋月脸一白,心里顿时拔凉,抬起头,咬着唇看着云迟,横下心问,“请殿下告知,是谁劫走了我家小姐?” 云迟也不隐瞒,“苏子斩。” 秋月一惊,想着花颜砸了顺方赌坊的场子,苏子斩转日送来一坛酒,如今将人劫走,他不会是要对小姐下杀手吧?想起苏子斩面对人时一身冰寒凛冽的寒气,她有些拿不准。 但跑来东宫劫人?他这胆子大得也未免太能撑破天了些! 苏子斩果然名不虚传。 她揪着心挣扎了片刻,见云迟等着她的答复,心下为难起来,是告诉?还是不告诉?告诉的话,以后一旦找不到小姐,太子殿下就会拿她试问,她就会成了小姐的软肋,若不告诉,万一小姐出了事儿可怎么办? 云迟见秋月久久不语,慢慢地凉声道,“她如今是本宫的准太子妃,将来便是本宫实打实的太子妃,你可想好了。” 秋月心下一紧,猛地警醒,垂下头,沉重地摇头,一字一句地说,“回太子殿下,奴婢没有法子追踪我家小姐的痕迹,请殿下恕罪,尽快派人找我家小姐吧!” 云迟看着秋月,她头低得低低的,发丝被凉水打湿,些许拧在一起,周身有一股子打死也不会说的倔强和执拗以及忠心,他将排山倒海的压力砸向秋月。 秋月的脸唇都有些青白了,但依旧稳稳地跪着,一声不再吭。 片刻,云迟收了寒气,转身出了凤凰西苑。 秋月身上山海一般的压力散去,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想着小姐您可千万不要在苏子斩身上吃亏,奴婢这一次真真是在龙头上拔胡须了,敢挡了太子殿下逼问,她觉得以后她头上的天都是灰蒙蒙的亮不起来了。 云迟出了凤凰西苑,足尖轻点,踏着楼阁殿宇,也出了东宫。 小忠子在书房里给陆之凌端茶倒水,陪着说话,刚说几句话,陆之凌聪明地便觉出不对劲来。忽然开口,“太子殿下是不是有要事儿急办?既然如此,本世子就改日再来叨扰。”说完,便站起了身。 小忠子想也不想立即否决,“没有的事儿,殿下稍后便回,世子稍等。” 陆之凌才不信,挥手推开了书房的窗子,转眼间,衣袂卷起一阵微风,人便出了书房。 小忠子暗叫不好,连忙大喊,“快,拦住陆世子!” 可是陆之凌是谁?四大公子的名号他坐了一席之地,没有个厉害的茬子,是拦不住他的。尤其是如今云迟将云影和十二云卫都调派了出去,东宫的一众侍卫虽然也都是高手,但还是拦不住陆之凌,再加之,消息刚送进宫,七公主还没来,自然更无人拦阻得住他。 几个起落,陆之凌便踏着屋脊高墙,飘然地出了东宫。 小忠子眼见着人溜走了,对着空气直跺脚,无奈地对府卫挥手,“罢了罢了,都撤了吧!”说完,招手,“来人,再去告诉七公主一声,别来了,人走了。” 话落,他连连哀叹,想着陆世子也太狡猾了,他刚进去跟他说几句话,就被他看出了破绽,怪不得敬国公用尽法子都看不住他整日里不着调地在外面乱跑。 他不停地拍自己脑门,暗骂自己笨蛋,真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番安排了。 第二十八章冷梅香暖 苏子斩带着花颜出了东宫后,没察觉到身后有人立即追来的动静,他便没立马出城,而是停在了东宫后街一处荒废许久无人居住的院落房顶上。 院中杂草丛生,房顶上也长着草。 花颜打量了一圈,挑眉,笑问,“不是说去半壁山清水寺吗?怎么来了这里?你不会是让我与你坐在这破房顶上,对着一院子杂草饮这一坛好酒吧?” “急什么?不安排一番,今夜如何能陪你好好饮酒?云迟可不是吃素的,如今没人追来,不代表稍后没有。”苏子斩说着,挥手,“青魂!” “公子!”一人无声无息落在了院中。 花颜瞅着这突然出现的人影,惊异其隐藏的功夫,明明是人,就如一个魂影。 苏子斩吩咐,“传令十三星魂,每人抱一坛醉红颜,给我骑最快的马出城,沿着四面八方,跑出百里。” “是!”青魂应声,瞬间离开了。 花颜惊叹,“好俊的功夫!” 苏子斩笑了一声,手扣住了花颜手腕,正巧把到了她的脉搏,须臾,凝眉,“你没有武功?” 花颜笑看着他的手,白皙如玉,是一双极美的手,只是可惜,手骨太凉太冰了。若是夏季,可以帮人握手解酷热,若是冬季,贴着怕是就会冻结一层冰吧? 她诚然地点头,“我一个女子,要什么武功?能学好一手赌技,走遍天下,不会穷困潦倒没银子花就够了。” 苏子斩闻言大笑,“有道理。” 说完,便抱着她足尖轻点,飘离了这处荒废无人居住的院落,很快便出了北城。在城外,拇指和中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口哨,一匹马来到近前,他带着花颜翻身上马,不隐蔽地走上官道,纵马疾驰,前往半壁山清水寺。 花颜坐在苏子斩身前,疾驰的骏马带起疾风,她有些受不住地将头扭回身后,对苏子斩说,“我受不住,恐怕到了地方,我这脸也被风吹裂了。” 苏子斩想说娇气,但看着坐在他身前的女子,纤瘦娇柔,没几两肉,将话憋了回去,随手脱了自己身上的衣袍,裹在了她的身上,将她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奔驰的马速却丝毫未停。 衣袍挡住了风刀子,花颜顿时觉得舒服了些,窝在苏子斩的袍子里,口鼻间是他清冽寒凉的冷梅香,背后是他坚硬如铁的胸膛,暗暗想着,明明是从内到外都透着让人齿骨发冷的人,偏偏这一刻,让她觉得温暖。 苏子斩,真是一个矛盾到了极致的人。 三十里的路,苏子斩骑快马,风驰电掣,只用了两刻。 来到半壁山下,苏子斩猛地勒住马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驻足。 花颜今日来了葵水,本就身体不适,如今这一番颠簸,她胃里不好受,身子便更是软得跟没骨头一般了。 苏子斩抱着花颜下马,松开手,花颜便软软地坐到了地上。 苏子斩随手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掌,骏马转了个弯,撒欢地向别处驰去。他回头瞅着花颜,不客气地嘲笑,“这么弱不禁风?” 花颜抱着他的衣袍,看着他脱了外袍后露出的一身劲装,宽肩窄腰,瘦峭挺拔,再加之隽逸绝伦的面容,因纵马疾驰微微散乱了的几缕青丝,好看得不得了。 她看了片刻,扁扁嘴,有气无力地说,“我来葵水了,走得匆忙,忘记带垫着的布包了,你有没有办法找到这种女人用的东西?” 苏子斩闻言身子一僵,顿时木里当地,没了反应。 花颜暗叹,如今她不是故意的,是真的走得匆忙忘了,此时与他在一起,羞臊什么的,也顾不得了。反正如今天黑了,她脸皮厚得很,若是不让他帮着找到那东西,她如今腿软脚软外加胃里难受,是哪里也走不去的。 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怎么好好地喝酒? 倒霉催的! 苏子斩的面色在夜风里冷一阵热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紫一阵,有生以来,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事儿。 天下的诸事放在他面前,苏子斩自诩从来没有为难过,全凭心性喜好,他素来行事干脆。哪怕是跟东宫太子抢人,劫他的准太子妃,他都利落不拖泥带水。 可是如今,在这半壁山下,方圆三十里,除了山上住着的一群和尚,十里外一个孤寡老头带着个傻儿子开设的茶棚,再没一处有女人居住之地,他去哪里给她找劳什子见鬼的女人用来垫葵水的布包? 花颜瞅着苏子斩,在夜色里,欣赏着他脸色变化,奇异地觉得真是赚了,原来苏子斩的脸上竟然除了冷寒冷冽冰啸,还能看到这么多颜色。 这可是苏子斩啊! 天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苏子斩! 苏子斩木立了片刻,对上她的视线,忽然恼怒地瞪着她,“你那是什么表情?”说完,盯着她死死地满带杀气地问,“你是在拿我开涮?开我玩笑?糊弄我好玩?” 花颜无力地耸肩,“用不了多久,你不管我的话,我身下的衣裙就会透湿,我巴不得与你好好喝酒,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你玩笑?我又不是傻透了!” 苏子斩闻言仔细地打量她,见她神色认真,不像说假,脸色苍白虚弱,坐在地上没骨头一般,他面上又难看了起来,愤怒道,“这种事情,你身为女人,怎么不想着?如今你让我哪里去给你想办法找那种东西?” 花颜自是知道方圆三十里,没女人居住,他说得没错,着实难为他了。她揉揉眉心,也拜服自己地说,“突然见到你提着酒出现,见了美酒,一时昏了头,真是忘了。” 苏子斩气急,转身就走,“你自己待在这里等着云迟吧,他总会找来,让他带你去找。” 说完,当真走了,转眼就没了影。 花颜抱着苏子斩的衣袍,坐在地上,一时间在夜风里哭笑不得。 这苏子斩,如今也是落荒而逃了? 她郁闷又好笑了片刻,转头瞅见一旁的酒坛,醉红颜未开坛,酒香却扑鼻,她松开衣袍,拿过酒坛,抱在怀里,想着不管怎地,这酒还是要喝的,否则今天就白遭了一场纵马疾驰的罪了。 既然苏子斩不再管她,云迟早晚要找来,一旦他来了,这酒定然是不让她喝了,趁着他还没找来的空档,不管布包漏不漏,还是先将酒喝了才是上策。 她刚要拧开酒坛,苏子斩一阵风似地刮了回来,伸手一把夺过酒坛,气怒道,“你这女人,如今还有心思坐在这里喝酒?你就不怕血漫半壁山?” 花颜抬眼看苏子斩去而复返,听着他的话,嘴角抽了抽,哼哼道,“我以为你不管我了呢,趁着云迟没来,这酒总要喝掉。” 苏子斩难得地被气笑,伸手一把拽起了她,恼怒道,“跟我走。” 花颜被她拽得踉跄了一步,问,“去哪里?” “半壁山后山涧三十里外,有一处尼姑庵,尼姑也是女人,应该能找到那东西。”苏子斩磨着牙道。 花颜瞅了一眼他说的方向,道,“可是你将马放走了,我们怎么去?” 苏子斩凉飕飕地咬牙说,“走去!” 花颜苦下脸,三十里地,累死她得了,摇头,“我走不动。” 苏子斩恼怒地回头瞪着她。 花颜无力地对他说,“算了,你将我扔在这里好了,我还是等云迟找来吧!他死活让我做这个太子妃,估计不会明明知道你劫我出来不管我的。” 苏子斩寒笑,“你的意思是,今日本公子辛苦带你出来喝酒,连最隐秘的暗卫都派出去了,和着白折腾了?” 花颜瞅着他,“不白折腾又能怎么办?三十里地呢,我真走不动……” 苏子斩气血上涌,背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弯下身子,僵硬地说,“上来,我背你,翻山过去。” 花颜一怔。 苏子斩怒斥,“快点儿,还磨蹭什么!” 花颜看着他的后背,以及弯下的身子,凝视了许久,慢慢地将他手中的酒坛重新地拎回怀里,抱着酒坛,默默地爬上了他的背。 第二十九章落宿尼庵 花颜不知道苏子斩有没有背过什么人,但是她是第一次被人背着走路。 拎着大酒坛趴在他的后背上,他不是那个天下人人惧怕,闻风丧胆,稍有不慎就将人打入十八层地狱的阴冷怪癖的子斩公子,只是个会恼会怒会气会笑,七情六欲集于一身的贵公子。 今日随他出来喝酒,她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做出这样的事儿太不像话,但她却觉得自己做了极正确的一件事儿。 不如此,哪里能见识到这样的苏子斩? 半壁山山风寂寂,清水寺钟鼓声声,木鱼一下一下地敲着,蹒跚而上的脚步声沙沙稳健而行。 灌木草丛高深,掩藏了两个人的影子,醉红颜的酒香一路飘散在风里。 花颜安静地趴在苏子斩的背上,他后背也如他的手一样,透骨的冷寒,她身上依旧裹着他的外袍,丝毫也感觉不到冷。 一路安静。 苏子斩背着花颜上了一个山头,见他没有停歇片刻的打算,花颜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她刚碰到他额头,苏子斩忽然恼怒,“你干什么?” 花颜撤回手,平静地说,“我想看看你出汗没有?要不要歇一会儿?” 苏子斩摇头,僵硬地说,“我不累。” 花颜回头瞅了一眼,低声说,“不累也歇歇吧,我们将这一坛酒洒半坛在这里,让这一片半壁山都溢满酒香才能躲避过追查,否则我怕你刚背我到了地方,还没喝上酒,后面的人就追踪到了,那才是白折腾一场。”顿了顿,叹息,“你这醉红颜实在太香了。” 苏子斩闻言停下脚步,将花颜放下,回身看着她,眸光有一抹光,一闪而逝。 花颜见他同意,便将封存酒坛的塞子拔开,肉疼地扬手倒出酒水,洒了一地。霎时间,酒香四溢,飘散在风里,四下飘远。 花颜掂掂酒坛,看看地上的酒水,心疼不已地拧上塞子,口中道,“便宜土地公公了。” 苏子斩忽然笑了,“半坛酒而已,舍得什么?你若是想喝,以后随时可以找我拿。” 花颜顿时不心疼了,扬眉,“当真?” 苏子斩颔首,“当真。”说完,便背转过身,弯下腰,“上来,快点儿。” 花颜也不客气,抱着半坛酒又爬上了苏子斩的后背。 苏子斩脚步奇快,不多时,便下了山,之后,沿着无人走过的山林险坡,又攀岩上另一座山头。 花颜被酒香熏得晕晕乎乎地想着,那半坛酒当真是将整个半壁山都染上酒香了。住在清水寺的那些老和尚们,今日也闻闻酒香,没戒了戒律的,也能过过酒瘾。 三十里的路,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苏子斩背着花颜,上山下坡,攀走险路,没喊一声累,自从倒出了半坛酒稍歇了那么片刻后,便再也没停歇。 一座小小的尼姑庵映在眼前时,花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着还算来得快,再晚一会儿,她觉得自己虽然不会血漫半壁山,但一定会血漫背着她的苏子斩了。 来到庵堂前,“道静庵”三个字在月色里照得清楚。 苏子斩放下花颜,回身对她说,“你去敲门,找你要的东西。” 花颜瞅着他,他的脸有些白,周身却无汗,想必因为他身体极畏寒的原因,所以,无论如何累都不会出汗。 “看我做什么?难道你要我去帮你要?”苏子斩没好气地瞪着她。 花颜咳嗽一声,看了一眼天色,此时已经极晚,想了想,对他说,“不知道这庵里是否有空房,若是有的话,我们就在这里歇上一歇,顺便把酒喝了,怎样?” 苏子斩冷着脸看了一眼小小的尼姑庵,眼眸闪过嫌恶,语气里明显看不上地恼怒,“你让本公子歇在尼姑庵里?” 花颜瞧着他,“你背着我走了这么远的路,身子骨早就吃不消了吧?就算我要完东西,如今夜深露重,我们找一处喝酒的话,你想必身体也不会好受。有个地方躲避夜深风寒,总比没有强,还讲究什么?总比吹山风要好。” 苏子斩冷哼一声,“要歇你自己进去歇,本公子打死也不进去。” 花颜无语,伸手一把拽住他,口中道,“打死不进去,打不死是不是就随我进去?”说完,便死硬地拉着他上前叩门。 “你……”苏子斩瞪眼。 花颜不理他,只死死地扣着他手腕,同时喊,“有人吗?” 苏子斩看着花颜扣住他的手,明明手极小,极软,极柔弱无骨,偏偏扣得紧,他扥了扥没挣开,只能低斥,“没有地方的话,你歇柴房吗?” 花颜不挑剔,“柴房也行,有地方不冷就行。” 苏子斩气结,没了话。 门环叩了几响,又喊了几声后,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如此深夜,敢问是哪位贵客来叩我这小小道静庵的门?” 花颜和气地说,“劳烦老师傅了,我与哥哥夜行山路,在这山里迷了路,走不动了,借宿一晚,您看可行?” 苏子斩在花颜耳边恼怒低斥,“谁是你哥哥?” 花颜偏头,对他浅浅一笑,低声说,“你比我大,喊你一声哥哥,你也不亏,受着吧。” 苏子斩一噎。 里面门栓撤掉,打开了门,一个老尼姑提着一盏油灯,苍老的面容带着未睡醒的模样,借着灯光,打量站在门外的花颜和苏子斩。 花颜比苏子斩靠前一步,手依旧死死地扣着他手腕,见老尼姑开门,对她亲和地笑,“老师傅,对不住,深夜叨扰了,实在是我来了葵水,身子不便,无可用之物,而哥哥身子骨也不甚好,畏寒,山路难行,才来叩门行个方便。” 老尼姑见二人容貌男俊女美,看着真真令人惊艳得移不开眼睛,听着花颜的话,见女子笑容和气,但面带虚弱,男子脸色僵硬中发白,看起来的的确确是有难处。她连忙打个佛偈,“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这庵中有空房一间,你二人既是兄妹,一间也是无碍,随我进来吧。” 花颜笑颜如花,拽着苏子斩迈进门槛,口中道,“多谢老师傅了。” 老尼姑摇头,待二人进来,重新地关上了庵门上了栓锁,带着二人向里面走去。 小小的尼姑庵看着不大,但也有三进院落,走到最里面的一处院落,并排着三间房舍。 老尼姑一指中间的屋子,说,“左边那间是杂物房,右边那间是藏书斋,中间那间主屋十多年无人居住了,但每日我都有打扫,两位看着就是尊贵的人儿,勉为其难歇上一歇吧。” 花颜笑着点头,“多谢老师傅了,有地方就极好了,我和哥哥不挑剔。” 老尼姑颔首,打开了门,掌了灯,提着灯盏转身,对花颜说,“姑娘刚刚说女子葵水用的物事儿,我去找找,你稍等片刻,我找到便给你送来。” 花颜又道了谢。 老尼姑提着灯盏走了。 花颜拽着苏子斩迈进门槛,屋中甚是洁净,没有尘埃,桌椅摆设虽然破旧,但十分整齐。 她松开苏子斩的手,取笑他,“真是一介公子哥,这地方比难民营好多了,别挑剔了。” 苏子斩打量了屋中一圈,神色稍缓,闻言问,“你去过难民营?” 花颜点头,“去过。” 苏子斩皱眉。 花颜看着他,“五年前,川河谷发大水,数万人罹难,幸存者由官府集中收留在了一处临时搭建的救济营里,帐篷虽有,但朝中粮食等物资迟迟拖延着不到,本来是救济营,后来竟然发展成了难民窟。每日里都有人不断地死去,哀嚎声一日又一日,最后连易子而食之事都有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苏子斩惊异,“你是临安花家的女儿,川河谷距离临安数百里,你怎么会经历那样的事儿?” 花颜找了个椅子坐下,叹了口气,“川河谷位居永唐县,我二姐嫁去了永唐县。那一年,我恰巧从家里偷偷跑去永唐县找她玩,偏不巧遇到了川河谷发大水,堤坝决堤,便赶上了,也是我倒霉!” 苏子斩无言片刻,哼道,“果然倒霉!” 第三十章豪气干云 老尼姑很快便找来了几个布包,同时端来了一碗红糖水,一碗姜糖水。 花颜惊喜于老尼姑的和善,连连道谢,“深夜打扰,本就惭愧,多谢老师傅了,承蒙您照料得周到,感激不尽。” 老尼姑笑着摇头,“人老了,觉本就不多,姑娘别客气,红糖水补血,姜糖水驱寒,姑娘和公子每人用一碗,好好睡上一觉,明日早起赶路便不会太乏了。” 花颜笑着颔首。 老尼姑走后,花颜拿了布包快步出了房,再不换,她就先血漫自己了。 苏子斩见花颜转眼就匆匆没了影,想起她身上的状况,一时间竟忍不住发笑。 他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就连七公主刁蛮厉害,但也不敢如此不遮掩葵水这种事儿,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拘泥拘束自己。 花颜换了布包,找了一盆水净了手脸,回屋后见苏子斩坐在桌前不知道想什么,她走到他对面坐下,挪过红糖水,又将姜糖水推给他,“喝吧,我们都暖暖。” 苏子斩瞥了一眼姜糖水,嫌恶地推开,显然不屑一顾。 花颜瞪着他,又推回去,恶声恶气地说,“喝掉,我可不想照顾病人,你若是染了风寒,我可背不动你。” 苏子斩声音一寒,“不用你背。” 花颜盯着他,见他面色是真真正正的白,想着他身体的畏寒之症怕是不一般。软了口气,笑着问,“你背了我三十里路,我如今无以为报,要不然我喂你喝?算是报答你今晚辛苦背我?” 苏子斩目光一顿,没了话。 花颜笑吟吟地问,“真打算让我喂你啊?”说完,见他不语,她放下手,拿起那碗姜糖水,用汤勺搅拌,舀了一勺,隔着桌子递到他唇边,“来,张嘴。” 苏子斩低头,看了一眼,忽然劈手夺过,硬邦邦地说,“我自己喝。” 花颜撤回手,埋怨,“早这么听话不就得了?” 苏子斩额头突突跳了两下,没言声。 花颜不再理他,端着红糖水,一口一口地喝着。 一碗姜糖水下肚,苏子斩发白的面色似乎终于染上了点儿烟火气,他放下碗,忽然开口,“我从没背过人,今日背着你走了三十里,你刚刚说无以为报,在我看来,喂我喝一碗水怎么能够抵消?你觉得呢?” 花颜暗叹,那个难对付的苏子斩又回来了。抬头瞥了他一眼,笑问,“那子斩公子打算让我如何报答呢?” 苏子斩盯着她,“但凡此等,似乎大多说法,都该够以身相许了。” 花颜失笑,“那少数说法呢?” 苏子斩眸光凌厉,“能让我苏子斩背的人,普天之下,目前只你一个。除了以身相许,你与我说说,你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与我亲自背你的价值相抵的?” 花颜闻言当真认真地琢磨了起来,“也是,让我想想。” 苏子斩看着她,见她歪着头,似乎十分认真在想的模样,明明身娇体弱,偏偏觉得她骨子里的刚强不同于任何女子。即便今日发生了这些事儿,也不会让他忘记面前的这个女子是破了九大赌神赌技,砸了顺方赌坊招牌的人。 片刻,花颜笑着说,“那两百多万两的银子我不要了,怎样?” 苏子斩眯起眼睛,危险地说,“你拿我亲自背你的价值跟那些黄白之物相较?” 花颜“唔”了一声,为难地说,“你也知道,我头顶上如今扣着准太子妃的帽子,做不到以身相许。那两百多万两银子虽然抵不过子斩公子亲自相背,但勉强也还算真金白银有价值的。再别的嘛,我这一手赌技,虽然冠绝天下,但真正计较起来,也是不入上流,想来想去,除了这些,我真是一无长处啊。” 苏子斩看着她,她面上的为难神色一览无余,偏偏语气漫不经心,他仔细地盯着她眼睛看了片刻,似乎要看透她眼底。半晌,忽然笑了,“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太子妃宝座,你似乎不屑一顾,我想知道为何?” 花颜笑了笑,“太子妃宝座有什么好?入得东宫,入目尽是巍巍宫墙,方圆尺寸之地,满是规矩礼数。宫里哪里有宫外好,尺寸之地焉能与海阔天空相较?我就是一个俗人俗物,不喜欢当太子妃,有什么稀奇?” 苏子斩闻言瞅着她,她这样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会令人意外,他点点头,挑眉,“那云迟呢?无论太子的身份,单单这个人,你如何评他?” “云迟啊……”花颜想了想,云淡风轻地说,“身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品貌是世所难及,可是身份好不能当饭吃,长得好看也不能不吃饭,就那么回事儿呗!” 苏子斩愕然地抽了抽嘴角,须臾,哈哈大笑,“你这话,真该让云迟来听听。” 花颜眨眨眼睛,“可惜,如今他估计还在半壁山的酒香里困着呢,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自然也就听不到了。” 苏子斩收了笑,“我会告诉他的。” 花颜瞅着他,忽然开口,“对于京中贵裔府邸的关系,我知道的不多,听闻你与他也算是兄弟?” 苏子斩瞳孔缩了缩,声音骤然沉冷,“我的祖母是当今圣上的姑姑,他的母后是我母亲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姨母。我与他,勉强算是沾亲带故。” 天!花颜欷歔,“怪不得武威侯府屹立不倒,你苏子斩可以在南楚京城甚至天下横着走,不怕得罪云迟。” 苏子斩冷嗤,“所以,你找上我这一块挡箭牌,想用来毁了与云迟的婚约,也算是找对了人。让他过得不如意,我乐意之至。” 花颜默了默,伸手扶额。 苏子斩看着她,见她不再言语,扬眉问,“那半坛酒,你还要不要喝?” “自然要喝!”花颜站起身,拿起两个空碗,说,“你等等,我去用清水把这两个碗涮涮,没有琉璃盏,也能喝出美酒香醇,就用它们盛酒。” 苏子斩没有异议。 花颜走出门,很快就将两只碗涮洗干净,然后摆在桌子上,打开酒坛,各自倒了满满的一碗酒,霎时,屋中溢满浓郁的酒香。 花颜端起酒,豪气干云地说,“来,干了!” 苏子斩忍不住细挑眉梢,难得笑问,“干了?你确定?” 花颜吸吸鼻子,点头,“那一日,你送那一坛醉红颜,我是用顶级的琉璃盏,一口一口地品的。还没试过用这大碗一口喝干,也想体验一回。人生百味,哪有什么非要固守一定之规?你说是否?” “有道理。”苏子斩颔首,也端起大碗。 花颜与他以碗相碰,之后,端回唇边,扬脖一饮而尽,咕咚咕咚声不绝于耳。 苏子斩瞅着她,眸底忽然绽开点点星华,也端起大碗,扬脖一口气喝下。 醉红颜,从酿成以来,流传三年,封存五年,他从来只用琉璃盏,未曾用过大碗,也未曾这般一口气喝干一碗。 喝完,花颜放下大碗,用袖子抹了一下唇角酒渍,大呼,“痛快,畅快!” 苏子斩也放下大碗,身心愉悦,“我自己酿的酒,从不知原来也可以这样喝。” 他看着花颜,天下便有这样的一个女子,可以浅笑盈然地小口喝茶,也可以豪气干云地大碗喝酒。 他终于明白,云迟为何宁可封住御史台的嘴,气病皇帝,惹太后不满,即便朝野沸腾,他说什么也不悔婚了。 太子云迟选妃,虽然是一本百人的花名册,但他随手一翻,选的那一人也必定是他最想要的。 第三十一章想嫁的人 花颜不知道苏子斩在想什么,只见他放下碗后,神色幽深地看着她。她不以为意,重新拿起酒坛,又各自满上。 苏子斩开口问,“你心底真不想嫁给云迟做他的太子妃?” 花颜摇头,干脆地道,“不想。” 苏子斩一笑,“那你想嫁给谁?或者说,什么样的人?能比太子殿下还要得你心?” 花颜端起酒碗,这一次,慢慢地喝着,感受唇齿留香,水眸荡着潋滟波光地说,“鲜衣怒马是王侯也好,泛舟碧波是渔夫也罢,只求潇洒风流,不受拘束,今日安居京城,明日拎起包裹便去云游天下。无论是江南烟雨岸,还是塞北黄沙岗,亦或者是上得寒云山摘星揽月,再或者下得东海摸鱼摸虾。总之,雪月风花,随心所欲地相伴就好。” 苏子斩眸中蒙上一丝缥缈,须臾,嗤笑,“你有这样高远的心志,却偏偏生就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那陪着你相伴游走天下的男子,岂不是会很可怜?” 花颜愕然,还有这种说法? 忽然想起他今日背着她走了三十里地,一时间,对着他无语又无言起来。 这个苏子斩,专注点是不是太犀利得一针见血了?! 苏子斩看着她目瞪口呆无言的模样,忽然笑如春水桃花,“你说的这个人,京城就有一个,也许他能满足你的心志。” “嗯?”花颜不可期地看着苏子斩,“谁?” 苏子斩端起酒,慢慢地喝了一口,说,“陆之凌。” 花颜一怔,随即笑了,问,“他如何能满足我的心志?” 苏子斩慢悠悠地说,“他是敬国公府世子,虽然出身国公府,生来身份高贵,但他似乎从小就长了一颗凡心,受不了敬国公府高门大院的规矩礼数,从小就不喜欢在府中待着。旁人上族学宗学闻鸡起舞学课业,他跑出去打架斗殴玩赌牌斗蛐蛐,旁人苦练骑马射箭力求弓马娴熟光耀门楣,他玩累了便睡懒觉被关祠堂更是如得所愿无人打扰继续睡。多年来,鲜衣怒马,活得潇洒。若是一朝离开京城,那更是如放飞的鸟儿,如你的心志,不要云迟,若是有他,岂不相配?” 花颜听罢,眨眨眼睛,轻笑起来,“这样说来,我还真要会会陆之凌了。” 苏子斩眸光一深,点点头,“可惜昨日他前往东宫,被云迟发现,你错过了。不过以他的本事,只要云迟不在,他就不会继续被困,想必如今早已经出来了。”顿了顿,又道,“而他身子骨也极好,在荒郊野岭睡个几日夜,也不怕夜深露重,极耐得住折腾。你这么弱不禁风,有他的话,互补得很,相得益彰。” 花颜心头跳了跳,端起酒碗,点点头,笑着道,“好,得空会会他,甚合我心意。” 苏子斩端起酒碗,将剩下的半碗酒一饮而尽。 花颜慢慢地喝完一碗酒,又拎起酒坛,笑着说,“还剩两碗,喝完它?” 苏子斩摆手,身子靠在椅背上,散漫地说,“我不喝了,你既喜欢,剩下的两碗都给你了。” 花颜也不客气,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端起来,慢慢地喝着。 苏子斩看着她端着大碗的手,不像许多女子都涂着豆蔻指甲,她的手指白皙娇嫩,指甲圆润如珠,没有红的紫的那些颜色,很干净漂亮。纤细的手腕,一只碧玉手镯,是上好的佳品,价值连城,便就那么戴着,这一路,拎着酒坛,磕磕碰碰,似乎也不在乎被碰碎。 花颜喝完一碗酒,又将剩下的一碗酒倒满,端起来,喝的更为认真。 夜里,这座尼姑庵极静寂,小屋中,灯火昏暗,偶尔有灯芯燃烧噼啪轻响。 最后一碗酒喝完,花颜觉得有些乏了,向那张干净的床上看了一眼,又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子夜已经过了。云迟还没找来,但估计快了。 堂堂太子殿下,若是一夜都找不到他们,也太让人小看了,她不觉得云迟会那么无能。 所以,时间不多了。 她“唔”地一声,身子懒懒地往桌子上一趴,说,“子斩公子,多谢你的酒,今日喝了醉红颜,终此一生,再不想沾染别的酒了。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我要想喝醉红颜,随时可以找你拿。有你这句话,我以后的酒你包管了啊。” 苏子斩面色一僵。 花颜似是没看到,对他摆手,“你走吧,时候差不多了,我可不想看到云迟来了,与你打起来,拆了这座安静的尼姑庵,人家好心收留我们,咱们可别作孽。” 苏子斩瞳孔微缩,轻嗤了一声未语。 花颜又软软地道,“三十里背负之情,铭记五内,以后山转水转,我如今还不起,无以为报,有朝一日,总能有些东西是你看得上眼而我也能回报的。再会!” 苏子斩薄唇抿起,盯着她趴倒在桌案上的模样,纤瘦不盈一握,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扬眉一笑,往日清冷寒厉一改,有几分轻狂张扬,缓缓开口,嗓音低润清越,“好,我等着那一日。”说完,他长身而起。 花颜睁开眼睛,眸光有几分迷离,“外面夜深露重,把你的衣袍穿上再走。” 苏子斩脚步一顿,看向她,只是一眼,便撇开视线,快速地伸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长袍,利落地披在了身上,再不发一言,转眼便出了房门。 不再负累一个人,苏子斩离开小小的尼姑庵轻而易举。 花颜听着外面没了动静,夜重新的寂静下来,她看着对面那已经空无人坐的椅子,低低喃喃地说,“畏寒之症如此要命吗?让你心中连肖想一下未来都不敢?” 一句话落,她收回视线,将头枕在胳膊上,趴在桌子上昏昏睡去。 似乎刚睡着,似乎又没睡着,房门从外面被推开,凉风吹进来,带着夜里的露水和寒气。 清冽的凤凰花香,普天之下独一无二,是东宫太子云迟。 花颜仿若未觉,继续睡着。 云迟站在门口,看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人,桌子上摆了一个酒坛,两个大碗。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喝醉红颜用大碗。 满屋酒香,洁净无尘。 他目光清凉地看了片刻,伸手挑开纱帘,抬步走进屋,来到了花颜面前,低沉温凉的嗓音不高不低,“为了喝苏子斩的一坛酒,你便如此费尽周折折腾来了这里,如今酒喝了,人可痛快了?” 花颜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云迟,他一身天青色锦袍,沾染着夜里的寒露之气,眉目似乎也踱了一层寒凉,有些许风尘,但不失清贵尊华。 这副天地皆失色的容貌,在夜里的灯光下看来尤其日朗月华。 他的神色不喜不怒,但也谈不上和善。的确,任谁折腾这大半夜,心情都愉悦不起来。 她瞅了云迟片刻,叹了口气,“普天之下,好酒无数,我却偏偏耐不住醉红颜的酒香,每逢一见,总要喝到腹中才作罢。虽说费尽周折,但酒既然喝到了,人自然也就畅快了。”话落,幽幽地补充,“可惜,今夜的确是太劳顿了些,使我现在十分疲累想睡觉,殿下若是不在意这小地方,便屈尊也歇上一歇,明日一早,再赶路回京如何?” 云迟坐下身,温凉地笑,“苏子斩的酒哪那么容易喝得?跑出京外六十里,只是小小疲累,你已经算是好的了,见到没被累垮的你,本宫万分庆幸。” 花颜细细地探究了他一眼,见他眼底暗沉浓郁,她笑了笑,抬眼认真地说,“骑快马出京,走了三十里,到了半壁山下时,我发现忘带葵水用的布包了。他那时已经把马打发走了,方圆三十里,没有女子居住之处,无奈之下,他背着我翻山越岭,北行三十里,来到了这里。累垮的人不是我,是他,我也算为你出了今日他劫走我的气了,太子殿下便将此事揭过如何?谁叫你府中没有醉红颜呢,我喜欢此酒,也只能累及别人了。” 云迟闻言面色终于露出隐怒,“你竟然让苏子斩背着你走了三十里路?” 花颜困乏地说,“他后背冰寒入骨,冻死个人,三十里路对他来说是辛苦,但对我来说也没半分享受。殿下在意什么?” 云迟眉目变幻地盯着她。 花颜打了个哈欠,困浓浓地趴下继续睡,“我是真的困了,殿下若是觉得我今日行止太过出格过分,那正好应允了我这一年来的所求,取消了婚约,我求之不得。若是觉得尚可忍受,那么便先让我睡一觉,待我睡醒了,你若算账,我再奉陪。” 第三十二章山路行难 花颜说完,当真睡了过去,这一次,再无顾及,睡意沉沉。 云迟看着花颜,本是一腔怒火,但因为她这一席话以及坦然清淡的态度,让他心里压着的怒火渐渐地熄了。 他自己选的太子妃,从百名花名册中翻开那一页时,他便清楚,他选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临安花颜,从小到大,任性妄为,过得随心所欲。任何事情,从没让她不如意过,除了懿旨赐婚。 所以,她不愿嫁他,不愿入住东宫,想方设法,挣脱这个对她来说困住她的天网。 直到如今,她依然如此想法。 他揉揉眉心,他派出了十二云卫,而苏子斩派出了十三星魂。今夜折腾了大半夜,他找到了这里,苏子斩已经离开了,人既然先走了一步,他也只能作罢了。 “殿下!”云影追踪而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窗外。 云迟“嗯”了一声,温凉浅淡地问,“苏子斩呢?是否回京了?” 云影低声说,“子斩公子未曾回京,由青魂陪着,折道去了二十里外的汤泉山。” 云迟凤眸沉了沉,说,“他这一夜奔波,寒气入骨,应是受不住了,汤泉驱寒,汤泉山是个好去处。” 云影不语。 云迟摆手,“罢了,让他去吧,将人撤回来,给京中传个消息,就说明日早朝免了。” “是。”云影退了下去。 云迟看了花颜一眼,她已睡得香了,他身子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花颜虽然趴在桌子上睡了半夜,但一觉好梦,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云迟坐在她对面,手中拿了一卷书,借着晨起的光线正在翻看,见她醒来,淡淡地说,“收拾一番,我们启程回京。” 花颜伸了个懒腰,点点头,拿了布包,走出房门。不多时,收拾妥当,她站在门口喊云迟,“走了。” 云迟起身,出了房门。 花颜向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他问,“你身上可带着银子?银票也行。” 云迟挑眉,“做什么?” 花颜看着远处扫地的老尼姑,低声说,“借宿一夜,总要添点儿香火钱。” 云迟伸手入怀,将一锭金子递给了花颜。 花颜伸手接过,笑吟吟地瞧着他,“我以为太子殿下站于云端,出门也不会带这种金银俗物的,没想到意外了。” 云迟淡淡道,“在你心里,我便是不食人间烟火吗?” 花颜扁扁嘴,“差不多。”说完,她快走几步,来到那老尼姑面前,笑着将金子递给她,“老师傅,多谢您昨夜好心收留,我与哥哥今日启程了,打扰之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老尼姑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一步,扔了扫把,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姑娘客气了,为人行方便,本是佛门之本,这么贵重的金子,贫尼不敢收。” 花颜强行地将金子塞进她手里,笑着道,“金子虽贵,但不抵老师傅收留之恩,您不要推脱了,算我与哥哥为这道静庵供奉的佛祖添个香油钱,聊表心意。” “这……”那老尼姑推脱不过,看向随后走来的云迟,这一看,顿时愣住了,“这位公子与昨日似乎……” 花颜瞅着他,轻笑,“怎么了?” 老尼姑揉揉眼睛,又仔细地打量了云迟两眼,连忙摇头,“姑娘恕罪,公子恕罪,贫尼老了,眼神不好使,昨日公子兴许是赶路疲乏所致容色苍白,今日看公子歇了一夜,真是尊贵得让贫尼不敢直视,阿弥陀佛。” 花颜暗笑,昨日的苏子斩与今日的云迟本就不是一人,也难为她的眼花了。 云迟瞟了花颜一眼,对于她口中的哥哥不置可否,上前对老尼姑也道了谢,在老尼姑诚惶诚恐下,出了道静庵。 山门外,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 花颜先一步跳上马车,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连连感叹,“还是躺着舒服。” 云迟随后上了马车,看了花颜一眼,她躺在虎皮软垫上,扯过了锦被,盖在了身上,似有要好好睡一觉的打算。他端坐下,对外吩咐,“走吧。” 车夫应是,赶着马车离开了道静庵。 花颜舒服地扭了扭身子,拥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云迟拿着手中的书卷,继续地看着。 车轱辘压着山路地面,轱辘辘作响,两旁林木浓密,偶尔可以听到鸟鸣之声。 花颜躺着睡了一会儿,忽然坐起身,掀开帘子,看向车外,半壁山的山峦风林秀目,郁郁葱葱,山路行难,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九曲十八弯。 她想着昨夜,苏子斩背着他翻山越岭,于是,望向山峰高处,便见奇峰怪石,灌木深深,多是荆棘。攥着帘幕的指尖不由得一紧,似乎还能感受到他带着她纵马疾驰风驰电掣的冷意,还能感受到他后背入骨的冰寒以及衣袍冷梅香的温暖。 苏子斩…… “在想什么?”云迟的声音忽然传出。 花颜平静地回头,笑着说,“在想这半壁山九曲山路太崎岖了,昨日难为苏子斩了。” 云迟眉目温凉,“背着你行走三十里路算什么?五年前,他一人只身剿平黑水寨,负了重伤,行走百里,最后体力不支滚下落凤坡,最终仍旧捡回了命。” “嗯?”花颜放下帘子,好奇地问,“这事儿我似有听过,那时他为何一人只身去剿平黑水寨?虽然黑水寨那些年无恶不作,但也不该是他自己前去才是,应该朝廷发兵剿匪才是。” 云迟淡淡道,“他母亲亡故,心中痛苦万分,郁结之下,便只身去了黑水寨。” 花颜想起来,武威侯夫人似乎是五年前亡故的,他亡故后,武威侯没多久便娶了续弦,而那续弦,她昔日曾经听人八卦过,似乎是苏子斩的青梅竹马。 苏子斩性情本来极好,从那之后,性情大变,乖戾孤僻。 八年前,苏子斩的醉红颜普一问世,惊艳了天下酿酒坊,但他每年只酿十坛,只送给两人,一个是他母亲,一个便是那位青梅竹马,别人想求,只能从这两人手中流出。三年后,他母亲亡故,他一连气酿了一百坛,封存了起来,此后五年,天下再不闻醉红颜。 她欷歔片刻,感慨,“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折腾,苏子斩这是想早早就去九泉下陪他那亡故的母亲吗?” 云迟探究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这五年来,他活得甚好,天下无人敢得罪,身子也禁折腾得很,而且也还算惜命,昨日从道静庵出去后,他没回京,而是折道去了汤泉山。” 花颜眨眨眼睛,失笑,“的确爱惜自己,据说汤泉山的温泉接地热之气,驱寒极好,兼有美容养颜之效,什么时候我也想去泡泡。” 云迟点点头,“汤泉山距离道静庵二十里,距离京城不足百里,你若是想去,简单得很。” 花颜道,“据说汤泉山是行宫之地,平民百姓,轻易不得踏足。” 云迟瞟了她一眼,“你是太子妃,不是平民百姓。” 花颜瞧着他,认真地说,“我就奇怪了,你为何非不同意悔婚?你心中清楚,我这样的女子,不适合做太子妃的。既不端方贤淑,也不温婉贤良。不足以立于东宫,更不足以将来陪你母仪天下。你却抓着我不放手,是何缘故?” 云迟也看着她,同样认真地说,“我母后端方贤淑,温婉贤良,足以母仪天下,可是她不长命,可见你说的这种东西,没甚大用,不要也罢。” 花颜想起他母后也就是苏子斩姨母早在云迟五岁时便早薨了,真是不巧揭了他的伤疤,她皱眉,“没有这种东西的人天下怕是不止我一个,不能因为这个,你便强行捆我一辈子。”话落,恼道,“云迟,你身为太子,爱惜子民,我也是你的子民。你何必非要跟我过不去,为难我一辈子?” 云迟放下书卷,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可是当日选妃,百名花名册,我只选中了你,如今为难别人也来不及了。若真是为难你一辈子,我也只能说抱歉了,下辈子换你为难我。” 花颜觉得,她跟云迟,就相当于对牛弹琴,说什么都没用,一窍不通。她懒得再理他,不想再跟他说话,索性又重新躺下,用被子将脸也蒙了起来。 云迟见她蒙上脸,显然不乐意再看他,便重新拿起书卷,继续翻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花颜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一把掀开被子,对他后知后觉地问,“什么叫为难别人来不及了?” 云迟头也不抬地说,“我在你的身上,费了一年心力,如今半途而废怎么行?” 花颜暗骂,又重新蒙上了被子。 第三十三章书离公子 从道静庵出来,行走了三十里,来到了清水寺。 马车停下,车夫在外面恭谨地道,“殿下,到清水寺了。” 云迟“嗯”了一声,放下书卷,对花颜说,“清水寺的斋饭不错,从昨日晚到今日早,你未曾食用东西吧?想必腹中已然空空了,我们在清水寺用过斋饭再回京。” 花颜的确是饿了,推开被子,坐起身,点点头。 清水寺的主持亲自等在山门前,见云迟和花颜下了马车,连忙拱手给二人见礼,道了句,“阿弥陀佛,德远师叔算出今日有贵客上得山门,特命贫僧出来相迎,没想到原来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驾临,老衲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云迟温和一笑,“德远大师不愧是佛门得道高僧,本宫途经清水寺,也是临时起意前来用过斋饭再回京,却被大师算出了,真是神机妙算。” 主持连忙道,“德远师叔已经备好斋饭,正在净心斋等候,太子殿下请,太子妃请。” 云迟笑着颔首,看了花颜一眼,随着主持进了清水寺。 花颜数日前来过清水寺,还在这里住了三天,第一天去了藏经阁,第二天与德远下了一日棋,第三天抽走了一支姻缘签,所以,对于清水寺她并不陌生,甚至寺中的一草一木她都早已观赏了个遍。 绕过几处禅院,来到了德远大师居住的净心斋,还未走近,便闻到一阵饭菜香味从屋中飘出来。 花颜吸了吸鼻子,觉得能把素菜做出色香味俱全来,清水寺的厨子可以当得上天下第一厨的水准了。只是可惜,这么好的厨艺,偏偏只能清水寺有,和尚不还俗,外面的人想吃一顿,只能来这里烧香拜佛添香油钱。 主持亲自挑开门帘,请云迟和花颜入内。 一脚踏进门槛,花颜除了饭菜香味和德远身上的烟火味似乎还闻到了一丝浅浅的洗沉香的味道,她挑了挑眉,屋中显然不止德远,还有一人。 云迟脚步一顿,看了屋内一眼,温凉的嗓音淡笑道,“当真是巧,原来书离也在大师这里。” 安阳王府公子安书离,这个一年多前与花颜的名字拴在一起,因私情之事好生地热闹了一阵子的人,原来也在,花颜也觉得真是太巧了。 德远苍老洪亮的声音哈哈大笑了起来,“安公子前日便来了,今晨本要启程离开,是老衲说有贵客上山,他便又多等了些时候。” 安书离温润如竹韵极动听的声音接过话,带着一丝春风拂暖的笑意,端的是世家子弟的清和有礼,彬彬风采,“书离以为今日来人必是我相识故旧之人,故有一等,没想到原来是太子殿下,真是有幸了。” 云迟向后一伸手,准确地握住了花颜的手,拉着她缓步进屋,同时淡笑,“若非本宫途经此地,临时起意带着太子妃前来尝尝清水寺的斋饭,岂不是险些错过了书离?要知道,就连本宫想见你一面,也是难如登天的,今日的确有幸。” 花颜本来落后一步,如今被云迟一拉,便跟着他一同进了屋,一眼便看到了屋中穿着僧袍骨形消瘦老眼炯炯有神的德远,以及长身而起,穿一身月白锦袍,容貌端雅秀华,眉目如巧匠工笔描绘鬼斧神工一般精致的年轻男子。 安书离,跟他闹了许久的传言,她其实也是第一次见! 德远也起身向云迟见礼,云迟还了一礼,又同时受了安书离的礼。 花颜不拘泥这些礼数,便站在云迟身边,笑吟吟地打量着安书离。 安阳王府这位书离公子,她早就想见了,去年,她利用他,想让太后除去花名册中她的名字,拉了他下水,也是看中了他即便知道被自己利用,凭着他待人温润的性情,也不会与她当真计较,惹出麻烦,所以,她很是利用得无所顾忌。但是没想到,御画师将花名册统一装订成册,太后即便听说了私情之事,也没忍剔除她破坏花名册,反而云迟还当真随手一翻选了她,太后虽然不满,但也没能奈何,让她白费心思利用了人家一场。 如今得见,她瞧着他,心里也是半分歉意没有,因为早在一年前,选妃风波过后,花家的族长亲自登门送了一株百年老参,他含笑收了。 她利用了他的名声,最终花家也致歉了,银货两讫,事情也就揭过去了。 安书离给云迟见完礼,便对上了花颜笑吟吟无所顾忌上下对他打量的眸光,他一怔,想起去年之事,也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对她拱手,“太子妃容色倾城,书离今日有幸得见,有礼了!” 一句话,在太子云迟面前为那一场流传得沸沸扬扬的热闹情事儿正了名。 花颜轻笑,莫名地吐出一句话,“书离公子好狠的心肠呢,去岁你我初相见,一个墙头,一个马上,红杏枝头春意闹得心神两醉,柳梢头,黄昏后,赏月品茗,把手谈心,好是雪月风花了一场,如今公子看来贵人多忘事,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此话一出,安书离愕然。 花颜眼波流转,给了他一个幽怨至极的眼神,长叹一声,“即便后来阴差阳错,我被太子选中为妃,但依旧对昔日念念不忘,每每对月伤怀,总想着我这太子妃的头衔,还没真入皇室玉牒,与公子还是有些机会的。不成想公子这般出色的人儿,偏偏拘泥于礼数,屈从皇权富贵,狠心绝情至斯,连争一争都不为,真真是让伤透了我的心。” 安书离愕然已经转为惊愕。 德远瞅瞅花颜,又瞅瞅安书离,一时间暗暗道了声“阿弥陀佛”。 云迟从踏入门槛,见到了安书离后,便知道今日这顿斋饭不好吃了,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花颜见到安书离后,便生生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看着安书离惊愕的脸,一时间气血上涌,忍不住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花颜的脑袋,温凉的声音透着无奈,“颜儿,你又调皮了!书离的玩笑你可开不得,仔细安阳王妃找上东宫唯你是问。” 花颜头上一痛,抬眼,便看到了云迟眼里的警告,她想起关于安阳王妃的传言来,与她生的儿子可是天上地下的差别,那厉害的泼辣劲儿,据说当今圣上和太后都要礼让三分,她身子抖了一抖,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太子殿下,我说的是事实,即便安阳王妃在这里,我也敢说,就算她不找上东宫,待有朝一日遇见,我也是要跟她提上一提的,她不唯我是问,我还要唯她是问呢。” 云迟被气笑,“哦?你要唯王妃是问什么?” 花颜摊摊手,看了安书离一眼,“这不是明摆着吗?殿下不聋也不瞎,我与书离公子的事儿,可不是一句玩笑就能说得过去的。我要问问安阳王妃,怎么就教导出了始乱终弃的儿子。” 云迟面色一怒,攥住她手腕的手猛地一紧,低斥,“你可什么都敢说!” 花颜手腕一痛,扭捏地甩他,不给面子地哀呼,“殿下,您攥疼我了,您可是太子殿下,不能因为自己不想听,便闭目塞听,听不得真话。” 云迟眉目涌动,心里血海翻腾,一时间盯着她,又是怒又是气得无可奈何。 安书离从惊愕中回神,便看到了二人之间波涛翻涌的厉害关系,他抬手掩唇轻咳了一声,定了定神,心里叹息,也露出无奈的神色。 一年前,天下一夜之间卷起他与临安花家最小的女儿有私情的传言时,他便第一时间命人去查了,查来查去,没想到发现是从花家内宅传出来的。 那时,恰逢安阳王府一位旁支子弟在临安,曾拜访过花家,他想着也许是因为他的缘故,导致最终传言失真脏水泼在了他身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于是,便没再理会,闲置了一旁。 后来,太子选妃,选中了临安花家最小的女儿,天下哗然。 之后,临安花家的族长亲自登门,送了他一株百年老参,虽然名贵,但他安阳王府不缺那个,但想了想,还是收了,也算是收了花家的致歉礼,揭过了那桩事儿。 后来他才知道,太子在处理朝务的同时,忙于应付花家小姐找出的各种麻烦。 今日更是不成想,她当着云迟的面,弄出了这么一出戏码,他忽然发现,接或者不接,这都是一个烫手山芋,专门针对他安书离的。 第三十四章三支签文 南楚四大公子安书离,温润如玉,是四大公子中最纯善好说话好脾气秉性的一个人。 天下人人提到四大公子,都对这位书离公子竖起大拇指。 花颜就想试试,他是不是真的像传言说的那么那么的好,一年前,他能够不理会,任传言自生自灭,如今,他遇到这样的事儿,是否还真能一笑置之,当着云迟的面,当事情没发生过。 显然,她低估了安书离的本事。 只见他温润柔和地一笑,声音依旧悦耳动听,“太子妃所言,让书离惭愧,能被太子妃开一场玩笑,是书离之福。”说完,对云迟拱手,“殿下和太子妃请上座,这里的斋饭虽是素食,但搁久凉冷了,便失了味道。” 德远连忙打圆场,“阿弥陀佛,正是正是。” 云迟怒意散去,看着花颜,又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便是你故意说这番话来气我,我也舍不得让你饿着。”说完,拉着花颜坐去了桌前。 花颜心里暗骂,安书离不是人,太不上道,云迟更不是人,不给让道。还是苏子斩好。她不再说废话,跟着云迟坐了下来。 小沙弥给四人上了茶,花颜拿起了筷子。 云迟看了一眼清茶,笑着转头对小沙弥说,“可有姜糖水?” 小沙弥一怔,连忙说,“有的。” 云迟笑道,“劳烦小师傅,端一碗姜糖水来给太子妃,她身体不适,不宜饮茶。” 小沙弥连忙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德远看了二人一眼,笑道,“数日前,太子妃前来荜寺小住,临走抽了一支签文,老衲不曾得见,甚是好奇,待你离开后,老衲检验签筒,不曾发现少任何一支。可是主持师侄说你是真真地抽走了一支,敢问太子妃,是何签文?竟凭空多出来的吗?如此古怪。” 花颜筷子一顿,扭头看了云迟一眼,笑着说,“是一支姻缘签,我当日前往东宫,送与太子殿下了。大师若是想要知道,便请殿下解惑好了。” 德远“哦?”的一声,立即看向云迟,显然是极其好奇。 云迟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微微一笑,伸手入怀,将一支签文拿了出来,递给德远,“是这支,我正巧想找大师帮忙解解,便一直随身带着。” 花颜暗哼了一声。 德远连忙接过那支签文,一看之下,顿时愣了。 “月老门前未结姻,凤凰树下无前缘。桃花随水逐红尘,牡丹亭前不惜春。” 这签求姻缘,实乃“大凶”之签。 安书离坐在德远身旁,微微偏头,也看到了签文,一怔,神色微讶。 德远也是惊讶不已,拿着这支签文,前后左右地翻看了片刻,奇道,“这签文的确是我寺中的签文,签身是用襄垣玉树脂做成,普天之下,只有清水寺有这种签文。可是……这怎么会?这支签文,老衲从未见过啊。” 花颜看着他,纳闷地说,“我抽签文时,主持就在身旁,的的确确是从大师你专属的签筒里抽取的呢,你说从未见过,这是什么道理?” 德远点点头,又摇摇头,拿着签文叹了口气,“这签……实在是太奇怪了。” 花颜笑问,“这签文是我抽的,莫不是天意说我与殿下的姻缘缔结不成?强求无果?可是如此?” 云迟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德远咳嗽一声,“这……老衲也说不好。” 花颜暗嗤,“签文就摆在这里,大师给解解吧,你是得道高僧,看看我与太子的姻缘,该怎么破这劫数,指点一二。” 德远心下一突,看着云迟和花颜并排坐在一起,一个浅笑盈然,一个神色温凉,他一时手心有点儿冒冷汗,斟酌半晌,道,“这签文,老衲也解不了。” “解不了?”花颜不打算放过他,似笑非笑地说,“大师今日连我们上山门都算出来了,小小的签文竟然说解不了?这是故意不想解,搪塞我和殿下吗?” 德远连忙说,“贫僧不敢。” 云迟开口,“这签文大师既然说从未见过,来历甚是奇怪,不若这样,稍后大师重新拿来签筒,我与太子妃各抽一签。”话落,补充,“抽签之前,大师要好好检验一番签筒,别再出纰漏了。”说完,又看了花颜一眼,“免得太子妃总是觉得与本太子没有良缘,日夜难安。” 德远觉得今日掐算便知犯太岁,如今果然如是。他将那支签文还给云迟,呵呵一笑,“好说,稍后老衲便依照殿下所说,好好检验一番签筒,请殿下和太子妃各抽一支签。” 云迟伸手接过那支签文,转头对花颜说,“我虽不相信什么签文卜算之事,但也不愿我的太子妃日夜为此忧思,稍后你当虔心抽取,我与你,这辈子,总是要拴在一起的,所以,你还是祈盼我们一同抽到上上签才是。” 花颜瞥了他一眼,心下冷哼,“天命不可违,真再抽到凶签,事关殿下运数,奉劝殿下还是收手为好,别太固执了才是。” 这时,小沙弥端来姜糖水,云迟接过,放在了花颜面前的桌案上,不接她的话,温声说,“喝吧!” 花颜觉得她对云迟,这一年来,每次都如大力打棉花,懒得再理他,端起碗,慢慢地喝了起来。 用过斋饭后,得远命人拿来签筒,亲自检查,十分仔细,足足有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点点头,对云迟道,“签筒无误,里面的签文也无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净手后可以抽签了。” 云迟颔首,与花颜一起,起身净手。 主持也净了手,亲自拿着签筒,摆放在了香案上,诵了一遍经文,之后立于一旁,“太子殿下请!太子妃请!” 云迟看了花颜一眼,目光温凉深邃,“我知你偷梁换柱的技艺高绝,今日在我面前,你还是乖觉些,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不介意请花族主进京请教一番你是如何练成冠绝天下的赌技。” 这是威胁? 花颜看着云迟,失笑,“殿下武功高绝,我哪里敢在您面前玩花样,何况这签文也事关我的姻缘,在这佛门之地,不敬佛祖可是大罪。” 云迟点头,“嗯,你心中所想最好如你所说。” 花颜不置可否。 云迟一手握住花颜的手掌,另一只手握住花颜另一手手腕,共同的拿起那签筒,他手腕攥着花颜的手腕轻晃签筒,不给她一丝一毫出千的机会。 花颜心中又冷哼了数声。 不多时,签筒里跳出两支签文,云迟先一步拿在手中,之后,松开了花颜的手。 德远大师立即说,“殿下快看看,是什么样的签文。” 云迟摊开手看去,这一看,他一贯平淡浅然温凉的面色霎时染上青黑色。 花颜探头一瞅,“扑哧”一下子乐了,连连感慨,“看来我与殿下真不是良缘良配。这签文原也是天意,大约是上天警示殿下,您是真龙,我却不是真凤。” 德远此时也看到了云迟手中的签文,只见,两支签文一模一样,不仅如此,与云迟早先从怀里拿出来的那支签文也是一模一样,他顿时惊骇不已。 “月老门前未结姻,凤凰树下无前缘。桃花随水逐红尘,牡丹亭前不惜春。” 还是这四句话,还是一样的清水寺专属的襄垣玉树脂做成,普天之下,只有清水寺有的这种签文。且还是“大凶”之签。 云迟盯着两支一模一样的签文看了片刻,伸手入怀,拿出早先那支,放在一起,三支签文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他又盯着看了片刻,转眸死死地看着花颜。 花颜心中乐开了花,面上自然也毫不掩饰地乐开了花,对上他的目光,不怕死地嘲笑,“太子殿下,如今您亲自验证,亲眼目睹,我没机会搞鬼,如此便是天意,你可信了?” 第三十五章请君入瓮 这房中,云迟、安书离、德远大师,都是武功高绝之辈,要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普天之下,谁都觉得,没有谁有那个本事。 云迟将花颜两只手都掌控住了,自诩凭他的能耐,花颜在她面前蒙混不过。可是,面前这三支签文,实打实的骗不了人的眼睛。 他看着花颜笑颜如花的脸,一时间觉得血气腾腾往上冒,他多年打磨的克制此时荡然无存,死死地盯了她片刻,转头看向德远大师,声音深沉如海,“大师,这是怎么回事儿?一支签筒里,怎么会出现两支一模一样的签文?” 德远看着云迟,那排山倒海的冰雪压力滚滚罩下,连他这个得道高僧也受不住。他惊骇地说,“这……贫僧也不知……怎么会这样……” 主持在一旁也惊骇地说,“按理说,不该如此,一支签筒里不会有两支一模一样的签文。更何况,这支签文,上次也是从这签筒里抽出的,上次太子妃拿着签文走后,我与师叔仔仔细细地逐一检查过,确定没有这样的签文……” 花颜在一旁笑着说,“凭空蹦出来,岂不就是天意吗?还用说什么!” 一直未言语的安书离看了花颜一眼,眸中浅浅沉思,似乎也是疑惑难解。 “凭空蹦出来?”云迟咬着牙关,看着花颜,他从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是凭空蹦出来的。 花颜扬眉浅笑,“难道不是吗?”话落,她摊摊手,“殿下不会还是怀疑我吧?你刚刚可是把我的手攥得紧。” 她白皙柔弱的手骨有两处攥紧所致的红痕,极其醒目。 云迟眉心狠狠地跳了数下,又重新盯向德远。 德远心中叫苦,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连连合十,“阿弥陀佛,如此怪事,老衲生平仅见,这也是奇了。” 花颜不放过这个机会,笑着说,“大师,解解签文吧!这样的签文,是不是真说明我与殿下不是姻缘,天意不可违背?” 德远心下突突,一时说不出话来。 花颜顿时收起了笑容,薄怒低喝,“德远大师,你可是得道高僧,不是沽名钓誉之辈。眼里只看得到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吗?我屡次问你,你搪塞不说,这是不拿我说的话当回事儿?仔细我拆了你这清水寺下酒喝。” 德远面色一变,冷汗直冒,连忙说,“太子妃恕罪,这签文……” 花颜盯着他,心想他敢把黑的说成白的,她就像揉白面做馒头一样把他揉吧蒸了。当然,不说也不行。她要的就是这个由清水寺第一得道高僧见证两支大凶姻缘签,同时吐口说出她与太子云迟不是天作之合天赐良缘的话来。 这事儿今日云迟想掩饰,她都让他掩饰不住,除非他把这屋里屋外的所有人都杀了。 屋里有安阳王府公子安书离、德远大师、主持方丈,屋外有守候的小沙弥以及听闻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光临前来拜见的达摩院的各位长老们以及弟子,还有各方隐在暗处探听消息的隐卫们。 今日之事,不等他们走出净心斋,便能够传出去,不两日,便会天下皆知。 顺方赌坊他堵住了御史台的弹劾,让皇帝、太后闭嘴不问她的罪。那么,今日清水寺净心斋的事儿,看他如何堵住这个以佛道信仰为宗旨的天下悠悠之口。 太子殿下的姻缘,也事关国之大事儿,她就不信他一人能只手遮天。 这一个陷阱,是她早在踏入东宫门时,便挖下的。 德远只要见了她,便会忍不住问这姻缘签,云迟想要让她死了退婚的心思,便会钳制着她不搞鬼,亲自验证。他自诩聪明绝顶,武功高绝,登峰造极,无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法,所以,他自信地必然要借此机会压制她。那么,这便是她捅破天网的机会。 只不过她也没料到,既顺方赌坊她挑了九大赌神,惹出苏子斩后,这个机会来的这么快而已。 请君入瓮,她做得滴水没漏。 而且见证人还多了个安书离,甚好! 德远在花颜的目视下,僧袍都湿透了,他不看云迟,也可以感受到太子阴沉至极的脸色,如六月飞霜。想着太子自小到大,多年来,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可是如今,这天颜骤变,也着实罕见了。 他只觉得头脑昏重,一闭眼,干脆地昏死了过去。 “师叔!”主持大惊失色,连忙一把扶住昏厥险险倒地的德远,大喊,“快,来人,请大夫!” 有达摩院一位长老率先惊醒,在外面急急应了一声,立即跟着大喝,“快,快去请大夫,师叔出事儿了。” 这一声喊,外面顿时炸开了锅,人人色变,好几个人向外奔去。 花颜心下骂了德远祖宗十八代,这个老秃驴,他以为他晕死过去不说这事儿就帮云迟揭过去了吗?做梦! 他晕了更好,说明这事儿出的更大! 一片忙乱中,主持将德远大师抱到了檀床上,猛掐人中。 安书离来到床前看了一眼,对主持温润平和地说,“大师昨夜与我下了大半夜的棋,怕是未曾睡好,今日头脑昏重,才导致晕厥,想必无甚大碍。” 主持脸色发白地点点头,勉强定下神,“师叔一直体魄硬朗,但愿无碍。” 不多时,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大夫被找来,提着药箱,颤颤巍巍地进了净心斋,他进来后,看到云迟,浑浊的老眼先是愣了愣,“这位是……” 云迟面色终于恢复如常,沉声道,“不必管我是谁,给大师速速把脉。” “是,是。”老大夫连连应声,不敢再看明显是贵人身份的人,连忙上前给德远把脉。 片刻后,他撤回手,道,“大师是急火攻心,暂时昏睡而已,老夫开一剂药,服下后,大师用不了半日就会醒来。” 主持松了一口气,“多谢,快开药方吧。” 大夫点头,走到桌前开药方。 云迟见德远无事,一把拽了花颜的手,用力地拉着她出了净心斋。 安书离看着二人出门的背影,一个如山海般深沉,一个如日光般明媚。他暗叹,临安花颜果然不愿嫁入东宫。今日这一出戏,他难得有幸亲眼见识了。 那两支一模一样的大凶姻缘签,凭空出现在签筒里,又被太子亲手抖出,他思索再三,如今也是不得其解。 难道临安花颜偷梁换柱的技艺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了吗?那她是如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动手便做到的呢? 又想到几日前,顺方赌坊,据说她挑战九大赌神时,苏子斩也在,亲眼目睹。 他看向床上依旧昏迷的德远大师,不由暗暗好笑,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将德道高僧的德远大师逼得不得不昏迷避祸,想想也是难得。 云迟拽着花颜出了清水寺,一言不发地将她甩手扔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利落地上了马车,落下了帘幕。 花颜被不客气地摔在了车里,身子一痛,对云迟瞪眼,随即,看着他怒容再不掩饰地冰封地袭向她,她忽然一笑,语调嫣然地说,“殿下如今觉得我这个女人不可娶了,便也再不装模作样假装地怜香惜玉了?”话落,她坐下身,揉揉手腕,笑着说,“这样甚好,这一年来承蒙你照顾,我实在头皮发麻得紧,从今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山远水长,后会无期,才是最好。” 云迟死死地盯着她,眸光似乎要将她冻结,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做梦!” 花颜闻言惊讶地看着他,笑吟吟地扬眉,“怎么?殿下还不放手?这一次,恐怕由不得你了。”话落,她啧啧两声,“哎,我抽的大凶姻缘签殿下不信,非要自己亲自抽,到头来结果还不是一样?你说,何必折腾呢?” 云迟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拽过她抱在怀里,凉薄的唇压下,覆在了她的唇上,不理会她的挣扎,死死地碾压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克制不住 花颜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云迟山雨袭来深海翻滚的怒意,她用尽全力挣扎不脱,气血上涌,她不消片刻便气闷晕厥了过去。 云迟这次怒得狠气得狠,即便花颜晕过去,他依旧没放开她。 从懿旨赐婚到如今,已经一年多了,她绞尽脑汁用尽谋策定要他解除婚约,如此决心,似是撞了南墙,哪怕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到如今,他陪着她兜转了一年,她仍旧没有丝毫退意,反而逼迫得他已经难于应付了。 她好大的本事! 怪不得传旨的公公前往临安花家,她一个质疑,花家的一众人等也跟着一起质疑起懿旨来,她多年来惹祸不断,花家一众长辈齐齐联手在背后给她兜着。 今日这一出,虽然是他临时起意来的清水寺,但显然早就落入了她的陷阱里。 她这一桩又一桩的谋算计策,连他都要为他击掌称赞大声叫好,他丝毫不怀疑,若是整个朝堂给她玩,她怕是比他玩的还要转。 偏偏她死活不想嫁给他做他的太子妃! 她似乎生来就是打击他的自信心的。 云迟自诩从小到大,天下没有任何事情能难为得了他,可是近来愈发地觉得,她就是他的克星。 几日前顺方赌坊之事他能轻描淡写地压下,外面沸沸扬扬的传言他也能不予理会,可是两次抽中大凶的姻缘签被她这样闹出来,站在了佛道的至高点,以天意来评判这桩婚事儿,他要怎么化解? 不化解,那么,便依了她的算计,如了她的意,退了这桩婚事儿? 她做梦! 他气血一波一波地涌上心口,毫不留情地发泄着这一年多来积存的郁气和火气。恨不得将怀里的这个女人烧成灰渣。 “殿下!”云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云迟惊醒,猛地止住动作,神智渐渐恢复,看着怀中被他揉搓成一团的人,那张艳若桃李的容颜全无血色,唯两片薄薄的唇瓣红肿不堪,血似的红。他翻涌的心血攸地褪去,抿了一下嘴角。 “殿下?”云影没听到动静,低声喊了一声。 云迟闭了闭眼睛,任脑海平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哑,“说!” 云影闻声惊了一下,连忙收敛心神,压低声音谨慎地开口,“属下请示,清水寺姻缘签之事,是否全权封锁消息?” 云迟嗓音沉暗,“锁不住。” 云影又是一惊。 云迟平静地道,“今日清水寺,除了一帮僧众,还有安阳王府的暗卫,不止他们,昨日苏子斩带走太子妃出京,虽然隐秘,但我出了东宫,离开京城之事,多少走露了风声。父皇、皇祖母、赵宰辅,以及京中各大贵裔世家府邸,都派出了人追踪探究。刚刚,清水寺外,探子何其之多?岂能锁得住这个消息?” 云影闻言试探地问,“那……殿下?” 云迟沉默,睁开眼睛,看向怀里的人,凝定片刻,吩咐,“暂且不必理会,让我想想。” 云影垂首应是,悄无声息地又退了下去。 云迟看着晕过去的花颜,抬起手,指腹放在她的唇瓣轻轻揉按,似要将她唇瓣的红肿消去,心中也惊骇自己的自控力和克制力何时竟然如此低薄了?若非云影出现,他真不敢想象。 毁了她也不让他离开他怀中的心思竟然都有了! 以往二十年,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 他眉目沉暗地看了花颜许久,慢慢地撤回按压她唇瓣的手,复又闭上了眼睛。 马车驶在回京的官道上,车轱辘压着地面发出连续的声响,轱辘轱辘,一圈又一圈,两旁偶尔有马车错身而过,对这辆不起眼的马车都不会稍加留意。 三十里地,很快便到了,马车驶入皇城,驶向东宫。 东宫门口,一个宫装丽人带着一名小太监和一名小宫女翘首以盼,女子二八年华,梳着南楚京城最流行的发髻,容貌姣好,肌肤雪白,身段窈窕,眉不描而秀,唇不涂而红,眉眼天生便带着一抹贵气和傲气,让她整个人看来分外明艳。 她不停地问一旁的福管家,“四哥怎么还没回来?” 福管家连连宽慰,“七公主还是回宫吧,殿下回来后,老奴定派人给您往宫里送消息,您就别等了,殿下没传回只言片语消息,不知会什么时候回来。” 七公主摇头,坚持道,“不行,我就要等四哥,昨夜不是我来晚了,是你和小忠子笨,让陆之凌跑了。四哥可不能因此不管我的事儿。” 福管家心下哀叹,劝道,“听闻陆世子昨夜哪里也没去,从东宫出去后,就回敬国公府了,公主与其在这里等太子殿下,不如去敬国公府找他。” 七公主哼了一声,“我去敬国公府也不管用,他见到我老远便躲,我自己拿不住他,只有四哥帮我才能制服他,我必须要等着四哥回来,让他答应我不能不管我。” 福管家没了话,见她一心要等,只能依她,也不费口舌了。 马车缓缓驶来,七公主眼睛一亮,“嗖”地便窜到了车前,惊喜地喊,“四哥,是你回来了吗?” 云迟闭着眼睛睁开,听出外面是七公主,“嗯”了一声,问,“你怎么出宫来了?” 七公主闻言一跺脚,伸手来挑车帘,同时说,“四哥真是贵人多忘事,昨日你让人给我传话,说让我困住陆之凌,可是话刚传到我耳朵里,我还没出宫门,又传信对我说不用来了,人已经走了,是你府中的人没拦住,你以后不能不管我。” 云迟先一步拉住车帘,不让她掀开,嗓音惯有的温凉,“就为这事儿?” “是啊,我可怕你不管我。”七公主娇嗔。 云迟淡声道,“此事不算,以后有机会,我再知会你。” 七公主闻言大喜,“当真?” 云迟颔首,“当真!” 七公主面色高兴地笑开了花,随后发现车厢帘幕被云迟遮挡得密不透风,奇怪地问,“四哥,你怎么了?为何不让我见你说话?” 云迟声音一沉,“不方便。” 七公主听出他话音的不容置疑和凌厉,立即撤回手,既然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自然也不会不识趣。连忙说,“害我担心了一夜,早知道四哥这么爽快,我就不担心了。这一夜等你归来,困死我了,既然你答应了我,我就放心了。” 云迟“嗯”了一声,道,“我只答应有机会知会你,但不会专程帮你创造机会。回宫去吧!” 七公主点头,觉得即便如此,她也满足了,四哥不轻易对陆之凌动手,一旦动手,那便是大机会,她只需要一次就够了。于是,乖觉地应声,让开了门口。 云迟的马车不停,直接地驶进了东宫。 七公主看着马车驶进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头看向福管家,福管家已经追了进去,她又看向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和小宫女,悄声问,“你们有没有觉得今日四哥不对劲?” 小太监和小宫女齐齐地摇摇头,他们陪着公主等了一夜,只觉得困死了。 七公主想了片刻,一拍脑门,“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四哥的车里有别人,且还是个女子,我刚刚闻到车内传出的女子专用的脂粉香味了。”话落,眼睛晶亮地说,“怪不得不敢让我看,原来四哥不是不近女色呀。” 第三十七章以身喂药 云迟的马车直接驶到垂花门前,再无马车通行之路时,车夫停下了车。 花颜依旧昏睡未醒,云迟盯着她看了片刻,抱着她缓缓地下了车。 他刚下车,七公主“嗖”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前,突然问,“四哥,你抱着的女子是何人?” 云迟在七公主身影晃动时,便用衣袖第一时间盖住了花颜的脸,抬眼温凉地瞅着七公主,淡声道,“本宫的太子妃。” 七公主即便用了自认为最快的速度,将眼睛擦得最亮,却仍旧没看到花颜的脸,失望的同时听到云迟的话,立世惊得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传说中的太子妃? 她呆立片刻,脱口问,“四哥,她怎么了?” 云迟道,“身体不适,昏睡未醒。” 七公主想起关于临安花颜这一阵子热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一时间好奇得双眼冒星星,“四哥,你盖着她的脸做什么?为何不让我见一见?妹妹拜见太子妃,也是礼数啊!” 云迟闻言板起脸,“你还知晓礼数?” 七公主揉揉鼻子,央求,“我对她实在好奇,你便让我看一眼嘛,你不知道,这一年来,所有人都对她十分好奇,连父皇和皇祖母都不例外。她都与你赐婚一年多了,来京后也不见进宫,着实让人想瞧瞧她的模样。” 云迟不为所动,沉声道,“你若是想见她,改日再来吧,今日不行。”说完,转身抱着花颜走进垂花门,扔下一句话,“再啰嗦,陆之凌的事儿别找我。” 七公主一哆嗦,不敢再纠缠了。 来到凤凰西苑,方嬷嬷和秋月等人迎上前,秋月看到被云迟抱在怀里的人,面色一白,霎时软了声,“太子殿下,小姐她怎么了?” 云迟瞥了秋月一眼,不理会,抱着花颜径直进了屋。 秋月腿脚软了软,顿时快步追了进去。 云迟将花颜放在床上,回身对同样跟进来的方嬷嬷说,“请太医。” 方嬷嬷连忙应是,转身快步出门吩咐人去了。 秋月几步走到床前,见云迟挡在床边,她白着脸小声说,“奴婢会把脉,殿下可否让奴婢给我家小姐把把脉?” 云迟凉凉地看着她。 秋月顿时抵抗不住,跪在了地上。 须臾,云迟让开了床前,走到了不远处的桌前坐下,对外吩咐,“不必请太医了。” 方嬷嬷刚迈出门口,连忙应是。 秋月提着一口气,上前给花颜把脉,手指按在了花颜脉搏上后,大松了一口气。撤回手,打量花颜,看到她苍白的面色与红肿的朱唇不协调的模样,心下一惊,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小姐她……这是被人轻薄了? 谁?陆之凌?还是太子殿下? 秋月很想转过身去看云迟,但奈何太子殿下气场太强大,她昨日已经在龙头上拔须了,今日打死也不敢再惹他了。便死命地忍住,生生没回头去看。只是心里不停地打突。 不妨云迟的声音忽然响起,“如何?” 秋月惊颤了一下,连忙说,“小姐因来了……葵水,气血两虚,外加急火攻心,闷气太久才导致的昏迷,无甚大碍,用不了多久便可醒来。” 云迟点点头,“可用开一剂药?” 秋月摇头,“不用,稍后让厨房炖一碗鸡汤补补就好,再多喝些红糖水、姜糖水、红枣水都行。小姐最不喜欢吃苦药了。” 云迟闻言凝眉,吩咐,“你既会医术,便给她开一剂补药,让厨房煎了给她喝。” 秋月一怔,察觉云迟气压不似那般沉暗了,慢慢地转过头看他。 云迟容色寻常,眉目淡淡,见她看来,沉声问,“可听到了?” 秋月缩了一下脖子,不敢违背地点头,“奴婢听到了,谨遵殿下命。” 云迟吩咐,“现在便开药方吧。” 秋月站起身,缓步走到桌前,铺开宣纸,定了定神,很快便开了一张药方。 云迟接过药方看了一眼,说道,“字不错。”说完,将药方递给方嬷嬷,“去抓药,立马煎了送来。” 方嬷嬷应是,连忙去了。 云迟坐在桌前,没有离开的打算,有婢女连忙送上了热茶。 秋月偷眼看云迟,看了好几眼,耐不住他身上让人透不过气的气势,咬了咬牙,见花颜不醒,她在屋中也待不住,还是没出息地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方嬷嬷端着一碗浓浓的汤药进了屋。 云迟见到,对她伸手,“给我,你下去吧。” 方嬷嬷将汤药递给云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同时关上了房门。 云迟端着汤药,来到床前,伸手扶起床上的花颜,将她抱在怀里,见她紧闭着唇,他便喝了一口汤药,然后给输送了进去。 花颜其实早就醒了,等着云迟滚,可是他偏偏不滚,似乎故意跟她耗上了似的。她心下恨得要死,堂堂太子殿下,偏偏与她过不去,她真是怀疑,她上辈子刨了他家祖坟了?或者欠了他银子没还?还是坑蒙拐骗抢了他媳妇儿?这一辈子偏偏让她以身来还。 苦药汤子入口,她从嘴里苦到心肺。 心里骂了云迟祖宗一百代,终于在他要喂第二口时,受不住地睁开了眼睛,恼怒地挥手推开他同时去打那让她嫌恶透顶的药碗。 云迟紧紧地扣住她的腰,同时将药碗轻巧地挪开不让她碰到,对上她怒容满面的脸,他凉凉地笑,“终于舍得醒了?” 花颜怒目而视,“你到底想怎样?” 云迟哼笑,“在你还是我的太子妃的时候,我便抓紧时间好好地侍候我的太子妃。免得有朝一日你计策得逞,山远水长,我再见不到你的人。” 花颜气结,“你个疯子!” 云迟又喝了一口汤药,俯身下去。 花颜抵抗不住,苦药汤子强硬地流入肺腑,她觉得整个人都被泡在了药碗里一般,浑身苦得要死。她又气又恨,在他喂完一口离开时,她咳嗽起来。 云迟不理她,又喝了一口,低头俯身。 花颜终于体会到了云迟折磨人的厉害手段和惹怒他的下场,他似乎抓住了她的弱点和痛脚,狠狠地踩踏,她怒极攻心,“你……不是人……” 云迟颔首,“我的确不是人,从小我便知道,我要想坐稳太子的位置,就要抛却七情六欲,将自己修剪得无欲则刚。”话落,他自嘲道,“人有七情六欲,我连七情六欲都舍弃了,还能算作是人吗?” 花颜气恨,“你既然知道自己不是人,为什么还要拉我与你成为一样的人?” 云迟看着她,又含了一口药。 花颜气恨无用,挣扎无果,抵抗不过,只能被他圈在怀里,一口一口地喂下他渡进口中的药。她觉得她要被苦死了,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份罪。 一碗药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喝完,云迟将空碗放下,看着花颜皱成一团恨不得把肺都要呕出来的模样,忽然低低地愉悦地笑了起来。 花颜有气无力地趴在他怀里,恨不得掐死他,堂堂太子,无耻至极。 云迟笑罢,如玉的手指替她擦了擦唇角的药渍,然后俯身,又咬了一下她的唇瓣,低低悦耳地道,“花颜,你便任命吧!无论你如何施策倾轧,愤恨气恼,我都不会放手。这一辈子,你也必须嫁我。这个天下,谁都能与我山远水长,唯你永远不能。” 第三十八章别太得意 花颜没想到,她一个坑接着一个坑地挖,如今连天网都快捅破了,云迟竟然强硬至此,说什么也不放手。 她心底灰蒙蒙一片,苦味翻江倒海地往上涌,觉得上辈子怕是真真欠了他的。 她恨恨地看着他,“既然太子殿下想继续玩,那么我就奉陪到底,如今你见我弱不禁风好欺负,便可着劲儿的欺负,我劝你祈祷自己别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否则落在我手上,我让你再也笑不出来。” 云迟闻言“哦?”了一声,笑问,“就算我以后有手无缚鸡之力时,你打算如何欺负我?”话落,手指按了按她唇瓣,眸光似笑非笑,“也如我对你这般欺负回来吗?” 花颜脸如火烧,一把打掉他的手,眼睛冒火,咬牙道,“你别太得意。” 云迟煞有介事地点头,“好,我等着。” 花颜气恨地闭上了眼睛,懒得再看他,浑身苦死了,又暗骂秋月,若不是她说她不喜欢喝药,云迟哪里会这般折磨她?笨死了的笨蛋。 福管家匆匆走来,在门外小声开口,“殿下!” 云迟“嗯”了一声,“说吧!” 福管家连忙道,“太后请您速速进宫。”话落,小心翼翼地道,“还说了,您若是再躲着不去,她就死给您看。” 花颜闻言,顿时心情大好。来了! 云迟低头看了花颜一眼,见她已经睁开了眼睛,眉眼弯弯,笑意掩都掩不住,哪里还有刚刚苦得皱成一团苦大仇深的模样?他敲她的额头,气笑,“你也别太得意了。”说完,将她身子放好,站起身,对外面道,“去回话,就说我换了衣服就进宫去给皇祖母请安。” “是。”福管家连忙去了。 云迟再不逗留,缓步出了房门。 他刚离开,秋月便快跑着进了屋,来到床前,看着花颜,“小姐,您怎样?可还好?” “好个屁!”花颜忍不住爆粗口,坐起身,伸手敲她脑袋,“笨阿月,你算是笨死了,我快被你害死了。” 秋月脸一白,捂住脑袋,委屈地说,“昨日晚太子殿下逼问我如何能尽快追踪到您的踪迹,奴婢想着一旦开口说有办法第一时间追踪到小姐,那么以后太子殿下只要找不到小姐,就会拿奴婢是问,奴婢就会成为小姐的软肋了。所以,死活没说,殿下怒气冲冲地走了。难道是奴婢错了?应该告诉太子殿下?小姐就不会吃亏了?”话落,她跺脚,“苏子斩也太可恶了,怎么能轻薄小姐呢?您如今总归是顶着太子妃的头衔呢,他也太……” “住嘴!住嘴!”花颜打断她,白了她一眼,“不关苏子斩的事儿。” 秋月一愣,看着花颜的唇,“不是苏子斩?难道是太子殿下轻薄了小姐?” 花颜脸色一黑,一只手捂住额头,气怒地骂,“云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秋月愕然,真是太子殿下轻薄了小姐? 花颜伸手又敲秋月的头,警告,“以后我的事儿,任何事儿,都不准对云迟说一个字。今日便是你说了我不爱喝汤药,他便逼着我喝了一大碗,苦死我了,不是人。” 秋月一呆,也想起这码事儿,她都说了小姐不喜欢喝药,太子殿下偏偏让她开一剂药,她后知后觉地问,“小姐,你不喜欢,他却要你喝?太子殿下这是为何?” 花颜恨恨地道,“他这是报复!” 秋月立即惊奇地说,“小姐,您做了什么惹怒了殿下?” 花颜也不隐瞒,便将昨日跟随苏子斩出京喝酒,今日与云迟一起去了清水寺之事三言两语说了。 秋月自小跟着花颜,虽然大多数时候在花颜看来笨死了,但少数时候她也是聪明的。听罢后,立即明白了。欷歔道,“苏子斩竟然背小姐走了三十里山路,与传言那冷血狠辣的人一点儿也名不副实。您给太子殿下设下的陷阱圈套他竟然还真的上钩了,顺方赌坊的事儿刚过去,竟然这么快。老天,这事儿可大了,怪不得殿下那副山崩地裂的神色,看着都骇人。” 花颜听着秋月絮絮叨叨,想起云迟接下来要想保住她太子妃的头衔,势必要辛苦费一番力气地应付多方人马,她心情便又好了起来,对秋月摆摆手,“行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该干嘛干嘛去,我困死了累死了,要好好睡一觉。” 秋月看着花颜神色虽然轻松,但脸色发白说不上好,点点头,走了出去。 花颜拥着被子,很快地便睡着了。 清水寺太子和太子妃联手抽了两支大凶的姻缘签之事,如雨后春笋风吹嫩草以挡也挡不住的势头腾地便冒起了砰砰火星,很快便烧成了燎原之火,从三十里地外传到了京城,半日之间,京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市井巷陌,人尽皆知。 百姓们惊奇地谈论着,朝堂也炸开了锅,宫里更是电闪雷鸣。 云迟踏出东宫,马车驶过荣华街,便听到街上人潮哄哄地谈论这件奇事儿。说太子妃在进入东宫之前,便在清水寺抽过一支大凶姻缘签,太子不信,今日免了早朝亲自携太子妃前往清水寺,德远大师亲自验证签筒签文,却还是凭空冒出了两支一模一样的大凶姻缘签,这等惊奇之事,说是上天示警,这姻缘结不得。 云迟一路听着,脸色平静,待有人发现是东宫的马车和护卫队经过,齐齐地噤了声,不敢再议论。但马车和护卫队走过,又继续地谈论起来。 南楚开放言路,所以,百姓们都十分大胆,只要不是欺君罔上的言论,说说也无妨,当权者不会治其罪。 马车来到宫门,云迟不下车,马车径直地驶了进去,行过朝阳门、崇德门,马车方才停下。 云迟下了马车,前往宁和宫。 宁和宫中,太后在听闻今日一早由清水寺传回的消息时,大惊失色,惊骇不已,这件事儿在她看来,不同于花颜前往顺方赌坊的不成体统,而是真真切切地关乎她孙子的一生安顺和南楚运数。所以,她再也坐不住,发了狠话,让云迟速速进宫见她。 她早就想好了,只要云迟一来,她就逼迫他一定要取消了这门婚事儿,另选太子妃。他若是不同意,她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强硬地做主再不由着他胡来。 云迟面容如往常一般温凉清淡地踏进了宁和宫的殿门,进了内殿,含笑给太后请安,“皇祖母安好!” 太后看着他的模样,心中有气,怒道,“好?哀家不好,哀家快被你气死了,怎么能好得起来?” 云迟缓步走到太后身边坐下,温声笑道,“孙儿何时敢气皇祖母?” 太后怒道,“你还来问我?我倒要问问你,你今日是不是在清水寺与那临安花颜一同抽取了两支一模一样的大凶姻缘签?” 云迟颔首承认,“是有这么回事儿。” 太后见他承认,气恨,“哀家早就与你说了,这临安花颜要不得,她不能做你的太子妃,你偏偏非觉得她可以。如今怎样?她还没入门,弄出顺方赌坊的这事情也就罢了,偏偏如今还出来了个大凶的姻缘签?你的姻缘,事关你的终生,也事关我南楚江山的运数。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云迟容色平和,笑道,“皇祖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嗯?”太后皱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难道姻缘签是假的不成?据说德远大师见出了此事都惊骇得晕厥过去了,这岂能等闲视之?” 云迟微笑道,“皇祖母知道,花颜善赌技,也就善偷梁换柱之技,姻缘签之事,不过是她与孙儿开的玩笑而已。德远大师晕厥过去,是凑巧了,昨夜他与安书离下了一夜棋,未曾睡好而已。” 太后竖起眉,沉下脸,“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你们之间的玩笑?拿姻缘之事来开玩笑?姻缘签是假的?她用偷梁换柱之技变出来的?” 云迟点头,“可以这样说。” 太后顿时一拍桌案,勃然大怒,“胡闹!姻缘之事,岂能玩笑,你乃堂堂太子,她乃已定太子妃,佛祖门前,若真是这般做出这等亵渎佛祖之事,更是其心可……” “皇祖母!”云迟打断她的话,收了笑意,一字一句地道,“我天家之人,从不信佛,若真信佛,便也不会有始祖皇帝踏着白骨建立的累世功勋和江山基业了。别人在佛祖门前开不得玩笑,但我天家之人却开得的。” 第三十九章临安花家 太后闻言一噎,瞪着云迟,没了话。 云迟看着太后,面容温和,不容置疑地道,“皇祖母,孙儿这一辈子,只认准临安花颜为我的太子妃,其余人,一概不要。您若是实在不喜欢她,我便让她这一辈子都不出现在您的面前就是了,您不必以死相逼。孙儿自母后死后,多年来,以孝心奉您,从不求什么,但唯此一事,您得听我的。” 太后闻言面色一白,张了张嘴,看着他,一时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云迟的执拗她一直知道,他是她看着长大的,素来虽然认准的事情从不更改,但只要她开口,他都能委婉地换个方式去达成,从不曾强硬地当面驳了她的意。但独独选太子妃这件事儿,他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非临安花颜不娶了。 她试过多少次,好说歹说,软磨硬泡,都不能使他回转心意点一下头。 这一年来,她病也病过了,气也气过了,恼也恼过了,偏偏拿他没办法。 如今她连以死相迫都使出来了,偏偏他三言两语就将路给封死了,让她连这个法子也行不通。 她一时间气不顺地咳嗽了起来。 云迟看着她咳嗽,上前一步,轻轻帮她拍顺脊背,想着花颜气急时,也爱咳嗽。 过了片刻,太后止住咳嗽,这一年来,她灰心丧气的时候太多了,如今倒也没心可灰了。她虽然气得肝疼,拿他没有法子,但也不至于当即吐血而亡。只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地摆手,“罢了,哀家不管了,你爱如何便如何吧!” 云迟露出笑意,“还是皇祖母疼我。” 太后怒瞪了他一眼,板下脸,“只有一句话,哀家告诉你,那临安花颜,太不像话了。你别再藏着掖着了,赶明儿就将她给哀家送进宫来。哀家倒要看看,你铁了心要娶的媳妇儿,是怎么个模样?她不成体统没有规矩,连这等玩笑也开得,岂有此理。哀家管不了你,但总能磋磨得了她。哀家身为太后,又是你的祖母,想嫁入皇室,嫁给我孙儿的女子,就要遵从皇室的规矩。她没有规矩,哀家便将她磋磨出个规矩和模样来。否则将来焉能母仪天下?” 云迟这一次倒不再驳太后的面子,笑着颔首应下,“既然皇祖母要见她,是她的福气,明日我便派人将她送来。” 至于太后留不留得住她,留得住磋磨不磋磨得了她,那他就不管了。 太后见云迟爽快地答应,心下总算舒服了些,对他道,“过了哀家这关,还有皇上那关,过了皇上那关,还有朝臣那关,即便朝堂你能只手遮天,但还有京城和天下百姓。这件事儿既是你说玩笑惹出来的,便好好地解释清楚,妥当处理了,哀家再不想听到有人说你们犯姻缘煞,以至于忧心我南楚社稷运数。” 云初点头,“皇祖母放心,我自会处理。” 太后见他气定神闲,心下叹气,摆摆手,“行了,你多着事情要处理呢,哀家也不留你了。记住你答应的事儿,明日将人给哀家送来。” 云迟应允,起身告辞,出了宁和宫。 太后在云迟走后,开始琢磨起来,想着明日用什么法子先给花颜一个下马威,然后再好好地磋磨磋磨她的脾性,将之捏扁搓圆,再不敢生事儿,好好地做皇家的媳妇儿,对得住她头顶上太子妃的头衔。 云迟出了宁和宫后,便去了帝正殿。 帝正殿依旧是浓浓的药味,皇帝依旧半躺在床上,脸色铁青,十分难看。见云迟来,他更是将手中的药碗照着他砸去。 云迟轻轻抬手,药碗平平地稳住,没洒一滴汤水,重新地落回了案几上。他淡声道,“父皇怒什么?您觉得花颜不堪当任儿臣的太子妃,可是哪里知道,人家更是看不上嫁儿臣。如今这整出一出又一出的事儿,是巴不得我皇室悔婚不娶呢。” 皇帝本是一腔怒火,闻言一怔,横眉怒道,“你胡说什么?” 云迟来到近前,坐下身,慢慢地道,“儿臣没有胡说,您应该知道,自从去岁皇祖母懿旨赐婚,这一年来,她便大事儿小事儿不断地给儿臣找麻烦,儿臣除了应付朝政之事,一半的精力都用来应付她惹出的那些麻烦了。如今她进京,先去顺方赌坊惹上苏子斩,接着又利用清水寺德远大师弄出大凶的姻缘签拉儿臣落入她早就挖好的大坑陷阱。一桩桩,一件件,无非是为了悔婚。如果真如了她的意,她怕是立马跳起来滚出东宫,连一片衣角都不留下。” 皇帝露出惊色,他身为帝王,知晓这一年太子忙得分身乏术,其中有一半经历便是落在了临安。但也没想到,竟是这般? 云迟嘲讽地一笑,“父皇觉得我天家至高无上,尊贵无比,儿臣的太子妃应该如母后一般,出身钟鸣鼎食的世家府宅,知书达理,端方温婉,贤良淑德,礼数周全,是天下任何人都挑不出来错的那一个。可是您未曾想过,在您眼中的天家太子,在有人眼中,连尘埃都及不上,恨不得避如蛇蝎,永世不与沾边。” “混账!”皇帝怒喝。 云迟看着皇帝,“父皇是在骂儿臣?” 皇帝额头青筋直跳,脸色更是难看,“临安花颜,她向天借了胆子吗?敢看不上我天家太子?” 云迟闻言顿时笑了,诚然地道,“她还真看不上,父皇可想见见她?您见了,就知道了。天家太子在她的眼里,不如苏子斩的一坛醉红颜得她的心,更不如他那寒入骨病恹恹的身子背着她夜行三十里山路更能让她心动。” 皇帝闻言一愣,“苏子斩?” 云迟点头,“父皇昨夜将神龙隐卫都派出去了,对于昨夜之事,想必知晓得八九不离十,花颜对儿臣,半分甘愿都没有,如今是儿臣在强求她罢了。若是您强行一纸圣旨抛出去,儿臣不能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置父皇圣旨于不顾,所以,只能罢手,放她归去。那么,她便是那第一个看不上我天家滔天富贵和身份,用谋算计策挣脱出去的人,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没了身份束缚,她以后想与谁缔结连理,便与谁缔结,我再没有理由捆住他。而她首选便是苏子斩。” 皇帝沉下脸,面色阴沉如水,“你说的话可当真?” 云迟无奈一笑,“儿臣在父皇面前,何时说过虚言?” 皇帝看着他,面上的怒意不减反增,“她一个小小的临安花颜,凭什么看不上朕的太子殿下?” 云迟莞尔,“父皇觉得儿臣好,她却不觉得。对于她来说,明月虽好,但立于云端。她自诩尘埃,不想高攀。” 皇帝震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朕的,将来也是你的。你择她为妃,是她的福气。她竟然如此不愿,是想让临安花家被诛九族陪葬吗?” 云迟淡声道,“即便父皇想要诛灭临安花家,哪怕下了圣旨,怕是也做不到。” 皇帝瞪着他,“为何?” 云迟道,“花家累世居于临安,天下皆知其偏安一隅,子孙数代皆没甚出息,不思进取。不但不及赵家、苏家、安家、陆家富贵鼎盛,门阀得势,更不如孙家、梅家、柳家、王家、崔家等子弟出彩,圣眷不衰。天下前五十名都排不上号。但在儿臣看来,要想撬动,诛其九族,怕是自毁南山,自掘坟墓,也做不来。” “什么意思?”皇帝本来仰躺着的身子腾地坐起,紧紧地看着云迟。 云迟平静地说,“花家居于临安,位居于江南天断山山脉,进是关山险道,退是一马平川,坐是八方要道,站是九曲河山。”话落,他轻轻一笑,“小小临安,是南楚第二个盛京,金粉玉兰之乡,富贵锦绣之地。天下花根皆落于此,世代子孙还求什么荣华富贵身份殊荣?守着临安一地就够了!何须要我天家看得上?” 第四十章已成心结 云迟一席话,惊得皇帝半响没言语。 他想起了一件事儿,数百年前,始祖爷争霸天下,兵马打到临安,花家不同于别的城池人心惶惶惊慌失措跟天塌下来一般的东躲西藏或者哆哆嗦嗦投降,而是带着举族子弟相迎,坦然含笑地大开临安花都的大门,放始祖爷入城,不费一兵一卒地过了关山峡道。 后来,始祖爷问鼎天下,记着这个功劳和恩情,特招花家入京,许以子孙封候拜将。却被以花家子孙没有大才,不敢耽搁陛下兴国安邦的重任给推脱了,始祖爷初建王朝,百废待兴,三请无果,便也作罢了。 在那一场乱世中,无论是扶持始祖爷鼎力相助的世家,还是反抗始祖爷阻挠其帝王路的世家,或多或少都受了牵累,在始祖爷建朝后,有的损耗了元气百年没缓过劲儿来,有的伤及根本至今几百年日渐衰落了。 天下各大家族都被乱世铁骑牵扯的风暴所伤,被乱世所祸,唯临安花家,累世居于临安,子孙避不出世,没受一丝一毫伤亡。 几百年,在始祖爷扶持有功之臣后,赵家、苏家、安家、陆家日渐富贵鼎盛,门阀得势,孙家、梅家、柳家、王家、崔家等子弟出彩,圣眷不衰,钱家、江家、林家、李家一败不起。而花家,还是那个花家。 始祖爷新建王朝后,天下各大世家除旧迎新,无论是整顿,还是重组,亦或者新兴起,几百年演变下来,渐渐地盘根错节,形成了一张天家的网。但临安花家,始终树静风静,孑然立于网外,独善其身,成为这个世间安静的存在。 几百年苍海沧田,世事多变,花家屹立临安,似乎几百年的光阴也没撼动这个家族分毫,一直没什么变化。 与世人从不危害,与世间从不为祸,既立于尘世,又不染尘埃。 皇帝脸色变幻,久久不能平静。 云迟静静地坐着,等着皇帝消化他的言语,他本不欲将花家托举起来暴晒在日光下,但如今被花颜逼得情势所迫,他不得已,也只能拉整个花家下水了。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他的父皇因气怒而下圣旨废了一年前太后的懿旨赐婚。 对于花颜,他不放手,也放不开了。 许久,皇帝平静下来,终于开口,“据说花家数代来,子弟娶妻不求富贵门第,女儿嫁人,不求高门大院。儿孙娶的都是平平常常的寻常人家女儿,女儿嫁的也是平平常常的寻常人家男儿?” 云迟颔首,“是这样的。” 皇帝皱眉,“既然如此,当初太后为何派了御画师前往临安花家画花名册?按理说,太后看不上花家才是。” 云迟道,“皇祖母除了让我选一名太子妃,还想让我将侧妃一并选了。” 皇帝恍然,这就是了,临安花家的女儿在太后的心里不够太子妃的头衔,但侧妃的头衔还是够的。她疼爱云迟,不消多说。恨不得囊括天下女子任她的好孙儿选,自然也就包含了临安花家。只不过她没料到,她的好孙儿随手一翻,便定了临安花颜为太子妃,侧妃便拒绝作罢了。 他看了云迟一眼,见他面容平静,言语从容,气定神闲,他脸色稍缓,“在这天地间,临安花家是个异数,的确有立世之道。但花家既无害,你又何必非要临安花颜为太子妃?她既不愿,念在花家于始祖爷有通关之恩,放了她去就是了。” 云迟闻言一笑,嗓音温凉地道,“父皇,来不及了。” 皇帝皱眉,“什么来不及?” 云迟看着他道,“母后是您的心结,花颜恐怕已经成为了儿臣的心结。这一辈子,除了她,再也解不开了。我非她不可。” 皇帝闻言又怒起来,“你拿朕和你母后做比做什么?你不是最不屑我们吗?” 云迟温声道,“儿臣是父皇和母后的儿子,这是更改不了的事实。” 皇帝本来要发怒的面色一缓,看着云迟,想起皇后,心下又是一痛,沉声道,“你非要临安花颜做你的太子妃,既然心意已决,朕便不再反对了。但只有一点,你身下的椅子,是你母后用命换来的,你必须给朕坐稳了。若是因为临安花颜,惹出江山基业的变故,朕定然饶不了她,也饶不了你。” 云迟颔首,“父皇放心,儿臣晓得。儿臣这把椅子,不止系着母后的命,还系着父皇和母后折断的情,以及南楚江山数百年的基业。儿臣万死不敢。” 皇帝点点头,“你明白就好。”话落,想起一事,询问,“赵宰辅生辰就在近日了,送给他的贺礼,你可准备妥当了?” 云迟摇头,“还未准备。” 皇帝哼了一声,“赵宰辅独女赵清溪,哪里不好?与你也算是青梅竹马,你弃她不娶,非选花颜。赵宰辅虽然不说,但心下定然不快。他算是你半个师傅,今年他的寿辰,你不可怠慢,否则寒了臣心。尤其是他门生遍地。你如今还未将他的寿礼准备妥当,怎么回事儿?” 云迟揉揉眉心,“本打算等太子妃入东宫后,由她执掌府中中馈安排赵宰辅贺礼的,奈何她弃儿臣如敝履,不愿理会东宫之事,所以,此事就搁置了。” 皇帝闻言怒道,“废物,一个女子也搞不定。” 云迟也不脸红,颔首,“儿臣的确是废物,的确搞不定,所以,明日她进宫,父皇便帮帮儿臣吧!看看怎么才能让她将皇宫当做花家,将宫墙当做市井,不再抗拒排斥,安顺生活。” 皇帝又震怒,“亏你说得出口这等话来,真是一派胡言!” 云迟站起身,“父皇一夜未睡吧?歇着吧!儿臣今日免了早朝,但奏折怕是堆成山了,儿臣去处理奏折,顺便想想怎样将外面的传言消弭下去。” 皇帝似乎也不想再看他,摆手,“滚吧!” 云迟脚步轻松地出了帝正殿,对于他来说,只要皇帝不下圣旨取消婚约,那么,外面即便天塌了他都不怕。 的确如云迟所料,仅仅半日一夜一个早朝,奏折便堆满了议事殿。 云迟随手翻了翻,发现大多奏折还是关于西南番邦小国动荡之事,尽快选出一人出使西南番邦迫在眉睫,否则西南动乱起来,难免危急南楚朝纲。 但是选谁去呢?前两日与宗正寺商议人选,始终未定下来。 这个人,是朝廷的使者,身份不可低了,职位不可轻了,能力不可小了,否则震不住西南各小国,调停不好便是祸端。 他凝眉思索片刻,忽然对一旁的掌侍司刘大人问,“赵宰辅举荐何人?” 刘大人想了想,摇头,“赵宰辅说此事要殿下全权做主,五年前,便是殿下用法子让西南安平下来,如今五年已过,殿下较之五年前,更有魄力,理当难不倒您。他说他年迈了,对这等数千里之外的事儿,心有余而力不足,插不上手,就不与置喙了。” 云迟闻言笑了一声,赵宰辅诚如父皇所说,对于他未选赵清溪之事,还是芥蒂了。 他合上奏折,想了片刻,对小忠子问,“去打探打探,苏子斩可从汤泉山回来了?” 小忠子连忙应是,立即去了。 刘大人闻言偷眼看云迟,犹豫了片刻,小声开口,“殿下,您打算派子斩公子去?他恐怕不合适。” “嗯?”云迟看着他。 刘大人连忙道,“子斩公子行事太过无所顾忌,性情乖戾,手段狠辣,若是他出使西南,西南的动荡的确是能摆平,但怕是要见白骨血河。那么殿下多年经营西南使之安顺的一番心血便白费了,使不得。” 云迟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话落,他揉揉眉心,长叹一声,“可是我还真就想把苏子斩打发了去,不想让他留在京城了。” 第四十一章不入其局 刘大人鲜少听到太子殿下用如此语气说话,不由一怔,揣思着他话中真假。 不多时,小忠子回转,禀告,“殿下,子斩公子还在汤泉山,据说寒症犯了,刚刚侯府的人从太医院请了郑太医快马加鞭赶去汤泉山了,看起来挺严重的。” 云迟皱眉,“他的寒症轻易不犯,昨夜虽然夜色寒凉,他体虚疲乏,但应该不至于太过严重才是。可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小忠子贴近云迟耳边,小声说,“据说天明十分,武威侯继夫人派人去了汤泉山,那人不知说了什么,子斩公子震怒,一剑将那人杀了,之后,便犯了寒症。” 云迟面色一沉,嘲怒,“柳芙香费尽心机,嫁与了武威侯,到头来却又想悔,小看了苏子斩,自作孽不可活。” 小忠子退后一步,不再吭声。 云迟冷然片刻,吩咐,“你回府,让福管家将那株五百年的老山参派人送去汤泉山给郑太医,让他给苏子斩入药服下。再给他传句话,问问他的师叔妙手鬼医下落可有眉目了?” 小忠子应是,连忙去了。 云迟抬眼看了刘大人一眼,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他开口问,“今日我见了安阳王府公子安书离,你说若是让他去西南番邦走一趟如何?” 刘大人一惊,抬眼看云迟,脱口道,“若是书离公子前去,定然极为妥当,他本就是个脾性极好的人,而且也有这个能力处理好西南番邦之事,比从皇室和宗室里选出一位皇子宗亲前去要好得多。但是书离公子不入朝,不为官,连安阳王府的爵位都不世袭,这……让他前去,能使得动他吗?” 云迟一笑,“以前使不动,今日之后嘛,也许能使得动。” 刘大人不解地看着云迟。 云迟淡淡道,“本宫的太子妃,与他似乎有些交情。” 刘大人心神一醒,忽然想起去岁安阳王府公子与临安花府小姐有私情之事来,当时流传得甚广,两府都未出来澄清一二,随着太子选妃花落临安花颜后,传言也就消弭了。他看着云迟,一时间脑子里打转,想着私情之事,难道是真的? 云迟拿起一张帖子,递给刘大人,“你拿着这张帖子,去安阳王府一趟,就说本宫明日此时在这里等着他,请他来一趟。” 刘大人连忙接过帖子,瞅了一眼,帖子没写字,是空白的,他连忙应是,“下官这就去。” 云迟点点头。 刘大人虽然不明白太子殿下的心思,但知道殿下行事素来走一步看三步,他既然让他拿着这个空白的帖子去安阳王府,那么,这事儿就一定在他的预料之中。 安书离在云迟带着花颜离开清水寺后,等着德远大师醒来,行了告辞礼,也出了清水寺。 德远大师在他临走时,连连叹息,“都怪老衲今日卜算这一卦,拦住了公子离开的脚步。如今不仅累了清水寺,累了太子殿下,也累了公子你。怕是经此一事,公子以后难随心度日了。” 安书离一笑,“既立于世间,本就没有真正的随心所欲,大师严重了。” 德远又长叹,“太子妃实在是太厉害,拉人下水,毫不含糊。” 安书离笑笑,不置可否。 出了清水寺,关于大凶姻缘签的传言已经漫天飞,就连安阳王府的清风苑也有仆婢在悄悄谈论。 安书离回到府中,沐浴更衣后,便有管家前来禀告,“公子,掌侍司的刘大人来了,说是带了太子殿下的帖子,请见您。” 安书离暗想来得可真快,若不出大凶姻缘签这桩事儿,云迟想必还要将西南番邦之事拖上几天,但如今出了这等事儿,他急于抽出手去理会,所以,当务之急是先处理了西南番邦之事。而他今日恰巧撞上,看了好一出戏,他自然不会让他白看,所以,如今这便是来讨利了。 他无奈地笑笑,不应承的话,云迟就会拉他入局,反正多了一个苏子斩了,他也不在乎再多一个他给他的太子妃玩火。 能不应承吗? 他摇摇头,临安花颜对上执掌朝堂一手遮天的云迟都不惧,且将他逼迫得今日险险失了太子殿下的雍容气度,他还是不入这个局了。 远赴西南番邦虽然是一趟苦差事儿,但是他有许久没出京了,出去走走也未尝不可。免得应付母妃隔三差五举办的赏诗会、品茶会、斗花会,无疑是为他相看合适人选,烦不胜烦,如今借此可以躲上一躲。 于是,他干脆地说,“将刘大人请进会客厅,我这便去。” 管家应是,连忙去了。 小忠子回到东宫,福管家得了太子殿下的吩咐,连忙吩咐人将那株五百年的老山参取出来,命人快马加鞭送去了汤泉山。 送走了那株五百年老山参后,福管家连连叹息。 秋月正巧见了,便询问,“福管家,你为何一直叹息?出了什么事儿吗?” 福管家见是秋月,太子妃带来东宫的唯一婢女,昨日殿下寻找太子妃,逼问她,她誓死不说,殿下也没怪罪。他想了想,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便连忙和气地道,“哎,还不是为了子斩公子的寒症?好好的一个人,这么多年,一直为寒症所苦,殿下也甚是为其忧心。” 秋月一愣,有些讶异,“他昨日可是和太子殿下做对来着呢?怎么太子殿下还忧心他的病?他们的关系……是好还是坏呀?” 福管家闻言更是叹了口气,“五年前,武威侯夫人临终请殿下日后关照子斩公子,但是子斩公子却不买账,不要殿下的关照。这关系嘛……一直以来,不好不坏。” 秋月噢噢地点了点头。 福管家见没人,打开了话匣子,“所以,子斩公子据说昨夜犯了寒症,殿下命人将月前为其搜寻来的那株五百年老山参送去了汤泉山,但是怕子斩公子知道是他送的不用,只能暗中给太医院的郑太医让其私下为他服了,不让他知道。” 秋月恍然,原来是这样啊。 福管家又道,“五百年老山参虽然珍贵,但是对子斩公子的寒症也只能缓解,不能根治,若没有救治之法,身子骨日渐就会被拖垮。” 秋月皱眉,好奇地问,“子斩公子的寒症是怎么得的啊?” 福管家道,“从娘胎里带的,皇后娘娘与武威侯夫人一奶同胞,年少时,武威侯夫人为了救皇后娘娘,中了南疆的寒虫咒,后来虽然解了,但落下了寒症。子斩公子出生后,这寒症竟然过渡到了他的身体上,多年来,便一直为其所苦。” 秋月总算了解了,想起苏子斩一身冰寒的模样,也跟着叹息了两声。 福管家又道,“郑太医说要想救子斩公子,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他师叔妙手鬼医天不绝尚且能试试。可是那人十年前就失去了踪迹,音信全无,似在这世上没了这个人一般,即便他师从神医谷,经由师门途经,也联络不上人,希望日渐渺茫,而子斩公子这寒症近年来发作得也愈发勤了,这可真是愁煞人啊。” 秋月仔细地听着,又跟着叹息了两声,“妙手鬼医天不绝,确实成了个传说。” 第四十二章世子如风 花颜才不管因她计策得逞,惹出京城好一番热水沸腾的盛景。只管舒服地睡了一大觉,直到傍晚时分,方才睡醒。 她醒来后,便见秋月蹲坐在床边,掰着手指头把玩,似十分百无聊赖。 只要不伺候她这个小姐的时候,她就会清闲得发霉。 她拥着被子坐起身,懒洋洋地说,“给我倒杯水。” 秋月惊醒,连忙起身,走到桌前,给花颜倒了一杯清水,端到她面前,同时道,“小姐,您总算睡醒了,可真能睡。” 花颜喝了一杯水,对她说,“你刚刚在想什么呢?看你一副等着我醒来有话说的样子。” 秋月摸摸脸,她真有那么明显吗?为什么每次小姐只要一看到她,就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她挠挠头,回头看了一眼,门关着,外面没人,她小声问,“小姐,您说子斩公子背着您走了三十里山路,他那人是不是其实挺好的?” 花颜瞧着她,点头,“还不错。” 秋月咬唇,“听福管家今日说,子斩公子在汤泉山犯了寒症,太子殿下派人送去了一株五百年老山参……” 她将从福管家那里听来的话悉数说给了花颜听。 花颜听罢,拥着被子蹙眉,“原来苏子斩身上的寒症是因为南疆寒虫咒解了后母体引渡而来,这样说,出生就有,如今他十九了吧,也就是说,十九年了。” 秋月点点头,“福管家是这样说。” 花颜感叹,“怪不得他身体那么冰寒,像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原来本来就是骨子里带的。” 秋月看着花颜,“小姐,天不绝不出世,子斩公子的身子骨就会被拖垮……” 花颜闻言伸手敲秋月额头,笑道,“你这个天不绝的徒弟,要不然有机会试试?” 秋月顿时摇头,垮下脸,“小姐,我的医术只学了师傅六成,不成的。” 花颜哀叹,“当年若不是我硬生生将你从他手里要过来,你的医术如今不止六成。” 秋月立即说,“我不后悔跟着小姐,跟着小姐比整日里被关在桃花渡,对着那些医书摆弄草药有意思多了。” 花颜失笑,看着她,“如今跟着我被关在东宫,难道也有意思?” 秋月无言了片刻,也笑起来,“是也挺有意思的,只要太子殿下不再逼问我小姐的事儿,我便觉得头顶没那么灰暗。” 花颜撇嘴,“出息!” 秋月吐吐舌,她的确没出息,能在太子殿下面前有出息的人,她觉得没几个。 花颜推开被子下床,对秋月说,“走,咱们去街上转转,看看外面到底有多热闹。” 秋月一惊,连忙说,“小姐,您刚睡醒就要出去?如今天都快黑了。” 花颜伸了个懒腰,不以为然,“天黑了怕什么?京城是天子脚下,太子治理朝野,整个京城方圆百里治安都好得很。” 秋月没了话。 花颜更衣梳洗,很快便收拾妥当,脚步轻松地迈出了房门。 方嬷嬷闻声来到她近前,恭谨地笑问,“太子妃您醒了?午时您便没用午膳,如今可是饿了?奴婢这便吩咐人给您备晚膳。” 花颜笑道,“不必准备晚膳了,我不在府里用,出去街上吃。” 方嬷嬷一怔,看了一眼天色,道,“如今天快黑了,您要出去,这……” 花颜笑看着她,“躺了一天,闷得慌,出去转转,你若是不放心,点几名随从跟着我就是了。” 方嬷嬷闻言知道花颜打定了主意,便也不再劝说,连忙点头,转身一口气点了十人给花颜。四个婢女,六个东宫的护卫。 花颜好笑,“这可是真够多了。” 方嬷嬷连忙道,“太子妃带着吧,虽说京城无盗匪无赖,但还是谨慎些为好。” 花颜点头,也不驳了方嬷嬷好意,带着秋月和那十个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她前脚刚走,云迟的马车便回了东宫,他进了府邸后,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对福管家问,“太子妃呢?在做什么?” 福管家连忙回话,“太子妃半个时辰前睡醒后,便带着人去街上逛了。” 云迟闻言失笑,“她可真是一刻也闲不住。” 福管家也觉得让太子妃住在这深深的宫墙里真是难为她了,这几日,他也摸清了花颜的脾性,只要别触及她不喜的事情,那是极好说话的,她行事十分随心所欲,不是刻意难为人的人。 云迟又问,“有人跟着吗?” 福管家立即说,“方嬷嬷点了十个人跟着,太子妃没意见,都带上了。” 云迟颔首,向书房走去,吩咐,“将晚膳送去书房吧。” 福管家应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云迟身后一步低声道,“今日,太子妃的婢女秋月姑娘与老奴说话,老奴对她说了些子斩公子寒症之事。” 云迟脚步一顿,回转头,“哦?她听了如何说的?” 福管家想了想,学着秋月语气,叹息地道,“妙手鬼医天不绝,确实成了个传说。” 云迟品味这句话,凝眉思索片刻,点头,“我知道了。” 福管家见云迟没怪罪,微微松了一口气,又趁机问,“殿下,赵宰辅生辰就在近日了,可是贺礼还没准备,您看?” 云迟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晚上太子妃回来,我与她商议再定。” 福管家应是,“老奴再没别的事儿了。” 云迟缓步去了书房。 夜晚的南楚京城,灯火如昼,初夏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虽然不是什么节日,但人人衣着光鲜,茶楼酒肆,青楼赌坊,沿街商铺都有客流进出,与白天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热闹些。 花颜在街道上无甚目的地走着,听着两旁有人说着清水寺之事,说了一天了,也不见疲累,掰开了揉碎了还是那件事儿发生的经过,没听见一句关于皇帝震怒下旨取消婚事儿的话,也没听到一句太后气得抹脖子死活不同意悔了这桩婚事儿的言辞。 她心下忿忿地想着云迟好手段,不知他今日是怎么摆平了皇上和太后的。 走得累了,她便临近选了一家酒楼,不挑剔地走了进去。 小伙计见来了客人,显然看衣着仆从随扈还是上等贵客,不敢怠慢,连忙笑呵呵地迎了出来,“姑娘请,您是上二楼雅间?三楼雅间?如今已经过了晚膳时,人已经不多了,上面腾出了闲置的房间。” 花颜扫了一眼大堂,随意地说,“就大堂吧。” 小伙计一愣,连忙颔首,“那您选一处请坐,小的这便为您点菜。” 花颜点头,走到一处角落的一张方桌上坐下,对身后跟着的人说,“你们也都坐吧!” 众人齐齐摇头,连声道,“不敢。” 花颜失笑,看了秋月一眼,“跟着我出来,总不能饿着,就近找两桌,点一样的菜。” 秋月笑着道,“咱们主子最不喜拘谨那些礼数,若是你们这次不依,下次主子便不带着你们出来了。” 众人闻言对看一眼,都不敢违背,连忙听命地找了两张就近的桌子坐下了。 秋月见此,陪在花颜身边也坐了下来。 小伙计拿来菜单,花颜翻看着刚要点菜,有一个人一阵风似地刮进了这家酒楼,转眼便坐在了花颜对面的椅子上,风流洒脱地笑着说,“昨日入得东宫未曾得见太子妃,不成想今日便来了机会,在下陆之凌,这家酒楼拿手好菜我最是熟悉,太子妃若是不嫌弃,你请我吃饭,我帮你点菜如何?” 第四十三章长线钓鱼 陆之凌一身蓝袍华服,容貌清隽,眉眼含笑,带着一股天生的恣意洒脱。 花颜看着他,这位敬国公府世子来去如风的个性的确一如传言,她想起昨夜苏子斩对她说的关于陆之凌的话来,眉目也对着他染上了浓浓的笑意,浅笑嫣然地点头,“能让陆世子帮忙点菜,请陆世子吃一顿饭,我的荣幸。” 她一张容颜,清丽无双,娇艳如花,对着人笑时,更让人觉得日月星辰都不及她的容色。 陆之凌乍然看到,晃了一下眼睛,立即拿起菜单遮住脸,口中道,“太子妃容色照人,天下传言临安花都养花千万,不及花府小姐一笑倾城,果然不假啊。” 花颜失笑,“还有传言东宫一株凤凰木,胜过临安万千花的说法呢。” 陆之凌闻言欷歔,赞叹地点头,“太子殿下姿容倾世,世所难及,与太子妃真真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花颜扬眉瞅着她,似笑非笑地问,“陆世子当真如此想?” 陆之凌连连颔首,“自然,自然。” 花颜瞧着他,菜单遮面,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他一双手,修长如玉,煞是好看,她欣赏半晌,眸光流转,笑着说,“陆世子真有一双漂亮的手。” 陆之凌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似乎当了这句夸奖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了一般地呆了呆,菜单脱手落在了桌面上。 秋月暗笑,陆世子挡住脸,她家小姐便夸他的手,这下没法挡脸了吧? 花颜见陆之凌露出脸,轻笑一声,问,“陆世子,菜可点好了?” 陆之凌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转头对候在不远处的小伙计招手,“翠湖鲈鱼、清蒸香肘、红烧酱排、冷味时蔬、峰山耳针、乌鸡汤……” 他一口气报了十几个菜名,有荤有素,有冷有热,有菜有汤。 花颜觉得,陆之凌看起来不止会玩,还定然是个会吃会喝的人,她在他点完菜后,对小伙计伸手一指,笑着补充,“这样的菜,给那两桌也上一模一样的。” 小伙计连连应是,立即去了。 陆之凌顺着花颜的手指,似乎这才发现不远处的两桌人,东宫的仆从护卫。他转过头,想着在东宫的人面前来蹭太子妃的吃喝,云迟估计又会给他记上一笔。 他又咳嗽了一声,转过头,对花颜说,“太子妃赌技冠绝天下,可惜那日我未曾在京中,错过了太子妃赢九大赌神那一幕。”说完,他从袖中拿出一副骨牌,“在下心里甚是仰慕太子妃赌技,饭菜做好还要些功夫,不知道太子妃可赏脸与我玩两局?让我也见识见识。” 花颜看着他眼睛晶晶亮,跃跃欲试的模样,想着她若是答应了,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以后估计要想找他就难了。她果断地摇头,“肚子饿,没力气玩。” 陆之凌愕然,没料到花颜如此痛快地拒绝了他,他不想错过机会,立即说,“那等你吃饱了再玩?” 花颜没反对地点了点头。 陆之凌收起骨牌,开始期盼着菜快点儿上来。 八方斋的厨子也给力,不多时,小伙计便带着人一碟一碟地将饭菜摆上了桌。 花颜一日没吃饭,如今着实饿了,招呼了陆之凌一声,便拿起筷子闷头吃了起来。 她吃饭不像是天底下的大家闺秀那般,一小口一小口文文雅雅地慢慢吃,吃几口就说吃饱了放下筷子,生怕在人面前被人说出个不知礼来,她虽不至于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但却吃得自然,浑然忘我,似乎忘了对面还有个陆之凌,这个刚刚初见的安国公府世子。 陆之凌本就是个讨厌礼数的人,如今见花颜吃得浑然,愣了半晌,想着一会儿要有力气与她玩骨牌赌技,也赶紧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秋月看着陆之凌,想着小姐要放长线钓大鱼,陆世子自动上钩,他估计还不知道小姐早已经算计上他了。他吃得再饱,攒满了力气,今日也是白费的。 果然,花颜吃饱后,对陆之凌问,“这家酒楼,什么茶最好喝?” 陆之凌也放下筷子,吃得畅快,心满意足地说,“碧零香。” 花颜看了秋月一眼。 秋月立即扬声喊,“小伙计,来一壶碧零香。” 小伙计应了一声,很快就沏了一壶碧零香端了上来。 秋月给花颜和陆之凌斟了一盏,又给自己倒了一盏。 花颜慢慢地喝着茶,一小口一小口,吃饱喝足后的她如慵懒的猫儿,甚是悠闲散漫。 陆之凌看着她,心下暗叹,这样与人相处处处都让人透着舒服的女子,怎么偏偏是东宫云迟的太子妃呢?宫阙巍巍,她住得惯吗? 这样一想,他忽然又想起她入京后既然敢堂而皇之地踏入顺方赌坊,张扬赌技,如今天色已黑又敢出来酒楼用膳不归,那东宫虽然宫墙深深,似乎也没困住她。 她这样的女子,不知以后真嫁入东宫,成了皇家的媳妇儿后,还是否像今日这样随意悠闲? 他喝完一盏茶,对花颜笑问,“酒足饭饱,甚是有力气,太子妃,可以开始玩骨牌了吗?”说完,他又将骨牌摸了出来。 花颜放下茶盏,打了个哈欠,困倦地说,“我每逢吃饱,就会困顿不堪,今日恐怕没办法陪世子玩骨牌了,改日如何?” 陆之凌愕然,饿着没力气?饱了困顿没法玩?那她什么时候能玩? 花颜欣赏着陆之凌的表情,笑着说,“我如今就住在京城,陆世子想要找我玩骨牌,何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陆之凌心想你是住在京城,可是住的地方是东宫,他好奇地去偷看一趟险些要了半条命,以后哪里还敢动不动往东宫跑?他有些懊恼,挠挠头,垮着脸问,“那你什么时候还能再出东宫?我要怎么找你?” 花颜想着真上钩啊,对他莞尔一笑,“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只要一有闲心,便想跑出来转。七日里估计有四五日是闲不住的。陆世子放心,机会有的是。” 陆之凌听她这样一说,顿时又有了些精神,点点头,“也好,那我等你。” 花颜颔首,起身,对秋月说,“结账,我们回宫了。” 秋月从怀里拿出几张大额银票,递给那小伙计,豪爽地说,“不用找了,你家的饭菜吃的我家小姐高兴,余下的做赏了。” 小伙计骇然,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陆之凌瞧了一眼,三桌饭菜一壶茶,也就五六百两银子,秋月随手一给就是千两。暗暗想着太子妃从苏子斩那里半日赢走了两百多万两银子,如今这是可着劲儿的花吗? 花颜对陆之凌说了句“陆世子再会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八方斋,秋月和东宫一众仆从跟随,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陆之凌出了八方斋,对着夜色望天,这天色明明还早嘛,她这么早便困了回去睡觉,也太辜负夜色了,这样的夜色,应该最适合赌博玩骨牌嘛。 他怅然地立了半晌,轻喊,“离风。” “世子。”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陆之凌问,“苏子斩那边可有消息,他如何了?” 离风立即回话,“子斩公子得知太子殿下派人送去了五百年老山参,死活不用,郑太医无法,如今他泡在汤泉池里,已经将两座汤泉池都冻结成了冰池。” 陆之凌欷歔,惊道,“他这一次寒症发作,竟然这般凶险?” 离风点头,“正是。” 陆之凌一拍脑门,“真是要命。”说完,对离风吩咐,“你速速回府,取了我半年前找来的那株九炎珍草送去汤泉山给苏子斩,他不用云迟的东西,总不会不收我的东西。总不能真让他将那十八个汤泉池都变成冰池,暴殄天物。” 第四十四章甚合心意 花颜出了八方斋后,又沿街转了一圈,日色渐深后,才慢悠悠地回了东宫。 回到凤凰西苑,见屋中掌着灯,一个修长的身影坐在窗前,似乎已经等候她多时,她皱了皱眉,暗哼一声,挑开珠帘,迈进门槛,走了进去。 云迟坐在桌前,手中拿了一卷书卷,闻声抬头向她看来,“舍得回来了?” 花颜瞥了他一眼,“殿下这个太子做得也未免太清闲了些,没事儿便跑来我这里喝茶,我这里的茶比别的地方好喝吗?” 云迟颔首,诚然地道,“我以前的确不知道这西苑的茶好喝,自从你住了进来,确实好喝了些。” 花颜翻白眼,来到桌前,拿了一个空杯盏递给他,不客气地指使,“倒一杯来,我也品品这茶哪里好喝了。” 云迟含笑点头,玉手执起茶壶,给花颜斟了一杯茶,递给了她。 花颜伸手接过,品了两口,唇齿清香,茶自然是好茶,东宫的茶没有次品,她放下茶盏说,“今晚我在八方斋喝的茶似也是这般,没多少区别。” 云迟慢声道,“陆之凌给你点的碧零香,确实也算得上好茶,与这龙湖茗的确不相上下。” 花颜哼了一声。 云迟对她笑问,“今日你见了陆之凌,与他用了一顿晚膳,不如评上一评,他如何?” 花颜琢磨着云迟的心胸到底有多大,能装得下天下万物,是否也能不在意她这个准太子妃随时想拉人下水对付他。她浅笑盈盈地说,“陆世子十分风趣有意思,为人随性洒脱,不拘小节,不苛责礼数,甚合我心意。” 云迟凝视她笑脸片刻,意味不明地扬眉,“是吗?” “是。”花颜诚然地点头,“苏子斩昨夜对我说,我若是想要清风明月,山河灿烂,走马扬鞭,渔舟唱晚,那么,这个天下,陆之凌便是一个好选择。今日见了陆世子,我深以为然。” 云迟眯了一下眼睛,“苏子斩当真这样说?” 花颜浅笑,“我骗你做什么?” 云迟沉下眉目,“你觉得陆之凌能是我的对手?” 花颜笑颜如花,耸耸肩,“我不管他是不是殿下的对手,只要合我心意就够了。”话落,她看着云迟,“我很好奇,殿下是如何摆平了太后和皇上的?没一道圣旨砸下来毁了这婚约。” 云迟神色温凉地道,“让你失望了,以后,无论是皇祖母,还是父皇,都不会再反对这桩婚事儿。你弄出大凶的姻缘签,也算是让宫里的两位因此不再絮叨我,一劳永逸了。” 花颜顿时笑不出来了,恼道,“你们天家人都是脑子堵塞不通的吗?我不能胜任太子妃这顶高帽子,更不能胜任未来母仪天下的典范。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你们是怎么回事儿?” 她不认为坐拥皇权至尊之位的天家人傻,所以,他们凭什么非掐着她不放? 云迟见她恼了,笑容愉悦,“皇祖母说明日让我将你送去给她。” 花颜断然拒绝,“不去。” 云迟笑容深深,“皇祖母不再反对这桩婚事儿,从今日之后,她对你怕是要改个策略了。即便你不去,她也许还真能拉的下身段来这东宫看你。总之,我告诉你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花颜恼怒地瞪着他。 云迟又笑着道,“还有三日,便是赵宰辅生辰了,我今日替你接了赵宰辅府的帖子,待那日,与你一起前往赵宰辅府为其贺寿,你来京也有几日了,这京中的人想必都想见见你,恰逢赵宰辅生辰,京中各大府邸都会去凑这份热闹,你也正好将人都认认。” 花颜冷笑,“我偏不去呢,不想凑这份热闹呢?你待如何?” 云迟看着她扬眉,“你确定不想去?那我推了也罢。但是你素来不是喜欢往热闹地儿钻吗?赵宰辅生辰,也算是一大盛景了,他的六十大寿过了,便再等十年后的七十大寿了。那时候是否有如今这般热闹鼎盛,还真不好说。” 花颜心头一跳,瞧着云迟,见他神色一片温润清凉,她撇撇嘴,拉长音,“是啊,再十年,您这位太子殿下早就荣登大宝成为九五至尊了。赵宰辅七十古来稀,早应该退了,所谓不在朝堂,人走茶凉,定然不会如现在这么热闹了。” 云迟一笑,“你说得也没错。”话落,挑眉,“那你可去也跟着热闹一下?” 花颜想着有热闹不去凑是傻子,也许能找到机会再给云迟挖个坑活埋了他。她点点头,“去,殿下到时候带着我可别觉得我行止粗俗没有礼数丢了您的脸。” 云迟不以为然,“去就好,丢脸不怕。”话落,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单子,递给花颜,“你来看看,我们一起前去,给赵宰辅送什么贺礼好?从中选一样。” 花颜将单子推回去,“你问我做什么?堂堂太子殿下,这等事情自己做不得主吗?” 云迟笑着道,“还真做不得主,我的太子妃已经入了东宫,这与京中各大府邸来往的第一份礼,理当你来安排。” 花颜瞪着她,磨牙,“我还不是你的太子妃。” 云迟道,“准太子妃也是八九不离十了。你一日带着这个头衔,一日便要受这些。”说完,补充,“不受不行。” 花颜便不信这个邪,什么叫不受不行?她无动于衷。 云迟对外面喊,“来人,晚上的汤药熬好了吗?端来!” 花颜面色一变,腾地站起身,脱口怒道,“别听他的,不要端来。” 方嬷嬷本来欲应声,闻言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虽然她是这东宫的人,但是却被派给了伺候太子妃。这两个主子,她不听哪个的都要命。 云迟似笑非笑地看着花颜,“要我亲自去端吗?” 花颜恨恨地瞪着他,半晌,好汉不吃眼前亏地扫了一眼那礼物名单说,“照我看,这些东西虽好,都是不能换钱的废物,收了也是摆设。不如送实实在在的银子。赵宰辅六十大寿,就送六十万两银子,金银有价,他和你的半个师徒情分如今也就值这个价,谁叫你不娶他的女儿呢,还妄想着以后他好好辅佐你吗?” 这一席话,她说的是半丝不客气。 云迟听着便笑了起来,笑声清润愉悦,似甚是舒心至极。 花颜看着他笑的样子,心下暗骂,什么东宫一株凤凰木,胜过临安万千花。这哪里是只胜过临安?是胜过世间万千花了。如此倾城绝色,怎么偏偏投身了帝王家!可恨! 云迟笑罢,颔首,愉悦地道,“好,就按照你说的办。”话落,对外面喊,“小忠子。” “殿下,奴才在。”小忠子连忙应声。 “去知会福管家,暗中调度六十万两银子备着,不得走漏消息。”云迟吩咐。 小忠子一怔,立即应声。 花颜心中有气,“还有什么事儿吗?一并吐出来。” 云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今夜我就歇在这里了。” 花颜几乎跳起来,“你滚!” 还是不是人?就算她头顶上太子妃的头衔还没扒拉下去,但他也不能太过分了。狗急了还跳墙呢?他就不怕她半夜拿刀抹了他那好看的脖子? 云迟见花颜一张脸阴沉如水,死死地盯着他,那意思他若是此言当真,她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的样子,哑然一笑,长身而起,“罢了,我本来想着歇在这里方便明日一早喊你起来一同进宫,既然你不想,那我明日便不管你了。” 说完,他理了理衣袍,缓步走了出去。 花颜一边暗骂一边想着用你管,滚了最好,算你识相。见他离开,她走到门口,“砰”地关上了门。 第四十五章上门见人 太后琢磨了一日又一夜,琢磨出了无数个磋磨花颜的法子,第二日早早地便起了身,等着云迟将花颜送来她的宁和宫。 周嬷嬷见太后顶着黑眼圈容光焕发的模样,暗想多少年不曾见过这样的太后了。 用过早膳,等了一个时辰,没等到花颜的影子,太后皱眉,“怎么还没来?” 周嬷嬷连忙说,“太后,您稍安勿躁,太子殿下如今正在早朝呢。” 太后恼道,“他也真是,难道还怕哀家吃了那花颜不成?派个人送来不就得了?用得着等他下了早朝亲自送来?还没过门就开始宠着了,这怎么得了?” 周嬷嬷笑着劝说,“殿下多年来专攻术业又忙于朝事,于女色之事概来不上心,如今能对太子妃上心,也是好事儿。” 太后闻言点头,“这倒也是。”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依旧没有人影,太后坐不住了,“天色都不早了,按理说早朝早该下了。你派人去打探打探,怎么回事儿?是不是他又搪塞推脱着不让哀家见人?” 周嬷嬷点点头,立即派了个小太监出去打探消息。 又等了半个时辰,打探消息的小太监回来禀告,“禀太后,太子殿下一个时辰前便下了早朝,去了议事殿。他入宫时,根本未曾带太子妃。奴才特意去了议事殿,问过了殿下身边的小忠子,小忠子说……” “说什么?”太后压着怒意问。 小太监看了太后一眼,立即继续道,“说太子殿下昨日和太子妃闹了别扭,太子妃将太子殿下赶出了凤凰西苑,将门关得震天响,如今还在生着殿下的气呢,殿下没法子将她带来。” 太后一拍桌案,彻底怒了,“岂有此理!这叫什么事儿!” 小太监住了嘴,暗想着这太子妃可真厉害,竟然敢跟太子殿下怄气摔门。 太后腾地站起身,对周嬷嬷说,“吩咐下去,摆驾,哀家去东宫会会她,看她到底有多嚣张?” 周嬷嬷连忙说,“太后,如今快响午了。” 太后怒道,“那就去东宫用膳,我孙儿的府邸难道还管不了哀家一顿饭?” 周嬷嬷知道拦不住太后,连忙遵命地吩咐了下去。 七公主早就被好奇心驱使得想见花颜模样了,昨日没见着人,心里跟猫爪挠一般,心痒难耐。今日得到太后要去东宫的消息,匆匆地来到了太后身边,说皇祖母年纪大了,出宫身边怎么能没人?她定要陪着。 太后看着她兴奋的脸,板着脸允了,警告她既然跟着,便规矩些,不准胡闹。 七公主连连应了。 两盏茶后,凤辇起驾离开了皇宫。 云迟正在议事殿等安书离,昨日周大人回来说安书离甚是好说话,见到他送的帖子,一口便答应了下来,说今日必到,他便知道,安书离是聪明人,权衡利弊,他定然会接这一趟差事儿。 有安书离前去西南番邦各小国周旋,凭他的本事,那么西南由他到去之日便会安平下来。他今日便与他敲定行程,再对他去到西南之后行事商议安排一番。 小忠子得到太后出宫的消息,附在云迟耳边小声禀告,“殿下,太后没等到太子妃入宫,怒气冲冲地出宫去东宫见太子妃了。” 云迟早已经料到,太后已经等不起了,没有耐心了,今日不见花颜,她势必要去东宫找场子。他能算得准太后今日不见花颜必会前往东宫,却算不准花颜今日会如何在东宫见太后。 她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云迟玉手揉了揉眉心,想了片刻,轻喊,“青魂!” “殿下!”青魂应声而出。 云迟对他吩咐,“你现在立即回东宫,密切注意太子妃的一切动向,若事有不好,掌控下来,及时报与我。” “是。”青魂垂首,领命去了。 小忠子心下哀叹,殿下也真是太辛苦了,自从定下了太子妃,殿下这一年多来,费了无数心思,一日未曾得闲过。 花颜昨日赶走了云迟,拿起他放在桌案上的书卷看了一个时辰,心平气和后上了床,睡了一个好觉,直到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懒洋洋地梳洗妥当,用过早膳,她瞅了一眼天色,约莫差不多了,叫来方嬷嬷问,“这东宫可有观景台?” 方嬷嬷立即说,“回太子妃,有的。” 花颜笑着起身,“带我去。” 方嬷嬷颔首,带着一众人等,拿了糕点瓜果,薄毯披帛等物,陪着花颜,去了东宫的观景台。 出了凤凰西苑,绕过几座亭台,穿过长廊水榭,来到了碧湖畔的一座高阁阙台下。 这座观景台,高阁达百尺,数十丈之高,静静耸立在碧湖旁,两旁垂柳、花树不一,碧水波纹倒映下,花颜觉得除了那颗凤凰树,这便是东宫的第二景致了。 她对方嬷嬷说,“你们都候在这里吧,我自己上去,秋月也不必跟着了。” 方嬷嬷一怔,“太子妃,虽然是初夏了,但高阁太高,上面风大,您还是带上奴婢们吧。” 花颜笑着摇头,“有人跟着未免太喧嚣,我要好好的站在上面赏赏这东宫的景致。你们去亭子里歇着等我就好。”说完,不容置疑地迈步登上了高阁的石阶。 秋月虽然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但她家小姐从来做事儿就不是没有目的的,她请方嬷嬷去亭子里坐,方嬷嬷摇头不去,她想着小姐一时半会儿可下不来。于是,她便自己找了个日光暖融融照进去的亭子歇着了。 方嬷嬷带着一众仆从,等在下面。 花颜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足足走了九十九道石阶,才上得了高阁观景台。 站在高阁顶上,她额头已经有了细微的薄汗,她用袖子抹了一把,苦笑,如今是越来越废物得弱不禁风了。怪不得苏子斩说若是依照她的志向,那将来陪着她游走天下的男子太可怜了。 她歇了片刻,扶着栏杆举目四望,感慨这处观景台修造得是真真的好,不仅可以看到整个东宫的情形,还能看到大半个京城。 而那大半个京城的占地是京中各大勋贵世家府邸聚居之地,也是南楚高门望族盘踞的最繁华之地。荣华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来来往往,一览无余。 她似乎看到了陆之凌的身影在街上闲晃悠。 一队皇家标志的马车和护卫仪仗队远远驶来,一个宫装丽人下了马车急急奔向陆之凌,陆之凌见了,“嗖”地一下子就跑没了影,那身法快得她都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那宫装丽人气得站在街上跺脚,然后四下望了片刻,不甘心地上了车。 花颜不由得露出笑意,看来那位就是昨日拦在云迟马车前的七公主了,远远看来,倒是个有个性的美人。原来皇室里也有这般的女子,没被规矩拘束了性子。 据说这位七公主是太后身边的一位宫女所生,她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皇后念其可怜,便将之教养在了名下。算起来她是云迟名义上的嫡亲妹妹,比旁的皇子公主与云迟都多了一层亲近的情分。 她虽出生就没见过母亲,但能够被皇后教养在名下,虽然短短几年,皇后也去了,但既定事实不可更改,他就如云迟胞妹一般,这身份也高于一众人,是个有福气的。 皇后薨了之后,她与云迟一起都被太后养在了身边,如今她的性子,想必有一半是云迟宠惯的。 她一边闲闲地欣赏风景一边想着皇室诸多关系,还未想全,外面传来一声尖声高喝,“太后驾到!” 第四十六章以死明志 方嬷嬷听闻太后驾到,惊了又惊,着急地望向高阁上。 花颜倚栏下望,声音飘散在风里,落到地面打了数个折扣,“方嬷嬷,你带着人快去迎接太后的驾吧!我一时下不来,就不去了,秋月陪着我就好。” 方嬷嬷闻言,想着太后来了,不去接驾不行,便又急急地看向秋月。 秋月在远处的亭子里,垂柳挡住她大半个身子,她探出头,瞅了高阁上一眼,终于明白今日小姐闹的哪一出了,原来是为了太后。她远远地对着方嬷嬷点头,声音也飘散在风里,“嬷嬷快带着人去吧,小姐由我看着。” 方嬷嬷无法,只能搁下手里的东西,赶紧地带着人去迎接太后的驾了。 花颜看向东宫门口,太后凤辇停在那里,并未立即下车辇,显然是等着她去接驾好好地给她一个教训呢。她弯起嘴角,眉眼含笑,想着这位老太太真是打错主意了。她既不愿意嫁给云迟,不愿意做天家的媳妇儿,怎么还会这么规矩地上前任她收拾?她又没傻透! 福管家带着东宫一众人等匆匆赶来,齐刷刷地跪在了大门口,跪了满地。 周嬷嬷挑开车帘,向外面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中,福管家和方嬷嬷跪在前面,跟在二人身后的都是婢女仆从打扮,没见到哪个女子像是太子妃。 她看了太后一眼,走近福管家,低声问,“太子妃呢?怎么不见?” 福管家也想到了太后是为太子妃而来,捏着冷汗看向一旁的方嬷嬷。 方嬷嬷连忙说,“太子妃早先去了高阁的观景台,如今人在上面,一时下不来。” 太后一听顿时大怒,“哀家在宫里等了她半日,她竟然还有心情在东宫观景?着实可恨!”说完,太后对周嬷嬷怒道,“扶我下来。” 周嬷嬷上前,扶着太后下了凤辇。 七公主也觉得她这位太子妃四嫂实在不同别人,不是寻常女子,连皇祖母的驾都敢不来接,让太子皇兄护着抱着连她也不让见,心下更是好奇了。 “去观景台!”太后对福管家道,“带路。” 福管家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头前带路,暗暗想着,太后这般气势汹汹,可如何是好?又想到太子妃连殿下都不怕,今日交涉起来,指不定谁吃亏呢。 众人浩浩汤汤地进了府邸,一路穿过垂花门,踏过廊桥水榭,走了足足三四盏茶的功夫,才来到了碧湖畔。 高阁上,一抹碧绿衣衫的花颜倚在栏杆上,清风拂来,她衣袂与青丝一起纷飞而舞。远远看来,那一抹纤细的身影柔弱无骨,似乎随时就会被风吹掉下高阁。 太后远远地停住脚步,她因为气怒,连软轿也没用,一路走来,走得急了,停下来不停地喘息。多久没走这么远的路了,她都不记得了。 周嬷嬷连忙掏出帕子给太后擦汗。 七公主打量着高阁上的花颜,距离得太高太远,她看不清花颜的眉眼轮廓,但她倚栏而立的纤细身影她却觉得甚是好看,似要乘风归去。 太后歇了片刻,压着怒气,继续向高阁走来。 秋月见到了太后那紫袍贵气气势汹汹的身影,又望向高阁上的花颜,凭着她陪在花颜身边多年的经验,想着今日太后估计会被小姐吓个半死。 她琢磨了一下,以免被人看到,连忙起身,藏去了假山石头后。 她是婢女,不是小姐,还是先躲躲吧! 太后来到高阁下,仰头看向高阁上,怒道,“临安花颜,哀家来了,你还不下来跪拜?” 她虽然一把年纪了,但因为保养得好,养尊处优,所以喊话依旧底气十足。 花颜放下衣袖,露出她那张脸,往下望着太后。 七公主惊艳地低呼了一声,“好美!” 周嬷嬷和一众宫人仆从们也都露出惊艳的神色,想着原来太子妃竟然这么美,虽然她立于高处,但由他们从下往上看来,晴朗日色也不能吸走她容色的华光。这样的一张容颜,真是比赵宰辅府的赵清溪小姐还要胜一筹。 雪肤花貌,姿容绝色,真真是与太子殿下那一张容姿倾世的容颜再匹配不过。 太后也愣住了,她也没想到那花名册上以书遮面,脸都不露的花颜竟然长得这般容色,她这一生见识了无数美人,不说年轻时的自己,后来的皇后、武威侯夫人、安阳王妃、敬国公夫人、赵宰辅夫人等,哪个不是天仙似的容貌?可是除了皇后,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临安花颜令她惊艳。 她愣了片刻,见花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下来的动作,顿时又怒道,“你想让哀家上去请你吗?嗯?临安花颜!” 太后一生站在高处,年少时陪着先皇登基,又抚养皇上继承皇位指掌天下,后来又教养太子在身边。她的凤仪和气势拿出来,那是在朝堂上都会震三震的。如今气势全开,让宫里带来的人和东宫的一众仆从们心底都凉了半截。 花颜不知是站得太高,还是离得太远,似乎丝毫没感受到太后的气势,她定定地望了太后片刻,缓缓开口,“太后,您说,若是我从这高阁上跳下来,死后还算云迟的太子妃吗?” 她的声音虽然被风飘散了一半,打了折,但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地面。 太后一怔。 花颜叹了口气,“我与太子殿下,实在不是天作之合的良缘良配,不愿累及殿下千秋功绩和南楚运数。奈何昨日与殿下议谈,殿下太过执着不改其志。我便想着,不如就在这高阁上,来个身死骸骨灭,全了殿下这一场选中,也能全了殿下的千秋功绩盛名,免得有朝一日,殿下有个不顺,便有人赖到我怨到我身上,这可是我实在不能承受其重的事情,也是我临安花家不能承受其重的事情。” 太后听着,不明白什么意思,怒喝,“你什么意思?在胡言乱语什么?” 花颜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太后不明白吗?那我便说得清楚些。我天生是个俗人俗物,自知配不上高立于云端的太子殿下。甘愿自请废除婚约,不入东宫,不嫁皇家,不入玉牒,不背这江山社稷千秋功业之重,愿离开东宫,永世不踏足京城。奈何殿下不允,我无法,在此恳请太后,劝劝太子殿下吧!” 太后闻言总算听明白了,她看着花颜,想着她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她的好孙儿,气顿时消了些。想着她已经劝过云迟八百遍了,有什么用?他是一条道要走到黒了。 她板着脸压着怒意道,“有什么话你下来说,太子殿下既然选了你,便是你的福气,你恳请哀家也没用。” 云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退了这桩他自己选中的婚事儿的,她昨日算看透了。 花颜闻言无奈地道,“原来太后也做不得太子殿下的主吗?那花颜只能以死明志了。”话落,她看着离地几十丈高的地面说,“我与殿下,如今只背了个懿旨赐婚,未曾大婚,就不算是皇家的人,我若是死了,也不会入皇室玉牒的吧?这样是极好的。我死也不愿背着殿下压在我身上的千秋社稷之重呢。” 说完,她忽然松手,身子懒懒地向外一倒,人顿时从高阁的栏杆上掉了下来。 太后惊得睁大了眼睛。 七公主惊呼出声。 一众宫人们有的骇然尖叫了起来。 福管家吓得腿一软,大喝,“快,快来人啊!救……救太子妃!” 东宫的府卫们也惊了,齐齐从暗处窜出,奈何他们为避太后天颜,没敢离太近,距离得太远,如今即便动作再快,也快不过花颜从高阁上掉下来的速度。 太后的脸都吓得白了,想起昨日云迟提到花颜时死活不同意退婚的模样,显然是在意至极,她若是掉下来摔死了,那么他一定会觉得是她这个皇祖母逼迫的,定会恼她怒她怨她恨她,是她死活不能承受的。她眼前一黑,人老年迈,到底受不住这一幕,霎时晕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最坏坏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从高阁上坠落的那一抹身影上,连周嬷嬷都惊骇得没注意身边的太后晕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福管家更是惨白着脸,几乎吓尿了裤子,他做梦也没想过太子妃竟然会想不开自跳这高阁观景台。若是知道,他今日说什么也不让她登上去。 方嬷嬷早已经如太后一般,吓得晕死了过去,太子妃独自上高阁,是她失职没拦住更没跟着,她该死,太子妃死了,她也不必活了。 东宫前所未有的鸡飞狗跳。 眼见着花颜就要落在地上,众人只能眼睁睁骇然地等着那“砰”地一声砸到地面上的声音,所有人已经腿软地跪在了地上,胆小的早已经晕死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如云烟一般鬼魅的声音从暗处现身,眨眼间,堪堪地接住了花颜落地的动作。 花颜闭着的眼睛霎时睁开,入目处是一个罩在黑衣黑面里的人,唯看得见他那一双眼睛,又惊又骇。接住她的手还有些许的抖。 花颜眨了眨眼睛,对他一笑,“看来我连死太子殿下都是不让的,他堂堂太子,站在高处惯了,是不是也习惯地养成了这霸道性子?任何人都违逆不得?” 云影一愣。 花颜对他一笑,“你武功身手真好,叫什么名字?” 云影惊醒,连忙松开花颜,单膝跪地,压下心骇,镇定回话,“回太子妃,属下云影。” “哦,云影啊。”花颜站起身,笑看着他,“多谢你帮我捡回一条命,我记住你了。” 云影闻言顿时打了个寒颤,想说不必太子妃记住,终究没吐出口,身影一闪,退了下去。 众人这才似乎拔云见日,齐齐地大松了一口气,看着站着地面上完好无损的花颜,依旧觉得不真实得如大梦一场。 周嬷嬷这才惊觉太后晕死过去了,连忙急喊,“太后!快……快请太医。” 七公主也惊醒,刚想冲上前去看花颜,听到周嬷嬷的喊,连忙回身,面色一变,也跟着急呼,“皇祖母,快,快请太医。” 有人连忙拔开腿往外跑。 花颜想着这老太太真不禁吓,她还以为她一生本事了得,坐镇后宫,无论是先皇的三千后宫,还是皇帝的三千后宫,她都给震得服服帖帖,刚刚来东宫那气势也极附和身份,对她怒喝那气场,也极附和身份,不至于这么没用才是。没想到,真是高估她了。 想必她是多年没被人吓过了,才这么不经事儿了。 她喊了一声,“秋月!” 秋月连忙从假山后跑了出来,脸色也有些白,她想到小姐玩得大,但没想到玩得这么大,幸亏她了解小姐惜命,才没被吓破胆。 花颜吩咐,“你懂得医术,快给太后看看,可别出了什么事儿。” 单不说太后的身份,又是云迟的皇祖母,她也没真正惹到她,把她怎么样,若真把这老太太吓没了命,她还是不忍心造这个孽的。 秋月连忙上前,给太后把脉。 周嬷嬷看着秋月,虽然寻常大夫根本没资格给太后近身把脉,但如今顾不得了,便紧盯着秋月,生怕她说出太后不好的话来。 秋月给太后把脉片刻,撤回手,对花颜说,“小姐放心,太后只是急火攻心,气血逆施,造成的暂时性晕厥,开一剂药,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醒来。” 花颜点点头,“这就好了,别我没死成,累了太后的命,便万死难辞其咎了。” 秋月暗暗抽了抽心口。 周嬷嬷也松了一口气,连忙命人抬了太后,“快,将太后抬去……”她想起这里不是皇宫,转头看向福管家。 福管家回了魂,见周嬷嬷看来,他看向花颜,试探地问,“太子妃,将太后先安置去就近的冬暖阁可好?” 花颜点头,“自然好,快去吧。” 福管家得了吩咐,连忙对周嬷嬷说,“快,随老奴来。” 周嬷嬷带着人抬了太后,急步向东暖阁走去,走了几步后想起了什么,看向秋月,白着脸问,“姑娘,可现在就给太后开药?” 秋月想了想说,“太后凤体金贵,奴婢不敢开药,左右太后无事儿,嬷嬷不如等太医来了开药可好?” 周嬷嬷想想也对,点点头,不再多言,立即去了。 七公主听闻太后没事儿,没跟着走,而是仔细地打量花颜,见她面色浅淡,容色平静,看不出半丝刚刚死里逃生劫后余生九死一生鬼门关走了一圈的惨淡样儿。她暗暗地欷歔了一声,上前见礼,“太子妃四嫂。” 花颜瞅着七公主,真真是个明艳的人儿,隐藏在明艳外表下的刁蛮性子想必也是可爱居多些,所以云迟对其甚是宽容相待。她喜欢陆之凌,他这个当哥哥的便不在意礼数为其找机会促成。她点点头,笑了笑,“七公主好。” 七公主见她和气,咬了咬唇,小声问,“从那么高的高阁上跳下来,嫂子就一点儿也不怕吗?” 花颜浅笑,“怕得很,但是想想对比嫁给你太子皇兄,还是死了的好。” 七公主惊愕,脱口问,“我太子皇兄很好,不知四嫂哪里看我皇兄不好了?这般不愿意嫁他。” 花颜长叹一声,“明月虽好,立于云端,我比之于他,仿似尘埃,云泥之别,高攀不上呢。” 七公主又是愕然,看着她,见她一脸怅然,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憋了半晌,才道,“嫂子不知道,太子皇兄自从选了你做太子妃,皇祖母劝了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了,父皇也是赞同皇祖母,让他另选,可是他偏不再选,说此生就你了。” 花颜想着云迟这混蛋,这是往死里堵她的路。 七公主又说,“四嫂说的什么明月尘埃,我虽然不太懂,但我见四嫂也是极好的,只要太子皇兄属意你,你便也是明月一般,不必想太多的。” 花颜心想这小公主是在宽慰她?可是她知道不知道苏子斩对她说陆之凌那样洒脱的人配她的心志是极好的事儿啊?她若是抢了陆之凌,她会不会哭死? 她又长叹了一声,没好心眼地说,“我喜欢走马扬鞭,快意江湖,泛舟碧波,渔歌唱晚,此生志向不是居于巍巍宫墙,而是有个意中人陪着游历天下,在红尘俗世里打滚就好,不求站于云端。”话落,她补充,“嗯,就像是陆之凌那样的,我属意他少年风流,意气洒脱,甚是倾慕,比太子殿下好多了。” 七公主霎时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没料到从花颜口中听到了这番话,一时间,心中卷起了惊涛骇浪。她……她竟然也喜欢陆之凌? 这怎么可以? 陆之凌是她喜欢的人。 她看着花颜,见她望向宫墙外,一脸的神思向往,面上不知是夏风吹的,还是湖水映照的,温温柔柔的,看起来甚是明媚好看。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你不行,不能喜欢他的话,一时间却难以说出来。 花颜对着远处的宫墙看了半晌,才幽幽地回眸,对七公主浅浅一笑,可惜地说,“今日没死成,着实遗憾,七公主快去看看太后吧,我要回去闭门思过了。”说完,她喊上秋月,向凤凰西苑走去。 秋月瞧了七公主一眼,暗想着她家小姐是最坏的坏蛋了,最不是人了,默默地跟上了花颜的脚步。 第四十八章谋心之策 七公主看着花颜背影走远,不由得将自己从头到脚与她对比了一番,之后灰败地发现不得不承认她没有花颜漂亮,没有花颜温柔似水,没有花颜令人看着便赏心悦目,也没有花颜喜欢陆之凌喜欢到嫁太子皇兄宁愿这般干脆死了的地步。 她比不过,什么都比不过。 她蹲下身子,抱住脑袋,呜呜地哭了起来。 方嬷嬷将花颜的话听了个清楚,惊骇之余见七公主哭得伤心欲绝也不知如何劝慰,一时间,只觉得自从太子十岁后从皇宫移住到东宫来,十年了,今日是最兵荒马乱最喧闹惊人的一日。 她的心脏至今在砰砰地跳。 秋月跟在花颜身后转过了九曲回廊,回头瞅了一眼,小声说,“小姐,七公主似乎蹲在地上哭了。” 花颜“嗯”了一声,“陆之凌恨不得飞出敬国公府的牢笼,远离京城,又怎么会喜欢这小公主被她皇室公主的身份困顿住?所以,她哭是早晚的事儿。” 秋月“唔”了一声,紧走两步,看着花颜,悄声问,“小姐,您真倾慕陆世子?” 花颜轻笑,“你说呢?” 秋月摇摇头,嘟起嘴,“小姐的心思奴婢哪里知道?昨日小姐故意吊着陆世子,奴婢也猜不准。” 花颜用右手转了转左手上戴着的碧玉手镯,浅浅一笑,“若是能毁了这婚约,以后陪着我天山暮雪,走马扬鞭的那个人是陆之凌也未尝不可。” 秋月眨眨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云影见花颜回了凤凰西苑,似乎没有再生事儿的打算,便赶紧地离开了东宫,去了议事殿。 安书离准时守约地来到了议事殿,正在殿内与云迟商议出使西南番邦小国之事。二人皆是聪明人,便也不拐弯抹角,直来直去地将针对西南安平的策略轻松地商定了下来。 云影悄无声息地进了议事殿,落在云迟身后,“殿下。” 云迟“嗯”了一声,也不避讳安书离在场,询问,“如何?” 云影看了安书离一眼,见太子殿下不避讳,书离公子便闲适地喝着茶也未避开,他垂首将东宫发生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云迟听罢,惊怒,“她可真敢!” 云影暗想太子妃的确真敢,不止敢,还做了,若不是他现身,如今太子妃早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安书离也甚是惊骇,想起清水寺见太子妃那浅笑如花的模样,明明温柔似水般笑语嫣然的一个人,怎么骨子里却是这般刚硬?她到底是因为不愿嫁太子甘愿赴死?还是为了吓太后再不敢找她的麻烦而做出了这样的事儿? 无论是哪一种,没有武功,敢从高阁上跳下来,都是需要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莫大勇气。普天之下,能做到的人,没有几个。 云迟惊怒片刻,忽然气笑,“将皇祖母都吓得晕厥了过去,她可真是……好得很。” 云影暗想可不是好得很吗?太后何曾被吓成这样过?太后这一生,虽不说平顺至今,但大风大浪走过来,比常人都要镇定三分,如今一世英名,今日全毁了。 云迟气笑后,揉揉眉心,无可奈何地说,“罢了,本宫也拿她没法子,没闹出人命就好。”说完,他摆手让云影退下,喊来小忠子,“派人知会福管家,未免皇祖母奔波之苦加重病体,让他收拾出静水阁,请皇祖母醒来后今日暂且居住东宫吧,待身子稍好些再回宫不迟。” 小忠子应是,连忙去了。 安书离看着云迟,不由笑了,“看来太子妃极得殿下属意,即便出了这样的事情,殿下也不放手毁了婚约。” 云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长叹道,“她是惜命之人,今日闹出这一出,就是专门对付皇祖母的,也算准我知晓皇祖母前往东宫找她麻烦,一定会派人暗中密切关注东宫她的动向,所以她才敢如此从高阁上跳下来,是知晓一定有人能接住她。” 安书离讶然,“太子妃将殿下的心思竟然策算得如此透彻。” 云迟放下茶盏扶额,失笑,“她不出手则已,每逢出手,必达目的。有时候我真是怀疑,她学的才是谋心之术,帝王之策。” 安书离震惊,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他是不信的,顶多一笑置之,但从云迟口中说出来,便不能等闲视之了。 他看着云迟,“殿下,临安花家,世代居于临安,偏安一隅,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虽然有自己一族的立世之道,不可小看。但也不至于学天子之策,帝王之谋。尤其是一个女子。若临安花家有心,在数百上千年来,历经几次乱世,不可能固守一方,子孙都不入世。” 云迟点点头,浅浅一笑,“这样说是没错,但这一年多来,我收拾了一桩又一桩她弄出的烂摊子。目前,一桩比一桩事儿大,她决心想罢了这桩婚事儿,我却不想放手。交涉一年,也不过五五平分。” 安书离自然是知道些这一年多来的事情的,闻言更是惊异。 云迟又道,“你知道,本宫自小学的便是谋心之术,帝王之谋,治世之道。将人心与利弊权衡,自诩这些年,术业有成,不负先祖。没有难得住我的事儿。但临安花颜,本宫却日渐乏力,几乎要奈何不得她。你说,她从小到大,都学了什么呢?” 安书离这一次彻底惊骇了,云迟的本事,他自然是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以太子之尊被世人位列南楚四大公子之一了。 临安花家,世代偏安一隅,世人皆知子孙没出息,临安花颜,在太子未选妃时,可以说是名不见经传,籍籍无名,不若赵宰辅府赵清溪博得才貌双全的名门淑女名声,甚至南楚各大世家的小姐们也都时有听闻其撰事儿,可是花颜,就如凭地起的那一声惊雷,这些日子,真真是惊破了世人的眼。 他想着从她去年牵扯出他利用他散步谣言私情之事,想必便是拿准了他的心思不会理会所以利用得十分干脆彻底毫无愧疚,而昨日又当着太子的面在他面前说那一番话意图拉他下水,如今又这般做出骇人之举惊吓太后晕厥,她可真是……如云迟所说,算透了人心利弊。 若真是这样,也难怪太子殿下说什么都不放手了。 他看着云迟,叹道,“既是如此,殿下便好好周全一番吧,总要想个万全之策,让太子妃打消了念头才好。否则如此下去,殿下怕是会一直难安。” 云迟无奈地笑,“你当本宫没想过周全之法?任何周全之法,在她面前,都会被捅破得溃不成军,无良策可施。你刚刚没听到吗?她竟然对七公主说倾慕陆之凌,呵……在她的心里,嫁与天下任何一人,都比本宫强。你也算着。” 安书离猛地咳嗽了一声,如此这般,他也无话可说了。 第四十九章不敢再惹 太医院的太医得到了消息,火速地赶往东宫。 福管家站在门口焦急地等着,待人一到,便赶紧带着人去了太后安置的冬暖阁。 太医顾不得喘歇,连忙给太后把脉,把完脉,松了一口气,对福管家和周嬷嬷说,“不必忧心,太后是急火攻心,气血逆施,造成的暂时性晕厥,开一剂药,服下后,很快就会醒来。” 方嬷嬷想着跟太子妃身边那婢女说得一样,连忙请太医开药。 太医谨慎斟酌之下给太后开了一剂药方。 福管家连忙吩咐人去抓药煎熬。 一阵鸡飞狗跳兵荒马乱后,哭够了的七公主红肿着眼睛来到了冬暖阁,坐在太后床前的矮凳上,一脸的灰心丧气郁郁寡欢难受至极地等着太后醒来。 周嬷嬷见太后没事儿,才有心情问七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她在太后身边多年,也算是看着这位七公主长大,从来没见过她哭成了这般模样。难道是今日被太子妃给吓坏了?不得不说今日太子妃十分吓人,她这一把老骨头也险些给吓丢了魂儿。 七公主摇摇头,不说话。 周嬷嬷见问不出什么来,心下欷歔连连,想着经此一事,太子妃虽然没死成是好事儿,但是太后怕是以后见了她都会心有余悸,再也不敢找她的麻烦了。 太子殿下说什么都不会毁了这桩婚事儿,而太子妃连死都做得出死活不愿嫁太子殿下。这样的两个人,谁插手进来管,谁遭殃。 今日太后便是遭了殃了。 煎好了药,福管家亲自端着来到了冬暖阁。 周嬷嬷接过药碗,着宫女扶着太后,一勺一勺地喂了进去。 一碗汤药喝下去不久,太后悠悠醒转,她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坐在矮凳上红肿着眼睛一脸死灰般神色的七公主。她腾地坐了起来,惊骇地哆嗦地问,“临安花颜,她……她是不是死了?” 七公主听到太后提及花颜,想起她的话,大颗大颗的泪珠子落了下来。 太后面色霎时一白,一副又要昏厥过去的模样。 周嬷嬷吓坏了,连忙上前宽慰,“太后您别急,太子妃没事儿,没死成,被太子殿下身边的隐卫给救了,好着呢。” 太后一喜,不敢置信地问,“你说的话当真?” 周嬷嬷连连点头,“当真,当真,奴婢的话您还不信吗?” 太后看着周嬷嬷,听着她的话,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无论是心里还是面色甚至整个身子都跟着轻松了。她纳闷地看着七公主,“既然人没死成,你哭什么?” 七公主捂住脸,忍不住哭得更凶。 太后也从没见过七公主这般哭过,出生后,皇后将她教养在名下,待她极善,十分宽容,与亲生女儿没甚区别,所以性子也给养成了个胆大任性的。皇后薨了后,她将她与云迟一并接到宁和宫教养,她有心管教拘束她,偏偏云迟护着,这一年一年的,便就这样长大了,是皇室一众公主里面最没规矩娇蛮的一个。 偏偏她聪明,即便骄纵也不太过分惹人厌,加之学了云迟些脾性,从不吃亏。所以,如今这样哭得凶,她也是真没见识过。 周嬷嬷在一旁说,“公主大约是被太子妃吓到了。” 太后想想也是,今日花颜吓死个人,她竟然从那么高的高阁上跳下来,一心赴死,今日若真让她死了,那么她也就不用活了。不说云迟受不住,就是临安花家她也拿不出个交代来,毕竟她不喜她日久,谁都知道,有口都说不清。 七公主放下手,滚着泪珠哽咽地说,“才不是,我虽被她吓坏了,但也不至于如此……是她,她对我说,她也喜欢陆之凌……呜呜……” “嗯?”太后一怔。 周嬷嬷也惊异,她听到了什么?太子妃喜欢陆之凌?敬国公府世子? 太后板起脸,怒道,“这话你怎么能浑说?胡言乱语!” 七公主哭道,“我没浑说,是她说的,她不想嫁太子皇兄,我宽慰她,她却……却与我说了那样一番话……皇祖母若是不信,当时还有人听到的,叫个人来问问就是了。” 太后闻言沉下脸,对周嬷嬷说,“去,叫个人来,在哪里听到的?要能说得清楚话的过来。” 周嬷嬷觉得这事儿不小,连忙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她带回来了一个小宫女,那小宫女一见就聪明伶俐,她跪在地上给太后见了礼,之后便将花颜与七公主的对话清清楚楚地阐述了一遍,几乎一字不差。 太后听罢,又惊又怒,“这个花颜,她……她怎么敢!” 七公主重新听了一遍这话,更是哭得肝肠寸断,死去的心都有了。 周嬷嬷听得那句“明月虽好,立于云端,我比之于他,仿似尘埃,云泥之别,高攀不上。”的话,一时间觉得太子妃可真真是通透得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太后气怒片刻,想起今日她决然赴死的那一幕,依旧觉得心惊肉跳,一时间气不顺地咳嗽起来。 周嬷嬷连忙为太后抚顺脊背。 过了片刻,太后闭了闭眼,“临安花颜,她真真是……”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又过了半响,才憋气又后怕地道,“罢了罢了,哀家管不了,自此后可不敢管了。哀家还想多活几年,太子非要娶他,那么这等糟心之事,还是让他自己理会吧。” 周嬷嬷点点头,顺着太后话道,“太后是该仔细身子,万不可再轻易动怒受惊吓了。这一次将奴婢真是吓死了。” 太后看了七公主一眼,见她还在哭,她恼道,“真不知那陆之凌有什么好?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就知道玩耍。他哪里有我的孙子好?你们这一个个的,到底都是什么眼光?” 七公主哭得抽噎,不吭声。 周嬷嬷想着陆世子虽然不及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但活得肆意洒脱,风流有趣,对于芳华未艾的女儿家,的确是吸引得紧。太子殿下就是因为站于云端,太高了,寻常女子哪里能登得上去?她倒觉得,太子妃若是不喜巍巍宫阙的话,那陆世子对她来说,着实是致命的诱惑,倾慕也就不奇怪了。 小忠子传回消息,福管家得令,连忙进来将太子殿下对太后的安排说了。 太后是一刻也不想在这东宫待了,每待上一刻,她便会想到花颜从高阁栽落下来的情形,脑子便嗡嗡作响,难耐至极。 于是,她摇摇头,“不了,哀家这就回宫,哀家可不敢住在这里了,怕晚上睡觉都惊梦惊魂。” 福管家闻言觉得太后可真是吓坏了,欲再宽慰劝说,“殿下担心太后身体来往奔波吃不消……” 太后摆手,哼道,“他若是真有孝心,以后便看住了那临安花颜,别再让她做吓人的事儿了,哀家还想多活几年享享清福。今日没白的被她吓去了半条命。” 福管家只能住了口,不再劝说。 周嬷嬷连忙吩咐人准备凤驾,启程回宫。 于是,太后来东宫一趟,不但没找了花颜麻烦,却被花颜惊吓得险些丢了魂儿,不但没在她孙儿宫里吃上午膳,反而喝了一肚子的苦药汤子。 这一趟,她着实是凤仪尽失,毁了一世英名,同时也长了记性,不敢再惹花颜。 第五十章祸从天降 云迟治理东宫严谨规矩,多年来,东宫的人嘴巴都极严,无论是大事儿,还是小事儿,只要太子殿下不发话,东宫的一丝风丝都溜不出去。 太后今日凤驾到东宫,气势汹汹,浩浩汤汤,前来找花颜麻烦,根本就未曾顾忌和遮掩,跟随太后前往东宫的人,除了宁和宫侍候的人,还有随扈仪仗队,人多心杂,随着太后起驾离开东宫,事情也就悄然地飞出了东宫。 朝野上下,多的是有心人,多的是等着风吹草动以观风向的人。 所以,很多人自然也就知道了发生在东宫的那一桩花颜在太后面前跳了高阁观景台的戏码。 乍听之后,有惊骇者,有惊异者,有不敢置信者,有欷歔者,有嗟叹者。 而随着这件事儿流传出去,关于七公主伤心欲绝大哭的原因也没能掩藏得住,一并传了出去。 花颜的那番话,清清楚楚地荡漾了朝野上下的人心。 原来太子妃喜欢的人不是太子那样高于云端的明月,而是喜欢陆之凌那样风流洒脱的清风。 这可是真是一件大事儿啊! 陆之凌觉得他今日十分倒霉,人在街上逛,糟心地遇到了七公主,撒丫子跑得几乎断了气,生怕她如以往一般没命地追他,虽然他今日想错了没有,但祸同样从天上来了。 临安花颜,准太子妃,喜欢的人不是太子殿下,而是他? 他?他?他? 天!打雷劈死他吧! 他只是好奇太子妃那一手好赌技,想瞻仰瞻仰而已,并没有生起那个心思想将太子妃从太子殿下手中夺过来抱在自己怀里的想法啊。 昨日蹭了一顿饭,他也没觉得太子妃对他有意思啊? 他觉得自己冤枉至极。 敬国公一脚踹开了房门,怒气冲天地瞪着陆之凌,横眉怒目,喝道,“混账东西,你何时去招惹太子妃了?” 陆之凌本来歪躺在榻上,见他老爹来了,哧溜下了地,躲去了桌子后,隔着桌子瞧着他满面怒容如云豹发怒时一般的老脸,苦兮兮地说,“爹,我没去招惹太子妃啊,天地良心。” 敬国公不信,怒喝,“还想狡辩,说实话,不说我今日就打死你。” 陆之凌身子颤了颤,举起手做投降状,“爹,昨日太子妃出东宫去了八方斋,我好奇她玩的一手好赌技,便去找她蹭了一顿饭,但……真没有,她吃饭时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对面前的饭菜比对我可上心多了,吃的浑然忘我,我冤枉啊。” 敬国公依旧不信,爆喝,“你没做什么,为何从她口中流传出喜欢你的话?” 陆之凌苦下脸,“我也想知道。” 敬国公抡起手里拿着的军棍,大踏步走上前就要打陆之凌。 陆之凌觉得自己不能凭白受这顿打,他真没勾搭太子妃,于是挥手推开了窗子,人从屋里跳了出去。 敬国公见他又跑,气急了,拿着军棍又从屋中追了出去。 陆之凌利落地上了房顶,对敬国公大喊,“爹,她说喜欢我,您就信啊,您怎么就不相信您的亲生儿子呐?” 敬国公暴怒地看着房顶,“她一个女子,连从高阁上跳下来赴死都做了,能说假话?必然是你这个混账东西做出了什么混账事儿,才惹得她对你死心塌地。” 陆之凌心里狠狠地抽了抽,额头冒青烟,无力地说,“爹,要是找我问罪,也该是太子殿下前来问罪啊?您急什么?您就我这么一个亲生儿子,打死了谁养您的老?” 敬国公气得胡子翘,“我不用你养老。” 陆之凌拿出保命锁,“您不用我养老没关系,可是咱们陆家就绝后了啊,您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敬国公最受不住这话,气得跺脚,“打死了你,我也去九泉下给祖宗赔罪。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不是东西的混账东西!” 陆之凌这回没话可说了,头疼地道,“您先消消气,待我去弄明白了什么情况,您再发落不迟,可别气坏了您自己的身子。”说完,一溜烟地下了房顶溜出了敬国公府。 敬国公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但只能干瞪眼,陆之凌天生便反骨,自小不服他管教,他让他做的事儿,他偏偏阴奉阳违地不做,他每逢要收拾他,偏偏他躲得快跑得快,多年来竟然练出了一身好功夫,这敬国公府,日渐关不住他了。 他扔了军棍,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不已。 敬国公府经过了一阵鸡飞狗跳后,平静了下来。 陆之凌出了敬国公府,想着去东宫问问太子妃什么情况?为何突然说喜欢他的话?但想着上次去东宫险些出不来,他心有余悸,琢磨再三,还是算了。 去哪儿呢? 他在城里转了一圈,想起了苏子斩,于是找了一匹马,骑快马出了城去了汤泉山。 他觉得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唯有在苏子斩那个天地风云都变色他也会纹丝不变的人面前才能找到他被吓得空落落的小心肝,为了拯救自己,他毫不犹豫地奔向了苏子斩。 苏子斩的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定力,那是陆之凌觉得自己没有的。 无论是他从出生就带的寒症,一直折磨着他,还是五年前他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后从心魔里走出来磨练成了一种鲜少有人能有的精魄,总之,不管如何,对于陆之凌来说,有苏子斩在的地方,就能安人的心。 他一路骑快马,没用一个时辰,便来了汤泉山。 第五十一章如何自荐 苏子斩自从那日犯了寒症后,便泡在了汤泉池里由郑太医每日施针,但是这一次寒症发作得太重,太汹涌,施针效用也不大,而他偏偏不用云迟送来的五百年老山参,便就那么咬牙挺着,将郑太医急得直冒冷汗,也没有办法。 幸好昨日晚,陆之凌派人送来了一株九炎珍草,苏子斩再不抗拒,用了。郑太医大舒了一口气,总算是从鬼门关口拉回了寒症汹汹发作的苏子斩,也挽救了那剩余的十六个汤泉热池,自己也解脱了这两日的辛劳。 九炎珍草性属热,成功地压制住了苏子斩身上的寒症,苏子斩疲惫了两日夜,出了汤泉池后,体虚力乏,昏睡了过去。 他足足睡了一夜又半日,醒来后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青魂在他醒后,立在他身边,禀告这两日京里发生的事儿,包括半壁山清水寺太子和太子妃在德远大师面前一同抽的那两支大凶的姻缘签之事,以及今日午时,京中传来急报,太后前往东宫找太子妃问罪,太子妃从高阁观景台上跳下来纵身赴死,以及与七公主说出喜欢陆之凌的话来,等等诸事,不尽而详。 苏子斩听罢,呵笑,“这两日我泡在汤泉池里,京城内外可真是好生热闹啊。” 青魂颔首,的确是热闹,太热闹了。 苏子斩又笑,“也真有她的,竟然前后弄出三支大凶姻缘签,云迟自诩翻云覆雨手,怕是这回也惊异自己竟然没有他的太子妃的手翻得快吧?他千防万防,还是入了她的圈套。” 青魂也嗟叹,太子妃真是太厉害了,他也好奇,那两支由太子殿下拉着她,德远大师、安书离、太子殿下面前看着,凭空冒出的大凶姻缘签是怎么来的? 苏子斩又笑,“我也很是好奇,她不用双手,是怎么能偷梁换柱的。” 青魂百思不得其解,揣测,“难道太子妃用脚?”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苏子斩哼笑,“德远、安书离、云迟面前,别说是手不能用,脚也是动不了的。但有一丝一毫的动作,都能被他们察觉,若是我猜测得不假,她根本就没自己动手脚,是早就安排好了这个坑,等着这一出戏上演了。情况不是出在那签筒上,就是出在有别人暗中相助上。” 青魂惊异,“据说太子妃从临安花家入京,只带了一个婢女秋月,当日公子带走太子妃出东宫,那秋月未曾跟随,不在身边,只她一人。而且属下查了,太子妃入京,确实暗中无人跟随,难道有什么人暗中跟随她来是属下没发现的?” 苏子斩寒笑,“她一步一个陷阱,三步一个大坑,现买现卖,连我也利用,如此谋策,自己就够了,何须暗中带来什么人?临安花家至今无人进京,就这么放任她自己只身待在京中这虎狼之地闹腾,如此放心得很,岂不怪哉?”话落,补充道,“她有的是本事呢。” 青魂住了口。 陆之凌来到汤泉山见到苏子斩时,苏子斩正在用午膳。 他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对人吩咐,“给我也拿一副碗筷来,我也饿死了。” 有人立即去拿了一副碗筷给陆之凌。 陆之凌拿起筷子,不客气地跟着苏子斩吃了起来。 苏子斩一直没说话,陆之凌风也似地跑来坐在他面前陪着他大口用膳他似乎也不在意多一个人,依旧安静地吃着。 吃饱后,陆之凌拍拍心口,飘荡的心似乎定了下来,总算舒了一口气。 有人沏了一壶茶端上来,给苏子斩和陆之凌各斟了一盏。 陆之凌喝着茶,对苏子斩说,“你就不问问我怎么突然跑这里来找你了?” 苏子斩眸子清寒地看了他一眼,哼笑,“被太子妃语出惊人地吓破了胆?陆之凌,你的出息呢,就这么没用?” 陆之凌一噎,对他瞪眼,“你这是在嘲笑我?苏子斩,你顺方赌坊被她砸了招牌,我可没嘲笑你,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苏子斩冷哼。 陆之凌盯着他,“你这是什么表情?枉我骑快马跑了八十里地来找你,就是被你嘲笑奚落的?” 苏子斩寒寒地挑眉,“你来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临安花颜,你若是要问为什么,也该去东宫问她才是。” 陆之凌咳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我还敢去东宫吗?前两天若不是你带走了太子妃,牵引了太子的视线,我估计会被太子整死,如今还要自己送上门去?我才没傻透。” 苏子斩冷笑,“那你来找我,就管用了?还期待我给你解惑不成?” 陆之凌想着他还真就打的这个主意,看着苏子斩问,“你与太子妃也打过两回交道了,你能不能猜出她是为了什么啊?” 苏子斩想起他对花颜说的话,可见她是听进心里去了,一时间有些烦躁,怒道,“我又不是神仙,猜不出来。” 陆之凌看着他似乎发起了脾气,莫名地讶异,“你怎么了?这么反感她?”话落,他忽然想起来,“两日前,你带她出京,是不是没收拾了她,反而被她收拾了?所以,如今提起她来,你便一肚子气?” 苏子斩想起背着她走了三十里山路,一时当真有些气不顺起来,如今后背似乎还残余着她的温度,汤泉池里泡了两日夜都不能消退痕迹,他寒着脸眯起眼睛问,“你当真想知道为什么?” “是啊。”陆之凌点头,太想知道了。 苏子斩凉凉地笑了笑,“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陆之凌眨眨眼睛,竖起耳朵,盯着他,洗耳恭听。 苏子斩放下茶盏,将花颜与他那日在道静庵说的话说了一遍。 陆之凌听罢,不敢置信,目瞪口呆,半响,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腾地站起身,伸手指着苏子斩,“你……你竟害我!” “害?”苏子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如那日,眸中蒙上一丝缥缈,冷笑,“这不是好事儿吗?临安花颜,虽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却是个骨子里刚硬且有谋算策略的女人,有她喜欢,有什么不好?” 陆之凌想说她的确是挺好的,他从来没见过那般随意闲适与之相处令人心情舒服的女子,他瞪眼,“可她是太子妃!” “是准太子妃,只有懿旨赐婚,没有三媒六聘,没入皇室的玉牒,便不是真正的太子妃。”苏子斩纠正,“陆之凌,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京城吗?何不带着她远走高飞?” 陆之凌的脸霎时扭曲了,“苏子斩,你没和我开玩笑吧?你这是撺掇我劫走太子妃?撬太子殿下的墙角?挖他东宫的地洞?抢天家的人?老天!我若是真做了,我爹不打死我,我也活不了多久。” 苏子斩不屑,“出息!” 陆之凌按住自己跳出胸口的心脏,又坐回了椅子上,苦着脸说,“你干嘛非要害我?你怎么不向她举荐自己?你不是也不喜欢武威侯府吗?早就想出京城这泥沼了吗?你从小到大,行事与我也不过半斤八两,何必要推我出去?” 苏子斩脸上凝了一层冰,寒彻骨地说,“我一个废人,昨日若非你送来九炎珍草,我这一条命便去鬼门关了。没有一副好体魄,如何自荐?拿什么自荐?待有朝一日我寒症突发而死,回天无力,让她哭断肝肠,欲绝随死吗?” 陆之凌一愣,不由得仔细看苏子斩面色,这一看,陡然一惊。 苏子斩收了寒意,又凉凉嘲讽地笑,“我这一条命,指不定哪天老天爷就收回去了,风花雪月,缱绻旖思,不要也罢。” 陆之凌看着他,一时间心潮翻涌,说不出话来。 第五十二章皇帝驾临 太后大张旗鼓气势汹汹地去东宫,最终心胆俱颤偃旗息鼓地回了皇宫。 皇帝得知了东宫发生的事儿后,终于真正地正视了太子云迟非要娶的这位太子妃。 临安花颜,就如平地一声惊雷,从她入京,便牵动了朝野上下的心弦。短短几日,京城因为她空前地热闹。 皇帝已经病了月余,一日有多半日滞留在床,多日未踏出帝正殿了,又因前几日被云迟气了一场,月余的汤药白喝了。 昨日听了云迟一席话,终于让他不再因为云迟的执着而堵心加重病情,睡了个舒坦觉,今日醒转后,精神大好,得知东宫之事,再也坐不住了。 于是,在太后回宫后,他当即吩咐人,“小德子,摆驾东宫。” 德公公大惊,看着皇帝,劝道,“皇上,您身体刚稍稍好转,去东宫不急于一时,还是改日再去吧。” 太后都铩羽而归,吓破了胆,他是真怕皇上去这一趟也如太后一般,那就真出大事儿了。 皇帝哼道,“朕想见见临安花颜,一刻也等不及了,别废话,快去安排。” 德公公见皇帝决心已定,无法,只能出去安排了。 不多时,皇帝由人扶着上了玉辇,仪仗队御林军随扈,浩浩汤汤地出了皇宫。 云迟得到消息,愣了一下,扶额失笑,“还以为父皇比皇祖母定力足些,如今看来,也是高看了他。” 小忠子心里抽了抽,暗想您怎么就不想想您的太子妃在东宫做出了多大的事儿呢!这天雷砸顶的大事儿,任皇上再有定力,焉能再坐得住? 云迟琢磨了片刻,吩咐,“你立即回去,要在父皇进东宫前赶到,亲自给太子妃传个口信,告诉她,父皇病了月余了,身体一直不好,她若是用对付皇祖母那样的法子来对付他,他怕是自此就在东宫长眠了。谋害一国之君的罪过,让她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担起来。” 小忠子暗暗地抽了抽,应是,连忙撒开腿骑快马跑回了东宫。 花颜吓晕了太后,气哭了七公主,事情办的太简单,她也没什么成就感,回了凤凰西苑后,用过午膳,便懒洋洋地躺去了床上。 秋月小声嘀咕,“小姐,您最近可真能睡,如今外面天都快塌了,您还睡得着吗?” 花颜闭上眼睛,唔哝道,“臭阿月,你家小姐我最近来葵水了嘛,身子骨乏得很,没力气的很,自然困顿想睡觉。” 秋月叹了口气,“您就不担心太子殿下若是知道您对七公主说的那一番话,他怒火攻心来找您算账吗?太子殿下发起怒来,着实吓人,您被子斩公子劫走那日,他那气势排山倒海一般,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几乎以为自己快死了。” 花颜嗤笑,“出息!” 秋月吐吐舌,“奴婢哪里有小姐的胆子?那么高的高阁都敢跳,您就真不怕万一太子殿下没安排人看顾您的话真摔死了?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有地方哭,怎么没地方?阎王爷那里呗。”花颜舒服地翻了个身。 秋月一噎,无语地看着花颜。 花颜哼哼道,“云迟今日不会来找我算账的,这一年多了,他心里清楚得很。我就是不想做这个太子妃,他能奈我何?有这个算账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钳制我才是正理。” 秋月敲敲头,“我就不明白了,殿下为何非不放手?小姐都给太子殿下惹出这么多麻烦了,他朝务繁忙,还要应付小姐,这一日一日的,多累呀。”说完,琢磨道,“难道太子殿下真真地喜欢上小姐了?”话落,自言自语地点头,“嗯,我看是极像的,殿下对小姐其实极好,这宫里上下都得太子殿下的吩咐尊小姐为太子妃,不敢有丝毫怠慢,这俨然是……” “打住,打住。”花颜受不了地睁开眼睛,白了一眼秋月,“我跟你说过什么?忘了吗?我用不着他喜欢,他的喜欢我可受不起。” 秋月嘟着嘴住了嘴,“不说就不说嘛,奴婢只是在想着,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姐才能真正地让太子殿下放手取消了这桩婚事儿?” 花颜也郁郁地长叹一声,无力地说,“鬼知道什么时候?不过他想让我收手的话,做梦!” 二人正说着话,福管家匆匆来报,“太子妃,皇上出宫了,正往东宫而来。” 花颜一怔。 秋月惊了一跳,看着花颜,“小姐,怎么办?皇上是不是来东宫找您问罪来了?” 花颜蹙眉,看了一眼窗外,响午刚过,阳光正盛,按理说,正该是皇帝用过午膳休息的时辰,如今来了东宫,还真保不准是为了她而来。 她思索着,皇帝怕是不像太后那么好对付,毕竟能生出云迟这样的儿子,登基以来,执掌皇权,朝野内外,从未发生过震乱。 尤其是云迟十五岁时,就让他司天下学子考绩,十六岁始便让他监国摄政,如今云迟二十。自从云迟监国摄政以来,皇帝一年有大半年都是不理政事儿,将之推给云迟的。 这样的一个帝王,不执著皇权宝座,舍得放权给自己的儿子,安于培养太子云迟,让南楚日渐繁盛,各大世家关系持横,决计不可小看。 “太子妃?”福管家没听到花颜的声音,不由提着心试探地询问。 花颜揉揉眉心,她不想嫁给云迟,自然不会向皇帝讨好,但她要用什么办法,说得动皇帝,让他不管怒也好还是气也好还是如何,今日见了她后,铁了心不顾云迟反对下一道圣旨毁了这桩婚事儿呢? 她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总不能再去跳一次高阁观景台吧? 她正想着,小忠子匆匆跑进了西苑。 福管家一见小忠子,顿时大喜,连忙问,“你回来了,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小忠子点点头,气喘吁吁地抹着汗说,“殿下让我回来给太子妃传一句话。” 福管家闻言连忙催促,“既然如此,快去说。” 小忠子来到门口,对里面一拱手,恭敬地禀告,“太子妃,殿下有话让奴才传与您听。”话落,补充,“是关于稍后皇上驾临东宫的话。” 花颜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想着云迟此时派人来,估计没什么好话,点点头,“说吧。” 小忠子连忙将云迟让他传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花颜听完,眼皮直翻,他这是什么话?是一国太子皇帝的儿子该说的话吗?什么叫她若是用对付太后那样的法子来对付皇帝,他怕是自此就在东宫长眠了? 皇帝长眠,他不就登基了吗? 她冷冷地哼了哼,还是太子就如此嚣张,把持朝野,若是他登基,成了皇帝,掌控天下,那还有她的活路吗? 她是傻了才会让皇帝因她在东宫长眠。 小忠子没听到花颜回话,只听到屋中传出的冷哼声,他心下直打鼓,试探地问,“太子妃?” 花颜脸色难看,“我知道了,回去告诉太子殿下放心,谋害一国之君的罪过,我还不想担,我还等着他给我一道悔婚的圣旨呢。” 小忠子额头冒汗,低低地应,“是!” 花颜从床上坐起身,对秋月说,“帮我梳妆吧!”话落,一边下床一边补充,“粉扑的厚点儿,将脸弄得白点儿,唇点的红点儿,胭脂多用点儿,发髻梳高点儿,珠翠多用点儿,衣服选鲜艳点儿,首饰多拿出来点儿……” 她一口气交代了十多条要求。 秋月呆了呆,想着平日里清雅素净的小姐,若是今日照她的要求这般收拾出来,那会成多俗的样子?还能看吗? 花颜下了床,站在地上,催促,“还不快点儿帮我弄!” 秋月抽了抽嘴角,连忙点头,跑去放置在内间的那两排大柜里翻找衣物。 第五十三章陪朕走走 秋月在衣柜里扒拉半天,也没找到一件大红大紫大花大绿的衣裙。 她无奈地回转身,对已经坐在了镜子前的花颜说,“小姐,咱们来京时,没带几件衣服,入了东宫后,太子殿下让宫衣局给您做的衣服,也是依照您喜欢的颜色样式做的,这柜里的衣服,不是碧绿,就是素青,再就是水蓝,还有荷白,总之,没有一件鲜艳的。首饰也是,都是精致素雅的极品玉饰,一件金银的大俗手饰也没有。” 花颜刚要往脸上猛地拍粉,闻言住了手,竖起眉。 秋月合上衣柜,摊手,“小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谁让您自从住进这东宫,太子殿下吩咐下来对您的吃穿用度安排都十分合心合意合您的癖好万事周到周全呢!” 花颜狠狠地磨了磨牙,放下手里的粉扑,想着不能让皇帝因大俗而厌了眼,那该怎么做呢? 她一时间脑子急转。 “皇上驾到!” 外面传来一声高喊。 花颜听着这高喊声不对,怎么这么近?像是就在西苑门口一般?皇帝难道这么快就进了东宫?马不停歇不等东宫的人迎驾便直接来了她这里? 秋月是也惊了,连忙出了里屋,走出画堂,打开房门,入眼处,一个明黄的身影由人护卫着入了西苑。 西苑侍候的人大惊,以候在门口等花颜吩咐的福管家为首,哗啦啦地跪了一地,“皇上万安!” 秋月骇然,立即跑回了屋,白着脸对花颜说,“小姐,真的是皇上,已经来了,进了咱们院子里了。” 花颜也听到了,暗暗叹了口气,这皇帝的性子可真是雷厉风行,一点儿也不符合他缠绵病榻月余久用汤药体虚力乏需要人搀扶着慢悠悠而来的模样。 她想着如今太急,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只能先出去看看他的目的再说了。于是,从菱花镜前站起身,给了秋月一个安定的眼神,缓步走出了房门。 皇帝已经来到院中,停住脚步,对福管家沉声问,“太子妃呢?” 福管家心下急跳,连忙回话,“回皇上,太子妃她在……” 花颜一脚迈出门槛,听到了皇帝的话,心下一突,皇帝称呼她为太子妃?不是如太后一般称呼她临安花颜?这样的差别,大了去了。 太子妃,说明皇帝承认她这个准儿媳妇儿,临安花颜,说明她是临安花家的女儿,还未得到承认的皇室媳妇儿。 午后的日光正盛,花颜踏出房门,便觉得头顶上顿时罩下一片烤热,刺目的光晃得人眼睛疼。她用衣袖挡了一下脸,适应了片刻,才缓步走下台阶,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对着那明黄的身影见礼,“临安花颜,拜见皇上,皇上万安!” 皇帝目光落在花颜的身上,刚刚她走出房门,那因为日光太盛而抬起手臂遮了一下脸的动作,自然随意,缓步走出门槛,沉静不惧,也没有丝毫紧张的模样,皆入了他的眼底。 那一眼间,他倒是没大注意她的容貌,只觉得初夏午后的日光似是更烈了些。 他盯着花颜屈膝见礼后不待他说免礼平身便直起身双手交叠而立的模样看了片刻,她安静而立,请安后,他不开口,她也没有开口的打算,便沉声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花颜慢慢地抬起头,目光与皇帝对上。 这是她第一次得见天颜,这位高坐在金銮殿上的九五至尊,这位自皇后薨了之后时常病倒的皇帝,云迟的父皇,南楚的一国之君,她懿旨赐婚后与云迟明里暗里打了无数次交道,却从未见过的皇帝。 他有十五个儿子,十一位公主,如今每一个都活得好好的,至今没有一个争权,没有一个伤残,和和睦睦。 那些同室操戈、皇室无亲情、明争暗斗、厮杀激烈的戏码,至今没上演。 太子云迟的位置坐得稳,皇帝的位置坐得也甚是安然。 他面容消瘦,汤药气极浓,眉目依稀有几分年轻时风华气韵的影子,两鬓有几根白发,不是十分惹眼,一双眼睛沉如海,亮如星昼,薄唇抿着,看人的时候不怒自威,明黄龙袍上的金龙在日光下呼啸欲飞,帝王威仪尽显。 她打量皇帝,皇帝自然也在打量她。 花颜穿着浅碧色的云纱织锦绫罗裙,未施脂粉,容色清丽,头上云鬓只簪了两支玉钗,整个人在日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华,她神色沉静,眸光浅淡,似乎并没有因为对面站着的人是南楚的皇帝,而胆怯半分。 皇帝暗暗地点了点头,想着怪不得他的好儿子非她不娶,端看这一副模样,便胜过这京城无数闺阁女子。 他身为皇帝,最是明白,多年来,敢直视他容色眼睛这么久的人,除了云迟和天不怕地不怕的苏子斩以及玩世不恭的陆之凌和温润平和谦谦君子的安书离外,连赵宰辅都做不到,他是官居宰辅之位,位置坐得越久,越小心谨慎怕出差错,说白了,还是舍不得那个位置,而他的女儿赵清溪,却比他要强得多。 但若是拿赵清溪来对比这临安花颜的话,赵清溪在见他的时候,却多了几分紧张和拘谨以及小心翼翼。 他看着花颜,沉缓地开口,“你来东宫也有几日了,喜欢哪处景致?带着朕去看看吧!朕许久未来这东宫了,也看看可有什么变化。” 花颜心思一动,摇头,“回皇上,依我看来,东宫没甚好景致可看。” “哦?”皇帝挑眉,“凤凰木呢?在你眼里,也不值一看?高阁的观景台呢?你不是上午刚带太后去看过吗?” 花颜一笑,“凤凰木的确极美,但它是王者之花,富贵至极,若看它的气韵,我倒觉得皇上不如看自己亦或者太子殿下就好。至于高阁的观景台嘛,登楼入目,看的是大半个南楚京城不假,但却是整个南楚京城最荣华富贵锦绣之地,另一半是何模样见不到,少了份圆满,不看也罢。” 皇帝闻言竖起眉头,“这么说,你是丝毫也看不上东宫了?” 花颜摇头,诚挚地说,“东宫景致,世间少有,天下无数人尊崇敬仰,恨不得一睹为快。但对我来说,东宫高墙巍巍,楼阙深深,再好的景致,每日困居于此,也腻得慌。”顿了顿,她笑,“不知道皇上您可出过京城?南楚的河山大得很,景致千奇百态,虽然不及东宫这两景冠绝天下,但却更吸引人些。” 皇帝闻言沉下面容,“说来说去,在你眼里,还是东宫不好了?” 花颜浅笑,“东宫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民女福薄,消受不起这里的景致。” 皇帝忽然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花颜揣思着他这一声哼是什么意思?是对她实话实说不满了吗?若是如此,最好不过。 皇帝又打量了她片刻,“既然没甚可看,你便陪着朕在你这院落里走走吧!” 花颜点点头,这次不再推脱。 皇帝对身后摆手,“所有人都不必跟着,只需太子妃跟着就行。” 德公公和仪仗队们齐齐应是。 皇帝对花颜招手,命令道,“你过来扶着朕。” 花颜心中暗紧,皇帝没对她的话不满?竟然让她扶着他?她慢慢地挪动脚步走上前,扶着皇帝向院落里走。 这凤凰西苑,她虽然住了有几日了,但也没仔细地游逛过,便随意地扶着皇帝沿着一处走,心中打着思量怎么让他给一道取消婚约的圣旨? 走了不远,皇帝缓缓开口,“这东宫,是皇后怀着太子时,朕命人修建的。凤凰东苑和西苑这两处,是皇后亲自做的图纸,那株凤凰木,是皇后为太子栽种的。” 花颜愣了一下,没言声。 皇帝又道,“太子五岁时,皇后薨了,太子被太后移去了宁和宫教养,太子十岁时,朕准他入住东宫。如今太子二十,他在这东宫住了十年了,凤凰西苑一直空着,如今你来了,才住进了人。” 花颜听到这,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皇帝接下来掷地有声地道,“太子既然选了你,那么,他的太子妃便是你了。朕没见到你时也就罢了,见到你后,着实觉得太子眼光不错,朕不比太后,太后老了,好糊弄,朕如今还不糊涂。你不必从朕这里打主意让朕给你一道圣旨取消婚事儿,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你若不喜欢这桩婚事儿,便同太子交涉好了,你能做到让他放手,那么,朕也不说什么。” 第五十四章会一点儿 花颜听着皇帝的话,心里凉透了,她是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刚开口,便将她谋算的路给堵死了。所谓帝王,一言九鼎,他说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那就无论她做什么,他一定都不会答应了。 她放开扶着皇帝的手臂,无语地看着他。 皇帝胳膊一松,停住脚步,对她挑眉,“怎么?你有话说?” 花颜暗暗地提了提气,看着皇帝,平静认真诚然地道,“皇上,我做不来太子妃,我不端庄,不贤淑,不谦恭,不温良,不守闺仪,不懂闺训。我是一个喜欢玩并且好玩的人,每天想着的事儿,就是怎样玩的舒坦活的轻松惬意,没有责任感,不懂以夫为天为何物,在我生命的十六年里,也没人教导我做这些。花家的男儿不求娶名门淑女,花家的女儿不嫁高门深宅,所以,这些我自小就不学的。您说,这偌大的东宫,凭我这般,能支撑得起中馈吗?依我这般,能做得好太子妃吗?为了您的江山,陛下要仔细三思才是。” 皇帝闻言忽然笑起来。 花颜不明白这笑声背后藏着的意思,静静等着他开口。 片刻,皇帝收了笑,对他道,“你可知道,太子对朕说,非你不娶时,朕也说过这样的话,但太子对朕说,他的母后是名门闺秀,懂礼仪,守闺训,贤良淑德,温婉端方,实乃母仪天下的典范。可是那又如何?放入皇宫深院,宫墙碧瓦里,被人称赞不假,但这个典范还不是早早就零落了尘埃?她典范了天下多久?问我难道要他再娶个如他母后一样的女子,来步皇后和朕的后尘?” 花颜眉头皱紧,这话她隐约听云迟提过,说那些端方恭顺,他不要也罢。 皇帝不知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还是因为说到了他的痛楚,咳嗽了起来。 花颜先是没管,之后见他咳嗽得厉害,伸手为他拍后背顺气。 皇帝慢慢地止了咳,忽然开口问,“你当真喜欢陆之凌?” 花颜心里打了个转,立即说,“是啊,皇上,陆世子潇洒风流,玩世不恭,我甚是仰慕,若将太子殿下换成他,我没有意见。” 皇帝哼笑一声,“陆之凌那小子的确不错,除了朕的七公主喜欢他,京城还有许多姑娘也喜欢他。你仰慕他也没什么,只要他抢得过太子,朕也不会治他的罪。” 花颜呆立,又深深地涌起无力,没想到皇上竟然这么开明,真是始料未及。 她还能说什么? 皇帝见她不语了,心情一瞬间似乎极好,继续向前走,问,“你可会弹琴?” “会一点儿。” 皇帝又问,“你可会下棋?” “会一点儿。” 皇帝再问,“作画作诗作赋临帖呢?” “一样。” 皇帝还问,“针织女红呢?” “不会。”这个回答得十分干脆。 皇帝挑眉,“哦?为何?没学过?还是不喜欢?据朕所知,天下女子,无不擅女红者。尤其是京中柳氏女,临安花家女,最为著名。据传花家有玉织纺,十金一寸墨云彩沉香缎,配以花家独传的奇巧飞天绣,累世传承,得一匹,奉若价值连城的至宝。” 花颜眨眨眼睛,失笑,“皇上,百年前,这门绣工早已经失传于花家了。二十年前,您与皇后大婚,那匹十金一寸墨云彩沉香缎做的皇后服饰,是花家前人所留,这世上最后一匹。” 皇帝闻言似也想起来有这说法,点点头,看着她道,“即便独步天下的绣工失传了,但花家的绣工还是世所难及。没了十金一寸墨云彩沉香缎,配以花家独传的奇巧飞天绣,累世传承,也还有别的,总之,绣工不输给谁。” 花颜颔首,“那倒也是,我上有十六个姐姐,都学了绣工,唯我不喜,不曾学。反正花家独传绣工早已经没有了传承重任,不学也罢,长辈们也无人强求我。” 皇帝笑道,“看来花家的一众长辈甚是宠惯你。” 花颜浅笑,“谁叫我最小呢,在我身下,迄今为止,族中再没一个妹妹降生,嫡系这一出,唯我自己。” 皇帝道,“听闻你有个大你三岁的同胞哥哥,因生来体弱有残,见不得光?” 花颜收了笑意,点头,“正是,哥哥如今十九,天生有疾,常年缠绵病榻。” 皇帝问,“治不好吗?” 花颜摇头,“天下医者见他皆哀,说是无治,只能每日用好药喂着身子。” 皇帝皱眉,“如此说来,岂不是与苏子斩的寒症一般?” 花颜点头,“差不多吧!不过子斩公子要比哥哥好些,他不必整日里缠绵病榻,能做他想做的事情,哪怕最终寒症无治,他多年来肆意妄为,已然活得够本。但我哥哥却比他苦多了,多年来,踏出房门的日子,屈指可数。” 皇帝闻言深深叹息,“真是可惜了。” 花颜笑了笑,不再说话。 二人又走了片刻,来到一处凉亭,皇帝累了,说,“去亭子里坐坐吧。” 花颜点点头,扶着皇帝进了凉亭。 二人坐下,皇帝对她道,“你既会下棋,下一局?” 花颜痛快点头,“行啊。” 皇帝清声喊,“来人,拿棋盒来。” 有人瞬间现身,将一个棋盒放在了皇帝面前的玉石桌上,又悄然退下。 皇帝打开棋盒,拿出棋盘,对她说,“你喜欢执黑子,还是白子?” 花颜歪着头说,“我不挑,什么都行。” 皇帝失笑,“你倒是个好说话的,但对于与太子的婚事儿,何必这么执拗?” 花颜淡淡一笑,“临安花家的人,无论是男儿还是女儿,都喜欢过寻常的生活。我不想从我这里成为那个打破临安花家累世传承规矩的例外。”顿了顿,补充,“更何况,繁华虽好,但与我的脾性不合,我这种胡乱过活的人,喜欢的就是市井巷陌,十丈软红,太子立与青云之端,对我来说太高了。” 皇帝闻言哼笑,“听你这话,朕最好的儿子,最有福气投身到皇后肚子里的太子。竟因为身份太好,太尊贵,真的如他所说,遭你嫌弃?” 花颜摇头,“怎么能是嫌弃呢?是花颜高攀不上。” 皇帝又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自己拿起了黑子。 于是,花颜执白。 花颜拿了一子,放在了棋盘上,皇帝慢悠悠地落下一子。 二人便就这样你来我往,下了数子后,白子一团乱,被黑子一吃一大片,就如风吹秋叶,四处飘零。 皇帝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会不会下棋?” 花颜歪着头认真地说,“会下一点儿。” 皇帝气笑,“这就是你所谓的会下一点儿?” 花颜颔首,“是啊,一点儿本就不多。” 皇帝一噎,伸手一推棋盘,“这么说,你刚刚说的琴棋书画都会一点儿,都是这般了?” 花颜点头,“是啊。” 皇帝一时无语,看着她无辜的眼神,半响扶额,“你这确实称得上会一点儿。朕真是怀疑,你前往顺方赌坊,那九大赌神的赌局是怎样破的?难不成苏子斩故意放水给你?” 花颜失笑,“皇上,子斩公子掏出的是真金白银,顺方赌坊十年盈利,如今都归我名下了,您觉得他会舍得对我放水吗?琴棋书画这种高雅的东西我虽然不精,但是不入流的赌技、斗鸡、杂耍什么的,我玩的自然都是极好的,因为,我从小就玩。” 皇帝默了片刻,道,“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你这般,与名门闺秀大相径庭的人来了。朕知晓临安花家养子教女,都与别家不同,却没想到是这般不同,如今算是真见识了。” 花颜认真地重申说,“所以,皇上,您给我一道取消婚事儿的圣旨有利无害。” 皇帝嗤笑,“朕说不管,便不会再管。太子非要选你,你却不愿嫁他,你们便自己折腾好了,谁有本事,便是得之所愿,没有本事,便是听人发落。”话落,他站起身,“来人,摆驾回宫。” 第五十五章两厢交换 花颜眼看着皇帝就这么扔下一句话走了,心下暗骂,果然是生了云迟的男人。 早先她听闻皇帝也和太后一样,对她极不满意,认为她配不上他的太子,如今这风是怎么吹的?云迟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他态度大逆转?不反对了? 她皱眉坐在亭子里,皇帝离开,她连送也没送,没心情。 秋月悄悄进了亭子,见花颜脸色不好,轻喊了一声,“小姐?是不是皇上为难您了?” 花颜哼笑,有气无力地说,“他若是为难我还好了,如今嘛,不恼怒我的没礼数,不恼怒我看不上东宫,不恼怒我说不嫁他的儿子,不恼怒我什么都不会只会玩。这样的公公,呵……天底下还真有!让我遇到了。” 秋月想说皇上没为难,待小姐和气宽容,那不是很好吗?忽想到她想与太子悔婚,一时没了话。 花颜叹息,“太后那条路没走通,我威胁她跳高阁真跳了将她吓晕了过去都没管用,皇上这条路也走不通了,我话里话外,直言直语,言谈行事半分没顾忌,他却还是咬死了无论如何也不会给我一道悔婚的圣旨。如今,唯一能做的,只能利用朝野,鼓动洪流了。” 秋月似懂非懂,“小姐,您什么意思?” 花颜道,“自古以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朝然,在野亦然。云迟把持朝野,可谓一言九鼎,但只要是网,总有能戮开它的刀剑。如今即便无缝可钻,我也要生生地撕开一条缝子,决了堤坝,泄洪。” 秋月惊道,“小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妄动朝纲,会引起动乱。” 花颜冷笑,“云迟不是有能耐吗?那就让我看看他有多少本事能稳得住朝纲钳制困顿得住我甘愿在这东宫给他做太子妃。” 秋月无言,想着小姐真是逼急了,这一年多无论怎么闹腾,都不能让太子取消婚约,如今皇上、太后这里行不通,她终于向朝纲出手了。 动朝纲等于动社稷,她真觉得未来会波涛汹涌,海浪翻腾,前景堪忧啊。 傍晚,云迟回了东宫,径直踏入了凤凰西苑。 花颜已经用过晚膳,命人找了一架梯子,爬上了房顶,看着日落西山,又看着夜色降临,再看着云迟车马回宫后,他下了马车,径直向凤凰西苑走来。 那远远走来的青袍身影,有着翩翩浊世里洗涤的清雅,又如天边那一抹落入尘世浮华的云。 真真是绝代风华到了极致。 她啧啧感慨,上天太暴殄天物,给了他这么一副好样貌,偏偏托生在帝王家。 她想起苏子斩、陆之凌、安书离,虽然都不如云迟容色惊艳,但都比他看起来让人舒服多了。 这个人,就不该落入凡世,更不该死拽着她这个喜欢在尘世里打滚的泥虾登大雅之堂。 所以,对他掌控的朝野出手,就别怪她了! 云迟踏入凤凰西苑,站在门口,便看到了坐在房顶上的花颜,晚风拂来,她一身浅碧色织锦绫罗,裙摆缠枝海棠十分秀雅,青丝墨发,端的是丽色无边。他扬了扬眉,挥手一阵风扫向那架梯子,梯子平地而起,卷去了远处的西墙根,平平躺在了地上。 花颜眨了眨眼睛。 云迟收了手,缓步踏入院中,嗓音温凉清越地对她说,“你若是想下来,就从房顶上跳下来好了。这宫殿的房顶虽然不及高阁的观景台,但也能将你摔个身残志残,免得你总是折腾了,以后也能让我省力不少。” 花颜翻了个白眼,这是为他皇祖母找场子来了?她哼了一声,“今日的确是难得领会一回高空坠下的刺激,承蒙太后托福了。”话落,她站起身,望着云迟道,“既然殿下也想亲眼见识一番,那我定义不容辞,摔个身残志残,的确免得再折腾,更免得你我都累。” 话落,她当真一脚迈出,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云迟眸光骤黑,眼看着她坠落,在她即将落到地面时,他飞身而起,速度快如闪电地接住了她。 花颜鄙夷,“原来殿下不过说说而已,看来你以后当了皇帝,也不能做个一言九鼎的好皇帝。” 云迟气笑,狠狠地箍着她的纤腰,凉声道,“你算是看准我了吗?看来今日父皇来了,也没能让你死心,接下来,你还想做什么?从哪里伸手让我取消婚约?” 花颜对他粲然一笑,“殿下不妨猜猜?” 云迟盯着她,眸光漆黑,片刻后,抿唇道,“皇祖母、父皇那里无路可走,还有朝堂,你是要对朝堂伸手吗?” 花颜心想猜得真准啊,不愧是云迟。她浅笑盈盈地说,“朝野上下,太子殿下监国摄政多年,一手遮天,您觉得,我若是伸手,能捅出一条路来吗?” 云迟箍着她的腰一寸寸收紧,“凭你的本事,难不准还真能捅出一条路来?” 花颜感觉腰上传来收紧的疼痛,她皱眉,“你松手,想要勒死我吗?” 云迟不松手,磨牙道,“你不是不惜命吗?勒死你算了。” 花颜怒目而视。 云迟抱着她上了玉阶,迈进门槛,珠帘噼里啪啦一阵,又打了花颜一脸,花颜恼怒,依旧抓了珠帘去砸云迟的脸。 这般一闹腾,进了房内后,二人的脸上都被珠玉砸出了些许红。 云迟放下花颜,又气又笑,“真是半点儿亏也不吃。” 花颜跳出他怀里,对他哼道,“凭什么要吃你的亏?别以为你是太子殿下,就能霸道得真一手遮天了,我便不信了,这世间,总有什么东西是能奈何得你让你放手的。” 云迟理了理衣摆,坐下身子,对她淡淡地笑,“十五年前是有的,我母后,可惜她早早便死了。若是她在,她说不让我娶你,我便也许真能同意的。” 花颜暗想难道她要去将皇后的墓穴撬开?将她从棺木里拖出来让她开口? 显然,这是做梦!皇后早重新投胎了。 云迟对外吩咐,“将饭菜端来这里。” 方嬷嬷连忙应是,立即去了。 花颜恼怒,“太子殿下,您没地方去吗?东宫这么大,回府就往我这里跑,我这里勾着您的魂儿呢?” 云迟自己斟了一盏茶,轻笑,颔首,“你这里的确勾着我的魂儿了,东宫再大,别的地方都没有你,不是吗?” 花颜气结。 方嬷嬷很快便带着人端来饭菜,云迟拿起筷子,对她问,“你吃过了?” 花颜哼了一声,“不吃过难道还等你吗?” 云迟温声道,“以后,等我一起吧。”话落,见花颜仿佛没听见,他笑了笑,声音温和,“十年了,我自己住在这东宫,早膳、午膳、晚膳,一日三餐,不管在哪里,都是我自己独自用。如今你既来了,我便可以不是一个人了。” 花颜撇嘴,嘲讽地看着他,“太子殿下若是想要人陪着用膳,一抓一大把,何必把自己的高高在上说得这般苦哈哈?” 云迟摇头,“多少人,也不是我心中所愿,不要也罢。” 花颜扭过头,“你还不是我心中所愿呢,凭什么等着你一起用?” 云迟想了想,道,“这样吧,以后我不再不经你允许轻薄非礼你,你每日陪我用膳,如何?左右我们一日不取消婚约,你一日是我的太子妃。” 花颜脸腾地一红,气怒,瞪着他,直呼名姓,“云迟,你要不要脸,这种事情,也拿出来与我交换条件?” 云迟微笑地看着她颊生红晕,低笑道,“你油盐不进,我也实属无奈,这种事情虽然不可言说,但到底你面皮厚些,我说出来也无妨。” 花颜一噎,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气破肚皮,恶狠狠地看着他。 云迟任她瞪了半响,笑问,“如何?” 花颜深吸一口气,他若是化身为狼,欺负起人来不是人,如今的她还真没法子反抗。她沉声问,“你说话算数?” 云迟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花颜不屑,“就你?是君子吗?” 云迟笑看着她,“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君子的,只有极少时候,是被你气得失了风度和理智。” 花颜哼了一声。 云迟道,“不过此事只要你与我交换,我决计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绝不反悔。” 花颜挑眉,“若反悔呢?” 云迟盯着她柔嫩的唇瓣,默了片刻,说,“甘愿给你退婚书。” 花颜干脆地点头,“成交!” 第五十六章 宰辅寿宴 当日晚,二人达成协议,花颜当即履行,坐在桌前陪着云迟意思地吃了些。 用过晚膳后,云迟对花颜道,“后日便是赵宰辅生辰宴了,明日你好好休息。” 花颜打了个哈欠,“只要你们家人别再来,我就能休息好。” 云迟失笑,“放心,皇祖母和父皇都来过了,其余人若是来,我吩咐管家,明日东宫不待客,都推挡了就是了。” 花颜点点头,对他挥手。 云迟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身对她道,“因为你对七公主说的一番话,安国公险些打断陆之凌的腿,这等害别人的事儿,你以后还是少做得好,若是想害,我任你随便害。” 花颜哈欠打到一半,改为翻白眼,“太子殿下有受虐倾向?所以,这一年多来,无论我怎么闹腾出事情害你,你都觉得我害得不够?越害你越喜欢?所以,才死活钳制着我不取消婚约?” 云迟气笑,“受害倾向我倒没有,只是觉得,认定了你,便是你罢了。习惯了你闹腾害我,便不想换别人了。” 花颜冷哼,狠狠地挖了云迟一眼,忽又嫣然一笑,“陆世子甚是得我心意,他若是能被安国公打断腿,早就打断了,不会如今还活蹦乱跳的。太子殿下放心,我看中的男子,结实得很。” 云迟眉目笼上一层青雾,盯着她笑脸看了片刻,轻飘飘地问,“你说陆之凌甚合你心意,那苏子斩呢?” 花颜心下一紧,不动声色地言笑晏晏,笑颜如花地说,“子斩公子的寒症实在是太吓人了,真是令人见而生畏,而且他那副身子骨,指不定能活多久,自然是不及陆之凌。” “哦?是吗?”云迟眯了眯眼睛。 花颜颔首,“苏子斩冷心冷肺,骨寒无情,虽然他的醉红颜的确是好喝,但对比陆之凌来说,还是陆之凌的潇洒风流,幽默风趣更好些,毕竟,与人相处是其乐融融,与酒相处,便成酒鬼了。” 云迟凉凉地笑,“你说得倒贴切得很,不过他怕是要让你失望了,陆之凌没那么有出息的。”说完,转身出了房门。 随着他离开,珠帘晃动,噼里啪啦发出悦耳至极的声响。 花颜心下暗骂。 第二日,果然东宫依照云迟的吩咐,闭门谢客,花颜舒舒服服老老实实地在凤凰西苑猫了一日。 对比东宫安静,外面却并非如此。 因清水寺大凶姻缘签之事,外面还没消退这场风潮,京中的百姓们还在谈论。大部分人都想着看来太子和临安花颜的婚事儿怕是要取消了,亘古以来,不但皇室不会容许姻缘不合的婚媒,就是寻常百姓家,对此也十分忌讳。 所以,都在一边谈论着一边观望着,有的人为临安花颜可惜,想着她一年多前有多幸运被太子殿下选中为妃,没想到却不是个有福气的,这还没大婚,便出了这等事儿。有的人觉得出了这事儿简直是太好了,太子与临安花颜毁了婚约,那定然要重新择选太子妃的,自家岂不是就有机会了? 如今的太子妃,将来便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的后位,谁不眼热? 尤其是当年太子监国摄政前,皇上便丢出了一句话,“若朕退位,云迟必登帝位,除了他,南楚江山帝座不做第二人选。” 所以,太子的帝位,是铁板钉钉的。 这几年,皇上一年有大半年不上朝,朝务都推给太子全权监国处理,朝野上下,在太子的治理下,无人不服气,无人敢作乱。 皇上有十五位皇子,大皇子长太子殿下五岁,二皇子长太子殿下三岁,三皇子长太子殿下两岁,太子排行为四。其次五皇子小太子殿下两岁,六皇子小太子殿下五岁,其余的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十五皇子,每个相差一岁或者半岁。 这些皇子们,无论是成年长于太子殿下的,还是年少小于太子殿下的。迄今为止,没有一个在朝中担任要职,也没有一个外放出京的。年长的担任闲散职位,无甚权利,年少的每日学习课业,更无权利心。 他们任何一个人拿出来,或者合在一起,都抵不住太子殿下挥一挥衣袖。 所以,即便这些皇子们如今都活得好好的,无一人伤残,但这南楚未来的天下,也是非太子云迟莫属。这也是皇帝爱重太子,从他出生立为太子位起,有意促成的。而太子也不负所望,撑起了这南楚江山。 所以,有人已经在私下暗暗打起了准备,只待皇上下旨取消婚约,或者太后撤回懿旨,再者太子殿下亲力施为作罢了这桩婚事儿,那就立即运作起来。 可是等了一日,都没等到宫里或者东宫传出取消婚约的消息。 太后和皇上各自驾临了东宫一趟,回宫后,却都没说什么。 转日,便是赵宰辅生辰寿宴。 今年的赵宰辅生辰寿宴,因皇帝传出话要前往赵府与之君臣同乐热闹一番,赵宰辅府便早早张罗起来。 赵夫人在赵清溪的帮衬下,操办请了戏班子、杂耍班子,安排布置赏花、赏景、斗诗、投壶等场地,以供来客祝寿后在赵府玩乐一日。 赵府的帖子几乎覆盖了整个京城贵裔府邸,因赵宰辅待人和善,为官多年来,虽然位居宰辅,但从不与人为恶,所以,收到帖子的一众府邸自然都十分给面子。 不过因为花颜进京,先是在顺方赌场将自己的赌技弄得天下皆知,紧接着,又弄出大凶的姻缘签之事,所以,近来朝野上下市井巷陌的言谈都围绕在了她身上,反而将赵宰辅即将到来的寿辰日给淹没了个没影。 但即便如此,所有人都依旧记得这一日,早早地都骑马的骑马,驱车的驱车,赶去赵府。 赵府的所有人都换了新衣,一派喜气洋洋。 赵宰辅穿了寿星的福寿字袍服,神采奕奕,赵夫人跟着穿了吉祥如意的印花袍裙,一脸的精神,赵清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莲花罗裙,端庄淑雅,没有因为连日来的劳累而减色半分。 赵宰辅只赵清溪一个独女,来客太多,府中人手不够,所以,早早地从赵府宗族里择选了些兄弟伯侄以及其家眷来帮忙。 大清早,赵府的管家便带着人站在门口接客接寿礼。 天刚刚亮,门口的吆喝声便不绝于耳,来客的人名和礼单络绎不绝。 各府的车马如赶集市一般,从各府邸出来,都要途经荣华街,将荣华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苏子斩与陆之凌从汤泉山骑马回城,刚一入城,便看到了这副盛景。 街道上车马难行。 苏子斩见所有马车都涌入一个方向,冷笑,“这赵宰辅过寿辰,都快赶上皇上过寿诞了,着实排场大,热闹非凡。” 陆之凌点头,“不错,想必今日赵府热闹得紧。”话落,问苏子斩,“你去不去?” 苏子斩目光穿过街道,望向东宫方向,凉寒地道,“我与赵府没甚交情。” 陆之凌想了想,“我似乎也没有,但我们都收了赵府帖子。难道不去?” 苏子斩收回视线,扭头看向他,挑眉,“今日太子妃应该会去赵宰辅府,你不去岂不是任人猜测她与你的关系?不怕她又对外说什么?” 陆之凌心里咯噔一下子,一拍脑门,瞪着苏子斩,恼怒道,“这事儿都怪你。”话落,他恨恨地说,“可是我去了,能拦得住她吗?她可是太子妃,我若是凑近与她说话,那早先她那一番话岂不是更坐实了?若不去,她再当着那么多人说什么,我阻止不及,这辈子也洗不清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苏子斩催马前行,凉声冷笑,“我怎么知道?” 陆之凌急了,也催马上前,两匹马并肩,他一把拽住苏子斩的缰绳,“你如此害我,必须赶紧给我想想办法。我家老爷子今日定然也会去,我可受不住他以后为了这事儿对我喊打喊杀,还有云迟,他今日也定然找我算账,那日我潜入东宫和这一笔,两账没准一起算了。” 苏子斩不屑,“出息!” 陆之凌面皮极厚地说,“我自然没你有出息,逼急了敢对自己老子拔剑。”说完,他强拉住苏子斩,咬牙道,“你陪我一起去,必须去。不能澄清的话,我也断然不会让你这个始作俑者清闲。” 第五十七章 又调皮了 花颜并没有拿去赵宰辅寿宴当回事儿,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秋月听到动静,推门进了屋,见花颜醒来依旧躺在床上懒床,她无语地一边挑着帷幔一边说,“小姐,天色不早了,您再不起来梳洗打扮,就误了赵府寿宴开席的时辰了。” 花颜伸了个懒腰,浑身舒爽地说,“太子殿下走了?” 秋月摇头,小声说,“太子殿下在外屋画堂里等着您一起用早膳,已经来了一个多时辰了。见您一直不起,在看书。” 花颜这才坐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照进来的日色,估计快巳时了。 秋月走到衣柜前,一边翻弄衣物,一边问,“小姐,今日据说满京都的人几乎都去参加赵宰辅生辰宴,您是第一次在贵裔府邸那么多人前露面,要仔细装扮,您说穿什么才好呢?” 花颜撇嘴,“又不是我爹的寿宴,装扮什么?一切如常就行了。” 秋月手一顿,回转身道,“这……不太好吧?毕竟您的身份摆在那里,可别被人小瞧了去。” 花颜哼笑,不以为然,“我穿好穿差,打扮不打扮,也是这个身份。谁若是能夺了去,那感情好了,也不必我自己折腾了。”说完,催促她,“随便找一件来穿就行了。” 秋月无语,转回身想了一下,从中挑出了一件,拿给花颜。 花颜见是她惯常穿的碧色织锦绫罗长裙,只不过式样繁琐了些,倒也没说什么,痛快地穿了。 秋月又多找出了两件玉饰,帮着花颜梳了头。 收拾妥当,花颜对着镜中看了一眼自己,比平日里稍显繁重那么一点儿,这样的装扮,拿到今日赵宰辅寿宴上,定然是不够看的。 她缓步出了房间。 云迟等候在画堂,闲坐在桌前,桌案上摆了几碟糕点和一壶茶,糕点整齐,显然未动过,云迟一手握着书卷,一手端着茶盏,一边看书,一边喝茶。 听到珠帘的动静,云迟闻声抬头向她看来。 花颜见云迟也如往常一般的打扮,穿着青色锦袍,腰束玉带,腰间坠着一块龙纹玉佩,没有因为赵宰辅生辰宴而重视到隆重的地步。 她对他挑了挑眉,“太子殿下以后早上要上朝,我这人懒得很,就喜欢睡懒觉,你以后还是别等我用早膳了。另外,中午无事也不用回府特意与我一起用膳,晚上我不会睡太早,晚膳一起吃就是了。免得你要迁就我,我于心是否难忍尚且不说,长此下去,被人知道,岂不是要弹劾我糟蹋太子殿下身子骨?这个罪过,我可不背。” 云迟失笑,放下书卷和茶盏,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也好,你起得的确太晚了些。” 花颜坐在他对面,“我又不是太子殿下,不需要处理朝务政事儿,自然可以每日睡到自然醒。” 云迟看着她,“东宫的中馈呢?你当真不管?” 花颜扬眉,“你说呢?” 云迟玉手揉揉眉心,叹了口气,“也罢,你既不想管,还是让福管家暂代着吧。左右我们如今未曾大婚,由他暂代,倒也没什么。大婚后,有些事情,他便代替不了了。” 花颜暗嗤,根本就不会有大婚,不过她也懒得再说。 方嬷嬷带着人端来早膳,二人安静祥和地吃了。 云迟起得早,似乎真饿了,吃了不少,花颜也吃了很多,二人也没有着急,用过早膳后,才一同慢悠悠地出了房门。 方嬷嬷站在门口问,“太子殿下,奴婢是否点些人跟着太子妃?只秋月姑娘一个人,奴婢怕照料不好太子妃。毕竟太子妃和秋月姑娘都没去过赵府。” 云迟点头,对她道,“你亲自带几个人跟着去就是了。” 方嬷嬷连忙应是。 花颜刚想说不需要,云迟已经安排完了,方嬷嬷立即选了几个人跟在了她身后,她只能作罢。 别说没去过赵府,就算是没去过哪个狼窝虎穴,她也是不怕的。 福管家已经备好车,将六十万两银子装了六个大箱子,抬上了马车。 走出垂花门,二人上了马车,东宫护卫仪仗队早已经准备就绪,启程出了东宫。 花颜这个人,从来有地方躺着歪着,绝不坐着,上了马车后,见马车宽敞,便拿起了放在车中的一卷书,歪着躺下来翻开看。 云迟见此失笑,“你睡了一日到日上三竿方醒,身子骨躺软了?所以,连坐一下都累得慌?” 花颜哼哼,“是啊,我如今与一滩烂泥没什么区别,太子殿下要不然考虑一下,将我扔下车别去见人得了。” 云迟慢声道,“今日赵宰辅府热闹定然是极多的,你确定舍得不去?” 花颜以书遮面,不吭声了。 此时的荣华街,已经没有那么拥堵了,马车一路畅通,来到了赵宰辅府。 东宫的马车刚露头,有人便大声唱喏,“太子驾到!太子妃驾到!” 本来隔着半条街就能听到赵府传出的喧闹声,但这一声唱喏声响起后,霎时赵府高墙内院里忽然一静。 花颜暗想,云迟这太子威仪,可真是震慑朝野啊,不过她随即蹙眉,对云迟说,“我还不是太子妃,这唱喏得未免太正儿八经了些。” 云迟淡声道,“早晚都是一样,没什么区别。” 花颜心里又将云迟骂了个半死,古往今来,从没见过,没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三拜天地,就这般冠冕堂皇地给她扣上个太子妃头衔摘不掉的。 马车停下,外面又传来一声齐刷刷地迎接声,“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 花颜听这一片声音,显然赵府出来迎接云迟车驾的人不少,她躺着没动。 云迟看向她,伸手将她一把拽起,道,“你应该知晓,男女宾客,分席而坐。皇祖母年纪大了,前日又被你吓了一场,今日定不会来凑这份热闹,在所有女眷里,你的身份便是最高的。除了父皇,不必给人见礼,等着人给你见礼就是了,包括赵宰辅和其夫人。如今我们来晚了,进府后,想必耽搁不了多久就会立刻开席。也就是说,你与我不在一起,有什么需要,知会方嬷嬷就是。” 花颜“嘁”地一笑,“知道了,太子殿下惯常都是这么嘱咐人这么婆妈的吗?” 云迟气笑,“你是什么性子,在皇祖母和父皇面前,都胆大妄为得很,倒是我嘱咐的多余了。”话落,他拽着她的手,挑开车帘下了车。 花颜挣了挣,云迟攥得紧,她挣不脱,只能任由他拽下了车。 入眼处,赵府门庭高大,两尊石狮子十分气派,烫金牌匾显示其在朝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院门内,乌压压地跪了一大片人,足有数百人之多。 有身穿官袍的,有宫人模样的,有锦衣华服的,有赵府仆从打扮的。 云迟下了车后,拽着花颜的手立在门前,对当前身穿官袍的一位年约五十上下的老者一笑,“赵大人免礼,本宫来晚了,可误了时辰?” 那人连忙摇头,恭敬含笑拱手,“不晚,太子殿下来得正好,还没开席,皇上也刚到不久,大哥正在陪着皇上叙话,吩咐老臣在此等候太子殿下。” 云迟笑着点头,“父皇倒是比我早到了。”话落,他转头对花颜笑着说,“这位是赵宰辅的族弟,官居通政使司。” 花颜打量了一眼,点点头,赵宰辅的族弟,三品大员呢,可见赵家一门实打实的富贵鼎盛。 那人闻声看向花颜,只觉得眼前女子容色照人,清丽绝伦,他目光落处,这才发现云迟紧握着她的手,他心下一跳,不敢多看,当即恭敬地见礼,“这位想必就是传闻已久的太子妃殿下,老臣有礼了。” 花颜浅浅一笑,漫不经心,“赵大人无须多礼,我这个太子妃,不知能坐几时,无须客气。” 那人心下又是一突,看向云迟。 云迟伸手敲花颜额头,玉手指尖卷起一丝轻轻凉爽,他神色似带宠溺,声音温柔含笑,“颜儿又调皮了!自然是我在位一日,你便是一日的太子妃,断无更改。” 第五十八章置位上坐(一更) 花颜心下暗骂,云迟这个混蛋,谁是颜儿?呕死她算了。 赵大人心中震惊,不止是因为云迟这一句话,还因为他对花颜说话的语气,那眉目含笑,温润柔情,与往常所见,实在大不相同。 他见惯了云迟的温凉寡淡,冷漠高远,如今乍然见到他这般,一时骇然得紧。 当即想到难道太子当真是喜欢这位太子妃?所以,才选了她?不是宁和宫中流传出的选妃那日对着花名册随手一翻便定下了人? 所以,太后屡次劝说,皇上也十分不满,但太子殿下执意不改? 容不得他多想,当即谦恭地请云迟和花颜入得府内。 一行人刚走出不远,唱喏声又响起,“太子殿下,太子妃,送白银六十万两,恭祝赵宰辅寿宴长寿顺意。” 赵大人脚下一颠,险些一个跟头栽出去,他惊讶地扭头看向云迟,太子殿下送给大哥的寿礼竟然是六十万两白银? 这……从没听过寿宴贺礼送干巴巴银子的…… 花颜欣赏着这位赵大人的表情,觉得他面色真真是十分精彩,这一声唱喏,整个赵府阖府的人估计都能听到,不知那位赵宰辅和满堂宾客面上是什么表情? 可惜,唱喏得太早了,应该在他们进去厅堂见到众人后再唱喏,那时,才能都欣赏个全。 云迟微微一笑,面容平和,“赵大人怎么了?” 赵大人来不及细想,慌忙收整神色,笑道,“下官走得太急,不小心颠了一下脚,无碍,无碍,殿下小心脚下的路。” 云迟颔首,不再多言。 赵大人不敢再多思,也不敢再出一步差错,恭谨地将人请到了厅堂。 赵府的厅堂极大,皇帝坐在了左上首,右上首空了一个座位,赵宰辅坐在下首,其余人不是朝中官员,便是名门望族有身份之人,陪同而坐。 云迟和花颜来到,除了皇帝,所有人皆起身对太子见礼。 云迟扫了一眼众人,温凉的声音清越地淡笑,“赵宰辅快免礼,今日是你寿辰,寿星为大,不必多礼了。”话落,又道,“众位也都免礼吧!” 众人齐齐平身。 赵宰辅看向太子身边的花颜,打量片刻,一双老眼看不出什么地询问,“太子殿下,这位是?” 云迟一直握着花颜的手,含笑,“临安花颜,本宫的太子妃,她入京后,因身体不适,连宫门还没踏入,前日收了赵府的帖子,本宫便带着她先来赵府了给宰辅贺寿了,顺便也让大家都见一见。” 赵宰辅听着云迟这话,快速地在心中打个转,连忙躬身拱手道,“老臣见过太子妃,承蒙太子妃给老臣这个天大的颜面,老臣惭愧。” 花颜浅浅一笑,声音让人如沐春风,“赵宰辅严重了。” 她本就长得倾城绝色,即便淡施脂粉,轻扫峨眉,也掩盖不了容貌,尤其这浅浅一笑,更是容色照人。一身碧色织锦罗长裙,裙摆两株缠枝海棠似因她这笑容悄然绽开,头上朱钗无几,周身首饰不多,但无论怎么看,都是端得清雅绝伦,秀丽无边,使得满堂似乎都多了几分华彩。 众人都齐齐地静了静,心下皆惊奇惊艳不已,原来这太子妃当真好容貌。 在一片寂静声中,云迟缓步入内,来到皇帝面前,含笑见礼,“父皇。” 花颜挣不开云迟的手,只能跟着他上前,平静地见礼,“皇上!” 皇帝也没料到云迟来为赵宰辅贺寿,准备的寿礼竟然是六十万两白银,他方才跟众人一样,也惊了惊,不过随即便恢复常色,如今见二人见礼,他笑得极其和善地摆摆手,“太子妃较前日气色好了不少,坐吧。” 花颜想着这厅堂中没有一个女子,她坐哪儿呢? 云迟闻言看了皇帝身边右上首一眼,只两个座位,皇帝坐了一个,另一个是空的。他转身看向赵宰辅,笑道,“看来宰辅府的女眷都忙得很。” 赵宰辅面色一变,因他确实对云迟选花颜为妃心里有些不悦,又听闻了顺方赌坊之事以及清水寺大凶姻缘签之事,虽然太子压下了这两桩事儿,但他着实不满,故而,赵夫人虽然给花颜下了帖子,但私以为她还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今日并没有安排人特别迎接。 如今皇上待花颜极其和气,云迟携她手而来,至今没松开,这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他心下凉了一凉,但到底是纵横朝堂一生的宰辅,连忙正色道,“早先大长公主来了,夫人迎了长公主前去后院,应是还没抽出空来。”话落,他高喊,“来人,快给太子妃置坐。” 有人立即应声,匆忙地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了右上首那个空座位旁。 云迟淡淡一笑,“大姑母来了自然不能怠慢,本宫也有半年没见大姑母出府了。”话落,笑着拽着花颜坐去了座位上。 花颜随着云迟坐下,他才松开了她的手。 她摆脱了钳制后瞅了一眼自己的手,都被他攥出红痕了,心下恨恨,他不拽着她,她也不会跑了,如今这般做戏给人看,真是混蛋。 皇帝瞅了二人一眼,知晓二人较着劲儿内情的脸上露出些许看好戏的笑意。 众人依次落座,都或正大光明地或偷偷地打量花颜。 临安花颜这位太子选中的太子妃,从一年多前,就令人好奇,奈何,一年多了,京中派出的探子不少,都没捞回她一张画像。如今一见,不说别的,单这容貌,就暗赞一声真是个美人。 只不过可惜,这美人善赌技,出入赌坊,似是没有闺阁规矩礼数。 一时间,殿中十分安静,院外似也没了喧闹声。 有人端上茶水,花颜坦然地喝着茶,任众人或明或暗地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亦不客气地看回去,她的目光可不比这些人含蓄,而是十分的直接,似能看到人的心里。 一时间,不少人都有些受不住,移开眼睛,暗想这位太子妃真是大胆,哪有女子这般看男人的?尤其厅堂里有年轻官员和世家大族的公子,更是被她抓住视线眸光看来时红了脸。 花颜看了一圈,暗想,苏子斩不在,陆之凌不在,他们没来?安书离似昨日启程去西南番邦了,更是不会来了。 安静了足有半盏茶,外面传来脚步声,细碎低浅,配以环佩叮当声,传入厅堂。 须臾,一阵幽香飘入门槛,珠帘被人挑起,一名芳华正盛的女子走了进来。 只见她身穿一件藕荷色莲花罗裙,纤腰曼妙,玲珑有致,容貌姣好如月华,随着她莲步移动,卷起楚楚香风,甚是娇人可怜。偏偏她眉眼色正目纯,看起来甚至端方,让人见她如见出水莲花,不可亵玩。 花颜赞叹地打量,想着这便是赵宰辅独女赵清溪了吧?这才叫真正的温婉贤良,端方贤淑,大家闺秀。 她盯着她看了个够,直到她走上前给皇帝、云迟见过礼后转向给她见礼,她依旧不收回视线,起身上前一步,拉起她,握住她的手,浅笑嫣然地说,“赵姐姐真是个让人一见就爱极了的可人儿,我家中姐姐众多,却没有一个如你这般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我是个没什么礼数教养的人,与你站在一起,真是被比得没了。” 赵清溪一怔,没想到花颜初次见面便这般当着皇帝、太子满堂宾客的面,热络地说着漂亮的话大大地恭维了她一番,同时将自己贬的一文不值,她呆了呆,很快恢复镇定,露出笑容,“太子妃说的哪里话,臣女哪里比得上太子妃?太子妃容色倾城,切勿自贬,臣女愧颜。” 她入得门来,虽然只看花颜一眼,但这一眼,已经足够她为她的容貌吃惊。 花颜笑容明媚真诚,歪着头对她说,“容色这种东西,最是不靠谱的东西,皮囊而已,哪里极姐姐从骨子里透出的内在美?我从不说假话,赵姐姐真是当得起南楚第一美人呢。” 赵清溪被夸得脸有些红,措手不及,早先来时见花颜的心里准备都被打乱了个无影无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看了赵宰辅一眼,见他也十分意外,她只能笑道,“太子妃过奖了,臣女真是被你夸得快羞于见人了。” 第五十九章胜上一筹(二更) 花颜虽然不是个厌丑喜美的人,但是见到如花似玉的美人,还是忍不住心花怒放。本来进京有一半是为了东宫里的美人,偏偏入得东宫后才发现,东宫根本没有一个美人,着实让她失望得很。 如今见了这赵清溪,她真是觉得确实当得上南楚第一美人的称评,心下不由地想,云迟真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竟然奉着好好的内外兼修温柔似水的美人不选,偏偏选她这种在花名册上连脸都没有的? 若非他非礼轻薄了她几次,她真是怀疑偌大的东宫后院空虚是因为他有病。 花颜握着赵清溪的手舍不得松开,眸光晶亮,灿若星辰,越看越喜欢。 赵清溪本就妆容精致,擦了上好的胭脂,如今被她这般一夸,更是艳若桃李,娇如春花,似把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生生地变成了妖艳盛华的曼陀罗,霎是夺目。 两名美人这样一站,厅堂内众人只觉得光华照人,天地失色。 赵宰辅意外过后,仔细打量花颜,惊异地发现,即便与他女儿站在一起,这临安花颜竟然丝毫不逊色半分,不止容色更胜一筹,更甚至她浅笑嫣然的模样,对比他女儿略有些拘谨局促被她夸的无所适从的模样来说,更是生动明媚。 他心神一凛,咳嗽了一声,开口笑道,“溪儿,你来得正好,太子妃与我等一众男子待在一起,多有不便,你母亲因长公主抽不开身,由你招待太子妃,最是妥当。” 赵清溪正找不到台阶下,闻言连忙颔首,“爹爹说得是,女儿来此,就是应了母亲嘱咐来接太子妃过去的。” 赵宰辅点点头,对花颜笑道,“太子妃不必拘谨,来了这里,便当做自家就好。” 花颜闻言笑吟吟地点头,“我对赵姐姐一见如故,恨不得结八拜之交,宰辅放心,我定不会客气拘谨。” 赵宰辅笑道,“这就好。” 赵清溪对皇帝、太子殿下行了告退礼,欲带花颜离开厅堂。 这时,云迟缓缓开口,温声嘱咐,“颜儿,女眷席围湖而设,你身子还未大好,切忌避离湖风远些,切莫着凉。”说完,对外面清声道,“方嬷嬷,仔细照看太子妃,不得出丝毫差错,否则,唯你是问。” “是,老奴谨记!”方嬷嬷在厅堂外连忙回话。 众人闻言心神齐齐惊异,这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未免也太紧张了些。 花颜暗暗不忿,想着云迟这混蛋装模作样,着实可恨,想瞪他一眼,忍住了。 赵清溪脚步顿了那么一下,身子似是微僵了那么一下,便微笑端庄地说,“太子殿下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太子妃的。” 云迟颔首,淡淡温凉一笑,“有劳了!” 赵清溪不再多言,带着花颜出了厅堂。 花颜一直握着赵清溪的手,就如云迟握着她的手时一样,只不过她握得没有那么紧,赵清溪也不挣脱,所以,便一路握着,即便出了厅堂,她也没松开。 赵清溪从没与人携手如此之久距离如此之近过,心下十分不适应,但她又不好抽开,所以,只能任花颜握着手,与她说着闲话,介绍走过看到的景致。 走了大约两盏茶功夫,来到了湖畔。 果然如云迟所言,宴席围湖而设,湖畔处一排排凉亭,女眷们不计其数。 花颜大致扫了一眼,只见入目处尽是云鬓美人,人人衣着光鲜,花枝招展,到处脂粉飘香,甚是一片大好的繁华盛景。 想必以往赵宰辅府有什么宴席,都是如此安排,男客在厅堂,女眷在这里。 赵清溪笑着一指中间的一处最大的亭子,“我母亲与大长公主和敬国公夫人、武威侯夫人、安阳王妃等都在那一处。我们过去。” 花颜早就看到了,那一处亭子最大最敞亮,里面的人衣着首饰华丽的程度显然比其余各处更鲜华耀眼,有夫人有小姐,显然都是身份极高的贵客,特别招待之处。 她对赵清溪点点头,“随赵姐姐安排就是。” 赵清溪连忙正色道,“太子妃切莫一口一个姐姐,清溪可当不得,太子妃身份贵重,清溪万不敢落人话柄。” 花颜浅浅一笑,“我如今还不是真正的太子妃,赵姐姐多虑了。” 赵清溪一噎,“这……” 花颜嗔了她一眼,“我喊你赵小姐,未免太生分了,喊你清溪,你比我年长,也不大好。这个称呼,最是妥当。” 赵清溪被她说得无言,也只能任由了。 秋月和方嬷嬷等人跟在二人身后,秋月暗暗咋舌,想着小姐抓到了美人,不止看个够,还要摸个够,这真真是从小到大的秉性,看来改不了了。 二人刚一露面,湖畔各亭子中的人都向二人看来,确切说,她们看的是花颜。 临安花颜这个名字,早在一年前因为太子选妃便响彻了天下,之后一直被人好奇着,尤其是她来京城后在顺方赌场大杀四方从苏子斩手中半日之间拿走两百多万两银子时,更是空前响亮。 如今借着给赵宰辅贺寿,能一睹她芳容,着实是所有人的心思。 都想见识见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即便出了大凶姻缘签之事,也掩盖不住天下人对她的好奇。 如今见赵清溪携手她走来,两名女子,都是极美,一个莲步轻移,行走便可见大家闺秀的教养与规矩,看起来虽然娇柔,但偏偏端方贤良得很;一个步履随意,行止轻缓,明明举手投足看不出半丝大家闺秀的教养和规矩,但偏偏给人感觉比赵清溪还要端丽秀华,姿态优雅,容色照人几分。 众人心底皆不由得暗暗吃惊,没想到这临安花颜,当真是好样貌好姿态。 赵宰辅夫人也十分惊异,她一直觉得,普天之下,怕是没有哪个女子再能比她女儿更好了,无论是容貌,还是教养,亦或者才学,她一直以来为有这样的女儿十分自傲。 这也是为什么她虽然因生赵清溪时难产,险险母子平安,但因为亏损太重,再不能生养,但赵宰辅去始终未让姬妾怀有一子半女,夺她的位置的大部分原因。 赵宰辅对子女和传宗接代上素来不是十分看重,否则他也不会为了一心仕途,不想后院添麻烦,四十多岁才娶妻的原因了。他与很多男人不同,所以,从赵清溪出生后,便一心培养她,没因她是女儿而厌恶轻视,十分看重。 即便赵夫人谈及让侍妾生个一男半女,过继到她名下,他也未曾答应,只说,待将来,女儿出嫁,从族中过继一个子侄就是了。赵家有的是传宗接代的人,不差他这一个,他不需要嫡子,庶子庶女更不需要。 为此,赵夫人时常觉得自己幸运嫁给了赵宰辅,若是别的男子,早就厌弃她不能生出儿子休书一封另娶了。 如今见花颜不止容貌比她女儿略胜一筹,就连姿态也胜过她几分,一时间,心下十分不是滋味,脸色也随即掩饰不住地不好看起来。 大长公主、安阳王妃等人都没注意赵夫人神色,目光落在花颜身上,都有些收不回来。她们在座的很多人,都自诩年轻时是美人,但还是诚然地觉得美不过这临安花颜。 看着她,她们心中所想的皆是,这样的容貌,唯昔日的皇后和武威侯夫人可比了。可惜,那二人都故去了。 武威侯继夫人也是个美貌过人的,虽然不及赵清溪,但在南楚年轻女子中,也是排名前几的,五年前她刚及笄便嫁给了武威侯做继室,因为身份高贵,大婚后衣着打扮再不同往昔,又为她增添了几分美貌。 可是如今她看着花颜一身清雅清爽,对比她满头珠翠首饰,艳色裙子,忽然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来。 尤其是,她想到了那一日侯府暗卫传回消息,苏子斩就是为了她,重新开封了醉红颜,也是为了请她喝醉红颜,深夜骑马带着她出京去了半壁山清水寺,又背着她夜行了三十里去了京城六十里外的道静庵。 苏子斩背过谁? 从来没有! 她心下忽然涌上一股浓浓的嫉妒,在一片寂静声中,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这太子妃的容貌可真是绝色,将赵小姐这南楚第一美人都比下去了。怪不得让太子殿下选中为太子妃呢。” 她此言一出,赵夫人脸色刷地黑了。 众人皆是一怔,大长公主和安阳王妃齐齐回头看了她一眼。 第六十章话语相击(一更) 武威侯继夫人一句话,拔得声音极高,且有些尖锐,自是传出了亭外。 赵清溪脚步猛地一顿。 花颜自然也听到了,她们距离得还有些远,传入耳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足够听得十分清晰。她也停住脚步,看向亭内,从一众夫人小姐中看到了那年轻做妇人装扮的年轻妇人。 珠翠首饰太多,衣服太艳,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好比一只开屏的孔雀。 她瞅了一会儿,问旁边,“赵姐姐,那位夫人是谁?” 赵清溪定了定神,道,“是武威侯继夫人。” 花颜一怔,又仔细地看了那年轻妇人片刻,暗想苏子斩年少时便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吗?眼光可真是特别。她“扑哧”一乐,笑着对赵清溪说,“赵姐姐,你看,我刚刚在厅堂里说完容色乃皮相,这便有一个只看皮相不看内在的俗人了。” 她这话说得不高不低,却也一样地传出了挺远。 亭中的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赵夫人的面色霎时稍缓,其余人面面相觑,想着这太子妃与武威侯继夫人有仇有怨?怎么二人这刚一见面还没说一句话便如此针锋相对上了?虽然是武威侯继夫人言语其恶在前,但这太子妃也太不客气了些,直接说人是俗人。 武威侯继夫人名换柳芙香,她听到花颜笑语反击,浅笑嫣然,霎时换做她脸黑了。她心里冒火,眼睛里也冒出了火,讽笑道,“太子妃说臣妇是俗人,难道太子妃自己就不是俗人?这些日子,我们可一直都在听太子妃在顺方赌坊大杀九大赌神的事迹呢,尤其最受下九流之辈推崇!” 众人闻言恍然,原来是为了顺方赌坊流失的大笔银两结的怨。 花颜依旧握着赵清溪的手,反客为主地拉着她向亭中走去,对比柳芙香难看的脸色,她面上笑吟吟笑容可掬地说,“我从来自诩不是个雅人,但却从未俗到只凭一副皮相就褒贬人的地步,下九流人物也是南楚的百姓,武威侯继夫人今日真是让我领教了。” 她将一个“继”字咬得极重。 柳芙香面上霎时沉如水,冷笑道,“太子妃好伶牙俐齿,本夫人也领教了。” 花颜轻笑,“好说,以后同是生活在京都,我的本事可不止善赌技,善口才,武威侯继夫人将来要领教的地方怕是多得是,如今夸我尚早。” 柳芙香讽笑连连,“你如今也不过是个与太子有赐婚懿旨而已,还不是真正的太子妃。若说以后与我同生活在京城,话是不是说得太早了点儿?谁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因清水寺大凶姻缘签之事取消了婚约呢。” 她将“大凶”两个字也咬得极重。 花颜闻言好笑地回头对方嬷嬷道,“嬷嬷,你来告诉这位夫人,太子殿下会不会因为清水寺大凶姻缘签之事取消婚约?” 方嬷嬷立即恭敬地回话,“回太子妃,不提早前太子殿下一直盼着太子妃来京,就是刚刚来这赵府,到得门前时,太子殿下还说了,只要殿下在位一日,您便是一日的太子妃,断无更改。” 花颜心下虽不喜这话,但如今凭地觉得有用,她闻言轻笑,“我看太子殿下说的话啊,也不见得没人质疑的,这不,这位武威侯继夫人便质疑了吗?” 方嬷嬷看了柳芙香一眼,面色难看地说,“太子妃不必理会这等妇人言语,殿下待您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 花颜嘴角抽了抽,哼笑一声,不想说话了,她怕再听到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云迟对她海誓山盟上穷碧落下黄泉死不改志的话来。 柳芙香认识方嬷嬷,是东宫掌管内宅的嬷嬷,当初在皇后身边当差,太子出生后,分拨给了太子殿下,身份十分之高。经她如此一说,她脸色霎时变了。 早先她乍看到花颜,想起苏子斩为她所做,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没瞧见方嬷嬷竟然跟着,如今暗悔,但也只能吞下这苦水,没了声。 亭中的大长公主和安阳王妃以及一众夫人小姐们心中齐齐惊异,早先被花颜吸引了注意力,也没注意到方嬷嬷竟然在其后跟着,如今都暗想,看来太子殿下着实重视太子妃,这等非君不娶的话语都说出来了。 方嬷嬷是东宫的人,自然不会说假,所以,无人怀疑。 赵夫人稍好的面色又难看起来,想着临安花颜何德何能,哪里极得上她的女儿?若太子殿下非她不娶,那岂不是说明她的女儿没有机会了? 她一时心血翻涌,但到底是宰辅夫人,不比柳芙香年轻气盛,阅历不高,口出恶言,造成徒惹人笑话的窘地。她压了压气血,站起身,迎出亭外,面上含笑,“太子妃有礼了,你今日能来,着实令我这府里蓬荜生辉。” 花颜对于笑脸相迎的人,从来都不会恶脸相对,虽然她见这位宰辅夫人面上虽笑,眼睛里并没有笑。她和气地莞尔一笑,“夫人怪不得能生出赵姐姐这般内外兼修的美人,早就听闻您面善可亲,如今一见,果然如是。在座这许多人都比我光鲜,蓬荜生辉我可不敢居功。” 赵夫人一怔。 赵清溪笑起来,趁机抽出一直被花颜握着的手,转而挽住了赵夫人的胳膊,笑道,“娘,您还不知呢,太子妃从一见面,便一直夸女儿,当着皇上、太子殿下,以及满堂宾客的面,女儿脸红得都没处放了。女儿不善言辞,您快教教女儿,怎么夸回来?” 赵夫人又是一怔。 她没想到花颜一见面就夸她,不止如此,早先已经夸过了她女儿,还是当着皇上、太子、满堂宾客的面,她心下十分吃惊,暗想着这临安花颜,打的是什么心思? 依照刚刚她反击柳芙香十分之漂亮的言语手段看来,定然是个不好相与的。 她收起了轻视之心,眼里流入了些真正的笑意,笑呵呵地道,“没听太子妃说吗?你是娘生的,你不会夸人,娘就会夸了?” 赵清溪娇嗔一声,“这可如何是好。” 花颜看着赵清溪撤回了手,等于鱼儿入了水,一下子轻松不紧绷了,暗暗失笑,面上笑意更浓三分,“我说的是实话,赵姐姐不必不好意思,这普天之下,内外兼修的美人本就寥寥无几,像我这种,徒有其表之人,自然是排不上号,只有赵姐姐才是真正的冠绝群芳,说出去,也没人不认可的。” 赵夫人又是大吃一惊,想着太子妃这话说得可真是让人舒坦极了,她早先涌入喉头的心血一下子都退了个干干净净,不止如此,整个人的腰板瞬间不自觉地挺直了。 她暗赞这太子妃说话似有魔力一般,专捡直戮人心窝子的话说,诚如对付柳芙香,刀子剜心,剜的痛快且毫不留情面,诚如对她和她女儿,一语中的地说出了她们心中最高傲在意的事儿。 这等放大的效果,她既惊异,又惊奇,还多多少少有些佩服和骇然。 如此厉害的女子,不过二八年华的年纪,这若是嫁给太子,成为真正的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该是何等让人小心谨慎不敢在她面前出丝毫差错? 端看一面,可窥极多。赵宰辅夫人生生地觉得,天下人怕是错看了临安花颜。 赵夫人这一番心思,也不过是眨眼之间,便满面含笑,连眼里都带着笑地拉过花颜的手,笑着夸道,“这般会说话的太子妃,真真可人,怪不得太子殿下属意你,怕是任谁见了都喜欢。”话落,笑着拉她进入亭中,“快随我进亭中坐,所有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了,你来晚了,稍后要罚酒三杯。” 花颜暗赞不愧是赵宰辅的夫人,这般心思变化灵活巧妙地见机行事,真是厉害。她浅笑盈盈地随着她入亭,随口笑着说,“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太子殿下,是他的车辇行走得慢,这酒我可不认罚。” 赵夫人大乐,“被你这样一说,我可不敢罚你了,若是被殿下知道,岂不是要怪罪?” 花颜笑着转了话音,“虽然我不认罚,但是初次见面,陪众位夫人小姐喝两杯自然是可以的。” 赵夫人更是赞叹,这话语被她说出来,就跟变着花一样,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着实让她都佩服了。她笑着点头,“这样最好,我们这里可有好几位爱酒之人呢。” 第六十一章机会来了(二更) 花颜随着赵宰辅夫人进了亭子,赵宰辅夫人便笑着拉着她介绍亭子中的人。 大长公主、安阳王妃、敬国公夫人、武威侯继夫人就不必说了,还有其他十几位有头有脸的夫人以及一众小姐。 大长公主喜好吃斋念佛,已经有半年没踏出府门了,今日是专程奔着花颜来的。她虽不是太后亲生,但是自小颇得太后照拂,念着太后的恩,知晓她不喜欢花颜,花颜来京又不进宫去拜见,反而去了顺方赌坊玩赌技,让她也着实觉得此女不堪当太子妃,前日又听闻了大凶姻缘签以及太后去东宫找花颜被她吓晕过去之事,今日怎么也坐不住了,来了赵宰辅府。 她知道云迟一定会带花颜来,所以,先一步早早来了等着见她。 她是打定了心思,要好好地看看这临安花颜,她到底有何德何能让太子,皇室里最好的儿子,非她不娶,太后磨破了嘴皮子,皇上也反对,宗室里不少人私下也颇有微词,偏偏他一心不改,认定了她。 今日一见,真真是让她惊讶不已,不说她的样貌姿态,单从她对付武威侯继夫人那一番言语以及夸赵夫人母女,很快便让赵夫人不仅仅是因为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待为座上宾来说,真真是个厉害的人儿。 她才二八年华,这话语机锋便打得比他们这活了半辈子的人还顺溜。着实让她觉得,怪不得太后和皇上在见过她的人后,都没了一言半语的反对之词。 她和气可亲地拉住花颜的手,笑道,“果然是个水灵人儿,怪不得太子殿下一心认定了你,我看当你真是极好的。”话落,她想褪下自己手腕的镯子给花颜,却发现花颜手腕戴着的镯子比她这个要好上许多,真真是水头润滑,价值连城,她当即住了手,将一枚最珍视的翠玉戒指撸了下来,给了花颜。 花颜将她细微动作和打算以及神色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地笑逐颜开,连忙推脱道,“大长公主客气了,您的礼物还是留待我真能和太子殿下大婚时再送吧,这世上的事儿,都是说不准的,没准我和殿下走不到那一天的,岂不是让您的礼物白送了?” 大长公主一愣。 花颜将玉戒指重新戴回她手上,笑吟吟地说,“我与殿下的缘分,是要看天意的。” 大长公主没想到她这般,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亭子内的众人也是一静,想着刚刚她对付武威侯继夫人时,搬出了方嬷嬷,那神色何等坦然自信,如今这又是闹得哪一桩?太子殿下认定的事儿,还能更改吗?大凶的姻缘签出来他都不在乎,一心求娶,那将来还能有什么变数? 他们这些在京城贵裔圈子里生活的人,最靠近权利中心,自然也最是了解太子云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小到大,就没听说过太子想要做一件事情做不成的。只要他一心认定,从来就断无更改。皇上、太后奈何不得,朝臣百官也奈何不得,更遑论别人了。 赵宰辅夫人也是心里突突地跳,笑着出来打圆场,“太子妃,你这说的是哪里话?让我们在座的人可都听不懂了。” 花颜浅浅一笑,离开大长公主一步,刚要开口,有人一阵风地冲进了亭子。她眸光扫见来人,将话又吞了回去。 七公主似乎赶来得急,气喘吁吁,进了亭子后,扫了一圈众人,对大长公主匆匆见了礼,然后便盯着花颜,“你那日与我说,你倾慕陆之凌,可是真心话?” 众人瞬间面色各异,都想起来似乎前两日从跟随太后去东宫的人口里打探出来了这则消息,一时间都看着花颜。 尤其是正主儿的娘,敬国公夫人,今日是在的,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敬国公那日要打断陆之凌的腿,后来陆之凌跑了,至今还未回府,她这个当娘的,素来不管他们爷俩的事儿,因为根本就管不了,敬国公脾气又硬又急,陆之凌的脾气是又滑又顺,她哪个也捏不住,这么多年,便这样过来了。 但这件事儿不同以往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这是上升到与太子殿下争一个女人的事儿,由不得敬国公府阖府不重视。 她没想到七公主这时候冲进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捅了出来,她心里是又急又没办法,只看着花颜,听她怎么说,也好想应对之策。 花颜对上七公主的眼睛,十分坚定,似乎是不要个答案,誓不罢休。 方嬷嬷眼看不妙,这时上前一步,对七公主开口,“七公主,无稽之谈而已,您……” 七公主顿时不干了,道,“嬷嬷,那日你也在的,也听到的,怎么说我是无稽之谈呢?我今日一定要问她个清楚,你不准拦我!” 方嬷嬷头顿时嗡嗡地疼起来,她毕竟是个奴婢,如今见七公主这样,自然不好再插手管主子们的事儿。只看着花颜,期盼她否认。否则这是干干脆脆地打太子殿下的脸面啊。 但是她又觉得,太子妃是不在乎太子殿下脸面的,她跟本就不喜欢东宫,不想当太子妃。 果然不出她所料,花颜才不管云迟面子如何,她要的就是机会,如今虽然不是自己亲手制造的机会,但机会来了,总不能推出去不要,她是傻透了才会如今这般时候对云迟表决心说不喜欢陆之凌喜欢他非他不嫁。 于是,她对七公主露出笑意,面色平静地柔声说,“我那日与你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我跳高阁,鬼门关走一遭,没有什么比这件事儿再明白不过的事情了。” 七公主脸色攸地变得煞白,身子哆嗦起来,紧咬着唇瓣,伸手指着她,“你……你竟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你置我太子皇兄于何地?” 花颜清清淡淡一笑,笑容如秋风般凉薄,“太子选我,非我所愿,他一心求娶,我甚是作难,因太子殿下身份高贵,立于皇权之巅,普天之下,想选谁就选谁,由不得人家不同意,不能说个不字,连御画师前往我家府邸,我不愿配合,都拿太后的旨意出来压人。” 众人这时又忽然想起,那本花名册,临安花颜的确是以书遮面不愿的。 花颜继续道,“皇权天威,本就是世间大道,不容亵渎。道理我懂,但心里却接受不起。我花颜从小到大,便是喜欢在十丈红尘俗世里打滚的泥人,通身上下,自认为无一处不俗,太子何等人物?那是高站在云端之上,配我这个太子妃,着实委屈了,我不愿背负起背不了的责任,也没什么错。” 七公主手指发颤,“可是太子皇兄,不觉得委屈……” 花颜又是一笑,“他是他,我是我,他是明月,喜欢照耀尘埃,而我却向往清风,可以随风而行。”说完,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对已经僵立当地的敬国公夫人柔和一笑,声音凭地如泉水撞击玉石般好听,“陆世子是清风般的人物,风流有趣,我心甚慕,在我看来,我不过背了个强加于人的懿旨赐婚而已,也不算是真正的皇家人。就算今日当着大家的面公然说出来,也没什么可丢人的,夫人也不必恐慌,我喜欢陆之凌,不关他的事儿,也不关敬国公府的事儿,是我自己的事儿而已。” 敬国公夫人彻底惊骇了,张了张嘴,看着花颜,不知该说什么话。 所有人,包括赵宰辅和赵清溪,也都震惊不已,齐齐都想着,天下怕是再没哪个女子这般胆大,敢公然说这等话,承认这等事情,这……她可真是半丝不顾忌。 七公主最是受不住,想哭,但这两日眼泪已经哭没了,她被花颜一番话堵得没了话,本来认为自己伶牙俐齿,如今在花颜面前,突然变得不善言辞起来。 这时,武威侯继夫人似是终于找到了机会,想着临安花颜,既然你自己撤掉了太子殿下这把保护伞,那就别怪我踹你进泥坑了。 于是,她再次冷笑开口,“太子妃可真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当初,太子选妃时,天下便传言临安花颜与安阳王府书离公子有私情,如今这刚入京城,又说倾慕敬国公府陆世子。这很难不让我等怀疑,太子妃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实在是从没见过你这种女子。” 第六十二章推人救人(一更) 武威侯继夫人这话机锋打得很是时机,也是一语中的,说的是事实。 本来坐着观戏的安阳王妃没想到自己也被卷入了戏中,她的儿子安书离,去年,的的确确与临安花颜传了好一阵子谣言,谣言传的十分逼真,传的十分快速,当初她几乎都信以为真了。后来她逼问他儿子数次,确定他确实不认识临安花颜才作罢。 后来,她也知道了。那谣言是从临安花家内宅传出的,太子选中太子妃后,花家的族长带礼登门致歉,她也是个大度之人,儿子更不计较,事情便揭了过去。 没成想,如今竟然被武威侯继夫人说了出来。 她看着花颜,没有敬国公夫人那般惊骇得诚惶诚恐,反而十分镇定地看着她,似是等着她反击柳芙香。 花颜想着柳芙香这人也真是有意思,她与苏子斩青梅竹马,苏子斩酿酒只给他娘和她喝,想来在他心中,地位和他娘比肩,着实不一般的。没想到,他娘死去,她却嫁给了他爹。这般狗血淋头,实在是比戏本子还精彩。 如今她这般针对她,眼神里的嫉妒愤恨毫不掩饰,想必不止是因为顺方赌坊她赢走了苏子斩两百多万两银子的事儿,也许还有之后他开封了醉红颜请她喝酒之事,她是武威侯继夫人,消息自然瞒不住。 这样来说,她还是在意苏子斩的?因为在意,所以愤恨一切与苏子斩有交集的女子?还是独独因为苏子斩某些地方待她不同? 花颜心里打着转,面上却轻轻悦耳地笑了起来,石破天惊地开口,“去岁,与书离公子有私情的传言,确实是我命人传出的。”话落,她见安阳王妃蓦地睁大了眼睛,似是难以置信,她笑容可掬地说,“自然是想用书离公子来挡一档太子选妃,我既不愿被太子殿下拉入云端,做出这等事儿,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众人闻言都惊异莫名,原来,那热闹了足足有两三个月的传言,是她自己为之。这可真是哗天下之奇谈了。 花颜继续道,“可惜,书离公子实在是太君子了,即便被我如此利用,也没好奇地亲自前往临安解决此事,太子殿下也相信书离公子人品,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说完,她对安阳王妃柔如春风地一笑,“对于被教养得太君子的人,我多数时候,还是于心不忍拖人下水第二次的。所以,有些旖思,也就随着谣言消失而殆尽了。” 安阳王妃被花颜那一笑晃了神,眸子里惊艳无以复加。 花颜转过头,笑容明媚地对柳芙香说,“武威侯继夫人今日如此针对我,可是因为子斩公子?听说你二人青梅竹马,子斩公子待你不薄。你还他的情分也着实厚重得多,侯夫人故去后,你代替了侯夫人当了他娘,照拂于他,这等舍身为人的心胸,着实让我佩服,想必在座各位,也都十分敬佩。” 此话一出,众人都齐齐地感受到无数把尖刀飞向了柳芙香。 当年,武威侯夫人故去没多久,柳芙香便嫁与了武威侯,让无数人本来都觉得她铁板钉钉是要嫁与苏子斩的人,都惊掉了下巴,此事好生地热闹了一年才平息。 如今被花颜毫不客气地揭出来,着着实实让所有人又回忆了一遍当年。 柳芙香再也坐不住了,腾地坐起身,气急地冲到花颜面前,扬手就要打她。 花颜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她的手,笑吟吟地看着她已经青紫交加扭曲的脸,好好地欣赏了片刻,才笑着说,“武威侯继夫人这是怎么了?我可有说错了什么?让你这般激动?” 柳芙香目呲欲裂地瞪着她,“你……你……”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事实便是如此。 花颜轻轻向前一推,松了手,口中笑道,“武威侯继夫人看来因为日头太烈,导致肝火旺盛,湖水清凉,不如下去洗洗,才能对症治一治你的心火。” 随着她话落,柳芙香倒退的脚步一脚踩空,“噗通”一声,栽进了湖里。 众人对这一变故都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花颜,她竟然当众推人下湖? 大长公主、安阳王妃、敬国公等一众夫人小姐们都坐不住了,齐齐站起身,快速走到亭子边去看,就连僵立不动了许久的七公子也忍不住去看向湖里。 只见,柳芙香在湖水里扑腾,大声喊着“救命”。 花颜向前走了一步,扶着栏杆看着在湖中挣扎的女人,短短时间,她扑腾的头发四散,朱钗悉数掉入了湖里,脸色苍白惊骇得瞳孔睁大,她显然不会浮水,每喊一声“救命”,便喝一口湖水,狼狈至极,吓人至极。 她欣赏着,对这个女人来说,这一定是一次深刻的记忆,无助得以为自己会死去到阎王爷那报道的记忆。 赵宰辅夫人最先反应过来,这里可是赵府,今日可是她家老爷的寿宴,这若是出了人命,即便太子妃被问罪,赵府也脱不了责任,她颤抖地大喊,“快,快来人,救……” 花颜眸光扫见不远处走来的身影,随手捂住了赵夫人的嘴,笑着说,“夫人不必大呼大叫地喊人,既然是我亲手将人推下去的,理当由我下去将人救上来。”说完,她扶着栏杆,纵身一跳,下了湖里。 赵夫人睁大了眼睛,霎时骇然得半声也发不出来了。 众人也都齐齐震惊,这太子妃竟然也跳下去了? 花颜不管众人如何想,同样“噗通”一声,跳入了湖里,她落下的位置,正巧是柳芙香所在的位置,因她跳下来,砸起大片的水花,浇了不停挥手挣扎的柳芙香满脸,柳芙香瞬间受不住,淹没了下去,水面上霎时只露出一双挥舞的手。 花颜一把拽住那只手,死死地攥住,用巧劲,将她用力地一扥,人瞬间被她又扥回了水面。 紧接着,她深吸一口气,拉着她游了几下,来到湖面,想要将她推上去,发现自己如今这副身子,葵水还未全去,着实虚软得很,便喊,“秋月,过来帮忙。” 秋月不像别人那般对这一幕大惊小怪,在她看来,这一幕比小姐做出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来说小多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干脆地应了一声,利落地来到湖边,蹲下身子,伸手接过花颜手中的柳芙香,将她拽上了岸。 柳芙香已经晕死了过去,被秋月拽上岸后,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 秋月不再管她,又伸手去拽花颜,口中不满地说,“小姐,要救她,您何必亲自下水?吩咐奴婢一声,奴婢来救不就好了?您近来身体不适,这湖水甚凉,您因此生了病,落下病根可怎么办?” 花颜一边听着秋月絮叨地埋怨,一边任由她拽着她上了岸,同时见那两个人影已经快步奔了过来,她嘴角微勾,心情极好地对她轻笑,“你救与我救,哪能一样?” 秋月不解,不就是她推人下水教训一番再救上来吗?何必自己亲力亲为这么费力气。 花颜上了岸,浑身湿哒哒地往下滴水,整个人如落汤鸡一般,虚弱无力地往地上一坐,松开秋月的手,对她说,“快给她看看,可别真要了命。” 秋月点点头,连忙去给柳芙香把脉。 这时,脚步声奔近,那两个人影眨眼便来到了近前。一人绯色华服,披着一件同色披风,容貌秀逸绝伦,凤眸长挑,三分清贵,五分风流,两分凉寒;一人蓝色锦袍,容貌隽逸,十分的洒意,十二分的轻扬。 一个是苏子斩,一个是陆之凌。 二人几乎同时停住脚步看着当前的情形,苏子斩面色凉寒,陆之凌疑惑不解。 花颜湿哒哒地坐在地上,拧头发上的水,见到二人,当先扬起笑脸,笑吟吟地说,“子斩公子,陆世子,好巧!” 巧?是很巧! 苏子斩看着她的模样,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女子葵水一般要七日,她这才刚过几日?想必身子还未曾干净,便这般下湖,湖水凉寒,她是找死吗?他伸手解下披风,扬手便盖在了她身上,未发一言。 身旁的陆之凌一怔,本欲开口询问,生生将话憋了回去。 花颜不客气地拽住披风衣领,裹在了自己的身上,顿时觉得风吹来没那么冷了,且有几分暖意包围,她浅浅一笑,眸光粲然,“多谢子斩公子的披风,又承了你一个情。” 第六十三章大事化小(二更) 绯红披风裹上身,一刹那,素淡清雅的人儿因了一笑,蓦地绝艳惊华。 陆之凌看得清楚,瞬间呼吸一窒。 苏子斩冷冽地看了花颜一眼,似是无法承接,扭开脸,转眸看向躺在地上的柳芙香,面无表情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秋月给柳芙香把完脉后,忙着帮她倒出肚子里的水,没空答话。 花颜耸耸肩,笑着说,“武威侯继夫人似乎对我颇有些仇怨,今日初见,便肝火旺盛,屡屡刁难,我想着必是这入夏了,天气炎热,湖水清凉,有益于醒脑,遂请她下湖洗洗。” 苏子斩移回视线,沉声问,“那你这又是怎么回事儿?也同样肝火旺盛?” 花颜看着他,仰着脸笑吟吟地说,“人是我请下去的,自然要我亲自请上来。毕竟是武威侯继夫人,旁人若是近身施救,身份也不够,不如我亲手救,与她握手结个相识之情。” 苏子斩冷笑,“你可真会与人结交情。” 花颜“唔”了一声,“武威侯继夫人见了我之后十分热情,我也是盛情难却。” 苏子斩又冷笑,眉目涌上几分寒厉,“好一个盛情难却。” 花颜眉目动了动,见亭子内的人都围了过来,慢慢收紧披风,垂下了头。 赵宰辅夫人、大长公主、安阳王妃、敬国公夫人、赵清溪、七公主等一大群人来到近前,赵宰辅夫人见花颜无事儿,连忙看向被秋月折腾倒水的武威侯继夫人,急问,“怎么样?要不要请大夫?” 秋月已经将武威侯继夫人肚子里的水倒出了大半,蹲着的身站起,罢手道,“这位继夫人不过喝了几口水而已,在奴婢看来,没甚大碍,昏迷是因为多数被吓得晕厥了,不过夫人若是怕奴婢医术不足以让您信服,为防怕出事儿,不妨请大夫过来瞧瞧。” 赵宰辅夫人看着秋月,知道这个是太子妃的婢女,但她小小年纪,医术能有多高?还是不敢让她信服,于是,立即对身后吩咐,“来人,快,去将府中的大夫立即请来。” “是。”有人应声,立即去了。 众人看着这当前的情形,想着早先一刻发生的事儿,一时再无人上前说话。 敬国公夫人看到了自家儿子,再看向垂着头安静地坐着的花颜,她身上裹着的绯红披风尤其醒目,她想起早先花颜说的话,心下翻腾,张了张口,终是寻问,“凌儿,你与子斩怎么来了这里?” 众人闻言也都看向突然出现的苏子斩和陆之凌,自然也都齐齐想起了花颜在亭中那一番言谈,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陆之凌身上。 陆之凌顿时觉得自己如被放在烈火上烤,一瞬间,让他想溜之大吉,他勉强压制住逃跑的冲动,看了一旁的苏子斩一眼,浑身不自在地拱手给大长公主和众位夫人见礼,然后才回答他娘的话,“我与子斩刚刚入府,听闻大长公主和王妃在,特意先过来请个安。”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有他和苏子斩知道。 敬国公夫人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一片安静中,赵府的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而来,赵夫人见了来人,连忙吩咐赶紧给武威侯继夫人瞧诊。 那大夫手脚麻利地放下药箱,为武威侯继夫人诊脉,片刻后,面带轻松地笑着说,“夫人放心,这位夫人是惊吓所致暂时性昏迷,开一剂驱寒安神的药,好好休息两日,什么事儿就都没有了。” 赵宰辅夫人大松了一口气,不加思索地转向苏子斩,试探地询问,“子斩公子,你看,这事儿该如何处理?” “处理?”苏子斩闻言凉寒地扬眉,“不知夫人说的处理是什么意思?” “这……”赵夫人看着苏子斩,又看向花颜,这才惊异地发现花颜身上裹着的竟是苏子斩惯常穿戴的披风,而地上同样浑身湿漉遭了罪的武威侯继夫人却是就那样躺着昏迷着,什么也没裹,而苏子斩也没紧张地上前,她一时心里打转,只觉得脑子不够使,不知该如何答话,一时有些呐呐,“这……出了这等事儿,一个是武威侯府的夫人,一位是太子妃……” 苏子斩忽然冷笑,“赵夫人是忙昏了头也吓昏头了不成?连称呼都不会说了?明明一个是继夫人,一个是准太子妃。” 赵夫人面色一时有些架不住,但对面这人是苏子斩,连皇帝、太子的面子都不给十分嚣张狠辣让人难惹的人。她压下脸面,点头,“的确是把我给吓着了,继夫人毕竟是武威侯府的人,而准太子妃是东宫的人。这……在赵府出了这等事儿,我也不敢怠慢做主,幸好子斩公子你恰巧在,你看,我毕竟是一个妇人,还是听你的安排……” 她想的是,虽然武威侯继夫人不招人喜欢,但花颜推人下水总是不对,但偏偏她又亲自下水救了人。这武威侯府要问责花颜的话,赵府也要跟着被问责,招待客人都给招待到了湖里,这若是闹开,赵宰辅的寿宴也就砸了。 她自然是不敢做主安排,不知是否该去请皇上和太子来,还是如何?所以,暗暗庆幸苏子斩在,他这位武威侯府的嫡出公子,当得了武威侯府的家做得了主。 苏子斩面色清寒,周身寒气蔓延,让人难以近身,待赵夫人说完了,他凉寒一笑,“太子妃方才与我说,继母肝火旺盛,请她入水去去火气,如今亲自将她请上来,握手结个相识之情。既然如此,也是好事儿。还需要什么处理?” 赵夫人一怔。 众人也都睁大眼睛看着苏子斩。 苏子斩又道,“赵宰辅六十寿宴,一生也就一次,小小水花,无伤大雅,何必劳师动众。依我看,继母不能继续在这里做客了,着人送回去歇着就是了,毕竟洗净了火气,也费了力气,总要歇着。至于太子妃……”他转向花颜,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寒声道,“可带了方便换洗的衣物?换一身衣物,不劳累便继续留在府里做客,劳累得不能继续做客,也回东宫歇着就是了。” 他这话一出,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赵宰辅夫人自然是满意这个处理之法,她最不希望惊动皇上、太子和满朝官员。她立即看向花颜,试探地问,“太……准太子妃,你看你还可否留下……” 她觉得,花颜实在是个不好惹的,不止言语不吃亏,行动也太手辣,最好是她快些回东宫。 花颜抬起头,却对赵宰辅夫人和悦地仰脸一笑,不如她所愿地说,“自然能的,我刚刚来,还没凑得热闹,自然不能走。” 赵宰辅夫人只能露出笑意,“你可真真是把我吓坏了,幸好没出事儿。”话落,连忙说,“这湖水毕竟寒凉,湿透的衣服要赶紧换掉。” 花颜转头问秋月,“我随身衣物,可多带来一件?” 秋月立即说,“带来了两件呢,在马车上。” 方嬷嬷这时也惊醒,快步来到近前,对花颜说,“太子妃,您快起来,地上凉。”说着,扶起她,又吩咐一名宫女,“快,去马车上给太子妃拿衣物来。” 那名宫女应声,快步跑着去了。 花颜恢复了些力气,扫了一圈众人,目光落在苏子斩面上,又移开看向陆之凌,对他一笑,柔和地说,“陆世子,今日可随身带着骨牌了?” 陆之凌见她对准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道要对他出手?通体顿时一凉,惊吓得后退了一步,就要跑。 苏子斩随手一把拉住他,死死地扣住了他手腕。 陆之凌被钳制,瞬间觉得血液都僵了,他转头看向苏子斩,只见他面色依旧除了凉寒没甚表情,他心中叫苦,恼道,“你扣着我手我做什么?” 苏子斩冷笑,“太子妃问你可带骨牌了?你跑什么?” 陆之凌心下狠狠地一揪,顿时觉得无数目光落在他身上,头顶上日光烤得他想死。他立即说,“没带。” 花颜一叹,“真是可惜了,本想着借今日的热闹,在宴席后寻个地方与世子好好切磋一番。看来今日是不成了。” 陆之凌心疼肝疼,没了话。 花颜又对她一笑,“改日,世子一定要记得带着。” 陆之凌觉得浑身都疼了,在众人的目光中,他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真真是觉得今日自己不该来,更不该扯着苏子斩这混蛋一起来。 第六十四章回头烧了(一更) 花颜瞧着陆之凌被苏子斩钳制着,被众人的目光盯着,如放在高架上被熊熊大火烧烤一般的煎熬,心下暗笑,欣赏了片刻,才放过他,看向赵清溪。 赵清溪站在赵夫人身边,与所有人一样,面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她浅浅一笑,对她开口,“赵姐姐,劳烦带我找一处换衣的地方。这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着实让人难受得紧。” 赵清溪惊醒,连忙走上前,面色恢复如常,笑着说,“我这便带你去。” 花颜笑着对大长公主和安阳王妃、敬国公夫人道了声“先失陪了”,便随着赵清溪去了。 秋月和方嬷嬷等人立即跟上。 一行人走后,苏子斩收回视线,放开陆之凌的手臂,凉寒地吩咐,“来人,送继母回府。” 有人应声现身,立即将躺在地上的武威侯继夫人带走了。 苏子斩再不多言,也不与众人告辞,衣袍扬起一角清寒的风,转身走了。 陆之凌心下暗骂苏子斩不是人,害了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与大长公主和众位夫人们行了个告退礼,也跟着他转身去了。 二人一走,湖畔的众人都觉得寒意一退,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人说话。 七公主忽然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众人听到哭声,齐齐转头,便见七公主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胳膊交叠将脸埋住,哭得好不伤心。 大长公主愣了愣,连忙走上前,对她问,“栖儿,你哭什么?” 七公主径自哭得伤心,显然不想说话。 赵宰辅夫人想着今日是她家老爷的大喜日子,这般哭法可真是晦气,但这哭得伤心的人是七公主,她也不好上前去劝说。 大长公主见七公主只哭不答话,想起方才的事儿,顿时明了,七公主喜欢陆之凌,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如今她这般闹出来,不但让花颜亲口当众承认,惹出了一桩事端,而她自己也没落得好处,真是不智。但她素来任性惯了,这也是她能做出的事儿,不奇怪。 她一时觉得头疼,亲自蹲下身,拍拍她后背,劝道,“今日是赵宰辅寿辰,你这般哭像什么话?快别哭了,你若是真伤心,便先回宫去吧。” 七公主听她这样一说,也觉得自己在人家的寿辰上这般大哭不好,如今这么多人在呢,可她心里难受,就是想哭,抽噎着慢慢地强自止了哭。 大长公主见此,松了一口气。 七公主又蹲着哽咽了一会儿,忽然腾地站起身,抹干脸上的泪,红着眼睛说,“我不回宫,我去找陆之凌,我要问问他,他到底喜欢谁?”说完,转身就跑了。 大长公主伸手去拦,但哪里拦得住?七公主转眼就跑了个没影。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般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性子,来这里就引闹出了一桩落水事件,若是去前面,还不知要再引出什么事来,这可如何是好?” 赵宰辅夫人闻言也顿时担心起来,“长公主,你看,这可怎么办?” 大长公主想了想,连忙叫来一人吩咐,“快去,将七公主和这里的事儿知会太子殿下一声。”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大长公主吩咐完,转头对赵夫人说,“若是论谁能管得了七公主,非太子殿下莫属了。这里的事情瞒得住谁,也瞒不住太子殿下,恐怕殿下在前面早已经知道了。有殿下在,即便七公主找到陆之凌,应该也不会再闹出什么事端来。” 赵夫人想想也对,遂放下心来。 一行人又重新地回了凉亭中。 赵清溪将花颜领到了距离湖边最近的一处暖阁,东宫的宫女拿来衣物和布包,花颜便在那处暖阁换下了身上的湿衣和布包,又用帕子绞干了头发,重新梳洗了一番。 出了里间,花颜对赵清溪道谢,“多谢赵姐姐给予方便了。” 赵清溪连连摇头,“太子妃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应该的。”话落,她看见秋月怀里抱着花颜的湿衣服以及陆之凌的那件绯红披风,眸光动了动。 方嬷嬷上前,低声问,“太子妃,子斩公子借您的披风,是奴婢现在就叫人送过去,还是待今日之后洗了再送过去?” 花颜看了一眼,笑着说,“被我沾染过身的披风,子斩公子定然是不会再要了的。让秋月拿回东宫,回头烧了就是了。” 方嬷嬷一怔,“这……不太好吧?毕竟东西是子斩公子的。” 花颜浅笑,“大不了赔他银子就是了,难道我将衣服送回去,他还会穿不成?估计也是一样要烧掉。” 方嬷嬷想想也对,不再多言。 赵清溪暗暗想着,苏子斩何曾把披风给别人披过?即便有人在他面前冻死,他也是没那么好心解了披风给人的人。更何况,当时地上还躺着同样湿漉漉昏迷不醒的柳芙香,他是没管的,却偏偏将披风解下给了这临安花颜。 她又想起陆之凌要跑,是苏子斩扣住了他的手,他才没跑成,今日,显然苏子斩是在帮临安花颜。 花颜砸了顺方赌坊的场子,苏子斩似乎没与她记仇,这不得不让人思量。 花颜瞧了赵清溪一眼,浅浅然地一笑,伸手又握住她的手,“赵姐姐,我们快走吧,都是因为我才耽误了宴席的时辰,让大长公主和众位夫人小姐们饿肚子。” 赵清溪连忙打住思绪,今日云迟和花颜本就来得晚,如今又这样折腾一番,自然宴席的时辰也就往后推了,她点头,连忙急步带着花颜向湖边凉亭走去。 二人来到凉亭,众人已经在等候了。 见到她们,赵夫人连忙吩咐,“快,摆宴。” 有人应是,立即去给厨房传话了。 赵夫人对花颜招手,指着安阳王妃和敬国公夫人中间空出的座位笑道,“太子妃,请上坐这里。” 花颜瞧了一眼,想着这座位安排得可真巧妙啊,一个是与她传过私情的安书离的娘,一个是如今她公然吐出说心仪的陆之凌的娘。这一左一右,她若是没点儿定力,岂不是要被架在火上烤? 她嫣然一笑,“挨着王妃和国公夫人,是我的福气。”说完,笑着坐了过去。 安阳王妃对她一笑,爽利地说,“瞧你这张嘴,惯会说话,真是个可人儿。” 敬国公夫人不知该不该接话,琢磨了一下,还是没想好怎么言语合适,只能对花颜笑了笑。 花颜觉得,这王妃和夫人,都是极好的人,怪不得能教养出安书离和陆之凌。她有些渴了,端起桌子上的茶,慢慢地喝了一口。 赵府的宴席上得很快,一盘盘美味佳肴由婢女端着鱼贯而入。 花颜因早膳吃得晚,吃得多,自然是不饿的,在赵夫人招呼众人后,她直至喝完了一盏茶,解了渴,才慢悠悠地动筷。 一众夫人小姐们坐姿优雅,用膳的模样也都极其规矩,筷子碰碗碟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一时间,亭中多人用膳,却是没什么动静。 花颜想着她幸亏是今日吃早膳晚,否则这么吃饭的话,她若不拉开架势,做出粗鲁的模样来,是吃不饱的。 不得不说,赵府的厨子做得菜肴味道不错,比东宫的厨子相差不远。 她听到远远的前方似乎在推杯换盏,有热闹声传来,不同于这边的安静,想着还是男人们好,可以敞开了吃喝,畅快地喝酒,大声谈笑,在这样的宴席上,也不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她刚要无趣地放下筷子,赵夫人笑着开口问,“太子妃可是吃不惯我府里的饭菜?怎么不见你动筷?” 花颜笑着说,“府里的饭菜味道极好,只是众位夫人和小姐们的姿态都太优雅了,我相形见绌,一时真是难以多下筷子闹出笑话。” 赵夫人一怔。 安阳王妃笑了起来,“一看你就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儿,我们这亭中安静,前方却热闹得很,你是因为不热闹,所以才吃不下吧?” 花颜莞尔一笑,“王妃说得是。” 赵夫人一拍脑门,“哎呦,是我忘了,咱们这里也备着酒的,无酒助兴,大家便都拘谨着放不开。今日是我家老爷寿辰之日,我们便也别讲究那么多规矩了,放开了吃菜喝酒才是。” “不错,我们虽是内宅妇人,但也不能输于男人们,也是该要热闹热闹。”安阳王妃赞同。 于是,赵夫人吩咐为每人都满上酒,顿时,亭中一阵酒香扑鼻。 第六十五章只敬夫人(二更) 自古以来,无论是男人们,还是女人们,只要有酒,那么,宴席便等于有了催动热闹的兴奋剂。 所以,酒一入席,众人的神色都不约而同地放松了些。 花颜闻着是上好的专门供女子喝的果酒,酒度极低,只要不贪杯喝多,是喝不醉的。她笑着端起酒杯,对众人道,“今日是我的不是,让大家受惊了,我自罚三杯。” 众人被她一提,都想起早先的事儿来,想着可不真是受惊了吗?不止惊,还吓了个够呛。 谁能想到,她见了面就与武威侯继夫人针锋相对起来,且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下了湖? 这么多年,可没有谁敢这么对付武威侯继夫人。 毕竟她除了是武威侯的继室,还是柳家的嫡长女。 京中除了赵家、苏家、安家、陆家四大顶级世家外,其次就是孙家、梅家、柳家、王家、崔家了。柳家虽然在京城排名不算靠前,但在这南楚,那也是根基颇深的。 她虽不讨人喜欢,但说起来其实也是一个善于与人交际的人,尤其是与各大贵裔府邸的夫人们,年纪轻轻的,虽然有五年前那一段不算光彩的事儿,但已经时过境迁,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不轻易得罪人,别人也不会去得罪她。 可是今日,一反常态,她当面言语刻薄太子妃,而这太子妃偏偏接招得毫不含糊,不止讽刺刻薄了回去,还将她推下了湖,换做在座任何一人,她们都觉得做不出这当面锣对面鼓公然对付的事儿来。 一个弄不好,这可是会在众目睽睽下弄出人命的。 可是,临安花颜,这位准太子妃,似乎是真不怕,不止胆大包天,且心狠手辣。 不少夫人小姐们都觉得以后还是离她越远越好。 花颜三杯酒下肚,笑吟吟地说,“这果酒还真是不错,难得这初夏的时节,还能喝到桂花酿。” 赵夫人笑起来,趁机推崇女儿,“这果酒是清溪在去岁中秋时收了好些桂花,费了好一番功夫酿制的,一共就十坛,她说留在今日她爹寿辰来宴请客人,刚刚险些被我忘了。” 花颜闻言扬起笑脸,“哦?赵姐姐还会酿酒?” 赵清溪端庄地笑着说,“不算会酿,我只是爱喝桂花酿,馋嘴而已,正巧府中有个会酿酒的师傅,便与他学了些皮毛。” 花颜不吝啬地夸赞,“赵姐姐真是个多才多艺的妙人。” 赵清溪脸颊一红,“今日总听太子妃夸我,真是让我羞煞。” 花颜盈盈浅笑,“我可不是见了谁都夸呢,那武威侯继夫人我可就夸不出她什么来,长了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我夸姐姐,是真心的,你坦然收着就是了。” 赵清溪听她如此贬低武威侯继夫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承了这句话。 众人也都不好接这话。 花颜却不在意冷场,径自又倒了一杯酒,对身边的敬国公夫人笑着说,“夫人,我敬您一杯。” 敬国公夫人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她觉得太子妃自罚三杯后,这敬的第一杯酒,可是大有深意,这酒若是不喝,便是当面落了她的脸,若是喝,她可真不知该怎么端起来喝下去。 毕竟如今她是懿旨赐婚的准太子妃,而她早先又说了那番话,有了喜欢他儿子的那个心思。她真是觉得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了,左右为难得进不是,退也不是。 花颜看着敬国公夫人脸色变化,想着陆之凌早先露出那般神色,估计就遗传了他娘,她轻轻一笑,“一杯酒而已,不论什么,夫人是长辈,喝得的。” 敬国公夫人见众人都看着她,闻言一咬牙,端起了酒杯喝了。 花颜见她喝下,洒意地扬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便放下了酒杯,笑着说,“我虽也想敬大长公主、王妃和各位夫人,奈何早先落水,身体还是有些不适,就不敬了,各位海涵。” 敬国公夫人一杯酒刚下肚,听到了她这话,浑身血液都僵了,这时候后悔想把酒吐出来,也是不行了。她一下子觉得中计了。 她自罚三杯酒后,独独只敬她一杯就不再继续敬了,连大长公主、安阳王妃、赵宰辅夫人这个主人都略了过去。可见她真真独一份得到的特别对待了。 她一时间,觉得又热又冷。 花颜起身离席,“众位慢用,我寻个太阳暖和的地方去醒醒酒。”她话落,见赵清溪要站起,连忙说,“赵姐姐坐着吧,在这宰辅府里,我总不会丢了。” 赵清溪闻言看向她娘。 赵宰辅夫人连忙笑着说,“太子妃想要暖和的地方歇着,不如让溪儿带你去她的住处。” 花颜浅笑,“不必那么麻烦的,我是来玩的,便沿着这湖,赏赏赵府的景致,遇到一处随心的,便坐下歇一会儿就是了。我可听闻有杂耍班子,最是喜欢,待到了时辰,有热闹可玩吧?我可不能错过。” 赵夫人笑着说,“也好,府中不大,找人也好找,既然太子妃喜欢随心所欲,那便去吧,今日人多,你小心些。” 花颜点点头,出了亭子。 秋月和方嬷嬷一众人等簇拥地跟上了她。 她一走,亭中的气氛又是一变,不少人都偷偷地打量敬国公夫人。 敬国公夫人如坐针毡,但她又不能走,怕这时候跟着花颜后面走惹人想法不说,再若是被花颜等上与她一同去寻地方说话,那她就有口也说不清了。 哎,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花颜慢悠悠懒洋洋随意地走着,观赏着赵府的景致,秋月和方嬷嬷等人亦步亦趋地陪着。 方嬷嬷觉得,她真是看不懂太子妃,她当真不喜欢太子殿下,喜欢陆之凌?可是她今日见了,不像啊,女子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七公主那样吧,喜欢极了,喜欢的得不到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日日难安。可是她,全然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管别人如何想法,做了就是做了,做完了,别人爱如何想,她就不管了。 陆世子今日露面,她也是依然。 秋月踩着青石砖,瞄着花颜脚印,暗暗在心里翻白眼,她跟随小姐多年,不比旁人,她大多时候傻,偶尔还是聪明的,小姐的心思啊,原来…… 哎,真是愁人! 花颜觉得赵府的景致还真是不错的,她逛了几处,在一处园中停下,在一处秋千上坐了下来,对方嬷嬷说,“你们也找地方坐吧。” 方嬷嬷点头,坐在了不远处的石桌石凳上。 秋月立在秋千旁,伸手晃动秋千,小声说,“小姐,那子斩公子的披风,您……真不还回去烧了?” 花颜看了她一眼,眸光流转,“哪儿能呢?先收起来,以后还给他。” 秋月扁扁嘴,“收哪儿去?这边的事儿,太子殿下一定知道了。这披风咱们是带不进东宫的。” 花颜想想也是,云迟是什么人?他收了苏子斩那块玉佩,便让他心里打结了,这披风再带进东宫的话,他估计会杀了她。思忖了片刻,示意秋月停下晃动秋千,招手让她靠近。 秋月停手,身子往前凑了凑。 花颜低声在她耳边说,“这样吧,趁着今日这赵府中人多纷乱,你现在就联络咱们的暗人,将这件披风,送回家里好了。” 秋月听罢心惊,“小姐,这……可行吗?公子若是收到子斩公子的披风,怕是要为您添忧思了。” 花颜叹了口气,“解除婚约之事,如今看来,少不了要家里帮我一把了,传话回去毕竟不如我送一件东西回去让他明白我的决心。凭我自己,任我办法已经日渐用尽,如今依旧不能撼动云迟分毫,这样下去,我怕我真折在云迟手里,再回不去家里了,哥哥总不想我一辈子待在京城的吧!” 秋月想了想,有些忧心,“太子殿下虽然对小姐宽容,但这件事儿总是不同,若是知道您没将披风还回给子斩公子,却不见了,他便会知道小姐的心思了。那也是一桩大麻烦。” 花颜道,“他知道我心思也好,都一年了,我迫他放手,他偏不放手,如今走到这地步,也怪不得我。”话落,她目光深深,“华丽而充满诱惑的金丝牢笼,我是疯了才会自己甘心折在这里。” 秋月点点头,“既然小姐心意已定,我这就去办。” 花颜颔首。 方嬷嬷见秋月要出园子,立即问,“秋月姑娘,你去哪里?” 秋月停住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嬷嬷,您先照看着小姐,我肚子有些不适,去茅房一趟,很快就回来。” 方嬷嬷点头,“快去吧。” 花颜自己晃动着秋千,悠哉悠哉地闭上了眼睛养神。 没过多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她还没听出什么,方嬷嬷等人腾地站起身,齐齐见礼,“太子殿下!” 第六十六章(一更) 花颜皱眉,想着云迟这便算账来了?也来的太快了些。 她睁开眼睛,看向他,只见他容色一如往常,在骄阳下缓缓走来,轻袍缓带,姿态如画般清华尊贵。 她扬眉浅笑,“太子殿下不是在前面吃酒吗?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云迟来到花颜近前,一片阴影罩下,遮住了她身上的大片阳光,眉目定定地看着她,并未言语。 花颜与他目光相对,坦然而视,笑吟吟地问,“殿下这么看我做什么?难道来了赵府一趟,这里风水养人,我美得让您移不开眼睛了不成?” 云迟凝视她,依旧不语。 花颜看尽他眼底,如一望无垠的广阔大海,深不见底,她浅浅而笑,“殿下是不是在想着不如现在就给我一纸退婚书,让我滚出京城的好?” 云迟忽然冷笑,终于开口,“你做梦。” 花颜轻笑,仰着脸看他,“我今日公然心意,让殿下颜面尽失,你却还如此不放手,真真是愿打愿挨啊。堂堂太子,何必呢?好聚好散。” 云迟瞳孔微缩,“我已经告诉你多次了,我这一辈子,非你莫属。” 花颜不惧他,诚然地说,“我也告诉你多次了,我不喜欢做你的太子妃。” “那你喜欢做什么?”云迟盯着她,似望尽他眼底,“做苏子斩的妻子吗?” 花颜莞尔一笑,“殿下在说什么呢?我喜欢的人是陆之凌。” 云迟冷笑,“你以为我会信?” 花颜看着他,“为何不信?” 云迟眉目沉暗,“今日,你推柳芙香下水,又故意在苏子斩来时亲自跳下水去救人。然后,得他解披风给你。别人被你蒙骗,你以为我也能被你蒙骗?” 花颜好笑,“殿下说的就跟亲眼见到一样,你若是当时恰巧在湖边,轮不到他的。” 云迟凉薄地瞧着她,“是吗?” “是啊。”花颜懒懒一叹,“毕竟,您是太子殿下,您在的话,哪里还需要假他人之手?我与子斩公子,是一坛酒和三十里路的交情,算起来,虽不深厚,但总比他那个嫁给了他老子给他做后娘的青梅竹马强不是?他有披风,给我也没什么奇怪。” 云迟盯着她,又没了言语。 花颜复又闭上眼睛,对他说,“太子殿下别挡了太阳,您若是不走,就边上挪挪,或者,找个地方去会会佳人。”说到这,她忽然又睁开眼睛,笑着说,“我今日见到赵清溪,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女人,真是不明白了,殿下奉着她如此好的女子不娶,偏偏铁板钉钉地定下我,为何?” 云迟站着没动,面容沉且凉地说,“你便如此看不上我?” 花颜嫣然一笑,“这南楚,千千万万的女子,殿下不需要我看得上。”话落,她认真地说,“赵小姐真的不错,若她是你的太子妃,能为你把持东宫中馈,将来更能帮你坐镇后宫。如此贤内助,夫复何求?” 云迟神色不动,“你在那日对我说,昔日,我曾为她画过一幅美人图,你认为那是少年思动,殊不知,就是那时,我的想法是,这一生,绝不娶赵清溪。” 花颜一怔,脱口纳闷地问,“为何?” 云迟道,“她不适合站在我身边。” 花颜得到这个答案,“嘁”了一声,嘲笑,“难道你觉得,普天之下,只有我能吗?” 云迟点头,“只有你能。” 花颜坐不住了,从秋千上下来,直起身板,面对着他,“给我一个原因,你内心深处的原因,让我信服的原因。” 云迟看着她,“给了你原因,你便不会与我退婚了吗?” 花颜断然道,“不可能!” 云迟平静地道,“那我何必要告诉你?” 花颜一噎,气结,磨牙,狠狠地道,“满肚子算计,偏偏针对一个女子,堂堂太子,你可真是出息!” 云迟不受她讥讽,“这个天下,你这样的女子又有几个?我即便针对你,也不见得没出息。” 花颜转过身,气闷地恼道,“你非要气我砸了赵宰辅寿宴,将他气病,让他遍地的门生对你不满口诛笔伐地声讨换了我这个太子妃吗?”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悔婚,你也不会被换。”云迟声音沉定得没有半丝撼动。 花颜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挫败得次数多了,反而越战越勇,她被气笑了,转回身,对他仰着脸笑道,“好啊,那我们就继续。今日宴席前,在这赵府,无论是当面说出我喜欢陆之凌,还是推武威侯继夫人下水,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这天色还早,日头还高,听闻赵府今日诚意满满,让所有人吃了晚宴玩乐够了才尽兴而归,那么,殿下就等着瞧吧。” 云迟盯着她,看了又看,忽然转过身,对方嬷嬷问,“苏子斩的那件披风呢?在哪里?” 方嬷嬷一怔,立即看向花颜。 花颜想着他可真是在意,对他笑问,“殿下要那披风做什么?” 云迟不理她,只看着方嬷嬷,等她回话。 方嬷嬷连忙恭敬地回道,“回殿下,与太子妃的湿衣物在一起,换下来后,放去了车里。” 云迟立即吩咐,“你亲自去,将那件披风拿来。” “是。”方嬷嬷应声,不敢耽搁,立即去了。 花颜想着秋月虽然大多数时候是个笨蛋,但少数时候还是很聪明的,办事的效率还是很让人放心的,她便也不阻止,任由了。 云迟见她似不甚关心他要做什么,眯了眯眼睛,刚要说什么,远处有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十分的细碎,似是女子的,他住了口,一把攥住花颜的手,将她拽进了怀里。 花颜恼怒,挣了挣,挣不脱,骂道,“你不是说不非礼我了吗?言而无信。” 云迟埋手在她肩头,吹气在她耳畔,声音温凉,“我说的是亲吻,那才叫真正的非礼,这不算。” 花颜脸一下子如火烧,气恨,“你放开我,来人了。” 云迟不放,轻巧地钳制住她,他一腔闷气霎时散了大半,“就是因为来人了,我才更不会放开你。早先刚说心仪陆之凌,转眼便对我投怀送抱,你说,别人若是见了,作何感想?” 花颜气急,愤怒地说,“还能作何感想,诚如柳芙香所言,你选的太子妃朝秦暮楚朝三暮四水性杨花。这样一来,你的脸上便有光了吗?” 云迟低笑,低沉悦耳,“我今日早已经丢了面子,再丢也是不怕了的。你无论如何,是好是坏,我都不放手,也让全天下都看看我的执着。” 花颜心底涌上凉气,抬脚就狠狠地去踩他。 云迟的脚躲得快,没让她踩到,反而笑着说,“我从出生,便被喂疏松筋骨的药,从会走,便被抓了练武,二十年来,这武功总算在对付你时,方才觉得没白学。” 花颜气得几乎吐血,刚想破口大骂,门口传来数声惊呼,她顿时将话憋了回去。 云迟听见惊呼声,拥着花颜转身,当看到门口的一众女子,他清清淡淡的眼神瞟了一眼,容色温凉一如既往,没说话。 花颜看到以赵清溪为首,一群小姐们,似是逛园子逛到了这里,大约有十几人。自然都是极其有身份的。 那些人看到拥在一起的云迟和花颜,面上都十分惊异。 赵清溪最先回过神,连忙见礼,“太子殿下。” 其余一众小姐们也惊醒,慌忙地垂下头,齐齐见礼,“太子殿下。” 云迟淡淡地“嗯”了一声,“免礼吧!” 众人齐齐直起身,一时间,不知是该进来,还是识趣地出去。 花颜看着赵青溪,她低垂着头,除了刚刚的惊色,再看不清神色,似是在无声请罪。她琢磨着,既然云迟早就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娶她,那么,无论她对她做什么算计,他也是不会娶的,这位赵小姐,她是利用不得了。 她又看向别人,有人紧张得手足无措,有人脸红地偷偷瞄云迟,还有人如赵青溪一般,垂着头,似撞破了不该撞破的,无声请罪。 她心中打着思量,倒没再从云迟怀里拼命挣脱。 云迟却对花颜说,“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事儿,将你放在赵府,你实在是让人不放心,与我回去吧。” 回去?花颜顿时不干了,“我还没玩够呢?” 云迟宠溺地对她轻笑,“不就是杂耍班子吗?待赵宰辅寿宴过了,我叫人将其请入东宫,任你观看上一日。” 花颜皱眉,“不止杂耍班子。” 云迟道,“赏诗、赏花、品茶这等高雅的玩乐,你这种俗人也不喜欢,除了杂耍班子,便没有别的对你口味的了。”说完,她扣着花颜手腕,不容置疑地抬脚就走,“来人,吩咐下去,备车,回宫。” 小忠子应是,连忙吩咐了下去。 花颜恼怒,知道云迟是说什么都不会让她留在这里破坏赵宰辅生辰了,若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他闹得太难看,不止他没脸,她也丢人,只能作罢依了他。 第六十七章(二更) 花颜被云迟拉着,经过赵清溪身边,感觉她周身僵硬,她暗暗一叹,没说话。 赵清溪定然是喜欢云迟的,怕是喜欢了不短的时间,另外,无论是赵宰辅,还是赵夫人,显然都是将赵清溪往太子妃的目标培养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针织女红,闺阁礼数,奈何,云迟是脑子被驴踢了,不选人家。 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有牡丹花不摘,偏偏收了她那一根干巴杏花枝,暴殄天物的同时,又错把她这个鱼目当珍珠不放手。 天下应该再也没有这么脑子不好使的人了。 赵青溪并没有再开口说话,其余女子似也都不敢说话,见云迟拉着花颜离开,都不约而同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花颜感慨,若是依照旧例,这些贵女们,够了年龄,都是要入宫的。可是云迟这个太子,多年来,竟不喜女色,东宫空得连只母鸡都少见,那将来他登基,偌大的后宫,难道也让其空着? 这是什么破秉性! 有美人堪折,自然是要折的,他这个一国太子,偏偏不折,反其道而行,真是让人受不了。 走出不远,方嬷嬷迎面匆匆走来,因为赶得急,走了一身汗,见到云迟,立即两手空空地请罪,“殿下,那件披风不在车里,不见了。” “嗯?”云迟挑眉,“为何不见了?” 方嬷嬷摇头,“老奴也不知,当时,是的确着人放去车里的,车夫一直没离开,说没人靠近马车,奇了怪了。” 云迟转头看向花颜。 花颜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看我做什么?披风是苏子斩的,他让人给取走了呗!” 云迟温凉地凉声道,“以他的性子,既然公然不避讳人地借给你,便不可能偷偷拿回去。” 花颜耸肩,“太子殿下既然这般了解子斩公子,那就赶紧命人好好找找,我本来就是没打算还给他,拿回去烧了再赔他银子的,如今没了,倒也省心了。” 云迟盯着她,轻轻吐口,“是吗?” 花颜挣脱他的手,“爱信不信。” 云迟在她手刚挣脱,便又抓到了自己手里握住,对方嬷嬷平静地道,“既然如此,不必找了,回宫吧。” 方嬷嬷看了一眼云迟身后,见秋月已经如厕回来,她点点头垂首应是。 出了垂花门,遇到了几位青年才俊,连忙避在一旁给云迟见礼。 云迟温和地颔首,说了几句话,自始至终握着花颜的手,出了赵府。 东宫的马车停在府门口不远处,皇帝的玉辇还在,显然还没走,云迟拉着花颜上了马车,落下车帘,吩咐,“回宫。” 车夫一挥马鞭,仪仗队随扈,离开了赵府。 花颜觉得这一趟来得太晚,走得太早,收获太小,饭菜没吃几口,真是有点儿亏得折腾一趟。 上了马车后,云迟不放花颜的手,反而用力,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 花颜恼怒地瞪着他,“太子殿下是要毁了交换条件的约定吗?” 云迟似乎心情极其不好,盯着她,怒问,“苏子斩的披风你藏去了哪里?” 花颜哼笑,“殿下至于吗?一件披风,丢了就丢了,你揪着我不放做什么?” 云迟沉着眉目,眸底如海浪翻涌,“真是小看你了,你便真对他在意至此?连一件披风也舍不得还回去?” 花颜想着这个人也算真的了解她了,没亲眼看见,亲手逮住,竟然直指向她,十拿九稳地说是她藏了。她咬了咬牙,索性豁出去地说,“我就是舍不得还回去,也不会烧了,就想留下,你待如何?有本事你找出来毁了好了。我连他贴身玉佩都敢要,更遑论一件披风就要不得了?” 云迟见她承认,脸色霎时阴沉如水,“你对他心动,喜欢上了他?” 花颜轻笑,“殿下以为呢?” 云迟扣着她腰的手收紧,“只因为他为你开封了醉红颜?只因为背着你夜行三十里的山路?” 花颜想起那夜,目光飘忽了一下,幽幽地说,“从小到大,我没喝过比醉红颜还要好喝的酒,从小到大,没有人背过我,更遑论夜行山路三十里。殿下说的对,我对苏子斩,着实心动。今日,见了那柳芙香,我便厌恶她透顶,恨不得将她淹死算了。可是见到苏子斩时,我忽然觉得,亲自跳下去将她救出水也好,他身上的披风,若是不主动给我,我也会抢到自己的身上披上的。” 云迟脸色冰寒,周身一瞬间如北风刮过,透骨的冷。 花颜仿若不觉,低声说,“你看,我见苏子斩才几面而已,便这般容易且轻易地为他心动,殿下与我相识,也一年有余了,你一心娶我,我却心底生不出半丝波澜,只想逃离你,不停地出手对付你,也许,过不久,我对你还会心生怨恨,我们这样下去,何必呢?” 云迟薄唇抿成一线,眼眸黑不见底,一言不发。 花颜有些受不住云迟的神色,挣脱了下,发现他手箍得紧,她挣不开,索性闭上了眼睛,安静地躺在她怀里,不再多说。 云迟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没有放开手的打算,也没有再说话,车中气压低沉,外面车轱辘压着地面似乎也有一种承受不住的重量。 一路再无话,马车回到东宫。 车夫将车停下,等了半响,不见车中有动静,小声提醒,“殿下,回宫了。” 云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慢慢地松开了手,对花颜沉声说,“我是不可能放手的,即便你对他心动喜欢,即便他母亲临终嘱咐我照看于他。” 花颜觉得她这般对他,也算是天底下最不识抬举的人了,他听了她这番话,该受不住让她滚才是,或者没那么大度让她轻松地滚而是应该伸手掐死她。可是他依旧说这样的话。她心下又是气闷又是烦躁,懒得再与他多说,从他怀中出来,一把挑开帘子,跳下了车。 脚刚沾地,她便快步向西苑走去。 秋月和方嬷嬷随后下了车,便见花颜已经走出老远,步履匆匆,似带着十分恼怒之气,二人一怔,秋月连忙拔腿追了上去。 方嬷嬷犹豫了一下,来到车前,低声试探地问,“太子殿下?” 云迟缓慢地挑开车帘,下了车,看了花颜一眼,神色一如既往,吩咐道,“好好侍候太子妃,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是本宫的太子妃,不得有误。” 方嬷嬷心下一凛,恭敬地应是,见云迟不再言语,连忙也带着人去追花颜。 云迟立在门口,看着东宫的牌匾,仔细认真地看着,如十岁那年,他移出皇宫,搬来东宫那一日。 小忠子站在云迟身后,看着太子殿下,他想着有多久没见过殿下这样的神色了,十年?那时候他才不大,那时候太子殿下也还是个小小少年,他也这样的站在他身后,那时候他不理解殿下为什么盯着这牌匾一站一看就两个时辰,如今,却隐约有些理解了。 东宫这块牌匾,不仅仅是代表“东宫”这两个字,而是它背后的重量。 殿下的重担,是从出生起就背负的。 皇后娘娘薨了,又加重了殿下的重担,武威侯夫人故去,又为这重担添了一笔。 殿下承载的,便是这南楚江山,社稷之重,千秋万载,功勋累世。 多少年来,容不得他退后一步。 他心下心疼,上前劝说,“殿下,进去吧,已经入夏,这响午刚过,日头正烈,若是晒中暑就不好了,您毕竟有许多朝事儿要忙。” 云迟一动不动,仿似未闻。 小忠子咬牙,低声说,“太子妃已经进去了,如今她定然什么都不想地已经上了床午睡了。” 云迟终于动了动手指,慢慢地,如玉的手覆在额头上,用力地揉了揉,哑然而笑,“我与自己过不去做什么?左右我这身份,是出生就注定的,在这二十年里,背负了母后一条命,又背负了姨母一条命,无论如何,是卸不掉的。” 小忠子猛地点头,劝慰,“您是太子殿下,这普天之下,除了皇上,便是您最尊贵。不是谁生来就能主宰这南楚山河生灵万物的。何必为此自困?奴才只相信,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殿下,您要做的事情,一定是能做成的。” 云迟闻言转过身,看了小忠子一眼,露出笑容,“当初选你在我身边,看来真是没错。”说罢,轻喊,“云影。” “殿下。”云影应声现身。 云迟嗓音温凉,吩咐,“去查查,苏子斩的那件披风,被她藏在了何处?是怎么藏的?” 云影垂首,“是。” 第六十八章(一更) 苏子斩离开湖畔后,并没有在赵宰辅府逗留,连宴席也没吃,便离开了。 陆之凌一腔怨气地随着苏子斩出了赵府,踏出府门,苏子斩翻身上马,陆之凌也跟着他上了马,苏子斩纵马疾驰,他也跟着纵马疾驰,苏子斩骑马出了城,他也一样紧随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跑出城外三十里,来到了半壁山下,苏子斩才勒住了马缰绳。 陆之凌也随之拢缰绳驻足。 苏子斩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在响午的阳光下晦暗不明。 陆之凌也下马,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怒个是什么劲儿?似乎比我看起来还想要杀人的样子,是因为太子妃把你的青梅竹马推下水?还是因为太子妃本人?” 苏子斩抬眼,冷冷地道,“你知道什么?” 陆之凌甩开马缰绳,挨着他坐在地上,伸手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郁郁地说,“我知道太子妃是拿我做幌子,其实心下在意的人是你。” 苏子斩面色一变。 陆之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虽然大大咧咧,脑瓜子不甚聪明,但也还不算傻,没有哪个女子在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时候,眼里虽然满目柔情,手下却紧攥着别的男子的披风披着不松手的。” 苏子斩死死地盯着他。 陆之凌哼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你苏子斩聪明得很,我看出来的事情你能看不出来?”话落,他感慨,“真没想到啊,这天下还真有女人在与太子殿下有懿旨赐婚的婚约时,还敢明目张胆地喜欢别人,丝毫不怕造成严重的后果。” 苏子斩转过脸,望着远山重重,碧草青青,“什么严重的后果?” 陆之凌“哈”地一笑,“太子殿下对临安花颜,势在必得,绝不放手,这一年多来,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还是太子妃本人,所作所为,都没能让他松口,可见这决心下得何其之大。若太子妃真喜欢上别人,以她的脾气,势必要挣个鱼死网破,不是东宫覆,就是临安塌,你说,这后果严重不严重?” 苏子斩面容冷寒,眉目沉暗,不语。 陆之凌偏头瞧着他,端看了半晌,笑着说,“你与太子殿下,有些时候,还真是像。” 苏子斩面色霎时涌上杀意,转头一脸杀机地看着陆之凌,阴狠地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之凌坐着的身子瞬间向一旁挪了三丈,“我自然知道,你们发怒的时候,是一个模样。只不过你杀机更外现,而太子殿下杀机藏于心里。但论行事的脾性,其实八九不离十的,你不伪装,他不过是因为那个身份,大多时候,无论是喜怒哀乐,不能如你任性随意,习惯了不动声色罢了。” 苏子斩冷笑,“他流的是云家的血,我流的是苏家的血,如何像?笑话!” 陆之凌翻白眼,“皇后娘娘与你娘是同胞姐妹,这血统也有一半的。像有什么奇怪?你这些年,能在南楚京城横着走,不也是因了这层关系吗?否则你爹可没那么大的面子罩着你活到现在。” 苏子斩冷嘲,“我与他,不共戴天!” 陆之凌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你就将他的准太子妃抢过来啊!正巧她对你有心有意,且也不是个手软的,你还恼怒个什么劲儿?犯得着这般折腾自己吗?” 苏子斩杀意渐渐褪去,身子一仰,躺在了草地上,不再言语。 陆之凌看着他,“嗯?怎么不说话了?” 苏子斩闭上眼睛,任阳光完完全全地打在他那张脸上,他似也不觉得热。 陆之凌瞧着他,即便阳光如此之盛,他也感觉不到半分他的温暖,想到他的寒症,他叹了口气,“你的寒症也许有朝一日总能找到转机的机会的,那妙手鬼医天不绝兴许能找到也说不定呢!你如此过早地便对自己下结论,把自己的路堵死,也未免对自己太心狠了些。” 苏子斩不说话。 陆之凌又挪到他身边,伸手拍拍他肩膀,“兄弟,你做什么事情,何曾优柔寡断瞻前怕后过?人生一世,何必呢?” 苏子斩冷笑,挥开他的手,“你说得好听,到底是谁听说她喜欢你时,吓得六魂无主?” 陆之凌扁嘴,也随着他躺在草地上,望天道,“我的确是一时被吓住了,不过如今想想,若她真喜欢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已经闹开了,没准我就带着她离开京城逃婚呢。” 苏子斩冷哼,“你有那个出息?” 陆之凌拍胸脯,“被逼急了,总会有的。那日,我老子气如斗牛,想要打断我的腿,今日,我娘估计也被她吓破了胆。南楚京城不日便会闹腾宣扬开,索性豁出去的事儿,也许就眼睛一闭,一不做二休了。” 苏子斩哼笑,“如今你可以滚回去试试带她走。” 陆之凌摊手,“她不喜欢我啊,那是假的。” 苏子斩默了一瞬,寒声道,“那又有什么关系?若我是你,我便去做。可惜,苏子斩不是陆之凌。” 陆之凌无语,“说来说去,你比我没出息多了,不就是个寒症吗?你辛苦忍受了十九年都不惧,何惧区区这一片心意?” 苏子斩彻底沉默下来。 陆之凌觉得这话是说进他心里去了,有些惆怅地想了什么,似乎又没想什么,只觉得头顶上的阳光太烤得慌,他受不住,用袖子遮住了脸,才觉得舒服了些。 山脚下,半丝风丝也无,四周静静,没有人声。 过了许久,就在陆之凌快要睡着了时,苏子斩轻且轻地说,“哪里是区区一片心意?一个连东宫太子妃的位置都不想坐的人,不想要至高尊贵,那么,便是想要清风环绕,明月相许,两心相伴,天长地久。可我这种,有今天没有明天的人,能许人什么?给得起吗?” 陆之凌睫毛动了动,暗暗地更惆怅了。 花颜一口气疾步回到西苑,站在门口时,盯着那牌匾看了一会儿,才狠狠地深吸一口气,迈进了门,进了里屋,又狠狠地吐了一口气,让自己心平静了下来。 秋月紧追慢追,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气喘吁吁地追着花颜进了屋,关上房门,走到花颜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小姐,太子殿下难为您了?” “难为?”花颜郁气又往心头拱,一屁股坐下,摇头,“没有。” 秋月瞧着她,“那您这是……” 花颜揉揉脸,又揉揉脑袋,只觉得浑身无力,疲惫地说,“他知晓了我今日对付柳芙香是为了苏子斩,我与他挑明,他却一根筋,说什么也不成全我。” 秋月垮下脸,“小姐,您叫我说您什么好?那子斩公子,您怎么对他……他寒症实在太吓人,这两日,我听人说,因为他寒症发作,汤泉山两个温泉池被他化成了寒池毁了,若没有陆世子送去了九炎珍草,他就没命了。您就算不喜欢太子殿下,喜欢谁不好?怎么偏偏是他?” 花颜趴在桌子上,无力应答。 秋月又道,“无论是安阳王府的书离公子,还是敬国公府的陆世子,都是极好的。您不想做这太子妃,不想有朝一日跟着太子殿下母仪天下,那么,何必非要子斩公子呢?这不是自掘坟墓自毁一生吗?您要跳出太子殿下这个火坑,也不能入子斩公子那个火盆啊。” 花颜将脸埋在桌案上,闷闷地说,“云迟是不可能为我不做太子的,而苏子斩的寒症也许可以治。哥哥天生的病不都被天不绝给治得半好了吗?这寒症虽难,但搁在天不绝手里,也不是不可能。” 秋月叹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闷闷地说,“小姐看来心意已定,但您这样,可有考虑过,世间千万条路,您偏偏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一是与太子殿下悔婚,二是治了子斩公子的寒症与他终成眷属。何其之难啊!” 花颜也叹气,“我也知道这是一条极难的路,那一日,苏子斩告诉我,若是我真不想做太子妃,陆之凌是最好的选择,他是明明摆摆地堵死了他与我的路。我那时觉得,也许他说得对。可今日见到柳芙香时,我才发现,我做不到。哪怕这是一条最难的路,我也要跳下去。” 秋月彻底没了话,愁容满面地说,“披风这事儿一出,公子很快就会知晓今日之事,也很快就会知晓您的心思。若是他知道,想必会为您忧思难眠。” 花颜嘟起嘴,忽然轻轻地笑起来,“若是他知道我如此困顿辛苦,决心之大,想必会帮我解了这困局。哥哥最是心软,见不得我难熬的。” 秋月有些忿忿,“小姐最坏了,总是拿公子的心软欺负人。” 花颜站起身,一时间,心情似乎忽然又好了,弯身伸手点秋月额头,“我什么时候摆脱云迟另嫁他人,什么时候才能将你送给他。所以,笨阿月,你还是祈盼你家小姐我早点儿摆脱这困局吧!否则你这一辈子,别想离开我了。” 秋月脸一红,恼怒地瞪着花颜。 花颜笑吟吟地走到床前,甩了身上的外衣,一个打滚,躺了上去。 第六十九章(二更) 七公主在赵宰辅府找了两圈,没有找到陆之凌的影子,抓人询问之下,才知道他与苏子斩早就走了。而云迟也携花颜回了东宫,她想了想,追来了东宫。 福管家听人禀告,连忙迎了出去,见七公主红着眼圈,他暗叫怕又是一桩麻烦,连忙笑呵呵地问,“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七公主吸着鼻子,鼻音浓浓的,“太子皇兄呢?我要找他,在不在?” 福管家点头,“殿下在书房。” 七公主立即迈进门槛,向书房走去。 福管家连忙跟上,小心地说,“公主,殿下今日心情不好。” 七公主脚步一顿,难受地说,“我心情也不好,正好与太子皇兄一起了。” 福管家叹了口气,“您慢点儿走,老奴去禀告殿下一声。” 七公主点头。 福管家连忙快跑去了书房,站在门口,小声说,“殿下,七公主来了,说想见您。” 云迟坐在桌案前,案上堆了一堆的奏折,他正翻开一本看着,闻言吩咐,“让她来这里找我。” 福管家应是。 不多时,七公主来到,福管家迎上她,悄声说,“公主,有些话,您可要三思之后再说啊,殿下待您素来亲厚,可别因您说了什么话语,伤了殿下,疏远了这份亲厚。” 七公主心里咯噔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福管家不再多言。 七公主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见到云迟,眼泪又要不争气地往下流,哽咽地喊,“四哥。” 云迟抬眼,见七公主颇有些狼狈,眼睛红肿的不像话,眼泪在眼圈打转,似乎多说一句,立刻就要流下来。 他看着她,“我告诉你多次了,女子的眼泪虽然管用,但也不能总是流。你怎么总是不听?” 七公主委屈得不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流出,又蹲在地上,用胳膊抱住头,泣不成声,“四哥,我难受,若换做别人,我可以拿身份压人,可是偏偏是嫂子她喜欢陆之凌……” 云迟默了默,忽然一笑,“谁说她喜欢陆之凌?” 七公主愕然,猛地止住眼泪,抬起头,看着云迟,“是她……自己亲口说的。” 云迟温凉一笑,“她惯会骗人,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你放心,她喜欢的人不是陆之凌。” “怎么会?”七公主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不该质疑云迟,她的太子皇兄从来就不会说错什么事情,她睁大眼睛,眼泪汪汪地问,“真的吗?” 云迟挥手,她蹲着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温声道,“是真的。” 七公主掏出帕子,抹了眼泪,不解,“她为何要骗我?” 云迟看着她,“她如今就在西苑午睡,你可以去问问她原因。”话落,补充,“若是她不说,你就在她面前不停地哭,她那个人,想必是见不得女人哭的,你总会得到答案。” 七公主呆了呆,“这样?” 云迟颔首,“去吧。” 七公主似乎找回了全部底气,重重地点点头,转身就跑出了书房,还不忘帮云迟关上房门。 云迟在七公主离开后,重新拿起奏折,一瞬间,似乎心情极好。 七公主对东宫不陌生,从云迟搬出皇宫,搬来东宫后,这十年来,每个月都要跑来几次,有时候天晚了,还要住在东宫,所以,她出了书房后,一路轻车熟路地跑到了凤凰西苑。 方嬷嬷等人见了七公主,连忙见礼。 七公主问,“太子妃嫂子呢?” 方嬷嬷向主殿的房门看了一眼,小声说,“如今想必是在午睡,您要见太子妃,奴婢禀告一声?” 七公主想了想,挥手,“不必禀告了,我这便进去找她。”说完,她径直冲进了内院,来到主房门口,推开了房门。 秋月正要从房中出来,与七公主碰了个正着,不由得惊了一下。 七公主瞅了秋月一眼,认出是花颜的贴身婢女,伸手推开她,就走了进去。 秋月连忙快追一步,挡住七公主,“公主,您要找我家小姐?” 七公主进了画堂,透过珠帘,看着里面,似乎帷幔垂着,花颜在睡觉,她点头,“我要见太子妃四嫂。” 秋月见她似乎来者不善,但如今人都进屋了,又是公主,总不能撵出去,于是,她对里面轻声道,“小姐,七公主来了,想见您。” 花颜上了床后,便有了困意,困浓浓地应了一声“嗯”,人却没动弹,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除了“嗯”,再没别的表示。 秋月挠挠头,知道小姐这是要入睡,正迷糊着呢。 七公主推开秋月的手,挑开珠帘,进了里屋,一看屋中的摆设,就嘟起了嘴,“我从小到大,求了好久的物件,四哥说什么也不给的,都在这里摆着,真是偏心,妹妹果然不如媳妇儿。”说完,走到了床前,伸手挑开帷幔。 花颜本来正要去会周公,听到她走进来这一番话,脑子顿时如被泼了一瓢凉水,清醒了一半,不过并没有睁开眼睛。 七公主看到花颜,果然如云迟所说,她在午睡,眉目沉静,容色绝美,她因为她的话心情难受了哭了好几日,她却半分愧疚没有,如今睡得这般安然,着实让人气闷。 她不客气地开口,“太子妃四嫂,你怎么这样?” 花颜想说她哪样了?喜欢陆之凌让她哭了?她此时只想睡,不想逗弄小美人,便继续装睡。 七公主将帷幔挂起,伸手推她,“你醒来,不要睡了,告诉我,你明明不喜欢陆之凌,为什么要骗我?还要骗那么多人?” 花颜愕然,这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这般聪明看出来了?随即她摇头,她对敬国公夫人敬的那杯酒,连赵宰辅夫人、大长公主、安阳王妃、国公夫人都骗了,她即便不在场,也该听说了,不可能想透其中深意,她若是真正的聪明,今日在赵府就不该跑出来冲动地抓着她问,给她机会。 她心思打转,想着难道是受了谁的指点?云迟? 她来东宫,云迟在府里,她应该会先见过云迟,希望他想办法帮帮她,所以,云迟便将人打发来找她? 这是极有可能的!毕竟,若是她站在七公主的角度,估计再也不想见她了,绝对不会此时来,如今此时这般主动来了,还开口就问这个问题,一定是云迟指点了她。 她心下气闷,装着继续睡。 七公主大力地晃动她的身子,想起云迟的嘱咐,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花颜的脸上、被子上。 天!这是在床上躺着也要遭受打雷下雨吗? 花颜受不住了,睁开了眼睛,入眼处,便是哭成了泪人的七公主,倔强又委屈地看着她,那模样,着实可怜,似乎不给她一个答案,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花颜心下哀叹,因果循环,云迟那混蛋是用她自己种下的因,来对付她,让她尝受苦果吗? 他知道不知道她最喜欢女人娇滴滴,哭啼啼,花枝招展,可娇可媚的模样了? 她推开被子,坐起身子,欣赏着可怜委屈的泪美人,想着皇室的基因就是好,云迟绝代风华就不必说了,七公主这般哭,也是让人十分心动的。 又可怜,又倔强,不甘心,没办法,还不服输。多种情态集于一张脸上,着实是一道风景。 花颜默默地欣赏着,没说话。 七公主见她醒来,眼泪流的更凶了,口中不停地追问。 一盏茶,两盏茶,三盏茶…… 一个时辰后,花颜终于受不了了,这七公主也未免太执着了,她到底有多少眼泪这般不要银子地往外倒?她就算喜欢美人哭啼啼可娇可媚的模样,但也不是这般个被大水淹了似的喜欢法。 看来,她是真的喜欢陆之凌,既然如此,她就别造孽了! 终于,她拿过帕子,递给她,心软地叹气开口,“别哭了,你再哭下去,一双眼睛会瞎的,以后可就看不到陆之凌了。” 七公主见她终于开口,哽咽地追问,“那你告诉我。” 花颜暗骂云迟不是人,竟然用这招对付她,他是怎么看出她对女人的眼泪会心软的?她没好气地说,“我喜欢的人是苏子斩,不是陆之凌,他只不过是我觉得一个不错的选择罢了。” 第七十章(一更) 七公主停止了哭,瞬间睁大了红肿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花颜。 她听到了什么? 她喜欢的人是苏子斩?这…… 她大惊后,脱口问,“你怎么能够喜欢苏子斩?” 花颜被气笑,扬眉看着她,“怎么?我喜欢陆之凌不行,喜欢苏子斩也不行?难道你喜欢陆之凌外还喜欢苏子斩?” “不是!”七公主立即否认,猛地摇头,“我不喜欢苏子斩,可是……你也不能喜欢他啊。” 花颜觉得新鲜了,看着她,笑问,“为何?” 七公主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又张开,又闭上,几次之后,她狠下心说,“苏子斩有寒症,没人治得好,会要命的,而且,因为寒症的原因,他据说连人道都不行,等同于废人,所以,当年柳芙香才不嫁给他,嫁给了他爹武威侯。这京中也没有哪个女子敢喜欢他。” “哦?”花颜倒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她看着七公主,“当真?” 七公主跺脚,“我骗你做什么?你出去问问,这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是当年柳芙香嫁给武威侯那日,苏子斩大闹花堂,柳芙香被逼无奈,亲口说出的。” 花颜皱眉,“她怎么知道?” 七公主气恼,红着脸说,“柳芙香与苏子斩青梅竹马,那时候时常在一起,她知道有什么奇怪?” 花颜还真被这个消息砸得有点懵,好半晌,才琢磨着说,“这可真是个让人措手不及的消息。” 七公主见她信了,立即说,“我太子皇兄有什么不好?你喜欢这个,喜欢那个,为何就不能喜欢我太子皇兄?我从来没见他对谁这般好过,从来没维护过谁?他那样的人,你做出这些事情,何其让他为难?他却对你依旧维护,说什么都不取消婚约,做到如此地步,你怎么就没有半分心动?总想着别人?” 花颜听她提到云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是想要他取消婚约。他不取消,还值得称赞了不成?” 七公主听她口气不善,见她面色不善,立即不解,“为什么?多少人想要嫁我太子皇兄,不单单是因为他的身份。” 花颜实在懒得与她讨论云迟,哼了一声,“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不是他不好,正因为他太好了,留给别人喜欢吧,我可不敢喜欢。” “不敢喜欢?”七公主盯着她。 花颜累了,索性又躺回床上,疲惫地说,“是啊,我敢喜欢太子,未来的皇帝,疯了不成?只要我脑子没有病,就不会喜欢他。” 七公主不解地看着她,实在不懂,又不耻下问地又问,“为什么?” 花颜忍不住伸手捏捏七公主柔嫩的脸颊,“念在你今日险些淹了我和这张床,我便实诚地告诉你。我不想和全天下抢一个男人,太累。” 七公主似懂非懂,还要再问,花颜撤回手,转过身,赶人,“你已经知道了你想要的,快走吧,我困死了,要睡觉,别再打扰我了。” 七公主见她利落地翻身去了床里,给了她一个背影,当真是不想理她了。她吸了吸鼻子,几日的难受不见了,但想起陆之凌今日连看都没看她,心情依旧没好起来,闷闷地说,“我饿了,午膳没吃。” 花颜困浓浓地摆手,“公主出去跟方嬷嬷说一声,她不会让你饿着的。” 七公主闻言走了出去。 秋月一直待在屋中,自然将七公主和花颜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早先想着七公主这哭功可真是厉害,普天之下,怕是找不出一个人大颗眼泪珠子流一个时辰一点儿也不累的,之后听她提到苏子斩的寒症和不能人道,惊骇得险些站不住。 比起寒症,子斩公子不能人道才更是吓人。 她一时也跟着懵了。 七公主出了房间,对方嬷嬷说,“嬷嬷,我饿了。” 方嬷嬷向里屋看了一眼,没什么动静,她连忙点头,“公主稍等,老奴这便去厨房给您弄吃的。” 七公主点点头,早先哭得太累,如今又觉得肚子饿,便在画堂的桌案前坐了下来,等着方嬷嬷给她弄吃的。 秋月看看花颜,见她转眼便已经困倦地卷着薄被睡了过去,她轻手轻脚地出了里屋,来到画堂,对七公主小声问,“公主,您刚刚说子斩公子……是真的?” 七公主瞅了她一眼,点头,“千真万确,这事情在京城不是秘密,五年前被柳芙香宣扬开,贵裔圈子里便都知道了。那时候有很多闺阁小姐喜欢苏子斩,听说此事,一下子就都断绝了心思。” 秋月顿时觉得小姐可真是倒霉,不想嫁太子殿下,看上了苏子斩,偏偏他有寒症不说,还不能人道。 这样的话,这样的人哪里还能再喜欢下去? 她暗暗想着,一定要劝说小姐,可别再犯起倔来毁了自个儿。 不多时,方嬷嬷端来饭菜,七公主显然饿急了,一阵猛吃。 秋月在一旁看着,想着原来公主饿急了,这粗鲁的吃法与她家小姐也没什么二样的。 吃饱喝足,七公主放下筷子,用茶漱了口,也犯起了困,这几日,因为花颜的话,她每日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心结解了一半,觉得又困又累。于是,她站起身,又进了里屋。 秋月一怔,不明白七公主还要做什么,立即追问,“公主,我家小姐睡了,您若是再有什么话,等她睡醒了再与她说吧,今日小姐落了一回水,实在是累了。” 七公主来到床前,脱了自己的鞋子,便爬上了床,躺在了花颜一侧,打着哈欠说,“我也好困啊,不想动了,你放心,我不打扰四嫂,就占她的床睡一觉,不会吵醒她的。” 秋月一呆,没料到七公主这般不客气,竟这样爬上了小姐的床。 七公主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困浓浓地呢喃,“唔,这床好香……”说完,便不见外地睡了过去。 秋月无语地看着七公主,床够大,足够容纳两三个人,小姐卷着被子睡在里侧,外侧还空出好大一块,七公主没有被子,也没夺花颜的,便就那样睡着了。 她无言地看了半响,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床薄被,轻轻地给七公主盖在了身上。 方嬷嬷带着人收拾走了剩菜残羹,秋月也困乏了,既然主子都睡了,看这模样,不到天黑估计醒不来,她便也去睡了。 云迟处理完堆积的奏折,见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想起七公主自从去了西苑便没动静了,便喊来小忠子询问。 小忠子连忙回话,“回殿下,七公主去找太子妃后,便没走,在西苑吃了午膳,又在太子妃房里睡下了,如今还在睡着,没醒呢。” 云迟一怔,失笑,“这样?” 小忠子颔首,“正是,公主的性情本就任性不拘礼,遇到太子妃,做出此举,也不奇怪。” 云迟点点头,站起身,缓步出了书房。 小忠子立即跟在身后,关好书房的门,见云迟向西苑走去,便也连忙跟上。 西苑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见云迟来,当差侍候的仆从们连忙见礼。 云迟摆手,进了画堂。 秋月睡了一觉,刚醒来不久,神清气爽,见到云迟,一惊,连忙规矩地小声见礼,“太子殿下。” 云迟“嗯”了一声,瞅着她,嗓音惯有的温润清凉,“苏子斩的披风,是你为她藏起来的?” 秋月心下一紧,想着太子殿下看来是盯准这事儿不放了,不过想想也是,小姐毕竟是准太子妃,懿旨赐婚,小姐虽然不愿,但这冠上的头衔总归是所有人都认可的。太子殿下不可能不在意小姐私留男子的披风。 可是她要承认吗? 前几日因为小姐行踪之事,已然在太子殿下龙头上拔须了,如今若是再承认,她估计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 可是不承认?小姐都已经已然对他挑明了,那披风之事,自然也就没什么秘密了。 她觉得,承认不承认,她都没好果子吃,索性闭紧嘴巴,垂着头,不吭声。 云迟看着秋月,忽然笑了,“你看来不止忠心,还极其聪明。难怪她来京城只带了你一人。看来有你一人就够了。” 秋月琢磨着这话的弦外之音,小声说,“小姐从小就不喜欢身边围着太多人,在临安,她住的院子,也是只奴婢一个的。长久以来,习惯了奴婢一人,所以,进京也不例外,并不是因为奴婢有什么本事。” 云迟笑意不达眼底,“我看不见得,你是极有本事的,小小年纪,医术比太医院的御医还要厉害几分,且还会心算,同时,做事手脚利落,连我的人今日都没察觉在赵府你是如何行事的。” 秋月将头垂低,一低再低,这话她又没办法回答了。 这时,花颜从里屋挑开珠帘,走了出来,看着云迟,脸色不好看地说,“堂堂太子,欺负我的婢女,殿下觉得很有面子吗?” 秋月头顶上的压力顿时一松,几乎没跑过去抱花颜大腿声泪俱下地控诉,想着小姐醒来得真及时,再晚,她今儿又要被扒一层皮了。 第七十一章(二更) 云迟看着花颜,只她一人出来,里屋再没什么动静,显然七公主还在睡。 他面容平和清淡,“我只不过是问她几句话而已,你的婢女若是好欺负,她也不会跟在你身边多年了。” 花颜哼了一声,“反正你是不安好心。” 云迟扬眉一笑,“我如何不安好心,也无非是为了娶你。” 花颜不想再跟他讨论你非要娶我却不想嫁你的问题,说来说去,无数次了,到如今,说得再多,也是没用,于是,她干脆地闭了嘴,来到桌前,去拿茶壶。 云迟先一步拿过,倒了一盏茶,递给她。 花颜也不客气,伸手接过,仰脖一饮而尽,之后,她吸了一口气,不满地瞪人,“你想烫死我啊。” 云迟眸光染上一丝无奈,“是你喝的太急了。” 花颜放下茶盏,没好气地说,“你又过来找我做什么?” 云迟看了一眼天色,“我未曾毁你我定下的条件约束,自然是来与你一起用晚膳,若是你不喜欢我来你这里,那么,你可以去我那里。左右,交换了的条件,就要作数。否则你以为今日你做出的事情,我会轻易地饶过你?” 说完,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花颜猛地转过头,羞愤地怒道,“云迟,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这般龌龊。” 云迟低笑,“你想我装了什么,我就装了什么。” 花颜心血上涌,抬手拿了一个茶盏就对他掷去。 云迟轻松地随手接过,放在桌案上,对她说,“你这凤凰西苑的物事儿,都是我母后生前逐一安排的。你虽不愿意嫁我,但她给儿媳妇儿安排的心意,你却不能糟蹋,以后要多注意些,这等举动,莫做了,否则,她在九泉之下,定会十分伤心,我母后是个温婉的女子,你连七公主的哭都受不住,想必更受不住她那般的女子在你面前哭的。” 花颜一怔,接着,又怒起来,“云迟,你是人不是人,拿你故去的母后来压我?” 云迟轻轻一叹,“我没说谎,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件摆设,都得她良苦用心。父皇待她心意极诚,她在怀着我时,得知是男孩,便早就定下了太子位。东宫凤凰东苑和西苑这两处院落,是她亲手为之,只不过可惜,她早就薨了,没等到见她儿媳妇儿的这一日。” 花颜是知道已故皇后是一个极其温婉端庄贤淑的贤良女子,她已经薨了多年,提到她,天下依旧人人称颂,但是皇帝待她极诚吗? 她可看不出来一个后宫三千粉黛子女一大堆的男人的诚心,哼道,“你说皇后,我不反驳,但是皇上待皇后心意,未必极诚吧?诚的无非是给她生的儿子一个太子位而已,他后宫可是三千粉黛,你有十四个兄弟,十一个姊妹,这些皇子公主,可不是石头缝蹦出来的,是他与后宫妃嫔所生,这也叫待皇后心意极诚?若是极诚的话,能装得下这么多人?就算是帝王,也是肉体凡躯。” 云迟浅浅一笑,“南楚皇室在父皇那一代,子嗣薄弱,皇祖父选皇储时,竟然选不出一个体魄硬朗的,好在父皇聪颖有才华,是个可造之材。所以,思量再三,选了他。但父皇身子骨天生便弱,江山基业压在他的身上,以他的身子来说,算是不能承受之重。毕竟帝王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夜晚到子时方能入睡,五更不到便要起来。他在太子时,皇祖父便让他广纳后宫,充盈皇室子嗣,以免步他后尘。如今宫里的那些女子,大多都是那时候到他身边的。” 花颜对南楚皇室虽然不甚了解,但也知道一些明面上的事儿,听他继续说。 云迟又道,“他待我母后之心诚,不能以后宫妃嫔与我那些兄弟姊妹的出生而论。而是该以我母后自身来论。我母后,天生体弱,她的身子,从出生起,便是用好药吊着命的,根本就不宜皇后之位,父皇待她情深,以诚心娶她,她入宫时,父皇便有三子四女了。他们之间,以永世相伴才是最好的追求,所以,父皇有多少女人和有多少子嗣,便与诚心无干了。” 花颜闻言看着他,“皇上在身为太子时,便广纳后宫了,可是你搬入这东宫都十年了,为何让这东宫内宅空虚至此?就算你不近女色,也不该连宫女都少得可怜,一只母苍蝇都难见的地步吧?你这又是为了哪般?” 云迟凝视着她,“父皇已经让皇室子嗣充盈了,我如今有十四个兄弟,十一个姊妹,皇室子嗣再不寡薄,我自然不必再走他走过的路。况且,我身体好得很,能活得比父皇久,用不到子嗣绵延其生命。所以,宁缺毋滥。” 花颜心下一动,撇开眼睛,哼了一声,“广纳美人,广受美人恩有何不可?这东宫空荡荡的,连个人气都没有,你也不怕闷死。” 云迟闻言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从来不知,有女子喜欢起美人来,比男子还要更胜一筹。昨日,你抓着赵小姐的手不放,今日七公主在你面前哭,你又受不住。若我这东宫广纳美人,是不是你要每日钻进脂粉堆里不出来了?” 花颜猛地咳嗽起来。 云迟见她一副被说中的了的模样,温和地笑,“我大体生来便是克你的,你不想嫁我,我偏觉得非你不可,你喜欢美人,我这东宫却找不出来一个。你心中所思所想所愿,我都不会任由你达成,你这一辈子,便认了吧!” 花颜猛地止住咳,腾地暴怒,伸手就去掐云迟的脖子,恶狠狠地说,“我掐死你算了,哪怕背上杀太子,被天下人喊打喊杀的罪名和骂名,也比被你气死强。” 云迟伸手扣住她的手,将她顺势拽进了自己的怀里,笑着说,“总之我这一生,对你不放手,我早已经说过,苏子斩也不行。” 花颜挣扎,“那就你就去死好了。”说完,她手腕一抖,不知从那里冒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针,衣袖扬起的一刹那,对着云迟的咽喉就扎了去。 在距离一寸时,云迟手腕猛地一动,衣袖拂过咽喉,轻轻一扫,接下了那根针。他低头一看,那针穿透了他衣袖,钉在了上面,针的一端,隐隐带着黑色的光华。 好厉害的见血封喉的毒针! 还有好厉害的出针手法! 若是他武功低一些,如今定然死于非命了。 他随手斩断了自己的衣袖甩到了地上,然后抬眼看花颜,见她眉眼里尽是冷芒,他收了笑意,扣住她手腕,“明明半丝武功没有,但这出手的手法,怕是当世绝杀阁的顶尖高手也不过如此。原来我的太子妃才是真人不露相。” 花颜看着他,眉眼间的冷芒攸地散开,晴朗一片,嫣然一笑,“自小学会的保命法子,所以,殿下应该知道,枕边人有这等手段,不是什么好事儿,指不定哪一日你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你的位置和你的命,都是无价之宝,何必与我过不去呢?” 云迟按着她手腕,轻轻地揉了揉,然后将她拥进怀里,低低一叹,温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我不是与你过不去,是与我自己过不去,这一生,怕是唯此一事,我要一辈子过不去了。你让我放手不娶,我却甘之如饴被你折腾。花颜,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吗?” 花颜瞬间通体僵硬,血液似乎都停了。 云迟便就这样拥着她僵硬的身子,静静地抱着,待她将他的话消化。 花颜大脑嗡嗡了许久,才提起气,一把推开他,薄怒道,“我上辈子欠了你多少银子?你说个数,哪怕一个国库,我也给你弄来。” 云迟觉得她这般怒目而视,好歹好过无动于衷,证明对他的话不是没有反应,且反应很大,这是好事儿,兴许连她自己都不自知,他温润一笑,“南楚国库充足,我不需要银两充盈国库。” 花颜改口,“那别的,比如说,你看谁不顺眼,想弄死他,却下不了手,有什么难题,解决不了,或者不好解决,我帮你做了。” 云迟闻言眉心动了动,默了默,忽然一笑,“这个可以考虑。” 第七十二章(一更) 花颜一听有戏,看着云迟,立即问,“什么?只管说出来。” 云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看不顺眼的人,这天下,非苏子斩莫属,但是不止下不了手,还要想尽办法帮他保命。所以,这的确是想起来就犯难之事。但这还不算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我选了太子妃,她却不愿意嫁我,日日与我做对,十分棘手。” 花颜心下又轰隆一声,觉得天上有块大石落下,正好砸中了她脑门。她恨恨地说,“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撞南墙不死心。” 云迟摇头,“是撞了南墙也不死心。” 花颜气结,骂道,“云迟,有没人说你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云迟认真地想了想,微笑,“五年前,苏子斩说过。” 花颜听闻心下舒服了些,“果然我与他心思相投,可见,便是缘分。” 云迟眸光沉了沉,“即便你与他有些缘分,但也没有太大,若是有天大的缘分,在我没选妃之前,你们便该早早相识,情分深厚,若是那样,我定然不会选你为妃,也就没有如今这些事儿了。既然是我先选中了你,那么,你对他无论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都要悉数地收起来,碾碎了,压成粉,然后心里再刮一阵风,散个干净。” 花颜嗤笑,将一句他惯常说的话如数还给他,“你做梦!” 云迟又气又笑,“你这现学现卖的功夫,着实本事得很。” 花颜冷冷地哼了一声,伸手拍桌子,“我饿了,快吃晚膳,吃完你赶紧滚。” 云迟对一旁的秋月吩咐,“进去看看七公主醒了没有?的确是时辰不早了。” 秋月被云迟和花颜对决的阵仗早就惊得呆住了,连避讳都忘了,如今闻言惊醒,连忙进了里屋。 七公主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像是天塌了一样。 秋月见她醒了,模样还十分的难以描绘,她立即走到床前,低声问,“公主,您听到了?殿下问您醒了没有?” 七公主惊醒,连忙扯过被子,一下子蒙住了脑袋,嗡声嗡气地小声说,“告诉四哥,就说我没醒,还要继续睡。” 秋月见她将自己裹得像个蚕蛹,有些好笑,低声说,“如今天色已晚,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了。而且,公主,您还要继续睡的话,那要睡到何时?难道就住在这里不回宫了吗?” 七公主摇头,“不回去了,宫里没趣,我就住在这里了,反正四嫂的床大得很,给我一小块地方,我就能睡得着,不会碍着她的。” 秋月无语,“您这是……打定主意不走了?我家小姐不喜身边有人。” 七公主小声说,“我睡的时候,四嫂已经睡了,她醒了,我还没醒,但是她也没揍醒我将我赶下床,可见也不是太反感我。” 秋月见她这般赖在床上,赖在西苑,无奈,“那好吧,奴婢出去说一声。”说完,向外面走去。 七公主连忙一把拽住她,小声说,“别说我醒了,就说我还在睡着。” 秋月点头。 七公主放心地松开了手。 秋月出了里屋,来到画堂,对云迟说,“回太子殿下,七公主说她还没醒,还在睡着,今日也不走了,要赖在这里。” 七公主在里屋听得清楚,一把掀开被子,险些气懵,这……四嫂这婢女是不是不够心眼?虽然话说得没错,但是哪里有这样说话的?不是告诉她不要说她醒了吗?这话不是明摆着告诉外面的人她是醒着的吗? 云迟闻言,似乎笑了一下,倒是没意见,颔首,“既然她还想继续睡,那就罢了,让她继续睡吧。”说完,对外面吩咐,“方嬷嬷,将晚膳端上来。” 方嬷嬷连忙应是,立即去了。 花颜看了秋月一眼,心下也是有些好笑,屋里屋外就这么一墙之隔,她和七公主嘀咕,静听的话还是能听得清楚的。这七公主倒也是真可爱,怪不得云迟对她特别对待,想必也不全因为他母后教养其在名下,应该与这性情也有关。 她倒也没多大的意见,床的确是大,她睡觉似乎很乖巧,不踢被子,也不踢人,碍不着她什么,留一日就留一日吧!当做她坏心眼让人家食不下咽寝食难安的补偿。 不多时,方嬷嬷端来晚膳,其中有一碗姜糖水,端到了花颜面前。 花颜想起几日前,那道静庵的老尼姑给她与苏子斩一人一碗水,她的是红糖水,苏子斩的是姜糖水。他那嫌恶的样子,至今记忆犹新。 她慢慢地端起来,一口一口地喝着。 云迟瞅了她一眼,没说话,拿起了筷子。 饭香味一阵阵地飘进房中,七公主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推开被子起身,穿上鞋子,跑了出来。 她先规规矩矩地给云迟和花颜见礼,“四哥,四嫂。”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饿了,不睡了。” 云迟“嗯”了一声,“既然饿了,坐下来用膳吧。” 七公主点头,偷偷瞅了花颜一眼,见她没意见,便赶紧去净了手,乖觉地坐在了桌前。 方嬷嬷为她添了一副碗筷。 七公主午膳吃得晚,如今刚睡醒一觉,虽然被饭菜香味吸引,但也不算饿,所以,每一样都尝了一口后,便不再专心吃饭,而且不停地用眼睛瞄花颜。 花颜一顿饭被她瞄了几十次,面不改色。 云迟始终当做没看见,安静地用了膳。 待放下筷子,方嬷嬷带着人将残羹收拾下去,送上茶来,七公主终于忍不住地开了口,“四嫂,我要在你这里住些天。” 花颜以为只收留她一天就够了,没想到她这般开口,断然说,“不行。” 七公主见她拒绝得干脆,连忙举起手来保证,“我保证,绝对不会打扰你睡觉,也绝对不会打扰你做事情,我就占小半张床,餐桌这一块地方就好。” 花颜依旧不客气地说,“不行。” 七公主立即问,“为什么?” “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身边转悠。”花颜给出理由。 七公主瞅着她,又看看云迟,见云迟没有表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以她从小到大对他的了解,这样就是不反对了。她立即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滚了下来。 花颜见她又哭了,顿时放下茶盏,皱眉,“你哭什么?堂堂公主,没地方住吗?”话落,她想起了什么,立即说,“你若是喜欢这里,我将这里让给你也行,我搬去别处。” 云迟眯了眯眼睛。 七公主立即摇头,“我不是为了地方,我就是想与你住些天,住哪里都行。” 这回轮到花颜问了,“为什么?” 七公主哭着说,“我因为你,这些天,人都瘦了,不美了,要补回来。陆之凌虽然本来就不待见我,但以往每次见到,好歹会看我一眼,今日在赵府,却是眼睛都没瞟我一下,一定是我太难看了,你要负责。” 花颜从来没听过这么奇葩的理由,一时噎了噎,又气又笑,“你这是真赖上我了?” 七公主承认地点头,“嗯。” 花颜无语。 七公主见她不吐口答应,便一个劲儿地哭,她哭的十分有水平,不哇哇大哭,也不嘤嘤哭闹,更不像寻常女子,一边哭一边拿帕子擦眼泪,而就是这么看着你,睁大了眼睛,从眼里里大滴大滴地落眼泪。 花颜终于算是见识到了原来哭也分很多种的,早先在东宫她跳高阁那日,她是伤心地呜呜哭,在赵府,虽然她去换衣物,但远远听到她是压抑的哽咽的哭,今日,她又见到这般无声的大滴落泪。 哭成这般本事水平的,普天之下,她也算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了。 她转向云迟,“你怎么说?” 云迟淡淡地说,“这是你的事儿。” 花颜恼怒,他这是作壁上观了?是自己设了局让她上套如今这是坐在一旁欣赏成果呢?她狠狠地挖了他一眼,“你很好!” 云迟温润一笑,“你总算是知晓我的好了,虽然仅仅是一点点,但来日方长,总会积累的更多的。” 花颜气结,觉得她若是少活二十年,一定是他气的。 云迟放下茶盏,慢悠悠地站起身,当真不管不理,姿态清贵闲缓地走了。 第七十三章(二更) 云迟离开后,花颜气闷地看着七公主。 七公主小心翼翼地瞧着花颜,乖觉地坐着,见她脸色十分难看,她大气也不敢出。她是从来没见过花颜这样的女子,明明看起来娇顺柔弱,可却一旦与她对上,她仿佛手里拿了一把锋利的剑,只要出手,就能将人脖子割断。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无影无形,但偏偏令人透骨的胆战心惊。 她今日终于明白了福管家提到她时,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了。 她敢威胁皇祖母跳几十丈的高阁,她敢对天子不行拜见大礼言辞恣意,她敢公然昭告自己心仪的男子不怕惹怒太子皇兄,更不怕天下人非议…… 她觉得,这个天下,怕是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 她早先在屋中听到画堂内她与太子皇兄闹出的动静,实在是震惊,她从来没见过谁敢这么对太子皇兄,也从来没见过太子皇兄对谁如此忍让。 她有些怕花颜,但却又不想走,就想留下来。 花颜看了七公主半响,见她没有打退堂鼓的打算,她泄气,收回目光,懒洋洋地说,“算了,你若是想多住些天,就住吧!” 七公主顿时露出喜色,“多谢四嫂。” 花颜站起身,哼道,“如今就喊我四嫂,未免太早了。” 七公主顿时噤声,随即又小声说,“也不早,四嫂对东宫熟悉一阵子后,你与四哥的大婚事宜就会提上日程了。兴许,今年就将喜事儿办了呢。” 花颜嗤笑,“有没有大婚还要再看。”说完,她挑眉,“你觉得你的好四哥会赢了我让我乖乖地嫁进东宫?” 七公主想点头,但看着花颜的脸色,低声说,“四哥真的是极好了,四嫂就不要喜欢苏子斩了,他不好。” 花颜走出房门,斜靠在门框上,看着夕阳落山,日色的余晖谢幕,她云淡风轻地说,“我这个人天生反骨,就喜欢别人不喜欢的和别人觉得不好的。” 七公主顿时没了声。 秋月闻言心里发苦,她真是后悔那一日不该顺从小姐跟她去顺方赌坊,否则也就不会见到苏子斩,也就不会出这一系列的事儿了。她竟觉得小姐喜欢陆之凌都比苏子斩强,至少陆之凌身体健康活蹦乱跳,可是苏子斩呢?寒症加不能人道,这是要自己命,也是要别人命的啊! 可是她更了解小姐,只要认准了一件事儿,死活都会沿着一条道走。 她说太子殿下撞了南墙也不死心,她其实也是的。 她是不管那许多的,只在意苏子斩这个人,不会在意他其他附带的那些不好。 秋月觉得头顶一片暗无天日,眼前阴霾重重,这路,怎么走下去啊? 东宫静静地掩在夜幕里,赵宰辅府热闹了一日,在傍晚时,似乎更热闹了些。 苏子斩和陆之凌只露了一面离开,云迟携花颜离开,七公主离开,之后大长公主说乏了也回府了,敬国公夫人终于也待不住,也早早地告辞,但皇帝却十分有兴致,一直没走。所以,赵府的热闹继续了一日仍旧未散。 因花颜引起的一场事端传遍了赵府每一处角落,每一个身在赵府的人都有耳闻,人人都揣思着猜测着好奇着震惊着,但这些情绪,都被掩在了热闹之下。 终于,在入夜后,皇帝身体吃不消了,才起驾回了宫。 皇帝走后,陆续有人告辞离开,赵府一一送客。 直到戌时,赵府才安静了下来。 赵宰辅陪了皇帝一日,皇帝走后,他又与几位朝中重臣私下吃了一番茶,一日虽然极累,但也未立即歇下,而是等着赵夫人与赵清溪收拾妥当坐在一起叙话。 赵清溪这一日心情起起伏伏,莫名的她也说不清楚,只觉得不是十分好受。 她从小就被父母教导,被赵家族中奉为会是那个举族公认最有出息的女儿,她是要嫁给天家的。以赵家的势力,也他父亲的官职,以她的才华品貌,除了嫁入天家,不作二想。 所以,她从很小的时候在见到云迟时,就知道这个人是自己要嫁的人。 可是,除了她十一岁那年,云迟为她画了一幅美人图外,却再无其他了。这些年,他待她愈发地淡了,甚至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面。 但她从没想过他会不娶她,不止她没想过,她的父母也没想过,甚至,京城的人都没想过,一直都觉得,她一定是那个太子妃人选。 太子移出皇宫入住东宫十年,东宫内宅空虚无一女子,她曾私下窃喜过。连父亲都说,太子待她待赵家心意极诚,比当年皇上待皇后待梅家之心还要诚。 皇后嫁给皇上,皇上已经姬妾无数,而太子殿下,空置东宫内宅,只待一人。 谁都以为那个人是她的。 可是,太子选妃那一日,偏偏选了临安花颜,弃她未选。 临安花颜?若非太子选妃,天下有几个人知道她?京城有几个人知道她? 不是京中的各大世家中的女子,而是千里之外的临安花家。 父亲不满甚至恼怒,母亲气急近乎怨愤,而她,只是不解和好奇。太子殿下选的太子妃,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她哪里不如人了? 那一日,她前往东宫送书,正巧太子妃入府,她强压制住想去看一眼的好奇想着来日方长总会见到她。 今日,终于见到了,原来,她是这样…… 怎么形容,她说不出来,只是觉得,父母多年来的心愿,她从小到大的等待,怕是一场竹篮打水罢了。 那她,该怎么办?还能选谁而嫁? 赵夫人与赵清溪的心情虽然一样的不好受,但多少有些不同。 她觉得临安花颜凭什么如此嚣张?连武威侯继夫人也敢推下水,对敬国公夫人敬酒如此面色坦然,顶着准太子妃的头衔公然说喜欢别的男子也不羞不臊。 她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她不过是二八年华而已,凭地胆大妄为了。 这里是京城,各大世家云集之地,是锦绣富贵繁华之地,但也是狼窝虎穴之地。她就不怕将自己摔得粉身脆骨? 只凭着太子殿下非要娶她的心,她就认定太子殿下会护着她不让人动她?还是她不止是表面上这般手段厉害且背后还有更厉害的资本? 太子选妃花落临安后,她便派人去临安查了,她无非就是没有礼数任性被花家养的无法无天拘束不住的小女儿而已。她那时恨恨地想着太子真是疯了,太子妃能是随手一翻随意择选的吗?他知道不知道她选了个什么样的太子妃? 这样的太子妃,将来能坐得稳位置吗?能稳得住东宫内宅?能在将来陪着他执掌宫闱母仪天下吗? 她觉得根本就不可能! 临安花家,世代偏安一隅,子孙都喜欢避世,没有出息,临安花颜,更是那个被教养坏了总的翘楚。 她本就等着看太子悔婚那一日,可是等了一年,婚约如今还在。 从她入京那日,她派出人马查她,她是真真实实只带了一个婢女进京的。所以,她不解,这样的一个女子,她凭什么?依仗着什么呢? 这是她这一日忙乱中想的最多的疑问。 赵宰辅见二人脸色都不大好,似各有心事,他终于开口,“今日辛苦你们了。” 赵夫人打住思绪,见赵宰辅虽然疲乏,但眉目间精神烁烁,她连忙说,“就是忙乱了一点儿罢了,老爷的这个寿辰办得十分热闹,门庭若市,有些辛苦,但也值得。” 赵宰辅点点头,“我没想到皇上与我整整待了一日,真是皇恩浩荡了。” 赵夫人颔首,“皇上待老爷一直都甚是厚重。” 赵宰辅感慨,“到底皇上是皇上,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终是不同的。” 赵夫人想起太子殿下送那六十万两实打实的银子来,一时紧张地问,“老爷,太子殿下对您,对咱们赵家,是不是别有打算?难道是不打算用您和我们赵家人了?” 赵宰辅老眼深邃,“说不准。” 赵夫人的心不由得提起来,“这可怎么办呢。” 赵宰辅道,“六十万两银子作为贺礼,怕不是太子殿下的主意,估计是那临安花颜的主意。” 赵夫人一惊,“老爷,会是这样吗?” 赵宰辅不答,问向赵清溪,“溪儿,你怎么看这贺礼?” 赵清溪思索了片刻,点头,“爹也许猜对了,应该是太子妃的主意,太子殿下从不会做这样的事儿。” “既然是临安花颜的主意,那她这是什么意思?”赵夫人不解。 赵宰辅道,“六十万两,说多,倒也不是极多的,说少,也不少了。我与太子殿下,咱们赵家与殿下,这么多年的交情,也就是这个价了。这是明码标价。”话落,他沉声道,“临安花颜,太子为自己选的这个太子妃,不可小看啊。” 第七十四章(一更) 赵夫人和赵青溪看着赵宰辅,齐齐想着,临安花颜,的确是不可小看。 经今日她与武威侯继夫人针锋相对,含笑将她推下水,又笑吟吟地亲自将她救上来看,所有人都不会再小看她。 赵宰辅又道,“从今日之后,溪儿的婚事儿与我们赵家的将来,怕是要重新打算了。” 赵夫人面色一紧,“老爷,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那临安花颜不喜欢太子殿下,实在不知好歹。她喜欢陆之凌,公然表明心意,今日所作所为,实在不容世俗,我们家溪儿未必没有机会。” 赵宰辅郁声道,“六十万两白银,这等价码,虽是临安花颜的主意,但太子殿下既然听从了,那么,也就是告诉我们,于我和我们赵家来说,情分就是这么重,不能再更深重了。他要是娶溪儿,就不会选临安花颜,只不过是我们不甘心罢了。所以,即便有机会,太子妃的位置也不会是溪儿的。” 赵清溪的脸色白了白。 赵夫人心疼极了,恼道,“太子殿下这是为什么呀?溪儿哪里不好了?那临安花颜虽也是个不差的,但行事这般张狂无顾忌,胆大妄为,不计后果,她能做好他的身边人吗?” 赵宰辅道,“做好做不好,太子殿下选的就是她,都一年了,我们要认清这个事实,从今日之后,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赵夫人颓然地泄气,“那我们溪儿,该嫁谁啊?” 赵宰辅看向赵清溪,终是叹了口气,“去年,溪儿十七,是最合适议亲的年岁,奈何太子未选她,我们不甘心,耽搁下来,她今年已经十八了,不能再耽搁了,要赶紧议亲了。明日之后,我便将这京中未婚的青年才俊都筛选一番,看看谁最是合适。” 赵夫人无奈,点头,“只能如此了。” 赵宰辅道,“除了太子殿下,这京城,也还是有极好的年轻公子的。这个天下,虽然太子是那顶尖好的人,但未必别人就差得远,就算差,也差不太多。否则,焉能有四大公子?” 赵夫人闻言心里算是好受了些,转向赵清溪,“溪儿,以后别想着太子殿下了,他那人心性凉薄,重在社稷,谁知道他娶临安花颜是为着什么?你,你父亲,我,咱们赵家,待殿下之重,换来的却是这般,着实……” “娘。”赵清溪打断赵夫人接下的不敬之语,平静地说,“爹说得对,女儿未必一定要嫁给太子殿下。就听爹的,明日开始,便帮我择人议亲吧。” 赵夫人拍拍她的手,几乎落泪,“我的好孩子,苦了你了。” 赵清溪微笑,“女儿不苦,女儿从小就受爹娘教导,我们赵家的女儿和赵家的人,不能被人看低了去。” 赵宰辅目露赞赏,“不错,不愧是我的女儿,太子殿下不娶你,是他的损失。” 夜幕渐深,星月隐入了云层,天幕黑沉得漆暗,南楚京城大多数府邸都进入了睡眠,几家灯火却通明未歇。 除了赵府,还有一处府邸夜不能寐,那便是武威侯府与敬国公府。 武威侯继夫人醒来后,对着武威侯大声哭诉。 武威侯因与赵宰辅素来不睦,今日并未去赵府贺寿,只由着他的继夫人柳芙香去了。所以,他自然未见到花颜,也没想到她继夫人走着去却是躺着回来。 他与敬国公一样,带过兵,打过仗,如今太平盛世,但南楚未重文轻武,所以,武威侯和敬国公在朝中依旧极其有地位。但他与敬国公那等纯武人又不同,他通文官之道,权柄之术,算是皇帝那一代极其少有的文武全才之人。 当年,梅家有二娇,一个入了东宫,一个嫁入了武威侯府。虽然最后都早殇了,但也不能弭杀当年多少青年才俊争相求取的事实,而武威侯娶到了一人。 可见,武威侯当年是个极其出类拔萃的。 面对柳芙香又恐惧又愤恨的哭诉,他冷静地看了她半晌,听了半晌,才开口说,“我知道此事了,你好生歇着吧。” 柳芙香哭声骤停,肿着一双眼睛,“侯爷?您不为妾身做主?” 武威侯道,“既然子斩当时在,他处理了此事,那便是代表武威侯府的态度,此事揭过,便不可更改了。” 柳芙香不敢置信,“侯爷,那妾身就这么受她欺负了?她还不是太子妃呢?而且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公然说喜欢陆之凌,妾身不过看不过,谁了几句,她便下如此狠手,着实欺人,欺妾身,便是欺侯爷您啊。” 武威侯沉下脸,“此事,本侯既说知道,你便无需多言了,好生歇着就是了。那临安花颜,她既如此行事,的确张狂,但我已经问过人,说你今日逞妇人口舌,也有不对,她亲自下水救你上来,你身体既然无碍,也无甚可说。” 柳芙香不甘心,哭道,“侯爷,妾身当时以为自己要死了,妾身害怕得紧,妾身怕再也不能侍候您了,怎么能如此轻易放过她?” 武威侯看着她,安抚道,“太子要娶的女子,岂能是个好相与的?你今日在她手下吃亏,也不算冤,以后,吃一堑长一智吧。” 柳芙香还要再说,“侯爷……” 武威侯绷起来,“否则,你待如何?” 柳芙香看着他的脸,心下一紧,闭了嘴,半晌,才委屈地说,“妾身听侯爷的。” 武威侯面色稍霁,点点头,“好生歇着吧。”说完,又嘱咐了两句,去了书房。 柳芙香在武威侯走后,一张脸又是阴狠又是毒辣又是愤怒,手紧攥着被褥,几乎抠烂了锦被,她已经听说,当时她落水后昏迷,苏子斩恰巧赶到,但却没有管她,而是解了自己的披风给了临安花颜。 他对临安花颜竟然如此相护,不止给披风,竟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处理了此事,完全不顾她。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怎么可以? 临安花颜刚一入京,便砸了他经营了十年的顺方赌坊的招牌,拿走了他十年赌坊盈利,他就不恨她不怒她不想杀了她吗?为何偏偏如此相护? 苏子斩这五年来,护过谁? 她感觉指甲抠进肉里,钻心的疼,心也疼得几乎在被人千刀万剐, 他是恨她吗?恨她在当年嫁给侯爷? 她闭上眼睛,恨不得想杀了那临安花颜。 武威侯到了书房后,对管家询问,“子斩回来没有?” 管家连忙恭敬地回话,“回侯爷,公子还没回来,听说从赵府出来后,与陆世子又出城赛马去了。” 武威侯看了一眼天色,“已经这个时辰没回来了,看来今日是定然不会回来了?” 管家点头,“十有八九不会回来了。” 武威侯脸色沉沉,“他眼里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想不回来就不回来,连我找他也见不到人。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这爵位,他当真铁了心不继承吗?” 管家不敢接话。 武威侯似乎怒了,对外面喊,“来人。” “侯爷。”有人应声现身。 武威侯怒问,“他与临安花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查明了?” 那人立即回话,“回侯爷,准太子妃找上顺方赌坊,赢了九大赌神后,陆之凌来找公子,公子开启了醉红颜,送去了东宫一坛,之后,太子着人送回半坛,陆世子夜探东宫被太子困住,公子带了一坛醉红颜前去营救,带走了太子妃出京,之后,与太子殿下在半壁山周旋至深夜,待太子殿下找到之前,弃了准太子妃,去了汤泉山,直至今日方归,去了赵府,遇到夫人落水之事,解了披风给了准太子妃,便又与陆世子出城赛马了。” 这些事情,侯府暗卫一直关注,清清楚楚。 武威侯听罢,竖起眉头,“这五年来,他何时关心过谁?陆之凌算是一个,与他交情虽不浅,但也没深到让他与云迟翻脸做对。这临安花颜,果然让他不同对待吗?” 暗卫垂下头,“公子待准太子妃,确实有些不同。” 武威侯脸色沉暗,半晌道,“怪不得……” 管家听闻这三个字,后背骤然冒出冷汗。 武威侯却不再多说也不再多问,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话落,补充,“他若回来,告诉他来见我。” 暗卫瞬间退了下去,管家连忙应声,倒退着出了书房。 第七十五章(二更) 敬国公因为几日前谣传出太子妃喜欢她家儿子的消息,他觉得闹心,不想遇见云迟,便没去参加赵宰辅寿宴,由他夫人去了,他自然也就没见到花颜。 陆夫人去这一趟,后悔死了,她想着早知道,她也不去就好了,如今她比敬国公更闹心得慌。 陆夫人回来复述了在赵府发生的事儿,敬国公听罢,也惊得几乎跳了脚,“这……那临安花颜,怎么如此胆大妄为?这等事情,她怎么也敢说?这要置我们于何地?我以后还如何面见太子殿下?” 陆夫人叹气,“她说,她喜欢凌儿,与凌儿无关,与敬国公府无关,是她自己的事儿,让我们不必有负担。” 敬国公反驳,“这怎么可能?” 陆夫人颔首,“是啊,怎么可能?” 敬国公怒道,“那个逆子呢?” 陆夫人瞅了他一眼,忍不住为自己儿子说好话,“这事儿我亲眼所见,确实也怪不得咱们凌儿,是那太子妃,着实……哎,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女子。” 敬国公骂道,“若他不去夜闯东宫见她,怎么会惹出这祸事儿来?”话落,指着陆夫人道,“你呀,慈母多败儿!” 陆夫人见他又要犯脾气,不满地说,“你就会说我心慈,这些年,你们父子闹腾,我也没拦着你管教他,你管不了他,却又怪我。” 敬国公一噎,瞪眼,没了话。 陆夫人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无奈地说,“我今日闹心,可是安阳王妃却私下跟我说,若是有这般女子喜欢的是她家的儿子,她就豁出去脸面不要了,也要跟东宫抢人,夺到自己家里去给她当儿媳妇儿。” “什么?”敬国公愣住。 陆夫人诚然地说,“就是这么说的,她竟然还羡慕我,又很后悔,说去岁,她若是知道那私情之事是临安花颜为了不想嫁入东宫自己放出的消息,她说什么也要亲自去花家一趟,可是如今,悔之晚矣。” 敬国公一拍桌子,“安阳王妃真是胡闹!太子定下的人,怎么能抢?” 陆夫人无奈,“就算要抢,也得能抢得过来啊?我着人打听了,临安花颜未进京时,太子便下令,东宫上下,尊她为太子妃,不得有一丝半毫的怠慢,连福管家和小忠子都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可见,真是上心着紧了的。” 敬国公闻言更是闹心,又问,“那孽子呢?” 陆夫人摇头,“还没回来,据说当时苏子斩处理了落水事件后,他们二人连宴席都没吃,便从赵府离开,出城赛马去了,这么晚了,估计不回来了。” 敬国公又气又恨,“他竟然还有闲心赛马,看他回来,我不打断他的腿。” 陆夫人无言片刻,不客气地说,“从小到大,这话你说了无数次了,也做了无数次了,哪次做到了?你不止打不到他的腿,他若是要跑,你还奈何不得他。” 敬国公胡子差点儿被气上天,瞪眼,怒道,“你……到底向着谁?” 陆夫人哼了一声,烦闷地说,“谁也不向着,你还是好好想想这事儿到底怎么办吧。” 敬国公气道,“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今日京中传遍,过几日天下就传遍了。等那逆子回来,我问问他吧。哎,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 陆夫人想着这话也有道理,也就不反驳了。 几家灯火在深夜熄了后,东宫凤凰西苑的灯火却又亮了起来。 七公主死乞白赖地留在了东宫,又抢了花颜一半的床榻,睡的那叫一个香甜。 花颜半夜睡醒一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素来睡眠很好,很多时候几乎雷打不动,可是今夜,她发现自己竟然失眠了。 她失眠,有一个人却在身边睡得很是酣然,这实在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儿。 于是,她拥着被子坐了半响后,起床掌上灯,坏心地推七公主,“醒醒。” 七公主睡得正香,唔哝一声,迷糊地睁开眼睛,“四嫂,你喊我?” 花颜瞅着她,灯下看美人春睡未醒,着实养眼,她多看了两眼,点点头,“是我在喊你。” 七公主瞧着她站在床前,揉揉眼睛,坐起身,稀里糊涂地问,“四嫂喊我干嘛?” 花颜道,“天快亮了,我睡不着了,你陪我去房顶上看月亮吧。” 七公主愕然,向窗外看了一眼,外面乌漆墨黑,她挠头,“外面有月亮吗?” 花颜肯定地说,“有。” 七公主看了一眼更漏,又揉揉眼睛,说,“四嫂,子时刚过,正是夜最深的时候……” 花颜不满,“废什么话?去不去?”说完,威胁道,“你若是不去,明日我便把你送回宫里去,不让你在我这里待着了。” 七公主心神一醒,挣扎着打退困意,打着哈欠连忙点头,“我去,去。” 花颜满意了,“快穿衣服,我出去搬梯子。”说完,转身出了里屋。 七公主哀叹不解,这大半夜的,是怎么回事儿啊?四嫂梦游?她连忙穿好了衣服,追出了房门。 花颜已经从西墙跟搬来梯子,放在了房檐处,见七公主出来,她压低声音说,“别吵到别人,我先上去,你再跟着我爬上来。” 七公主看了一眼天,伸手不见五指,唯花颜身上的衣服,因是上好的料子,透着微微的华光,她试探地小声问,“四嫂,你不是梦游了?这天黑沉得很,没有月亮可看。” 花颜几乎喷笑,如实相告,“不是,我睡不着,拉着你陪着我,没有月亮就陪我上来说话。” 七公主总算明白了,她住在这里的第一夜,就是那个被扰了好梦的倒霉蛋,但偏偏是她自己哭着赖在这里的,无法,只能在花颜爬上去之后,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往房顶上爬。 她虽然素来被人宠惯,是个任性嚣张的,但也从来没上过房顶。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战战兢兢地爬了上去,见花颜已经悠哉地翘着腿坐在了房上,她小心翼翼地挨着她坐下,生怕一个不小心踩滑瓦片掉下去摔死。 花颜瞧着她的模样,笑问,“从来没爬过房顶?” 七公主点点头,“没有。” 花颜笑着说,“皇室中人,规矩都很大吗?我看你似乎也没有太遵循规矩过活。而我见过五皇子和十一皇子,他们踏足赌坊,似乎也没被太规矩。” 七公主摇头,“皇室中的规矩对比京中各大世家子嗣来说,也不算是最大的。规矩最大的是赵家,其次是梅家,然后才算是皇家。我因为自小由母后教养在身边,母后薨了之后,太子皇兄爱护我,我天生又顽劣,才没规矩些,其她的姐妹们与我不同的。而皇子里,十一弟爱玩,与五哥一母所生,所以,时常拉着五哥出入赌坊。他们多数时候不是为了去赌,其实是为了去看别人的热闹。别的人也不跟他们一样的。” 花颜颔首,笑着道,“你都做过什么事儿,便说自己顽劣?” 七公主掰着手指头说,“顶撞皇祖母、父皇,与其她姐妹们闹脾气争抢东西,时常跑出宫来玩,喜欢陆之凌,追着他想告诉他我喜欢他。” 花颜翻白眼,“这样就算顽劣吗?” 七公主一怔,脱口说,“皇祖母和父皇都骂我顽劣,难道这不算吗?” 花颜嗤笑,“你这若是要算顽劣,那我算什么?” 七公主好奇地问,“你都做过什么啊?” “我呀。”花颜笑吟吟地说,“我从小就混迹于市井,不是待在赌坊里,就是跑去青楼歌坊里,不是三天两头不回家那种,是有时候一个月都不回。八岁之前,还可着临安玩,八岁之后,我便出了临安四处玩,斗鸡走狗,无所不为。” 七公主不敢置信,“你是女子,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儿?” 花颜伸手点她额头,“瞧,你放在我面前,那么点儿小出格都不够看的。” 七公主点头,诚然地觉得真不够看,她可做不出来,“外面人心险恶,你一个人,怎么敢呢?不怕被贩卖了吗?我五哥就说我,若是再胡乱跑出宫不让人跟着,小心哪天被人给贩卖了。” 花颜轻笑,“我不怕被人贩卖,有时候,求之不得呢。” 七公主彻底惊呆了。 第七十六章(一更) 花颜看着七公主,她在皇室里算是出格的与众不同顽劣不化的那一个,但在她看来,这般纯纯如小羔羊的姑娘,就是个包裹在金镶玉坠里的金丝雀,漂亮归漂亮,道行比老鹰差远了。 怪不得内心这么脆弱,动不动就哭得稀里哗啦呢。 这枚金枝玉叶的顽劣,在她面前,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她忽然问,“你为什么喜欢陆之凌?” 七公主闻言脸一红,小声说,“四年前,我偷偷一个人跑出宫,去街上玩,遇到了一个无赖,是他揍了那无赖,救了我,问明我身份,将我送来了东宫。” 花颜无语,“所以,英雄救美?你就看上了他?自此心仪他?非他不嫁了?这戏折子都不新鲜演这戏码了。” 七公主脸蛋红红的,“反正,我就是喜欢了他。” 花颜哼哼,“陆之凌估计就是正巧赶上随手好心地救了你那么一救,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小事儿一桩,没想到,却救出一桩情债来,我想,后来他见到你就跑,估计是后悔多管闲事,悔得肠子都青了。” 七公主脸色一变,委屈地又要落泪。 “打住,打住,别哭。”花颜抬手,捂住她眼睛,“虽然你现在哭,乌漆墨黑的,我也看不见,但是呢,还是别破坏这好好夜色的好。” 七公主被她这么一说,小声说,“伸手不见五指,哪里有什么好好夜色?” 花颜眼珠一转,忽然颇有兴致地说,“这东宫没有,有的地方可是有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七公主吞下眼泪,问,“哪里?” 花颜笑着说,“你想不想去见识见识,若是想,我就带你去。” 七公主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犯难地说,“四嫂说的是宫外吗?夜这么深了,黑沉沉的,怕是要下雨,若是现在出宫,可是危险得很。” 花颜“嘁”了一声,“胆子这么小!”话落,她站起身,“罢了,你不去我自己去,你回房去睡觉吧。” 说着,她便麻溜地顺着梯子下了房顶。 七公主见她转眼就下了房顶,惊呼,“四嫂,你别走,我下不去,害怕。” 花颜站在下面看着她,“怎么上去的,怎么下来,怕什么?” 七公主虽然不想被花颜笑话,但还是真有点儿怕,咬紧牙关,死死地抓住梯子,打颤地一点点地爬下了房顶。 脚落到地面上,她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花颜好笑地看着她,“凡事儿都有第一次嘛,以后你就不怕了。” 七公主摇头,想说我再也不上去了,但终究没开口。 花颜转身回了屋,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银票,揣进了怀里,对七公主问,“跟不跟我去?” 七公主挣扎,“四嫂,外面太黑了,不安全……” 花颜不再理她,抬脚就又出了屋。 七公主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站了一会儿,还是追出了屋,拽住她,“四嫂,我跟你去。” 花颜“嗯”了一声,对她说,“我自己倒是用不着梯子,但你跟着嘛,定然是要用的。来,你与我一起抬上梯子,跟我走。” 七公主乖觉地抬起梯子的另一头,与花颜一起,抬着梯子出了凤凰西苑。 因今夜夜色太黑太暗,花颜住进东宫也有数日了,一直都是依照她的规矩,不准人守夜,就连秋月也不必住在外间,所以,方嬷嬷以及西苑侍候的人都没被惊动,二人顺利地出了凤凰西苑。 避开了巡逻的护卫,沿着青石砖的小道走了一阵,来到了一处墙根。 花颜将梯子立好,当先爬了上去,然后坐在墙头上,对七公主说,“爬上来,我们出去。” 七公主已经不知是什么心情了,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儿,从没爬过房顶爬过墙,尤其是东宫的房顶东宫的墙,今日可都算是体验了一回。她有些战战兢兢,“四嫂,若是被四哥知道,我们就都死定了。” 她话音刚落,身后现出一个人影,冷木的声音开口,“太子妃,七公主,您二人这是要做什么?” 七公主一吓,顿时睁大了眼睛,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花颜坐在墙头上往下一瞧,见是一抹影子,立在七公主身后,她眸光一动,认出了他就是那日在高阁下接住她的云影,她麻溜地下了梯子,扒拉开七公主,站在他面前,瞅着他,笑问,“云影?” 云影一怔,垂首,“正是卑职。” 花颜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你是影子还是人?露个面,让我瞧瞧,那日就没瞧清楚。” 云影似犹豫了一下,遵从地化影为形现身。 花颜瞧着他,依旧是一身黑衣蒙面,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她撇嘴,“你这就叫露面?” 云影刚要说话,忽然觉得不对,身子一晃,“咚”地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花颜见此,笑容蔓开,蹲下身,扯开了他蒙面的黑巾,就着她衣袖的衣料发出的淡淡华光,打量了他一眼,“唔”了一声,“长得还不错,就是常年不见光,皮肤过于白皙了些。”说完,又将他面巾拉上,帮他遮住了脸,回身拍拍傻愣着的七公主肩膀,“还傻站着干什么?快点儿,走了。” 七公主惊愕地呐呐,“四嫂,他……这……我们……” 花颜戮戮她额头,“再不走,今晚就没得玩了,他死不了,暂时晕过去了。”说完,她利落地又爬上了梯子,催促七公主,“还去不去?去就痛快点儿,不去我就自己走了。” 七公主顾不得再想,手脚比大脑快地爬上了梯子,坐在了墙头上。 花颜见她上来,招呼她抓住梯子一头一起用力,将梯子也弄上了墙,又费了一番力气,将梯子翻过内墙,立在外墙外。 摆好梯子,她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对七公主说,“若是没你,我不必费这么大的力气,自己爬墙轻而易举,你可真是个拖累。”说完,便顺着梯子,下了外墙。 七公主气喘了半响,也学着花颜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顺着梯子,也爬下了外墙。 脚一落地,花颜便一把拽住她,“快走,云迟的第一暗卫抵抗药效的时间不会太长,我们必须立马地摆脱他,让他找不到踪迹。” 七公主惊骇地说,“那人是四哥的第一暗卫吗?嫂子,我们被他抓住会完蛋的!” 花颜点头,拽着她就跑,“所以,不被他抓住不就好了?” 七公主点头,跟着花颜跑了起来,很快二人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诚如花颜所说,云影自小经过最严苛的训练,寻常的迷药对他来说不管用,世上极强的迷药,最多也只能迷倒他一盏茶的时间。花颜要的就是这一盏茶。 一盏茶后,云影不出意外地醒了,他腾地站起身,见眼前已经没了花颜和七公主,他瞬间足尖轻点,跳上了墙头,见外墙上立着梯子,显然,那二人是用梯子出了东宫。 他用内息凝神探查片刻,天气阴沉沉地要下雨,四周只有夜里的凉风刮过,他能探查的方圆一里,都没有人迹,他面色一变,当即转身,前往凤凰东苑而去。 不多时,他便立在了东苑内殿的门口,轻唤,“殿下!” 云迟刚刚睡下不久,闻言“嗯”了一声,问,“出了何事儿?” 云影僵硬地说,“太子妃和七公主刚刚不久前爬墙出了东宫。” 云迟立即睁开了眼睛,挥手挑开帷幔,看向窗外,夜色深深,不见星月之光,他皱眉,“东宫府卫没拦着?” 云影惭愧地说,“她们避开了巡逻的府卫,我发现时,已经到了西宫墙,她们搬了梯子,卑职刚说了两句话询问,便被迷晕了,醒来后发现她们已经走了。” 云迟闻言披衣下了床榻,来到门口,打开房门,看着云影,扬眉,“你被迷晕了?” 云影垂下头,“是卑职无能。” 云迟自是知道云影的本事,问,“什么迷药?” 云影低声说,“似是鲜少见世的无色香。” 云迟闻言看了一眼天色,暗夜沉沉,黑云罩顶,凉风忽刮,这是要下大雨的征兆,他道,“怪不得你被迷倒,若是无色香,的确是难以抵抗,你可是醒来立即来报我了?” 云影颔首,“卑职先用内息探查了一番,方圆一里没有人迹动静,恐怕她们已经走远了。” 云迟忽然一笑,“她既然用无色香迷晕你,自然会快速地离开,不会被人找到查到。一炷香给别人不够,给她却是够了。”话落,他揉揉眉心,“傍晚对我用毒针,夜里对你用无色香,在这东宫深宫巍巍里,想要带一个人出去,对别人难如登天,对她看来真是容易得很。” 云影单膝跪在地上,“殿下恕罪,卑职万死。” 云迟摆手,“你起来吧,不怪你,凭你的本事,冷不妨对上她用无色香,也是没法子。”说完,他吩咐,“今夜密切注意城中的动静,她带着七公主出去玩,必不会只是玩,定有目的。” 云影应是。 第七十七章(二更) 花颜拽着七公主,跑在无人行迹的街道上,七扭八拐,绕了好几条街,最终又回到了距离东宫最近的荣华街。 七公主跑得满身是汗,气喘吁吁,在花颜停下脚步时,她已经喘不上气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四嫂,我跑不动了。” “嗯,已经到了,我们不必再跑了。”花颜也同样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想着这副身子自从被……哎,真是弱不禁风了。 二人歇了半响,似乎才活过来。 七公主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惊奇地说,“四嫂,这是荣华街。” 花颜点头,站起身,拍拍屁股,“对啊,就是荣华街,我们来的就是这里。” 七公主也站起身,拍拍屁股,纳闷,“这里在半夜里有什么好玩的?” 花颜神秘地一笑,“当然有,跟我走。” 七公主愈发好奇,点点头。 花颜带着七公主又走出几十步,来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门面前,门前的牌匾上写着“春红倌”三个大字,她瞧了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七公主惊骇地一把拉住她,“四嫂,这里不能进。” 花颜停住脚步,笑问,“为何?” 七公主脸色发白,“这里……这里是那种地方,不能进的。” 花颜似笑非笑,“哪种地方?” 七公主看着她的表情,后知后觉地惊悚地说,“四嫂,你说带我来的地方,不会就是这里吧?” 花颜诚然地点头,“对啊,就是这里。” 七公主顿时有了想死的心,几乎要哭出来,“这里都是男人……好人家的女儿是不会来这里的……我们不能进去……” 花颜看着她,好笑,“你的意思是,你死活也不进去了?” 七公主肯定地点头,重重地点头。 花颜颔首,也不强迫她,“那好,你不进去也行,那我进去了啊。”说完,她走了进去。 七公主睁大眼睛,上前一步,死命地拉住她,“四嫂……” 花颜无奈地停住脚步,见她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笑着说,“知道你为什么喜欢陆之凌喜欢到没有自我的地步吗?” 七公主一怔,摇摇头。 花颜点点她额头,教诲说,“那是因为你见过的男人太少了。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男人,形形色色,未必那一个就是你的菜,应该多见些世面,你就会知道,以前自己的眼界有多么狭小了。” 七公主惊异,“是这样吗?” 花颜肯定地颔首,“自然是这样的。” 七公主依旧踌躇为难,“可是这样的地方,五哥告诉我,是污秽的地方,不能来,来了我就完蛋了,即便不死在这儿,父皇若是知道,绝对也赐死我。” 花颜“嘁”了一声,“五皇子什么时候告诉了你这个?” 七公主立即说,“几年前,我让他带着我逛街,走到这里,好奇地问他,这是什么地方,他告诉我的。” 花颜想着五皇子还真是个好哥哥,她轻轻地拍了拍七公主的脸蛋,笑眯眯地说,“他说的不对,这里是个好地方,你随我进去,就知道了。你父皇嘛,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 七公主依旧挣扎,“四嫂,就算不被父皇知道,但若是被四哥知道了,我们也死定了。” 花颜翻白眼,“他呀,若是他知道,你就推在我身上,是我带你来的,与你无关。” 七公主依旧不敢进去。 花颜对她挑眉,“你就不好奇吗?” 七公主心下打鼓,“好奇是好奇,但是……我怕……” 花颜温柔地拍拍她,“乖,不怕,只要你跟着我,我就不会让你出事儿,我们女子,来这世上走一遭,也该多长些见识,被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过一辈子,多没意思。” 七公主不知是因为花颜的语气神色太温柔,还是因为被她的话语说得动了心,终于点了点头。 花颜笑着拉着她走了进去。 二人刚踏入门口,里面便有人迎了出来,这人是个女子,约莫三十来岁,没有脂粉气,面容姣好,穿着宝蓝色的裙子,一身清爽,她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笑脸迎客,声音也是清清爽爽,“两位姑娘,是来找人?还是来玩乐?” 花颜笑容可掬地看着她,“好姐姐,我与妹妹是来玩乐。” 那女子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们一眼,笑问,“可是与哪位公子有约?” 花颜摇头,随手将怀中的一叠银票都掏了出来递给她,“没有与哪位公子有约,姐姐帮我看看,这些银两,够我请哪位公子相约一夜?” 那女子看着银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接过,麻利地清点了一番,须臾,有些古怪地笑起来,“姑娘所带的银票,足足有五万两,将我们这春红馆所有公子都包一夜,也是可行的。” 花颜轻笑,随意地说,“那就劳烦姐姐给我们找一间足够大的上好的房间,将得空的愿意相陪的公子,都请到好了。我与妹妹难得来见识一番。” 那女子笑着点头,“好,还真有这样的地方。”话落,清声喊,“翠红,请两位姑娘上天云阁。” 有一个小丫鬟匆匆地跑了出来,模样伶俐激灵,“两位姑娘,请随婢子来。” 花颜含笑点头,拽了七公主,随着翠红上了楼。 那女子见二人上楼,又喊来一人,“去问问各位公子,今夜咱们春红倌来了贵客,愿意相陪的,都前往天云阁,告诉各位公子,这两位姑娘可不一般。” 有人连忙应是,立即去了。 那女子低头又瞧着手中厚厚一叠银票,看着银票上顺方钱庄的印号,又古怪地笑了半晌,再度招来一人,将银票悉数交给那人,低声吩咐,“将这些给公子送去,就说咱们春红倌来的客人给的,今夜包场,问问公子,咱们这里的公子,该怎么伺候?” 那人收了银票,郑重地应是,立即出了春红倌。 那女子交代完事情,施施然地上了楼。 春红倌环境雅致,布置摆设精致不俗,墙上有诗文画作,空气也十分干净无杂味,显然是个十分高雅的场所。若不是知晓这里是做什么营生的,乍然入内,还以为这是文人墨客相聚品茶议论诗文之地。 天云阁更是春红倌最上好的房间,十分宽敞,犹如一处小小的殿堂。 桌椅摆设,香炉灯璧,无一不是物中上品。 花颜走进来后,四下看了一圈,十分之满意,笑着松开七公主的手,走到靠窗的一处长长的矮榻上半歪着躺下,随手一指桌案对面,对七公主说,“坐着歪着躺着,这里没有规矩,你随意。” 七公主有些紧张,发现自己学不来花颜的轻松模样,有些拘谨地坐在她对面的桌案另一处矮榻上。 翠红端上来瓜果茶点,爽利地询问,“两位姑娘可喜熏香?若是喜欢,婢子去找来燃上。” 花颜笑着摇头,“有美人香就够了,还要什么熏香?不必了。” 翠红笑着点头,为二人一人沏了一盏茶,“两位姑娘稍等,公子们总要梳洗收拾一番才能出来见客。” 花颜颔首,端起茶盏来轻抿了一口,道,“长夜漫漫,不急。” 翠红笑着退了下去。 七公主有些坐立难安,小声说,“四嫂,我好紧张,总觉得我们这样不对。” 花颜取笑她,“胆子这么小?你追着陆之凌跑的时候,怎么就胆子大得很呢?” 七公主脸色又红又白,“那不一样。” 花颜放下茶盏,笑着说,“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面对男人而已。我们花了银子,来找乐子,总不能花银子变成找罪受,来也来了,你坦然些。否则,就你这样的,别说追不到陆之凌,小心一辈子嫁不出去。” 七公主面皮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见花颜神态安然,十分惬意,便将紧张死死地按捺了下去。 不多时,门口传来响动,有一个清越的男声询问,“两位姑娘,在下可否能进来?” “能的。”花颜笑着开口。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身穿翠湖色衣袍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身子笔挺,瘦峭挺拔,看面相已然不年轻了,容色不算极俊,但却生了一双好眼睛,看人时,如春水拂过杨柳枝,让人心窝子都荡漾起来。 七公主睁大眼睛,心跳都快紧张地停了,她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既招待男人,也招待女人的地方。 花颜不客气地将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然后微挑了眉目,笑颜如花,“据闻春红倌收藏着的公子们,都如世间顶级的佳酿,如今虽然刚见公子一人,却犹如窥得冰山一角,果然诚不欺我啊。” 第七十八章(一更) 进来的这位公子闻言一愣,脚步一顿,随即也笑了。 他的笑容,如春风般的醉人,又如美酒典藏了些年头,十分之醇香沁人心脾。 他对花颜拱了拱手,“在下春止。” 花颜温柔地浅笑,对他招手,“春止公子,有礼了,你是选择坐我身边呢,还是选择坐我妹妹身边?” 春止看了一眼七公主,见她面色紧绷着,似乎十分紧张,与花颜的惬意形成鲜明的对比,如临大敌一般,他微笑,“姑娘是个妙人,您身边的位置就留给后面的兄弟们相争吧,我不年轻了,争不动了,就陪令妹坐坐好了。” 七公主一听,脱口说,“我不要。” 春止轻轻地笑了,优雅地缓步走过来,坐在了七公主身边,笑着说,“姑娘看不上我?” 七公主大气都不敢出了,求救地看着花颜。 花颜当没看见,悠然地喝着茶。 七公主没得到她一言半语甚至一个眼神,有些无力,觉得自己好没用,强压下心慌,勉强地对春止笑笑,有些结巴地说,“不……不是……” 春止笑容温柔,伸手将茶端给七公主,“姑娘请喝茶。” 七公主抖着手将茶接过来,又结巴地说,“谢……谢谢……” 春止看着她的模样,显然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笑容更深了些,对花颜说,“姑娘可真是舍得将令妹往这种地方带,不怕污水浑浊了令妹这么剔透的人儿吗?” 花颜笑容淡淡,无情地说,“怕什么呢?不是亲的。” 春止失笑,“姑娘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花颜与他打机锋,“自然,若是个没意思的人,我今夜就不会来这里找乐子了。” 二人说着话,外面又有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因春止进来时,未曾关门,所以,脚步声甚是清晰。 须臾,当先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影冲了进来,他脚步走得极快,似乎意在比身后人都要快的模样,他一脚踏进门槛后,一眼便看到了春止,愣了一下,随即大踏步地来到了花颜身边,如抢占位置一般,一屁股挨着她坐了下来。 花颜笑着扭头瞅他,这少年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衫,面容俊秀,眉目如柳叶,脸庞白皙,身子清瘦修长,如竹子一般挺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太过年轻的张扬。 他刚坐下,身后便陆续地进来了人,不多时,便将屋子挤满了,约有二三十人。每个人进来后,见到春止和那少年,都愣了一下,然后默不作声地各找各的位置坐下。 待人都坐满后,外面再无人进来,花颜打量着这些人,真真实实地感慨,不愧是名满天下的春红倌,当真是这里的男人如上好的美酒,千姿百态,无一不养人眼目。 七公主都惊呆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各色各样的陌生男人。 她生长于宫廷,却也不是困居于宫廷,时常瞅着机会就往宫外跑,到得最多的地方便是东宫和这荣华街。除了她那些皇室宗亲的兄弟们,她也见过些外男,但也不如今夜,一下子满屋子的年轻男人,且各个姿态万千,给她来的冲击大。 花颜歪躺着的身子不动,笑得温婉,“各位公子们,报报名姓吧。” 众人一听,互看一眼,依次报出了自己的名姓。 每个人的声音都很好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独特的特色,不止养眼,声音也是养耳。 花颜觉得这五万两银子可真是花得值了。 待众人都报过名字后,花颜点点头,“各位公子们有什么拿手的本事,可否一一地让我们姐妹二人见识一番?” 她话音刚落,身旁一只手臂伸出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脑袋凑过来,贴在她肩膀上,不满地蹭了蹭,少年的声音轻扬悦耳,“好姐姐,我还没报名字呢,坐在你身边这么久了,你就不与我这么个大活人说句话吗?” 七公主见此,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不紧张不结疤了,伸手指着这少年,怒喝,“你放肆!你……快放手!” 坐在她身旁的春止伸手,拍拍七公主的头,笑着道,“小妹妹,你乖乖的,来这里的人儿,莫不是为了找乐子,你第一次来不懂其中妙趣,以后就懂了。” 七公主不曾被陌生男子这般碰触过,霎时浑身僵硬了,没了声。 花颜却笑开了,扭过头,看了少年一眼,索性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怀里,温柔地伸手拍拍他俊秀的脸,声音软绵绵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七公主睁大了眼睛,觉得心跳都快停了。 少年本来不满,如今见此笑开,双手不客气地将她娇软的身子搂在怀里钳制住,好听的声音说,“好姐姐,我叫冬知。” “冬知吗?真是好名字。”花颜点点头,不吝夸赞。 冬知笑问,“好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花颜笑着说,“我叫花颜。” 冬知一怔,脱口问,“临安花颜?” 花颜笑着颔首,笑吟吟地说,“应该就是这个名字,天下间,似乎除了我,没人叫这个名字。” 冬知的身子僵了僵,手也僵了僵。 在这里的众人都是听过临安花颜的名字的,她的名字,从一年前,南楚天下甚至四海之内外,老弱妇孺皆知。尤其是最近,她的名字更是响彻大江南北,街头巷尾。 七公主更是惊骇了,没想到花颜竟然如实相告,她这不是故意让人知道她带着她来这里嫖男人吗?她一时间欲哭无泪。 冬知身子不过僵了一瞬,随即又松软下来,笑得不怀好意地说,“好姐姐,你的身子可真软真香,没想到我今夜还有这福气。那位你带来的小妹妹叫什么名字?” 花颜也不知道七公主叫什么名字,至今还没问过她,便笑着说,“她是我未婚夫的七妹妹。你若是想知道她的名字,自己问她好了。” 七公主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跟纸一般。 冬知笑着扬起眉,看着七公主,“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七公主咬着牙不吭声。 春止笑着又拍拍七公主的头,温柔地说,“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你放心,在这里,我们都会为客人的一切保密的,你即便说了你的名字,走出这里,我们也不会说出去。” 七公主看向花颜。 花颜不瞧她,安静享受地躺在少年的怀抱里,甚是舒坦惬意。 七公主狠了狠心,小声说,“我叫云栖。” “真是好名字呢。”冬知夸了一句,然后抱着花颜说,“好姐姐,只喝茶哪里有趣味?要不要来一壶酒?” 花颜幽幽地说,“若是喝酒,我从今以后只喝醉红颜,你这里可有?” 冬知一怔,盯着她,脸色霎时有些古怪,“好姐姐,你可知道醉红颜是轻易喝不到的好酒?万金或者千万金都难求一壶。” 花颜笑容艳艳,“自然知道,可是自从喝过之后,便不想再沾别的酒了。若是没有,宁可喝茶。” 冬知笑起来,“既然如此,姐姐今夜算是有口福了,我那里恰巧收着一坛醉红颜,今夜便给姐姐开封了吧。”说完,对外面喊,“来人,去告诉凤娘,将我收着的那一坛醉红颜拿来。” 外面翠红惊讶地应了一声是,然后快步去了。 花颜笑得温柔,“多谢了。” 冬知低头,轻扬的眉眼扫过她如画的眉眼,垂落的一缕青丝划过她眼梢,眸中有细碎的光跳跃,“好姐姐,我收藏了五年,别人可舍不得给拿出来喝的,你今日喝了我这一坛醉红颜,可要答应我,明日走出这春红倌不准忘了我。” 花颜低低地笑起来,“好。” 七公主看着花颜,觉得她要疯了,一屋子的男人她此时都顾不得紧张了,只觉得她怎么能?怎么能够在与太子皇兄有婚约时,这般不顾忌地躺在别的男人的怀里?真如她说,她看不上太子皇兄,拿定主意,说什么都会要毁了婚事儿?还是因为今日听闻了苏子斩不能人道之事,所以,这是拉着她来破罐子破摔了? 她后悔死了,觉得对不起她的四哥,真该在她踏出凤凰西苑时,死命地拦住她,不该跟着她来这里。 不多时,有脚步声传来,须臾,早先迎接花颜和七公主的那名女子走了进来,怀里抱了一坛酒,闻着酒香,正是醉红颜。 第七十九章(二更) 花颜眉眼溢出笑意,这醉红颜的酒香,才几日不闻,真是好怀念呢。 凤娘将酒坛放在桌案上,笑着对冬知说,“今日奴家收了这位姑娘五万两银票,小公子却拿出了一坛醉红颜,这样算起来,奴家还赔了。” 冬知笑着扬起眉,“人遇知己,三生有幸,好酒遇知己,酒魂也甚幸。凤娘何必替我心疼?我留它这么多年,兴许等的就是今日与姐姐共品呢。” 凤娘看了冬知与他怀中的花颜一眼,失笑,“小公子说得是,是我这个俗人着相了,眼里只有银子了。”说完,笑着走了下去。 房门关上,花颜笑着呶呶嘴,“满上一大碗。” 冬知又是一怔,指使翠红,“去拿大碗来。” 翠红立即去了。 不多时,拿来大碗,冬知一手抱着花颜,一手轻巧地打开坛口,手腕一转,拎起酒坛,便满了一大碗。 酒满上之后,花颜又呶呶嘴,冬知意会,端起大碗,轻轻地送到了她嘴边。 花颜小口小口地喝着,唇齿留香,令人心醉。 七公主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和什么表情来面对花颜了,她觉得她真是不像话,可偏偏她自己也不像话,因为她竟然没站起身立即走,而是仍旧在这里坐着看着她。 春止笑看着七公主,柔声问,“小妹妹,你可否也喝些酒?” 七公主猛地摇头,“我不喝酒,我喝茶就行。” 春止点点头,为她那个杯盏里添了些热茶,端起来,放在她唇边。 七公主僵硬地伸手夺过,“我自己来。” 春止含笑,也不强求,对屋中的其他公子们说,“刚刚姑娘说让大家把拿手的本事展示一番,让两位姑娘见识见识,兄弟们这便开始吧!免得干坐着也无趣。” 众位公子对看一眼,都点了点头。 于是,有人弹琴一首,有人作画一幅,有人赋诗一首,有人吹箫弄笛…… 一时间,天云阁丝竹管弦声声。 花颜就着冬知的手,喝下了一大碗酒,然后在喝第二碗的时候,透过乐器之音,听到了外面下起的哗哗雨声。 雨声极大,似有磅礴之势,须臾,电闪雷鸣,将黑夜似乎生生地劈开一道光。 花颜扭头向窗外瞅了瞅,便又懒洋洋地转过头,继续喝酒。 两大碗酒下肚,她目光依旧清澈。 冬知贴在她耳边低声说,“好姐姐,你的酒量真好,不知若是将这一坛都喝下去,你可会醉?” 花颜脑袋枕在他臂弯处,笑着模棱两可地说,“我也不知,从未喝过一坛,每次遇到醉红颜,也不过都有半坛的口福。不知今日是否能全部喝完它。” 冬知眸光动了动,又拎起酒坛为她将酒满上,再端起大碗,笑得张扬,“今夜雷雨交加,应该是没人会打扰姐姐喝完这一坛酒的,你慢慢喝。” 花颜点点头,一边欣赏着屋中各色美景,一边又就着他的手继续喝着酒。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七公主也不如初来时那么紧张了,花颜喝酒,她喝茶,她打定主意,自己一定要清醒着,看着她,不能让她酒后乱性。 春止看着七公主的神色,似笑非笑地帮她一盏一盏地斟茶。 花颜半坛醉红颜下肚,还没怎地,七公主喝茶多了却受不住想如厕,她坐立难安地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就去拉花颜。 冬知伸手一挡,“小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花颜也看着七公主。 七公主咬着唇,红着脸,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四嫂,我要如厕,你陪我去。” 花颜笑着看了她一眼,想着真是一个面皮子薄的小姑娘,她摆手,“春止公子,劳烦你带我妹妹去一趟。” 春止笑着站起身,“姑娘,请随我来。” 七公主睁大眼睛,断然说,“不行,我是女子,怎么能由你带去?”话落,她瞪着花颜,指控,“四嫂,你喝多了酒糊涂了吗?” 花颜好笑地看着她,“你放心去吧!春止公子是这春红倌老鸨凤娘的人,在这春红馆,他是不接客的。今日你我面子大,他才出来作陪一番,你这样的小姑娘,未经世事,他是瞧不上的。” 春止一怔,眼底精光大盛,春风拂面地笑起来,“姑娘果然是个妙人。” 七公主呆了呆,有些似懂非懂。 花颜对她挥手,“快去吧!” 七公主见她窝在冬知的怀里,死活不动的模样,她憋得急,有些恼地一跺脚,走了出去。 春止随后跟上,在他走到门口时,听花颜说,“妹妹困乏了,有劳春止公子给她找一间上好的房间,无人打扰地让睡一觉好了。” 春止回头瞅了花颜一眼,见她没看他,如猫儿一般,懒洋洋地喝着酒,他转回头,迈出门槛,随手关上了门。 花颜动了动身子,挪开冬知又给他满上的一大碗酒说,“你刚刚不是说陪我一起喝酒吗?如今只我自己喝,多没意思?你也来一碗?” 冬知低头瞅着她,“好姐姐,我天生不惯饮酒,若是喝下一碗,恐怕会酒后乱性。你不怕吗?” 花颜笑起来,花枝招展,拍拍他的脸,“不怕,你只管喝。” 冬知点点头,将大碗端到了自己的唇边,咕咚咚一口气,便将一大碗酒都喝下了肚。很快,他便眸光迷离,放下酒碗,低头去吻花颜。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从外面被人大力地推开,一个身穿官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他一眼便看到了冬知和花颜,顿时爆喝,“临安花颜,你好大的胆子!” 冬知动作顿住,抬起头,看向门口。 花颜也扭头看向门口,见到来人,心里顿时一乐。 那老者大约六十多岁的年纪,须发皆白,他爆喝了一声后,怒气冲冲地冲到了花颜面前,伸手指着她,浑身滴着水,脸色铁青地说,“若没有人密报,我还不相信,堂堂太子妃,竟然是如此淫乱的无耻之徒。你焉能配得上太子殿下?” 花颜眸光动了动,蹙眉,懒洋洋醉醺醺地说,“你是谁?来管我的闲事儿?” 那老者暴跳如雷,怒喝地伸手入怀,掏出一块令牌,“啪”地往她面前的桌子上一放,怒喝道,“我是谁?你给我看清楚了!” 冬知见了令牌,倒吸了一口凉气,抱着花颜身子的手僵住了。 花颜眯着眼睛微微探身,仔细地瞅了那令牌一眼,令牌雕刻着梅花虎纹,她动了动嘴角,迷惑地说,“我见识浅薄,不认识,求这位老人家告知。” 她说完,只听屋中众位公子们齐齐地欷歔了一声。 那老者怒不可止,气得头发胡子一起抖,指着他,大怒道,“你这种无知无德无耻淫邪的愚昧妇人,不识得也不奇怪。”话落,他一指冬知,“你,认不认识?告诉她。” 冬知低低地咳嗽一声,对花颜说,“好姐姐,这是梅家族长的令牌。” 花颜闻言,长长地“哦”了一声,笑起来,“原来是皇上和武威侯爷的岳父,太子殿下和子斩公子的外祖父,失敬失敬!” 老者闻言险些气破肚皮,满眼杀气,“临安花颜,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情,被我捉住,你还有何话可辩解?” 花颜漫不经心毫无惧怕地耸耸肩,“既被您老人家抓个正着,我也无甚辩解。您自己琢磨琢磨,是连夜冒雨进宫请旨让圣上对我治罪,还是连夜联合御史台的众位大人过来瞧瞧,明日一同上折子弹劾我,都是成的。” 那老者一怔。 花颜又说,“懿旨赐婚我本就不喜欢,早说过多少遍了,他是明月,我是尘埃,我高攀不上太子殿下,可是偏偏无人为我做主毁了婚约,如今您老人家亲眼所见,正巧能帮我做这个主。这等事情,不瞒您,我从小到大常做。别说今夜出来喝花酒,就是杀人放火,与三教九流斗鸡走狗,也做得多了。” 那老者又是一怔。 花颜说完,不再理会老者,伸手推推僵着身子的冬知,软软绵绵地柔声说,“好弟弟,再给我满一碗酒。你亲手端的酒,真的很香很醇,我喜欢得很。” 第八十章(一更) 冬知愣了愣,乖觉地为花颜又满上了一大碗酒。 花颜示意他端起来喂她,他在老者如虎的目光下,僵硬地抬手,端起酒碗,放到了花颜的唇边。 花颜一小口一小口品着,似是十分享受这种侍候。 老者回过神来,又是一阵暴跳如雷,“临安花颜,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花颜喷笑,看着他,“老人家,王法就是不经得女方同意强行下懿旨赐婚?王法也没说女子不能逛花楼喝花酒啊?” 老者一噎。 花颜对他摆手,“老人家,您觉得我荒唐,大可以闹腾开来,想怎么闹腾,便怎么闹腾,我左右就是这个德行。大不了,就让太子赶紧地取消婚约另选她人。我不是太子妃了之后,谁还能管得着我喝花酒?” 老者气得直哆嗦,怒喝,“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临安花家怎么教养出你这种女儿?” 花颜轻笑,“真对不住,污了您的眼睛了,这世上还真就有我这种女人,临安花家世世代代没出息,从没想过自家的女儿有朝一日会飞上枝头来这京城做凤凰,所以,教养这等事儿,是随便为之的。” 老者又是一噎。 花颜诚然地对他说,“说这些都没用,您快些动作吧!” 老者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无所谓的模样,大为光火,气血翻腾,半响,对外爆喝一声,“来人!去将太子殿下请来这里。” 他话一出口,外面的人还没立即应答,花颜便立刻说,“老人家,您请太子殿下是没用的。他知道我是什么德行,他是不会惩治我的,也是不会悔婚的。依我看,您要请,不如就请赵宰辅和御史台的一众大人以及朝堂上说话有分量的重臣来,才能解决此事。” 老者震怒,盯紧花颜,“你什么意思?” 花颜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您先请来太子殿下,他会包庇我。您先请来别人,他想包庇我,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老者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他恼怒地看着花颜,气怒之时,找回理智,“是你自己派人给我报的信?目的就是为了悔婚?” 花颜摇头,诚然地认真地说,“怎么会是我呢?我将自己的名声弄烂,若太子殿下毁了婚,于我再嫁没有丝毫好处,背负的是天下人的骂名,那以后过日子的滋味定然是极不好受的。我虽然想与太子殿下悔婚,但这种下下策,我是不会选的。” 老者死死地盯着她,判断她话中真假。 花颜又道,“应该是我来了这里后,没避讳名姓,所以走露了消息,有人恨我,明知太子殿下不会悔婚,才密报与了您。您若是知道此事,是绝对不会让您的好太子外孙娶我这样的女子的不是吗?” 老者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花颜笑着说,“一,我不想嫁太子殿下,所以,不怕还没过门就给他戴绿帽子。二,您既接到密报赶来,亲眼所见,我就是这个德行,以梅家的规矩,定誓死看不惯不允许我这样的女人玷污太子。三,背后之人怕是与我仇怨极大,让我猜猜,兴许是武威侯继夫人所为,毕竟这春红倌是子斩公子的,那么,她在这里有一二探子,也不奇怪。昨日在赵府,她吃了我的亏,如今这报复来得快,她也真是好样的。” 话落,她反而催促老者,“您就按照我说的办,除了太子,该请谁就请谁。这一桩事了,我们三个人一举三得,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何乐而不为?” 老者看着花颜,不得不承认,她分析得极对,极有道理。 从懿旨赐婚之后,这一年多的事儿,他也知晓不少。尤其是京中最近的事儿,他知道得门清。他也不明白云迟哪根筋不对,非要选这么个张扬放肆没有礼数教养的女子,未来焉能担得起母仪天下的典范? 皇上管不了他,太后劝不住他,如今被他这个外祖父碰上,他自然不能当没发生。少不了,他拼死也要做他一回主了。 他见花颜这么久了,依旧窝在冬知的怀里,气得咬牙做决定,“来人,不必去东宫知会太子殿下了,就去赵宰辅府知会赵宰辅,再去请御史台的孙大人、孟大人、常大人、朱大人,再将安阳王、敬国公、武威侯请来。就说这里出了大事儿,我在这里等着他们。” “是。”有人应声,立即去了。 花颜听着脚步声蹬蹬下楼,且不止一人,梅族长出来,自然会带很多很多护卫,所以,都派出去送信的话,想必不多时,这里就会人满为患了。 她微微地坐起身子,从冬知的怀里出来,接过他手里的酒碗,自己又将酒满上,笑吟吟地想着,她早就对云迟说了,她所有办法都用尽,也不能让他打消决定的话,那么,她就要搅乱朝野。 就从今夜这一桩事儿开始。 顺方赌坊之事,赌技冠绝天下只能算是她没规矩顽劣,大凶的姻缘签之事,云迟轻飘飘压下,只能算是不信天意,一福压百祸。但这半夜跑来春红倌喝花酒,那就算得上女子无德淫邪了。 他能忍受他的太子妃如此赌嫖,五毒俱全,别人可没那么宽大的心。 所以,弓箭已经射了出去,她就等着拉开局面了。 梅族长没有走,他只觉得这屋子里闷得慌,想挥手让这一屋子的人都退下去,但又想到这些人都是证人证物,便气闷地忍住了,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花颜不理这老头,只慢悠悠地喝着酒。 冬知见花颜离开他的怀抱,便不再伸手去抱她,静静地挨着她坐着。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只觉得她明明待人温柔绵软,浅笑嫣然,却偏偏就如心里藏了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子,一旦刀刃出鞘,那么,有人必死。 整整一坛醉红颜,除了冬知喝了一碗后,全部都进了花颜的肚子。 将最后一滴酒倒净,外面还不见人来,她嘟囔一声,“动作真慢!” 梅族长一直看着花颜,越看她越不顺眼,闻言冷哼了一声,“你倒是迫不及待。” 花颜喝完最后一滴酒,抿了抿嘴角,身子柔弱无骨地趴在桌子上,对他嫣然一笑,“老人家,我自然迫不及待了。”话落,她扭头瞅了一眼身旁的冬知,眼神迷离地说,“长夜漫漫,温柔乡里最是快活,偏偏您来打扰我,您请的那些人再不来,天就要亮了。” 梅族长胡子气得快飞天了,怒道,“不知廉耻。” 花颜叹了口气,打了个酒嗝,不屑地说,“廉耻是个什么东西?能当饭吃?能当酒喝?”她哼哼一声,“人生一世,活,就要活的快活。我本来挺快活的,自从懿旨赐婚后,便不快活了,如今快要解脱了,自然恨不得立马快活起来。” 梅族长懒得再看她,气怒道,“别以为毁了婚事儿你就得意了?想要快活,得有命在。天家太子的尊严脸面,岂能是你这般说打就打说踩就踩的?你这等乱七八糟的人,没了太子庇护,各大世家谁也饶不了你。” 花颜闻言啧啧一声,“京中的各大世家可真都了不起呐,我临安花家与之相比,的确提鞋都不配。”话落,她感慨,“哎,不过哪怕没了命,我也不喜欢这身份束缚,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您老不如先换一件干松的衣服穿?免得生病了没力气弹劾我?” 梅族长又气又怒,“用不着你操心,我老头子即便生病了,也有力气爬着去金殿上弹劾你。” 花颜微笑,“那就好,我就不担心了。” 梅族长又冷冷地哼了一声。 二人话落,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人、两人、三人……一群人。 花颜嘴角微微勾起,来了! 梅族长也顿时打起了精神。 须臾,一连串的脚步声上了楼,来到了天云阁门口,紧接着,身穿清一色护卫服饰的人一字排开,没进来,齐齐地立在了门外。 花颜一眼便看清了这些护卫身穿东宫服饰,她心下一沉,嘴角的笑容隐了去。 来的人不是赵宰辅,不是安阳王,不是武威侯,不是敬国公,不是御史台的几位大人,而是东宫的府卫,说明了什么? 梅族长也愣了,腾地站起身。 第八十一章(二更) 云迟穿着天青色云纹锦绣长袍,腰束玉带,足履半丝水渍未沾,在东宫府卫依次排列在天云阁门外后,他缓缓踱步,走了进来。 花颜心下暗骂,他既然先一步来了,今日这事儿便是折了一半的风筝,飞不高了。 梅族长看着云迟,惊愕,“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他和花颜要等的人可不是他。 云迟迈进门槛后,扫了一眼屋中的人,温凉的眸光含了一抹笑,微微拱手对梅族长行家礼,“外祖父。” 梅族长看着云迟,盯着他神色,绷着脸继续问,“你怎么来了?” 云迟温和一笑,“颜儿与我闹了脾气,夜半跑出来找人撒气,我不忍她祸害别人,便过来接她了。” 花颜冷哼一声,直翻白眼。 梅族长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是这样吗?太子殿下,你是一国储君,心系天下。可不要因为一个不像话的女人,你屡次袒护包庇,毁了自己,毁了南楚江山。” 云迟微笑,“外祖父,南楚江山不会因为储君身边的女人像话,便兴盛,也不会因为储君身边的女人不像话便会被毁。当年,我母后极像话,却早早薨了,她故去后,父皇伤心欲绝,荒废政绩数载,可见,像话的女人,也没多好。” 梅族长面色一变,怒道,“你为了包庇这个半夜来喝花酒倒在男人怀里被人抱着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女人,竟然连你已经薨了多年的母后的是非都抬出来搬弄了吗?” 云迟眉目温凉,神色温凉,玉容带着丝丝清冷,“事实如此,即便我不说这是非,千秋万载的史记也会记上一笔。”话落,他看着梅族长,道,“外祖父,您年岁大了,湿透的衣服不能久穿,我吩咐人带了衣服来,您换上衣服,回去歇着吧。如此大雨,以后还是不要半夜往外面跑了。” 梅族长沉怒,“太子殿下,若不是被我今日撞到,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管你这桩事儿的。但偏偏,今日被我撞到了。你娶谁都可以,唯独这临安花颜,不能娶,立马退了这桩婚事儿。” 云迟清淡地摇头,“我是不会退婚的,这一辈子,只要我是太子云迟,临安花颜就必须是我的太子妃。断无更改。” 梅族长怒火冲天,伸手指着他,“你怎么如此冥顽不化?你知道不知道我刚刚看到了什么?”话落,他手指转向花颜和她身旁乖巧地坐着的冬知,“就是那个小子,我来时,他们抱在一起,正在做不知羞耻的事情。你的太子妃,怎么能是这样的女人?你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云迟看了一眼花颜和冬知,面容平静,“不怕。” 梅族长气急,“你……” 云迟温淡地说,“外祖父,您等的人都不会来的,因为您府中护卫们的话都未曾传到那些人的耳里,都被我府中的人给截下了。您回去吧!此事不需您理会。” 梅族长伸手捂住胸口,一脸的痛心疾首,“太子殿下,世间女子,千千万万,你这是为何?” 云迟笑了笑,“外祖父,世间女子,的确千千万万,但我选妃之日,只选中了临安花颜。她无论有多不好,都是我云迟的选择。没有为何,我这一辈子,非她不娶。” 梅族长气得浑身哆嗦,怒极,“你睁大眼睛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一屋子的男人,都是她……你……这样的女人,你非娶不可?” 云迟颔首,“无论如何,都是非娶不可。” “你……你好!”梅族长一口气上不来,眼前一黑,眼皮一翻,直倒了下去。 云迟衣袖轻轻抖开,截住了梅族长即将砸在地上的身子,看了一眼,对外喊,“小忠子,备车,将外祖父送回梅府。” “是,殿下。”小忠子一摆手,立即有人走进来,将晕厥过去的梅族长从云迟手中接过,扶了下去。 花颜没想到梅老头这般没用,亏他两个女儿一个是已故皇后,一个是已故武威侯夫人。竟然在云迟的手里没过两个回合便这般气晕了过去,着实让她白白期待了一番。 看来今天,这策略又泡汤了。 她心下有气,脸色便难看了起来。 云迟处理了梅族长,屋中静了下来,他目光落在花颜身旁的冬知身上。 冬知只觉得那目光看过来时,如九天银河倾盆而泄的瓢泼凉水,他一瞬间只觉得通体被洗礼得透心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但少年倔强,硬着头皮迎上云迟的目光。 云迟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抬手,不见他如何动作,一柄轻薄的泛着点点寒芒的短剑飞向了冬知脖颈。 这剑极快,快得花颜只觉得眼前一道光影一闪,她心下骇极,猛地转身,扑倒了冬知,冲力之下带着他在地上打了个滚。 只听耳边“嗤”的一声,她一缕青丝被削落,抬眼,那柄宝剑没入了墙体。 冬知的脸色一下子刷白,看着趴在他上方的花颜,一时间大脑轰轰作响,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肯定会死在这柄剑下。 这一变故太快,快得屋中所有人都觉得不过是眨了一下眼睛那么短的时间。 云迟没得手,扬了一下眉,再度衣袖一扫,又一柄同样的短剑刺向冬知的眉心。这剑,比刚才更快。 花颜恼恨,刚刚她能帮着冬知躲开那剑,如今却是躲不开了。今日这少年是被她拖累,她总不能让人没命,于是,她一咬牙,狠心地将自己的胳膊挡在了冬知的眉心。 冬知猛地睁大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对面的墙体破开,一柄轻如婵娟的宝剑破墙而入,恰恰对上了云迟那柄宝剑,两柄宝剑的剑体在屋中相碰,发出“叮”地一声裂响,紧接着,双双断裂,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极大的响声。 花颜手臂完好,抬眼看去,不由惊异,这两柄上好的短剑,就这样毁了。可见另一柄短剑的主人与云迟有着不相上下的内力与身手。 云迟眯一下眼睛,眸光温凉。 屋中静静的,那二三十年轻男子,无一人惊呼出声。 花颜怒火上涌,腾地站起身,冲向云迟,对他怒道,“你疯了!有本事杀了我,迁怒无辜的人算什么?” 云迟轻慢地看着她,缓缓吐口,“今夜,他无辜吗?” 花颜一噎,怒道,“怎么就不无辜?他是被我拖累,若我今夜不来这春红倌,他自然不会险些被你杀。” 云迟凉薄地道,“你既然知道会拖累别人,若是不想以后再出这等让我出手杀人的事儿,你便以后再不要做此等事儿了。” 花颜气急,“云迟,你混蛋!” 云迟颔首,“你骂的原也不错,我从小就是个混蛋,对于自己看中的人或东西,都看顾得比较紧,谁要是来沾染,就要问问我手中的三尺青峰同不同意。” 花颜愤恨,抬脚就去踩他的脚。 云迟轻巧地避开,伸手扣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拽进了怀里,让她再动弹不得,目光盯向依旧躺在地上的冬知,眼神凉如剑锋的寒峭,“你用哪只手抱了她,自行斩断吧!” 冬知脸色苍白,抿着唇,没吭声。 “呵,从来只听闻有女子上花楼找男人砸场子,却不曾听闻有男子上花楼找女人砸场子。太子殿下莫不是没看清这是什么地方?太子妃拿了五万两银票,前来找乐子,这是寻欢作乐的地方,你因为管不好自己的未婚妻偷腥,便对无辜良民大开杀戒,传扬出去,未免有失你的风度和威仪。”一声清凉清越清寒清冷的声音响起。 花颜虽然对早先那柄穿墙而入的短剑有了七八分猜测,但如今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才真正的落下了一颗心,恼怒到了极致的心思奇迹地微微地平复了下来。 苏子斩,如顺方赌坊一样,这春红倌是他的地盘,她来前,早就知道。 因为,她谋策的事情太大,除了苏子斩的地盘能兜得住这么大的事儿外,别的地盘都承受不住太子云迟的怒火。所以,今夜,她算得上是预谋而来。 第八十二章(一更) 花颜虽然谋策了开头,拉开了弓箭,但没想到她这开弓到一半便夭折了。 她本来算计的是只等着梅族长上钩后请了一众朝野重臣来围观,接着她逛花楼喝花酒与男人搂搂抱抱的事情公然暴露被人围观,老一辈的重臣们自然不能允许如此不知廉耻有伤风化的太子妃嫁入东宫,所以,定然要一力请柬云迟悔婚。 皇上、太后尚且不说,只说朝堂的力量,各大世家的力量,一力反对弹劾逼迫的话,云迟定然再不能轻描淡写地压下此事,他不想朝野闹翻天,重臣们纷纷罢朝,那便只能答应悔了这桩婚事儿。 本来,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响,却没想到梅族长这么没用,派出去的人没一个将消息传到,没一个将人请来。早知道,她便不该把宝押在梅家族长身上。 她原以为生了已故皇后和武威侯夫人的父亲,总不会太不经事儿。 却还真是不经事儿。 她挣开云迟,要去看苏子斩。 云迟按住她身子,将她的头埋在自己怀里,自己则转身看向门外走进来的苏子斩,如画的眉扬起,温凉地笑,“我的风度素来不怎么好,你是知道的。尤其是遇到这种事情,更不会好。” 苏子斩似乎冒雨赶来,一身雨水风尘,绯红的锦袍被雨水打透,迈进门槛,衣袂席卷一阵寒风,屋内的温度霎时冷寒了些,但他神色从容,不见半分狼狈,寒凉地开口,“我春红倌的人,由我罩着,即便是太子殿下,也杀不得。你的风度就算不怎么好,在我的地盘上,也要收敛起来。否则,你身上带了多少短剑,我便奉陪你多少。” 这语气和气势,让花颜心里觉得真是舒服啊! 果然普天之下若是谁能在太子云迟的面前动刀动剑,还真非武威侯府苏子斩莫属了。 云迟眯了眯眼睛,笑意温凉,“你这话的意思,是要保我要杀的这个人,还是要蹚这场浑水?” 苏子斩看了一眼被云迟钳制在怀里不能动弹的花颜,眸光冷芒一闪而逝,寒寒地说,“有什么分别?” 云迟淡声道,“分别大了。你要保人,不蹚浑水,那么,今日我就给你一个面子。你若是不止保人,还要蹚浑水。那么,东宫有多少短剑,你武威侯府就接着吧。” 苏子斩冷笑,“你这是在威胁我?” 云迟凉凉一笑,“普天之下,谁能威胁得了你?但姨母总归是入了武威侯府祖坟的。她素来爱你护我,临终还希望你我和睦相亲。你总不想让她泉下见到我们拔剑相杀吧?” 苏子斩徒然暴怒,“云迟,你休要提我母亲。” 云迟温凉一笑,“不提姨母,那就来提我母后。她虽早薨,但你我年幼时,他待你如亲生,唯一的养命之药,一分为二,我一份,你一份,不曾偏颇了谁。她临终也是让你我兄弟和睦相亲。” 苏子斩脸色十分难看,怒道,“你堂堂太子殿下,不惜搬出九泉之下的人来提,就是为了不择手段地钳制住不想嫁你的女人吗?你何时这般没出息了!” 云迟扣着花颜的手臂紧了紧,眉目浸染上的九天银河的凉色,“皇权太高,太孤寂,我择一人陪我,虽然做法强盗不入流了些,但也没什么错。谁让母后和姨母虽然爱护我,但偏偏都不能陪我,早早就去了呢!你不必背负我要背负的,自然不能理解我的坚持。” 苏子斩抿唇,冷寒着脸,死死地盯了云迟片刻,忽然冷冷一笑,“那好,今日,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今日出了这个门,来日再让我遇到此事,你拿不下的人和心,便别怪我帮你拿了。” 云迟霎时眼底如利剑,声音沉如水,“你确定?你便比我好吗?” 花颜气怒地挣了挣,想说他比你好多了,却被云迟死死地勒住,说不出话来。 苏子斩眼底漆黑,“我不比你好,但那又如何?我有一个不是太子殿下的身份,你有吗?” 云迟气息霎时如黑云压山。 苏子斩不惧,气息如千里冰封。 二人眼眸对上,一片刀光剑影,须臾,云迟收回视线,打横抱起花颜,不理会她的挣扎,出了天云阁。 随着他离开,东宫的护卫鱼贯而出跟随其后。 外面,瓢泼大雨依旧如倾盆而倒,街道的地面上堆积了厚厚的水河,东宫的马车停在春红倌门口,小忠子见云迟抱着花颜出来,连忙撑着伞遮住雨。 有人掀开车帘,云迟抱着花颜上了车。 车帘落下,车内一片干松,雨水都被挡在了车厢外。 云迟沉声吩咐,“回宫。” 车夫一挥马鞭,马车离开了春红倌,东宫的护卫随扈,整齐地跟上马车。 不多时,热闹的春红倌门口只剩下了两匹被大雨淋透皮毛的上好宝马。一匹是苏子斩的,另一匹是陆之凌的。 苏子斩与陆之凌白日出城到了半壁山清水寺后,便没回京,落宿在了清水寺。 没想到夜半凤娘传信,说太子妃带着七公主进了春红倌,他得到消息,与惊掉了下巴的陆之凌一起纵马回了京。 来到后,恰逢梅族长被气晕厥抬下去时。 苏子斩想看看云迟如何理会花颜,便与陆之凌一起去了隔壁的房间。没想到却见云迟根本未理会花颜,未对她发怒,偏偏对冬知亲自出了手。 没想到花颜为了护冬知,竟然扑倒他躲过了那一剑,更没想到后来云迟又出了一次手,而这一次花颜竟用上了自己的胳膊去帮冬知挡剑。 她是没有武功的,他为她把过腕脉。 他在隔壁的猫眼石里看得清楚,出手拦下了第二次的剑。 云迟离开后,苏子斩寒着脸看着依旧维持着早先被花颜扑倒的姿势僵硬着一动不动的冬知,沉怒道,“你从三岁学武,武功都被狗吃了吗?连剑也躲不了一下?今日若没人帮你,你就等死不成?” 冬知这才惊醒,慢慢地从地上坐起来,看着苏子斩,呆呆地说,“公子,刚刚,太子妃在帮我挡剑?” 苏子斩脸色凉寒,如十二月的北风霜雪,“你觉得呢?” 冬知惊怔地说,“我没想到,当时我是要躲的,她突然扑过来,我便惊得什么都忘了……”他呐呐地说,“她好像是不会武功的啊!怎么能扑倒我带着我躲过太子殿下的剑呢?太匪夷所思了……” 苏子斩脸色泛出杀气,“别人为你挡剑,你想到的便是这个?” 冬知感受到了杀气,立即起身,跪在地上,白着脸请罪,“公子,我该死,我不该让人为我挡剑。” 苏子斩死死地盯着他,“你是该死!我若不出手,为你挡剑的人就会废掉一只胳膊。” 冬知身子抖了抖,脸色一下子又白了。 苏子斩沉沉的目光像看死人,“你自裁吧!” 冬知当即拾起地上的短剑,毫不犹豫地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外面一枚银锭飞来,堪堪地打落了他手中的剑,紧接着,陆之凌从外面走进屋,看了一眼冬知,对苏子斩翻白眼,“你若是杀了他,太子妃岂不是白救他了?”话落,他啧啧一声,“险些伤了她胳膊呢,真没想到,她临危时,对自己这么狠,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女子。” 苏子斩脸色寒沉,“我手下没有这么没用的人,活着既然没用,不如死了。” 陆之凌无语地看着他,“今日这事儿,换做是谁,估计也会傻了。你也别怪他,他比我们小了几岁,初见这场面,也属于少不经事吓坏了。人嘛,总要成长的。你苏子斩,我陆之凌,不都是从他这样的年纪过来的?我们痴长几岁而已。经此一事,这小兄弟啊,估计一夜之间就会长大了。你这时候杀了他,岂不是自家的损失?” 苏子斩闻言消了杀气,怒道,“下去领罚,鞭刑一百,思过一月。” 冬知垂首,甘心领罚,“谢公子。” 苏子斩不再看冬知,对屋中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屋中二三十人也都被今日之事惊变不已,闻言齐齐垂首,依次退了下去。 第八十三章(二更) 不消片刻,天云阁里只剩下了苏子斩与陆之凌。 陆之凌扫了一眼天云阁内环境摆设,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酒坛上,眼睛一亮,疾步走过去拎起酒坛,飘轻的酒坛预示着里面空空如也,他顿时又垮下脸,“原来是一个空酒坛,这么能喝,也不留一点儿给别人。” 苏子斩扫了那酒坛一眼,满屋飘着他最熟悉的醉红颜,他轻喊,“凤娘。” 凤娘早就站在门外了,闻言缓步走近,清清爽爽地笑着说,“公子,您是问这醉红颜吗?是冬知小公子收藏的那一坛,据闻太子妃对他说,若要喝酒,此生从今往后只喝醉红颜,别的酒再不想沾了,所以,他今日给太子妃开封了。” 苏子斩闻言面容一凝,定了片刻,揉揉眉心,寒寒地笑,“她倒是不客气!” 凤娘也笑,“她拿来五万两顺方钱庄的银票,不止包了夜场,还喝走一坛醉红颜,今日咱们春红倌的买卖可亏了。” 苏子斩冷声道,“春红倌今日亏了算什么?她一番心思又付之流水,比春红倌亏得多了。” 凤娘闻言收了笑,“公子,真没想到,今夜太子妃利用我们春红倌与太子殿下破釜沉舟。” 苏子斩狠狠地放下手,背负在身后,看着窗外大雨瓢泼,他寒寒地说,“春红倌能让她瞧得上,是春红倌的福气。” 凤娘霎时心神一凛,直觉得周身比窗外的大雨还要凉。 苏子斩盯着窗外大雨看了片刻,问,“七公主呢?安置在了哪里?” 凤娘立即回话,“寻了一间空房间,睡在那里。” 苏子斩寒声吩咐,“云迟带着人走了,扔她在这里是什么道理?将她即刻送回东宫。” 凤娘垂首,“是。” 苏子斩不再多言,摆摆手,凤娘转身走了下去。 陆之凌拎着空酒坛哀叹半晌,放下,回头对苏子斩说,“太子妃说得没错,沾染了醉红颜,便再不想喝别的酒了。没想到这一点我倒与她颇有知己之嫌。” 苏子斩冷哼一声。 陆之凌走上前,拍拍他肩膀,感慨道,“今日我算见识了,天下有这样的女子,别人逛花楼喝花酒嫖男人都是藏着掖着捂着,她却想闹得满城皆知。看来,她是真的十分不喜欢做这个太子妃呐。” 苏子斩不语。 陆之凌又感慨,“可惜了她一番谋策,真不该在你不在的时候出手,虽然地方选对了,可惜赶巧了,你不在京城。若是你在京城,一早就得了信,势必能拦下东宫的护卫,定能让梅老爷子的人顺利地将请人的信送去各府邸。这事儿,没准此时已经成了。” 苏子斩不语。 陆之凌也看向窗外,有些忧心地说,“她如今被太子殿下带回去了,你说,他会不会人前不治她,背后回去与她算账?” 苏子斩冷笑,“他今夜赢了,还想怎么算账?” 陆之凌眨眨眼睛,忽然笑嘻嘻地说,“那冬知抱了她,这账,总要算吧?” 苏子斩眉眼一冷,冰寒入骨,“谁找谁算账还不一定呢?他云迟便没抱过人?当年,一幅美人图,让赵清溪见了喜不自禁一时不察险些失足落水,他彼时抱过她免于落湖,否则,多年来,赵清溪能对他死心塌地一心期盼入主东宫?” 陆之凌愕然,欷歔地说,“这账也算账?那时年岁小啊,与太子妃如今不同。” 苏子斩冷笑,“有何不同?冬知如今也年岁小。” 陆之凌呆了呆,哑口无言了。 花颜被云迟抱上马车后,便气闷地对云迟一阵拳打脚踢。 云迟生生地受了。 花颜闹腾了一阵,不见他躲避,也不见他还手,更不见他置一词,她慢慢地住了手,恨恨地说,“皇权之高,凭什么拉我登上去?帝王之路孤寂,凭什么拉我陪着你?” 云迟眸光温凉地看着她,不带一丝感情地说,“我早已经说过,如今放下你,已经来不及了。” 花颜更是恼恨,“如今尚且不说,我且问你,最初呢?你择我是安的什么心?” 云迟目光平静,“没什么心,随手一翻,见是你,便是你了。” 花颜又拳打脚踢了两下,“胡扯!你当糊弄三岁小孩子吗?你这话说出去全天下人都信,偏偏我就是不信。云迟,我告诉你,今日你就给我一个答案,否则姑奶奶不陪你玩了,我出家落发为尼去,你总不能再强求我嫁给你。” 云迟不由得笑了,“自称姑奶奶没白地将自己称老了几十岁,这等便宜,我劝你还是不要占为好。” 花颜暴怒,“我问你正经话呢?你少给我扯远。” 云迟收了笑意,盯着她,“你当真要听。” 花颜点头,“你说。” 云迟缓缓道,“皇祖母为我选妃,人是嫁给我做妻子的,我自然不能无动于衷,所以,御画师是我的人。” 花颜一怔,“说明白点儿。” 云迟坦然地道,“御画师前往南楚各地高门世家,走了一遭,各家女儿听闻选妃入花名册,皆不胜心喜,唯你临安花颜,以书遮面,不愿入册。他暗中禀告与我,我便想着,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儿中,总算出了一个不同的。” 花颜恼怒,“所以就因为这个,你就选了我?” 云迟颔首,“原也没错。你暗中放出与安书离私情之事,无非是为了阻挠选妃。我私下交代御画师,花名册要统一装裱,任谁也不能破坏撕去一页。所以,皇祖母即便听闻了谣言,也不会毁了她费了无数心力促成的花名册。那日选你,我虽是随手一翻,但早就认定了你。” 花颜气急,“云迟,你是疯子还是傻子?明明在选妃时早就知道我不喜欢做你的太子妃,你偏偏要选我来做,你是不是太子的位置坐的太安稳了?非要给自己生出些闲事儿来才觉得日子有滋有味?” 云迟失笑,抱紧她身子,如玉的手轻抚她气得通红的脸颊,轻声道,“做我的太子妃有什么不好呢?你入东宫以来,我一没拘着你,二没束缚你,将来也是一样。你何必非要摘了这头衔?” 花颜劈手打开他的手,“你说得轻巧,事实怎么会与你说的一样?云迟,你少哄骗我,我告诉你,今日之事完蛋了,但明日之后,我抓了机会,还是会不遗余力。” 云迟低低一叹,“你这般不喜欢我的太子身份,半丝也不考虑我这个人吗?即便苏子斩身体寒症入骨,你也觉得没关系,觉得他好?对比我来说,一个身份,便将你隔我如云端?” 花颜冷哼一声,恨恨地道,“你的身份不好,你的人也不咋地。混蛋一个。我凭什么跟自己的一辈子过不去?非要入你这狼窝虎穴火坑之地?” 云迟气笑,“在你眼里,我就没有半点儿好?” 花颜果断点头,“没有。” 云迟伸手捂住她的脸,她的脸原来在他的手里一只手就能盖住,很小,他看着,倒是讶异了一下,心底积攒的郁气便在这一个动作下,不自觉地散了些,嗓音也温和了些,“无论如何,总之如今你是在我怀里。无论是你挣扎着要出去,还是有人要将你拉出我这个火坑,都是做不到了。早晚,你要认命。” 花颜气得心头鼓鼓,觉得头发跟脚趾尖都是气,眼前是一只手,干净厚实,带着丝丝温热,盖在她脸上,她竟什么也看不到,手掌心传到脸上的温度,让她烫了烫,恼怒地伸手去扯开他的手。 云迟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你若是拿掉我的手,我就忍不住吻你了,你知道的,今日我生气得很。你若是不想打破我们的条件约定,就乖觉些。” 花颜手一顿,气极而笑,“堂堂太子,威胁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你这都是打哪里学来这些无赖伎俩?” 云迟低笑,看着她,“以前虽然会些这等伎俩,但是不算精通,自从去岁与你有了婚约,被你折腾调教了一年,便炉火纯青了。说起来,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花颜闻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口中气骂,“无耻!” 云迟又任她踢打了一阵,似乎不痛不痒,诚然地点头,“无赖是我与你学会了的,无耻算是生来就会的,我父皇没有这等,大约是遗传了我外祖父,无论是苏子斩,还是我,这等技能,都精通得很。” 花颜一怔,“梅家那被你气晕又被你送回梅府的老头?他大义凛然得很,真看不出来哪里无耻了。” 云迟好笑,“那是你被他骗了,他其实心里无耻得很。” 花颜不解,“说明白点儿。” 云迟道,“他身体强健得很,没那么容易被我三两句话便气晕过去的,他一旦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时,便会装晕。今夜,他的人被我的人挡住,他没了施展之地,所以,晕厥便是他借坡下驴的伎俩了。” 花颜是真真地愕然了,原来她也没骂错,那老头是真真没用,只会装晕。 第八十四章(一更) 今夜的雨,就如天河开了闸口一般,天地一片雨声落地打银盆的声响。 马车回到东宫,进了宫门,一路行至垂花门,再无车行之路,车夫停下马车。小忠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您和太子妃稍等,奴才命人去抬轿子来。这雨实在是太大了。” 云迟沉声吩咐,“拿一把伞来就是了,不必轿子了。” 小忠子一怔,“这雨太大,伞是打不住的。” 云迟想了想,“那就拿雨披来。” 小忠子应是,连忙吩咐人去拿雨披。 不多时,雨披拿来,递进车厢,云迟伸手接过,披裹在了花颜身上,然后,自己什么也没遮,便抱着她下了马车。 小忠子见人下来,大惊,连忙撑着伞为云迟挡雨,“殿下,有两件雨披的……” 云迟看了他一眼,抱着花颜大踏步进了垂花门,嗓音比雨夜还凉,“不必了。” 小忠子一怔。 云迟抱着花颜消失在了垂花门。 东宫的一众随扈仪仗队也都惊了惊,小忠子一跺脚,连忙小跑着追了去。 他的脚步再快,也快不过云迟。 云迟抱着花颜,冒着雨,几乎是一阵风一般,便刮进了凤凰东苑。 进了屋,云迟抖了抖身上的水,放下了花颜。 花颜一直没回过神来,脚沾地,心神才醒了醒,看向云迟,只见这短短功夫,他本来连足履都不沾一点儿水渍的人,此时已经浑身湿透,头上脸上都是水。而半丝水渍未沾的那个人变成了她。 原谅她很难消化这件事儿,于是,她呆呆地立在原地,有些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里是凤凰东苑,根本就不是她所住的凤凰西苑。 她上身披了一件雨披,下身裹了一件雨披,两件雨披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 所以,有人自然就变成了落汤鸡。 云迟解了外袍,内衫依旧在滴水,他拿了一块帕子擦了擦头脸,见花颜呆怔地看着他,不由好笑,“我这副样子,很好看吗?竟然让你错不开眼睛了。” 花颜心神一凛,顿时撇开脸。 这时,小忠子随后进了屋,同样淋成了落汤鸡,他扔了伞,连忙说,“殿下,奴才命人去抬水来,您淋了雨,仔细着凉染了风寒,还是用热水泡一泡吧。” 云迟“嗯”了一声。 小忠子立即去了。 花颜这时才觉出不对味来,看了一眼四周摆设,与她早先住的地方处处有些女儿家的婉约雅致不同,这里摆设大气庄严硬朗,没有多余的点缀。她立即又扭过头问,“这是哪里?” 云迟看了她一眼,说,“我的住处。” 花颜立即瞪眼,“我怎么来了你的住处?” 云迟道,“我的住处距离我们下车的地方最近,若是去西苑,还要走上一段路。” 花颜皱眉,走到门口,往外探了探身子,便被一阵暴雨和冷风将身子又吹了回来。她有些不甘心地说,“你让我今夜住在你这里?” 云迟挑眉,“这么大的雨,难道你要回去?” 花颜脸色不好看,想着傻子才冒雨回去,可是住在这里?她问,“我住哪个房间?” 云迟抬步走进里屋,珠帘随着他走进轻轻作响,“我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你只能与我住一个屋子。” 花颜顿时拔高音,“我才不要。” 云迟当没听见,进了里屋。 花颜站在画堂,四下搜寻了片刻,只有桌椅,没有软榻,她又看向里屋,不用想,里屋定然只一张床,云迟的习惯怕是与她一样,外间既然不设矮榻,那就是不需要人守夜的,她不由气闷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小忠子带着人抬来一个大木桶,热气腾腾的,送进了里屋屏风后。 花颜耳朵很敏感精细地听到里屋传来簌簌的脱衣服声,不多时,轻微的入水声,她向来很厚的脸皮烧了烧。 小忠子为花颜斟了一盏茶,“太子妃,奴才已经吩咐厨房熬了姜汤,稍后就端来。您虽未淋雨,但今夜寒气重,也要喝一碗。” 花颜点头,对他问,“这院落里还有多余的房间吗?” 小忠子向屋内看了一眼,只听到屋内有水声,再无其余动静,他垂首说,“回太子妃,殿下这院落侍候的人不多,除了几个奴才住外,其余的房间倒是有,但都另做用途了,不能住人。算起来,没多余的房间。” 花颜挑眉看着他,“你确定?” 小忠子头垂得更低了,“奴才确定。您是主子,这院落里其它的房间,您都是住不得的。” 花颜沉了脸,盯着小忠子。 小忠子额头冒汗,死死地摇头,“奴才不敢诓骗您,是真的没有。” 花颜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拿过早先那雨披重新往身上披,披好后,抬步就往外走。 小忠子惊喊,“太子妃,雨太大了,天黑路滑,您这是……” 花颜不理他,径直来到门口。 她还没踏出放眼,一抹黑色的影子便立在了门口,伸手一拦,冷木的声音响起,“太子妃,请回去。” 花颜一怔,看着这拦住他的人,顿时笑了,“云影,你还想再晕倒一次?” 云影身子一颤,但依旧稳稳地拦在门口,“太子妃贵体万金,万望爱惜。” 花颜“嘁”了一声,“淋点儿雨也死不了人,你这般拦着我做什么?别忘了,我与你家殿下只有赐婚,没有大婚。” 云影站着不动,依旧是那句话,“太子妃请进去。” 花颜晃手。 云影闭息,依旧一动不动。 花颜看着他,冷笑,“吃一堑长一智,学乖了嘛。” 云影不语,微微地垂下了头。 花颜见他雷打不动,如柱子一般杵在那里,也不在意房檐落下水打个透湿,她无奈,哼了一声,转身又回了屋。 小忠子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云影离开了门口,隐退了下去。 花颜解了雨披,想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云迟还能吃了她不成?他堂堂太子,虽然无赖无耻,但不至于下作到那等地步,否则真是无可救药了。 这样想着,她便坦然起来,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小忠子见花颜神色放松,不似发难的模样,连忙出了房门,不多时,端来了两碗姜汤,将一碗推到了花颜面前,另一碗送去了里屋。 花颜捧着姜汤,一口一口地喝着,觉得这姜汤熬的有点儿辣,喝下肚,胃里便热辣辣的,真是驱寒。 一碗姜汤下肚,里屋已经没了水响。 花颜想着睡床的确是好,可是她该进去抢他的床吗?她看了一眼天色,顶多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她将就一下得了。 于是,她打了个哈欠,趴在了桌子上。 云迟沐浴后,穿了一件松松的软袍,喝了一碗姜汤,没听到画堂传来动静,他缓步走出里屋,便见到趴在桌子上已经睡去的花颜。 他走到她身边,不客气地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花颜立即打跑了瞌睡虫,眼皮睁开,怒道,“你放下我,你要做什么?” 云迟抱着她进了里屋,随手将她外衣扯掉,然后轻而易举地褪了她的鞋,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干脆利落,然后将她放在了床里侧,扯了被子给她盖上,嗓音温凉地说,“你放心,我不动你,这里有床给你睡,你便没胆子不敢睡吗?” 花颜一噎,瞪着他。 云迟不再理他,也上了床,躺在外侧,扯了另一床薄被搭在身上,挥手一阵风落下了帷幔,顺带着熄灭了灯。 屋中暗了下来,帷幔内更是一重狭小的天地。 花颜只觉得云迟的气息轻轻浅浅,她自己的气息几乎不稳,她一时间大脑回路短缺,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如今同床共枕了? 外面,雨声极大,老天爷似乎要把整个春天没下够的雨都补到这一天。 这样的大雨,若是只下在京城还好,若是下在别处,恐怕会引发涝情吧? 她想着,便脱口问,“每年这个春夏的时节,钦天监观天象,能测出哪里有大雨灾情吧?” 云迟“嗯”了一声。 花颜皱眉,“这样的大雨,怕是要下上一日夜,除了京城,还会下到哪里?” 云迟平静地道,“川河口一带。” 花颜闭上眼睛,“明日之后,你算是有的忙了,不会太闲了。” 云迟笑了笑,她的意思是她找麻烦他没空应对了吗?他温声道,“天灾不可避免,我一直都不太闲,但即便如此,我也能抽出手来理会你的,所以,你任何时候都不要报什么希望。” 花颜忿忿地骂,“混蛋!” 第八十五章(二更) 花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云迟比她睡得快,他呼吸均匀绵长,她用了好久才将之排除在耳膜外睡着,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 外面依旧下着雨,雨声极大,打在房顶上、地面的青石砖上、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她挑开帷幔,看向窗外,天地被雨帘遮掩,昏沉沉的,看不出时辰,她转向房中的沙漏,见已经过了响午。 她推开被子,见床头放着叠得整齐的干净衣裙,她怔了一下,拿起穿戴妥当,下了床。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动静,秋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姐,您醒了吗?” 花颜“嗯”了一声,扫了一眼房间,的确是云迟的住处没错,她道,“进来吧。” 秋月挑开帘子,走进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花颜后,才神色古怪地说,“小姐,奴婢记得您昨夜本来是在西苑与七公主一起入睡的,可是怎么就变成了在东苑睡了?若不是今日早上太子殿下身边的小忠子传话让奴婢来这里侍候您,奴婢还不晓得。您这可真是叫人糊涂了。” 花颜想着昨夜她拉着七公主出去做的事儿,没知会她,她自然不知道。昨夜她被云迟带回来,忘了七公主还留在春红倌,她看着秋月问,“七公主可回来了?” 秋月不解,“小姐,七公主一直就在房中睡着啊。” 花颜想着原来是回来了,那就行了。见秋月一肚子疑惑,她一边净手净面漱口,一边将昨日做的事情大致简略地说了一遍。 秋月听完,张口结舌,半晌,才无语地说,“小姐,您可真是……” 真是怎么她没说,但花颜知道她的意思,真是太能折腾了。 她想着她便是这样折腾,也没能撬动撼动云迟一分决心,既有些泄气,又有些愈挫愈勇的火气。她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这种情绪,只是觉得,她跟云迟,估计不斗死不罢休了。 秋月见她脸色难看,走上前,将帕子递给她,低声说,“您即便这样折腾,太子殿下都不曾对您发怒治罪,小姐,依我看,您就遂了太子殿下的心得了。这天下,奴婢觉得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个如太子殿下这般能包容您的人了。” 花颜擦净脸,将帕子扔到了秋月的脸上,恶狠狠地说,“你是我的人,少为他做说客。我若是嫁进东宫,你就得陪着我嫁进来,若是将来进宫,你更是要一辈子跟着我困在宫里。你这一辈子,就别肖想我哥哥了。” 秋月脸一红,扯下脸上的帕子跺脚,“小姐不知好歹!” 花颜哼了一声,伸手拍拍秋月的脑门,笑得十分邪恶地看着她,“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告诉你,毁了这婚事儿,我就立马放了你送给他,若是婚事儿毁不成,你就得与我绑着,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秋月瞪眼,“我怎么会跟了你这样的主子?”话落,气得跳脚,“你在太子殿下那里没挣破渔网破了局,受了气,便拿奴婢撒气,欺负奴婢,真真如公子所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花颜大乐,又伸手拍拍她的脸,“哥哥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十年前,那年我六岁,他最喜欢的一只鸟儿被我褪了毛扒了皮烤了。当时他尚不知,我拿了一只鸟腿给他吃,他吃的尤其香。后来他吃完了,我才告诉他。便是那一日,他恨我恨得急了,吐出了这句话。” 秋月闻言,不由得也乐了,“小姐最坏了,自小便欺负公子。” 花颜点头,“我的确是自小就欺负他。”话落,对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烤了那只鸟吗?” 秋月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摇摇头。 花颜对她笑着说,“因为,那鸟虽然很漂亮,但是却是一只整日里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它日日陪着哥哥说话,解闷,逗趣,几乎与哥哥成为了一体。但终究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我怕长此以往,哥哥的心境就会渐渐地被它感染,对外面的世界再没有半分向往了。” 秋月忽然领会,“所以,小姐烤了那只鸟,将公子困在一屋之内唯一解闷的东西给吃了,然后又代替那鸟,时常与他说些外面的事儿。就是想激发公子的斗志和意志,有朝一日走出囚困他的牢笼?” 花颜笑着点头,“没错。”话落,她忽然得意起来,“事实证明,我做的是对的不是吗?三年前,哥哥自己走出了那间屋子,方才知道,世界之大,也晓得百鸟之多,世间不是只那一只被我烤了吃的鸟的。” 秋月诚然地点点头,认真且肯定地说,“小姐做的是对的,师傅说,他是他见过的意志最坚定的人了。若非如此,日夜治病十年,是熬不出头的。” 花颜颔首,笑吟吟地说,“所以,无论桅樯有多高,人立在上面,不见得怕的是风浪,而是自身之倚重。”话落,她看着秋月道,“笨阿月,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若是日日在我耳边劝说,倒戈相向,那么,这个一屋之牢,我兴许就走不出去了,你明白吗?” 秋月霎时心神一凛,重重地点头,“小姐所说,奴婢明白了,是奴婢愚昧。” 花颜浅浅温柔地一笑,“你呀,心太善,就如当年我小小地用个苦肉计,你就义无反顾地随着我离开了天不绝。如今呢,见有人对我不错,便劝我也掏心掏肺了。可是你要知道,这世上的事儿,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能用眼睛看的,用心感应,有时候也会出错。唯有将之撕烂了拆散了,剥皮抽筋血肉模糊之后,兴许才能看得清楚。” 秋月脸色微变,顿时通体凉透了,“小姐是觉得太子殿下待您不真?” 花颜淡淡地笑,“他要娶我是真的,但他是堂堂太子,一国储君,将来这南楚江山的主人。你觉得,情爱他能装多少?拿十分来拆,他如今有的也不过是那一分。九分是给江山的。也许,有那一分,也虚幻得很。你不能被他骗了,我也不能。” 秋月觉得外面的雨似乎下进了屋里,小声说,“小姐是不是严重了?” 花颜摇头,“不严重。我自小所学,你应尽知。帝王之术,辽阔得很。”话落,她走到窗前,看向窗外,“他之于我,就如当年困居哥哥的那一间小屋,无非是将天下设了个大囚笼而已,我之于他,就如当年哥哥养的那只鸟,无非是还没学会卖乖讨巧而已。他的帝王之路太高远孤寂,要拉我陪他,我却容不得他所愿,少不得,要自己挣破牢笼,不是化作飞鹰冲天,那便是身死骸骨灭。总之,没有两全。” 秋月身子发颤,上前一步,一把抱住花颜,“小姐,是奴婢错了,奴婢以为您昨夜住在了这里,心意定然是变了的,才……奴婢再也不会劝小姐了。只要小姐好好的,公子好好的,奴婢就万死不辞。” 花颜一笑,回首拍拍她的脑袋,“看把你吓的,跟了我这么久,有时候还是这么心善胆小。但我偏偏就喜欢你这样的,若这些年没你跟着,我的心善和心慈手软恐怕是早就丢没了。” 秋月的确是被刚刚花颜的神色和她的话给吓住了,一时还有些缓和不过来。 花颜叹了口气,“你定然是听闻七公主说苏子斩不能人道之事,才骇然得不想我再与他有瓜葛,拿他来对比云迟,竟觉得太子殿下千好万好了。可是秋月,你要知道,他纵有千好万好,只这一个身份,便全都能抹杀了。苏子斩纵有不好之处,但他没有这个身份,我若是想义无反顾,便也不会在乎他能不能人道。” 秋月闻言怯弱地开口,“小姐,即便您不喜欢太子殿下,就不能换个人喜欢吗?这世上的人不止这两个啊,还有陆世子,书离公子,还有很多的人的。” 花颜笑了起来,伸手点她眉心,“陆之凌嘛,他孝顺得很,敬国公又太忠心,他自己都逃不出敬国公府的牢笼,遑论与我一起了?安书离啊,自从清水寺见他后,他便聪明地远走避祸了,她当我是洪水猛兽呐,安阳王妃倒是不错,可惜生了这么个太君子的儿子。其余人更够不着这东宫的大门了。你说,我有的选择吗?” 秋月垮下脸,“小姐未免太命苦了。” 花颜大笑起来,伸手推开她,“人人都说我命好,这苦命也就你能看得见了。”话落,对她说,“饿死了,快去让人弄饭。” 秋月小心地问,“小姐,在这里吃还是回西苑去吃?” 花颜无所谓地说,“就在这里吧!吃完再回去。” 秋月点点头,立即去了。 第八十六章(一更) 花颜在凤凰东苑用过了午膳,便披上了雨披,与秋月一起回了凤凰西苑。 因这一场雨下得太暴太大,东宫即便有多处排水沟,但雨水还是堆积了,高出了地面半尺深。 福管家要吩咐人抬轿子,被花颜摆摆手拒绝了,脚踩进水里,透彻骨髓的凉,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脑中想的是苏子斩寒症入骨,这样的天气,怕是更寒上加寒。 她走出一段路后,对秋月低声说,“寻个机会,你给苏子斩把把脉。” 秋月看了花颜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回到西苑,花颜小腿以下全都湿透了,秋月与她一样。 方嬷嬷听到动静,连忙带着人迎出来,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太子妃,福管家怎么能让您蹚水回来?这寒气若是入体,怎么了得?您快进屋,奴婢这便吩咐人给您抬热水泡浴,要赶紧地驱驱寒气。” 花颜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喜色,不用想也明白她昨夜落宿在云迟的东苑,让她欢喜,她也不计较,点点头,便进了屋。 七公主正闷坐在画堂里,见到花颜,腾地站了起来,脸色又红又白,“四嫂,你……你昨夜……我……” 花颜走到她近前,笑着拍拍她肩膀,“昨夜不过是领你去见识一番,你也没吃亏,做出这副样子做什么?心眼儿放大点儿,没多大的事儿。” 七公主咬唇,委屈地说,“你说的倒是轻易,这怎么就不是大事儿了?” 花颜撤回手,不再理她,“好好,这是大事儿,你若是不想我今夜继续拉着你再去,便赶紧回宫吧!这雨虽大,但也不是不能行路,让人送你回宫,还是容易的。” 说完,她便进了里屋。 七公主看着她,珠帘一阵摇晃脆响,她已经不见人影,她静站了半晌,终于耐不住,又追进了屋,见花颜将鞋脱了,赤着脚踩在光洁如明镜的地面上,她立即说,“四嫂,地上凉,你快上床去。” 花颜转身坐在了床头,将脚担在床沿上,看着她,似笑非笑,“怎么?你不回宫?” 七公主咬牙,“我一会儿就回去。”她是怕了,可不敢再让她拉着再去一次。 花颜笑着点头,“回去得好,我每日夜间都有外出晃悠的毛病,你昨日恰巧在,我便没劳动秋月,否则辛苦陪我折腾的人就是她了。” 秋月正端了热茶进来,闻言嘴角抽了抽。 七公主想起昨夜,又是一阵变脸,好半晌,她才小声说,“四嫂,你真的不想嫁给我四哥?昨夜,你那般与人搂抱,着实不像话。” 花颜笑了起来,“是啊,我就是不想嫁给他,所以,无所顾忌。如今你信了?” 七公主立即说,“可是你喜欢的苏子斩根本就不行,你一点儿也不介意吗?” 花颜微笑,“不介意。” 七公主看着她,面前这一张容颜,这一双如水的眸子,暖的时候真是暖如三春水,凉的时候让人见了也真是透心的凉。她是第一次见到花颜这样的人。她憋了憋,说,“既然如此,那你就与四哥好好说说,让他毁了这桩婚事儿吧。” 花颜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七公主,“嗯?你如今也觉得我是对的?” 七公主咬着唇点点头,“我希望四哥有个知冷知热妥帖温柔的女子陪着,你既对他真是无心,不怕伤害他也要喜欢别人,那我觉得,倒不如你们毁了婚事儿,对四哥对你都是好事儿。” 花颜顿时笑了,伸手点了点她眉心,“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是可爱得紧。” 七公主脸一红,认真地说,“我是在与你说真心话呢。” 花颜笑着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我也不瞒你,这一年多来,我方法用尽了,想让他悔婚,他就是不应。我也与他掰开了揉碎了地说,他也不依。”顿了顿,她扬眉,“所以,你不如替我认真地劝劝他,如何?” 七公主想了想,点点头,“好。” 花颜顿时笑了,“我家里有十六个姐姐,都是极温柔可心的,可惜,都嫁了人。我后面却无一个妹妹降生,若非我实在不想做这个太子妃,你这个妹妹我还真是瞒喜欢的。有劳你了!” 七公主好奇地问,“临安花家,有这么多女儿吗?” 花颜笑着点头,“有的。” 七公主见她目光温柔下来,讶异地又问,“你们不打架吗?” 花颜轻笑,“不打的。” 七公主嘟起嘴,“那么多姐妹,生活在一个家里,怎么能不打架呢?在宫里,我与其她姐妹,时常打架的,我知道她们都不太喜欢我,但是因为四哥爱护我,所以,没人敢惹我,只能背后不满,她们有的人,连扎小人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的。” 花颜好笑,“这是皇家,宫苑深深,本就是鲜血白骨作堆,也没甚稀奇。” 七公主摇头,“据我所知,不是这样的,不止皇家,高门世家里,也都是大多姊妹争宠,子弟不合的。对比起来,皇家还算是好的,至少,有父皇和四哥压制,兄弟姐妹们不会闹出太难看的大事儿来。可有的人家,闹得十分难看的。” 花颜笑了笑,“临安花家不是高门世家,过的都是寻常家宅和睦的小日子,所以,没有那么多计较的。我有十六个族姐,二十个族兄弟,一个亲兄长。这么多人,无一人不和睦的。” 七公主彻底惊异了,“竟是这样吗?这……怎么与我所知道的这般不同?我以为这天下各府邸,大抵都是一样的,临安花家,竟然这么和乐美满吗?” 花颜笑着点头,“就是这样的,临安花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兄弟和睦,妯娌和睦,姊妹和睦,无人生事儿,所以,世代下来,子嗣们从小就这样受长辈们的浸染长大,也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七公主欷歔,“临安花家,真是这天下的异类。” 花颜淡笑,“是啊,所以,你四哥要打破我花家的规矩,我是断不会容忍的。” 七公主看着她,这时,她脸上一片冰凉的冷,眸中的暖意和温度也消失殆尽,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小声地问,“临安花家,有什么不能被四哥破坏的规矩?” 花颜淡淡道,“花家男儿不娶高门世家女,花家女儿不嫁高门世家子,与皇室,更是半丝关系也从不牵扯。花家累世愿意居于临安一隅,过寻常的日子。他一意孤行选我为太子妃,便是打破了这规矩,有一就有二,临安花家,以后还如何能一直守着规矩安稳于世?” 七公主闻言大体懂了,忍不住为云迟辩解,“当初是皇祖母为四哥选妃,遍选天下适龄闺阁女子,御画师前往临安花家,若是花家不愿,别让御画师进门就是了。可是四嫂,即便不愿,以书遮面,你不也是入册了吗?这也是花家和你同意了的。” 花颜冷笑一声,“御画师带着懿旨前去,临安花家如何能不让进门?进门后,日日守在我闺阁院落外,足足一个月。皇权压人,由得花家不同意吗?” 七公主闻言住了口。 花颜又道,“我原以为,入册便入册,太子殿下是看不上临安花家的,选我为妃,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做出来的事儿。没想到,还真是被驴踢了。” 七公主见她毫不客气地骂云迟,心里抽了抽,道,“可是苏子斩是武威侯府公子,武威侯府声威赫赫,他也不是普通人。” 花颜一笑,看着她说,“太子殿下是永世都不会为我舍了他的身份的,否则,他是南楚江山的罪人,我也是。但别人就不同了,无论是苏子斩,还是任何一个高门世家子,只要脱离家族,除籍不要,或者是另立门户,再不是高门世家人,那么,临安花家都喜欢得紧,临安花家不求入赘,只求寻常。” 七公主彻底明白了,再也无言。 花颜拍拍她的手,温柔地说,“回宫吧!我这里着实不适合你待,时日久了,我会把你带坏的。” 七公主点点头,咬着唇转身,走了出去。 花颜听到她出去后让方嬷嬷吩咐人备车送她回宫,便不再理会,待人抬了一桶热水进来,放入了屏风后,她便起身,去了屏风后。 第八十七章(二更) 七公主出了东宫,回到皇宫后,并没有立即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去了议事殿。 她披着雨披,站在议事殿门口,让守门的侍卫通报说她要见云迟。 云迟正在议事殿与人商议这一场大雨之后,川河口灾情会有多严重,如何赈灾之事,听闻人禀告七公主要见他,他向外看了一眼,大雨依旧下着,不如昨夜急爆,但也十分冷冽,他皱了皱眉,吩咐小忠子,“去将七公主请入暖阁。” 小忠子应是,连忙撑了伞去了。 七公主进了暖阁,解了雨披,有侍候的人重新拿了鞋袜让她换了,又喝了一盏热茶后,云迟才进了暖阁。 七公主连忙放下茶盏,站起身,喊了一声,“四哥。” 云迟点点头,坐下身,对她问,“找我何事?” 七公主手中的帕子绞了绞,咬着唇瓣踌躇半晌,才小声开口,“四哥,我觉得临安花颜不适合做你的太子妃,她对你似乎是真的无心,而且,她行事太过惊世骇俗且手段狠绝,你与她悔了这婚约吧?” 云迟眯了一下眼睛,嗓音温凉得有些冷,“她让你来劝我?” 七公主摇头,“不是的,是昨日我被她拉去春红倌,所见所闻皆是让我觉得她着实过了。今日,我与她又说了些话,临安花家有累世偏安一隅不容破坏的规矩,而她认为你就是破坏的那一人,说绝对不容许。另外,她直言喜欢苏子斩,不在乎他的寒症和不能人道。所以,总的说来,我觉得她真的不适合你。” 云迟闻言淡淡一笑,“她不适合,那么谁适合呢?” 七公主立即说,“这天下女子千千万万,总有适合的那一人。四哥,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天下女儿莫不对你敬仰爱慕,你何必非要选一个对你没有心没有意对他人有心有意的女子呢?” 云迟不语。 七公主又说,“据她说,临安花家,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姊妹相亲,便这样过了世世代代了,我听着着实羡慕。这天下还有临安花家这样的异数,她想守护,不想被人破坏,也是人之常情。四哥,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你为了南楚江山,是永世都不会弃之不顾的,你与生俱来,便是要走帝王之路的。而她,只想随着临安花家世代人一样做个普通人。你们之间,便如横了一个天地。何必执着自苦呢?” 云迟看着七公主,忽然说,“你长大了。” 七公主一怔。 云迟一笑,“以前,你找我,不是为了让我给你淘弄好玩的东西便是状告谁欺负你了,后来遇到了陆之凌,每逢见我,口口声声都是让我帮你怎么得到他。如今不过是一夜之间,站在我面前也能说出这番忠言劝谏的话了。” 七公主呆了呆,“四哥……” 云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声说,“云栖,天上的雨都能下到地上,地上的水汽也能蒸发到天上,这天地之隔,也不是不能交汇的。” 七公主睁大眼睛,“四哥,这么说,你还是……” 云迟放下茶盏,轻叹一声,眉目温凉,目光高远,“我对她,不能放手了。她便是个在泥里滚的泥人,我也要将她拉上九重天。皇权之路,是我出生既定之事,但她,却是我所求之事。” 七公主惊骇,“四哥,你……你便不在乎她心里喜欢苏子斩到那般不在乎他寒症和不能让人道的地步吗?” 云迟默了默,“在意也做不到放手。” 七公主从未见过云迟如此神色,也从没听过从他口中说出这般话语,一时间,呆立原地,再不能言。 云迟看着她,“回宫去吧,天气凉寒,你昨夜折腾一番,今日又出来周折,不过仗着自己身子骨好,但女儿家,还是爱惜自己才是,免得落下毛病难养。” 七公主张了张口,半响,终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样的大雨,不知哪个地方怕是会有灾情发生,四哥也保重身体,切勿太劳累。” 云迟微笑颔首。 七公主出了暖阁,披着雨披,离开了议事殿,回了自己的寝宫。 她一路上想着无论是花颜还是四哥,三言两语便能让劝说的人哑口无言。他们有很多的地方真的是十分相像的,但也许就因为太相像,所以,行事都有自己的一定之规,不容别人置喙。所以,就如两根玄铁打造的绳子,难以拧在一起。 她又想起陆之凌,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发现,除了每次见他,都是看一眼他就逃,她气恼地追外,再没多余的牵扯,唯一那一次最初的他救她,因着时间太长,都模糊了。 她第一次不觉得难受,只觉得有些惆怅。 花颜沐浴之后,便坐在窗前,捧着热茶,看着窗外天地相接的雨帘。 大雨如珠串一般滚落,外面青石砖积了水,雨点打到上面上滴出无数的雨泡。 秋月陪在花颜身边,也跟着她一起看向窗外,小声问,“小姐,昨日那般大手笔,您都没成功,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呢?” 花颜目光如落了雨水般的清凉,“让我再好好想想。” 秋月不再说话。 花颜这一坐便坐了半日,天幕黑下来时,大雨小了些,但依旧未停,云迟撑着伞,进了西苑。 花颜看着他,穿着天青色的锦袍,从雨中缓步走来,玉容在伞下如九天银河洗刷,温凉如玉,丰姿卓然,尊贵无双。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对秋月说,“吩咐方嬷嬷,端晚膳吧。” 秋月点头,立即去了。 云迟进了画堂,放下伞,有人上了热茶,他拂了拂身上的寒气,见花颜从里屋走出来,脸上的神色平静淡薄,他淡淡一笑,“没了七妹的倒腾,你今日是不是觉得耳根子清静了?” 花颜无聊地说,“太清静了,也没什么意思。” 云迟想起回府时,听福管家说她在房中干坐了半日,想了想,对她说,“东宫有藏书阁,你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去那里看书。” 花颜闻言有了几分兴趣,“什么书都有吗?” 云迟微笑,“都有的,市井志怪小说,奇闻杂谈,都有收录。” 花颜挑眉,“堂堂太子的藏书阁,也藏这些书吗?” 云迟看着她,“太子也是人。” 花颜点头,“也对,你也是要吃五谷杂粮的。” 云迟失笑,“你与我说话,每次都要带着钉子,扎了我,你便舒畅了吗?” 花颜不否认,“舒畅得很。” 云迟无奈地揉揉眉心,不再与她说话。 方嬷嬷端来饭菜,其中有两碗大补汤,分别放在了云迟和花颜面前。 云迟看着大补汤,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 花颜冷哼一声,将她面前的那碗大补汤推到了云迟面前,“你既然爱喝,都给你好了,不用客气。” 云迟还真是不客气地点头,“好。” 用过晚膳,天色还不算太晚,云迟喝了一盏清茶,对花颜说,“我听闻那一日你与父皇下棋,气得他推了棋盘,我便不信你棋艺那么差,与我下一局?” 花颜倦倦地打哈欠,起身往里屋走,“没兴趣。” 云迟一把拽住她,“你吃了那么多,要消消食再睡,否则对身体不好。” 花颜不客气地打掉他的手,理也不理,进了里屋。 云迟看着珠帘晃动,想到今日七公主对他说的那番话,他眉目深了深。 福管家撑着伞匆匆跑进西苑,立在门口说,“殿下,梅府派人送来帖子,请太子妃三日后过府小坐。” 云迟微微挑眉,“是外祖父的意思?” 福管家道,“是梅府的管家亲自送来的帖子。” 云迟颔首,“收了吧!” “是。”福管家应声,连忙去了。 花颜在里屋听得清楚,闻言也没反对,她既要悔婚,自然不能一直窝在东宫,否则什么也做不了。梅老爷子昨日气成那样,装晕的事儿都干出来了,她到了梅府与他开诚布公地再谈一次,兴许能合作成事。 云迟放下茶盏,忽然挑开帘幕,进了里屋,见花颜已经上了床,他来到床前,解了外衣,随手将她身子往里面一推,便躺在了外侧。 动作太利落,姿态太行云流水。 花颜一时没反应过来,在他躺在身边后,她才醒过神,恼怒地瞪眼,“别告诉我你今夜不回去了?” 云迟疲惫地闭上眼睛,“外面还下着雨,不折腾了,昨夜我借给你半个床,今夜你便也借我一回。”话落,给她吃定心丸,“你放心,我是不会逾越的。” 第八十八章(一更) 云迟似乎是真的疲乏了,刚沾到床,说了一句话后,便很快就睡了。 花颜瞪了他半晌,见他渐渐地呼吸均匀,进入了睡眠,心下气闷,想踢醒他问问,他不是说了刚吃完饭便睡对身体不好吗?那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不过念着他睡品确实极好,昨夜他淋了个落汤鸡,自己半丝没湿衣,这一场大雨如此之大,他想必安排雨后救灾等诸事忙累了整整一日,便也懒得计较了。 于是,她拿起娟帕,攒成团,砸灭了灯盏,裹着被子身子转向里侧也睡了。 床很大,两人的中间空出了很大一块地方。 半夜,花颜被渴醒,忘了外侧还睡着一个人,迷迷糊糊地推开被子就要下地,手碰到一个硬邦邦的身板,才想起来云迟在她房中,她愣了愣,睡虫跑了一半。 云迟醒来,嗓音带着好听的暗哑,“怎么了?” 花颜见他醒来,自然地撤回手,不客气地指使他,“我渴了,你既然醒来,就去给我倒一杯水来。” 云迟二话不说,起身摸黑走到桌前,找到火折子,掌了灯,倒了一杯水,拿回床前,递给花颜。 花颜接过,咕咚咚一口气喝干,将空杯子递给他,然后倒头又睡去。 云迟哑然失笑,低喃,“这般不客气。” 花颜睡意浓浓地哼哼了一声。 云迟放下杯盏,挥手熄灭了灯,也继续睡了。 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清晨,下了两夜又一日的大雨终于停了,阴云散去,日头晴朗。 花颜醒来时,不算晚,云迟已经不在了,她穿戴妥当下了床,秋月走了进来,看着她脸色寻常,小声问,“小姐,太子殿下昨日怎么宿在了这里?” 花颜面无表情地说,“他说懒得折腾了,我前日占了他一半床,昨日还他一回。” 秋月无语,“还带这样的。” 花颜哼笑,“他是打定主意要让我嫁给他的,所以,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半张床而已,咱们在市井里混日子时和一帮糙汉子抢一间破屋子,草席都挤满了照样睡得香,也没什么。” 秋月点点头,凑近花颜耳边,又悄声说,“今日一早,奴婢收到外面递进来的消息,川河口一带发了大水,堤坝又决堤了。咱们那些去年买来今年不曾耕种的荒地都被大水淹了,那十几处商铺也都泡了水。” 花颜闻言挑眉,“外面的消息这么快就能送进东宫里来了?不错。” 秋月小声说,“自从听闻太子殿下要接小姐来东宫时,公子就着人安排了,东宫真跟个铜墙铁壁没二样,用了三个月,才撬开了一角,如今也不过是能通过厨房采买那边递个话而已。我们若是在东宫内做什么,还是不行的,不比赵宰辅府,藏起送出个披风那般简单。” 花颜笑着说,“这里是东宫,自然如铜墙铁壁,谁都能撬开的话,云迟这个太子也不必做了。如今即便撬开一角,也已经算是不错了,你传话就说不必再深挖了,能里外递个话就够了。” 秋月点头,又小声说,“不知朝廷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川河口一带的水患问题,这些年,川河口一带连年水灾,百姓们十室九空了。您虽然贱买了那么多田地和商铺,可是就这样荒废着,也不是法子。” 花颜道,“川河口年年受灾,朝廷这些年一直在找寻办法和对策,去年我听闻已经有了初步的治水方案,只是还不完善,今年再有一年,估计就会差不多了。咱们贱买的那些田地和商铺,统共也没花多少银子,一旦川河口的堤坝和水患之事解决,那么,贱买的那些地和商铺便能翻上十倍不止。今年亏点儿就亏点儿,也不算什么。” 秋月点头,“若是这样的话,小姐说的极是。” 用过早膳,花颜对方嬷嬷说,“藏书阁在哪里?带我过去。” 方嬷嬷连忙说,“紧挨着殿下所住的东苑,殿下今早走时吩咐了,奴婢这就带您去。” 花颜点头。 走出房门,地面上还有未干的水渍,花草树木青砖碧瓦都被刷洗了一遍,空气十分的清新舒服。 藏书阁独立坐落于一处院落,有三层楼阁,院落有东宫护卫把守,清一色的银枪佩剑,使得这处院落带着一股肃穆庄重之气。 阁内,明窗几净,片瓦无尘,一排排地罗列着书籍。 一楼是经史子集,历代帝王传记,南楚各地卷宗,二楼是各国典籍经纶,风土民情,三楼是天下奇闻趣事,志怪小说,民间话本子等等,颇杂。 每一层楼都设有桌椅、茶几、软榻。 花颜在一楼二楼只溜了一圈,上了三楼后,便扎根在了三楼,寻了一卷书,捧着书窝去了靠窗的软榻上,摆手让方嬷嬷等人都回去,只留秋月在这里。 方嬷嬷已经摸清了花颜的脾性,不喜欢多人打扰,沏了一壶茶,摆了几碟糕点,便规矩地带着人走了。 秋月找了一本没看过的医书,便与花颜一起,各看各的。 主仆二人在这里一待就是一日,午膳也是方嬷嬷请示了之后送到这里来的。 傍晚,夕阳夕下,花颜累了,秋月也累了,二人才离开了藏书阁。 踏出藏书阁的院落后,秋月小声说,“小姐,您发现了吗?藏书阁的医书比别的书都多,有的孤本我在师傅那里也不曾见过。” 花颜点头,“发现了,且有一半都是关于南疆咒术的。” 秋月道,“且关于寒虫咒的书籍最多。” 花颜颔首,向宫墙外看了一眼,收回视线说,“武威侯夫人与皇后同胞姐妹,情分深重,年少时武威侯夫人为了救皇后,中了南疆的寒虫咒,想必后来皇后为解她的寒虫咒,费心极多。这些书籍,不是皇后为了妹妹收集的,就是云迟为了苏子斩的寒症收集的。” 秋月小声说,“太子殿下与子斩公子两个人虽然见面不对付,但私下里这些年却不曾撕破脸皮。”话落,她担忧地说,“小姐,您不喜欢太子殿下,偏偏喜欢上了子斩公子。这若是因您让他们反目……” 花颜闻言笑起来,用手敲秋月额头,“笨阿月,你把你家小姐我当红颜祸水了吗?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秋月捂着额头,嘟嘴,“奴婢一直都是极其敬仰小姐的。” 花颜眉眼都快溢出笑意了,摇摇头,“云迟与苏子斩,是不会反目的。皇后和武威侯夫人都有临终之言。他们啊,算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怕是比云迟对皇上、太后、七公主来说,苏子斩对他父亲来说,都要血脉情分深重得多。” 秋月小声嘀咕,“自古以来,亲兄弟为了女子还能反目成仇,这哪儿能说得准?小姐怎么能这么肯定?” 花颜笑道,“以前不能肯定,自从前夜在春红倌,我利用苏子斩的地盘闹事儿,云迟当着他的面将我带走,他虽然在赵宰辅府我推柳芙香落水一事之后就聪明地明了我的心意,但却未出手阻拦,我便肯定了,他们之间话语虽然刀光剑影,但不会真正翻脸成仇,估计永远不会。”说完,又点秋月额头,“你家小姐我在他们心里,不会重如已故的皇后和武威侯夫人,他们这一生,都会谨遵皇后和武威侯夫人遗愿。” 秋月欷歔,“那小姐您可怎么办?太子殿下有懿旨赐婚,名正言顺,绝不放手,这样说来,子斩公子就算知道您喜欢他,也不争了,那您……” 花颜笑了笑,“我利用顺方赌坊,利用春红倌,也许有朝一日还利用他名下的手里的别的东西,因为在这南楚,唯他的地盘和东西可用来对付云迟与之相抗,才不会殃及池鱼。但利用归利用,不过是借了地盘和事物,但总归不会利用他这个人。” 秋月不解,“奴婢不懂。” 花颜笑道,“这桩婚约,是我与云迟的事儿,与云迟解除婚约,我以前是想拉苏子斩下水,借他之力之手同样借他整个人,但没料到我竟为他心动喜欢上了他,那就另作别论了。” 秋月似乎懂了,又不太懂。 花颜浅笑,又点点她额头,“笨阿月,喜欢一个,怎么忍心摧毁他在意的东西?更何况,皇后和武威侯夫人姊妹情深意重,我甚是敬重,不想他们九泉之下不安心。所以,我喜欢苏子斩,是我自己的事情,他能喜欢我是最好的事情,不喜欢,也没关系。解除婚约,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无关,不喜欢他,我也是要解除婚约的,我用不着他与云迟撕破脸。我这样说,你是不是就明白了?” 秋月终于透彻,重重地点头,“奴婢明白了。” 第八十九章(二更) 花颜回了西苑,云迟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画堂等着她用晚膳。 花颜瞅了他一眼,见他容色带着浓浓的疲倦,想必川河口水患之事着实事多忙累。皇帝明明病好了,也不上朝理事儿,朝事儿都推给他,如今他这太子做得比皇帝累多了。 由此可见,未来登基后与如今也没什么差别。 云迟含笑看着花颜,“听说你在藏书阁读了一整日书,我竟不知你这性子,原来还能耐得住静心读书。” 花颜无聊地说,“东宫无聊得很,你一无侧妃、良媛、良娣、小妾、通房等给我玩,二无人找事儿,没什么好玩的,我不耐得住找卷书读,有什么办法?” 云迟低笑,“这世间女子,我见的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从没有一个嫌弃夫君没有女人的。” 花颜冷哼,“不过是个懿旨赐婚,我不会认命,所以,你也不是我夫君。” 云迟瞧着她,“暂不说你能不能毁了这桩婚事儿,只说,若是你的夫君呢?你当如何?也劝着他找女人给你玩吗?” 花颜认真地琢磨了一下,摇头,“我会把他绑在腰带上,日日盯紧了,谁多看一眼,就挖了谁的眼珠子。” 云迟失笑,“这般善妒,竟然还嫌弃东宫没有女人?你就没想过,万一哪一日,你甘愿待在我身边,岂不是自己给自己上了枷锁?” 花颜不屑,“自古帝王,谁不是三千粉黛?你如今是太子,身居东宫,无人劝谏你。但你一旦登基,总有那一日的。所以,你别想我认命。无论如何,我都会毁了与你的婚事儿,这一辈子,我也不会给自己上枷锁。” 云迟眸光深邃,“你便不信即便你做了我的太子妃,我也能不拘束你,让你自由自在地活着?更不信我能如空置东宫内宅一样空置后宫吗?”话落,他笑着说,“你不妨将这话往心里搁上一搁,总归我们来日方长,你再验证。” 花颜翻白眼,“这话留着你给自己听吧!我对你无心,对这个位置无心,凭什么要等着验证?” 云迟看着她,“有心也罢,无心也好,总归我是不会允许你跳出我身边的。” 花颜冷哼,“多说无益,那就拭目以待。” 云迟闻言搁下这话,对她说,“今日,赵宰辅府的管家派人来问,你可要看杂耍班子?若是要看,明日就让他们来东宫。” 花颜这些年混迹于市井,什么没看过?那一日在赵宰辅府不过是不想离开再施为的说辞罢了。如今她没什么兴趣地说,“不看。” 云迟点点头,“那我就让人回话,不必来了。” 方嬷嬷命人端来晚膳,二人安静地吃了,饭后,花颜见云迟坐着不动,对他挑眉,“还不走?” 云迟微笑地看着她,“我以为昨夜你不客气地指使我帮你倒水,夜里总需要个人的。” 花颜似笑非笑地挑眉,“太子殿下侍候起人来,确实很干脆利落,我竟不知堂堂太子殿下,这等活计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我一直以为,都是别人侍候你呢。” 云迟淡淡一笑,嗓音又染上温凉,“母后身体不好,我三岁知事后,只要在她身边,端汤送药这等事儿,便不假手于人,那时候学会的。” 花颜一怔,收了笑意,半晌道,“孝心可表。” 云迟不再言语,喝完了一盏茶,放下茶盏起身,“既然你不需要有人夜里侍候,那今日算了。”说完,他缓步踏出了房门。 花颜瞧着他身影出了西苑,端起茶盏,慢慢地将一盏茶喝完,也回了屋。 接下来两日,她与秋月又在藏书阁看了两日书,云迟每日晚上准时回府来西苑用晚膳。 第四日一早,福管家早早地在便在西苑门外候着了,见花颜醒来,立即说,“太子妃,梅府一早便派了人来接,如今就在门口候着呢。” 花颜点头,“你去回话吧,就说用过早膳,我就去,让接的人稍等。” 福管家见花颜好说话,不抗拒去梅府,便连忙应是,立即去安排了。 方嬷嬷上前,“太子妃,还如那日去赵府一样,奴婢带着人跟着您一起去吧?” 花颜笑了笑,“不用了,秋月跟着我就行了,梅府是太子殿下的外家,在那里,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 “可是,您与秋月都没去过梅府,总该有个熟悉梅府的人跟着才是,也免得出错。”方嬷嬷劝说,“老奴去过梅府不止一次,还是跟着您吧?您若是不想带太多人,只老奴自己与秋月姑娘也是行的。” 花颜见她真是一片好心,也觉得只她自己,不见得会碍了她谋策的事儿,便笑着点头同意,“也好,那就劳烦嬷嬷跟着吧。” 方嬷嬷欢喜,连忙去收拾准备了。 花颜用过早膳,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出了西苑。 方嬷嬷与秋月跟在她身后,出了垂花门,便看到了梅府来接的马车,车前站着一名少妇打扮的女子,大约二十多岁,锦绣绸缎,朱钗环佩,容貌出众,看起来甚是温婉端持。 方嬷嬷见到那女子,微微惊讶了一会儿,便对花颜低声说,“太子妃,那是梅府的大少夫人。没想到竟然是她亲自来接您,可见梅府将您当做顶顶的贵客。” 花颜脚步一顿,顶顶贵客?梅老爷子难道被云迟说服了? 她这样想着,愈发觉得有可能,因为云迟自从那日接了梅府的帖子后,对她什么都没说,她不相信他不知道她对他接了梅府的帖子不置一词是等着去梅府想办法拉联盟再悔婚呢。所以,她不相信他什么也不做,任由她与梅老爷子联手。 她看着那少妇,想着即便如此,也是要去试试的,事在人为。 梅大少夫人看着缓缓走出垂花门的花颜,二八年华的女子,穿着浅碧色的绫罗衣裙,裙摆绣着缠枝海棠,娉婷走来,清淡素雅,如一幅画,看着赏心悦目至极,她顿时惊艳不已。 自从赵宰辅寿宴之日花颜露面,京中便传开了,说临安花颜,不污其名,人比花娇,赵府清溪小姐也不及其貌。 如今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她心里打了一番思量,不待花颜走近,便笑着上前对她见礼,“太子妃百闻不如一见,真真是个出众的人儿,你这般走来,如仙女一般,将我都看痴了,怪不得太子殿下对你爱护备至。” 花颜没想到温婉端庄,看起来贤良持重的女子一开口,便是这般八面玲珑,她顿时笑了,连忙伸手托住她见礼的手,俏皮地说,“大少夫人如今这般夸我,却不知我刚见了你时真是自惭形秽,恨不得掉头回去自省一番呢。” 梅大少夫人闻言笑起来,顺势握住她的手,“赵府赴宴那日我身体不适不曾去,后来听人说你去了,我便十分后悔,如今婆母请你过府小坐,我便自告奋勇地接了这差事儿。” 花颜笑着说,“怎么能劳动大少夫人来接?我头上虽然顶着准太子妃的头衔,但真论起来,懿旨赐婚而已,未三媒六聘真正嫁入东宫,这面子做得太大了些,让我实在是受宠若惊了。” 梅大少夫人闻言抿着嘴直乐,“太子殿下昨日去梅府,特意与祖父、祖母说他今日有事,不能陪你前去,提前先走一趟。你们懿旨赐婚也一年了,如今你来京中,住在东宫,待适应些时日,这婚事儿就该操办起来了。这是板上钉钉之事,我来接都是委屈你呢。” 花颜暗骂云迟果然背地里去梅府做了周璇,昨日回来他竟然半丝没提去过梅府的事儿。她心里暗恨,面上却不表现出来,笑着说,“世间的变数谁也说不准,待我真嫁给太子殿下,再得这份厚爱也不迟。也许,一辈子也没这个福气呢。” 梅大少夫人一怔,见花颜虽然笑着,但这话说得诚心诚然,她压下暗惊,笑着拉着她的手说,“快上车,祖母一早就起来等着你去了。” 花颜笑着随梅大少夫人上了车。 车厢宽敞,梅大少夫人只带了一个婢女,方嬷嬷和秋月也随后跟着上了车。 第九十章(一更) 梅府不若东宫和赵宰辅府气派,但府内山石碧湖,花树繁多,却更精细。 花颜随着梅大少奶奶进了梅府,一边说着话,一边赏着景,来到二门,便见到一众梅府的人簇拥着一位慈和的老夫人等在那里。 这位老夫人虽然保养得极好,但头发已经全白了,出卖了她的年纪。 老夫人的左右陪着几位十分有气韵的夫人,以及几位看着年纪与她差不多的小姐。 梅大少奶奶立即说,“那位就是祖母,她老人家从不踏出门来接人,你是第一个。” 花颜暗想这是皇上和武威侯的丈母娘,是云迟和苏子斩的外祖母,无论是辈分还是身份,都不该出来迎她,毕竟她还是一个未嫁入东宫的太子妃。这可真是天大的脸面了。 她心里直觉今日怕是难以成事儿了,点了点头。 梅府的一众人等瞧着远远走来的花颜,容色清丽,姿态闲适,清淡雅致。这样看着,便将梅府的大少奶奶给比了下去,不由心中惊异。 梅大少奶奶是王家最出众的女儿,在这京城,以她的年岁论,当年也是独一份的,鲜少有人气质神韵能比她更好,当年的她,与如今的赵清溪不相上下的。 可是临安花颜,看着闲闲散散漫不经心,却怎么看怎么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梅老夫人老眼渐渐地现出精光又隐去。 花颜对于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早已习惯得如太阳洒下的光,她随着梅大少奶奶来到一众人等近前后,福身对梅老夫人拜了拜,“劳老夫人相迎,着实惭愧不敢当,临安花颜有礼了。” 梅老夫人受了她这一拜,然后亲自伸手扶起她,面上慈和的笑容如绽开的花,连声道,“好好好,我的外孙媳妇儿,老身早就想见你了,盼了些时日,今日总算见到了。” 花颜无奈地起身,笑吟吟地说,“老夫人,我还没嫁入东宫,如今只一个懿旨赐婚,还做不得准。您这样称呼,尚早了些,晚辈还不敢受。” 梅老夫人笑着握紧她的手,“不早,昨日太子殿下来做客,提了你们的婚事儿,说今年年底前,一定都要办妥当,不会出差错的。” 花颜心下又骂了云迟百八十遍,才笑语嫣然地说,“如今刚入夏,距离年底也还有半年呢,早得很。” 梅老夫人笑起来,“女儿家家的,已经到了嫁娶的年岁,偏偏你竟还是个舍不得爹娘不急着嫁的。”说完,她笑着拉着她,亲自为她介绍身边的夫人小姐们。 花颜如今的身份,除了给梅老夫人见礼外,其余人她是不必见礼的。 梅家有六房夫人,三房嫡出,三房庶出,梅老爷子和老夫人一共生了三个嫡子两个嫡女,梅大少奶奶是长房长孙媳妇儿,长房还有一个二公子,尚未娶妻,有两位小姐,一位已经嫁人,一位如今待字闺中。 花颜与一众人互相认识后,便由老夫人带着她去了老夫人居住的福寿园。 一众人你来我往热热闹闹地陪着花颜说了一会儿闲话后,老夫人笑着对身边的一个婢女说,“名儿,你去前面看看,问问人已经来了,老东西怎么还没过来?” 那叫名儿的婢女脆生生地应是,立即去了。 花颜想着梅族长这位老爷子见识了他在春红倌那一出后,当真能被云迟压制说服?梅府上下待她这般亲热,真是座上宾,一点儿也不符合那晚那老头见她之后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递给她一把剑让她抹脖子的跳脚样儿,她如今心里还真没谱,今日既然来了,总要见见。 不多时,那名儿的婢女回来,笑着说,“老爷子正在书房教训毓二公子。” “嗯?”老夫人皱眉,“毓儿又做了什么事儿了?” 名儿看了花颜一眼,有些犹豫。 梅老夫人笑着慈祥地说,“说吧,太子妃不是外人。” 名儿立即说,“毓二公子听闻赵宰辅和夫人近日要为赵小姐择选夫婿,得到消息就立马去找了老爷子。老爷子一听就生气了,让他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就他那德行,他可不去赵宰辅面前为他丢那个老脸。” 梅老夫人一听就愣了,“赵府小姐要择婿?” 名儿点头,“正是呢。” 梅老夫人看向左右的夫人们,“你们听说了吗?” 年长的大夫人蹙着眉点头,“回母亲,儿媳也是今日一早听闻的,不成想毓哥儿竟然存了这个心思,是儿媳没教好他。” 梅老夫人摆手,“这不怪你,他那皮猴儿样的德行,是打小跟陆之凌一块儿学坏了的。”说到这,她猛地想起听闻花颜亲口说喜欢陆之凌,顿时看向花颜。 花颜接受到了梅老夫人的视线,坦坦然地对她一笑,没说话。 梅老夫人心下顿时打了好几个思量,说,“赵府小姐择婿,以她的品貌才华,莫不是要选这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公子。咱们毓哥儿的确是不会得赵宰辅看重的,他文不成,武不就,老东西说得是,搁我也不去赵夫人跟前闹个没脸。” 大夫人有些坐不住地站起来,“母亲,我去前面瞧瞧,他惯会胡闹,没白地将公爹气坏了。” 梅老夫人摇头,“他那把老骨头,哪那么容易被气坏?你还是别去了,免得那老东西在气头上,怪起你来。” 大夫人只能又坐了回去。 花颜喝着茶,想着赵清溪要择婿?是真择还是假择?她不等着待她头上这准太子妃的头衔摘下去得了机会嫁入东宫了? 明明她是喜欢云迟的。 经过这个小插曲,屋子内的一众人等都不若早先那般说说笑笑了,显得多了心事儿。 又坐了两茶后,名儿又被派出去打探,得回老爷子带着毓二公子来了的消息。 花颜倒也想见见这位被梅老夫人提起来就说是被陆之凌从小带坏了的人。 不多时,梅族长与一个年约十八九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梅老爷子脸色不好看,那年轻男子脸色似也极差。 花颜瞧着他,玉眉颜色,墨如画染,一身春茶色的锦袍,袍角绣了两朵大大的山茶,那山茶绣得十分的张扬,配上他十分不服气的拽拽的走路姿态,着实与品貌不太协调,但却是实打实的迸发着朝气和年轻。 花颜以另类的角度欣赏他这穿戴和打扮以及姿态,脑中再将那日见过的赵清溪的影子挪过来往他身边一放,也诚然地觉得,梅老爷子和梅老夫人怪不得都不同意了,任谁也没法将这样的两个人凑到一起。 赵清溪温柔婉约,端庄贤淑,闺阁礼仪出众,可谓是品貌俱佳的大家闺秀。 而这毓二公子,他的美和少年风华,却不该是赵清溪那样的来配,确实不搭。 众人都起身给梅老爷子见礼。 花颜也站了起来,这里是梅府,不是春红倌,她再不知事儿,这晚辈礼也是要见的。 梅老爷子盯着花颜看了好一会儿,才用鼻孔哼了一声,“免礼吧!” 花颜笑了笑,想着看来老爷子没忘那日的事儿,既然没忘,就好说。 梅舒毓进得屋后,满屋子的人,他一眼就看到了花颜,霎时盯着她瞅了起来,直到他娘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上前两步,大咧咧地问,“祖母,这位姑娘是何人?” 他似是不知道今日花颜来梅府做客,问得直白。 梅老夫人皱眉,不满地呵斥,“毓儿,你怎么能这般唐突人?这是太子妃。” “太子妃?”梅舒毓睁大眼睛,“临安花颜?不喜欢太子表兄,喜欢陆之凌,且公然心意,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的那个女子?” 梅族长闻言本就难看的脸顿时阴沉了。 梅老夫人一时也没了话。 屋中的一众人等,都因为被揭开了这层被刻意营造遗忘忽略的面纱而无人说话了,气氛霎时凝结了起来。 花颜“扑哧”一乐,对着梅舒毓点头,笑语嫣然地说,“毓二公子说得没错,我不喜欢太子殿下,喜欢陆世子。” 梅舒毓被她的笑容晃了晃神,脱口问,“你喜欢陆之凌什么?” 花颜笑吟吟地说,“风流潇洒,恣意不拘。” 梅舒毓忽然一拍大腿,又上前了一步,盯着她说,“他有的我也有,你换个人喜欢呗。”话落,他眼睛如星云般灿亮,“你仔细地瞧瞧我,论容貌,我不比陆之凌差的,论风流潇洒,我也是能纵马扬鞭笑谈风月的人,论恣意不拘,我也是个不喜欢规矩束缚,只喜欢自由自在没人管制的人。” 他一番话落,屋中众人都惊呆了,不少人齐齐睁大了眼睛。 花颜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仰脸看着他,明媚地说,“你不是喜欢赵府小姐,闹着要娶她吗?” 梅舒毓立即认真地说,“那是因为我没见到你,如今我改主意了。” 第九十一章(二更) 花颜看着梅舒毓,被他逗笑了。 这位毓二公子着实是个人物,这初见她就闹得梅府惊掉了眼珠子的场景着实耐看,她也起了玩心,笑吟吟地说,“你若是能帮我解除与太子殿下的婚约,我就考虑将陆之凌从我心里剔除。如何?” 今日,她就是来闹事儿的,梅府这个云迟的外祖家,若是能用,她不想客气。 若没有云迟早先的交代,她就不信梅老夫人带着一众儿媳孙媳孙女站在二门外迎她。这天大的面子是给云迟的,不是给她的。 这些日子,她的所作所为,怕是早就令梅府揣度不满了。 她就不相信梅老爷子那日深夜得到消息冒着大雨跑去春红倌的事儿梅府的人不知道。知道还当不知道,对她待若上宾,只能是云迟昨日来那一趟的收获。 她本来就琢磨着怎么打破这虚假幻境,毓二公子便来给她机会了。 从来不抓住机会的人是傻子,她可不是把送到面前的机会往外推的傻子。 “毓儿,胡闹!”大夫人当先骇然地腾地站了起来训斥。 梅大少奶奶也惊坏了,上前一步,对梅舒毓说,“小叔,这玩笑可万万开不得,快给太子妃赔礼,万莫唐突了。” 梅老夫人没说话。 梅老爷子也没说话。 梅舒毓不理他娘与他大嫂,直直地看着花颜,颇有些认真地说,“你说的话可当真?” 花颜对他浅笑,“自是当真的。” 梅舒毓道,“若是让太子殿下解除婚约,倒也好办。” “嗯?”花颜来了精神。 梅舒毓对她一笑,“就看你豁不豁得出去了。” 花颜觉得为了解除婚约,她没什么豁不出去的,笑道,“你说说,我听听。” 梅舒毓目光落在她小腹上,直白地说,“你若是吃一种药,这天下间有的,让女子绝育的药。你不能有子嗣,属于残缺之人,自然就不能嫁入皇家,嫁入东宫了。” 众人闻言,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梅老夫人终于忍不住了,怒斥,“混账小子,说什么胡言乱语呢?赶紧给我出去,别在这里碍眼了。” 梅舒毓站着不动,只盯着花颜,问,“如何?只要你与太子表兄毁了婚,我就娶你。我在家里是次子,不需要继承门楣,也不需要绵延子嗣,就算被赶出梅府自立门户也无不可,我觉得小孩子麻烦死了,可以一辈子都不要孩子。” 花颜闻言眼睛忽然一亮,一拍脑门,“天,我怎么把这事儿给糊涂了。”话落,她看着梅舒毓说,“我三年前就被神医谷的人断定是绝育之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孕,你说的法子,我不用吃药自己豁出去,我本来就是。” 她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梅老爷子终于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盯着她,恼怒,“你说什么?” 花颜转向梅老爷子,笑吟吟地说,“老爷子,是真的,这事儿不假。您将太医院的太医请来为我诊脉,只要医术好的人,一诊脉便能诊出来。我没开玩笑,是真的有绝育之症。” 梅老夫人面色变了,也站起身,看着花颜,“太子妃,这话可不能胡说,这不是小事儿,你莫要听这混账小子的,他从小到大,就是一个混账,整日里不学好,除了偷鸡摸狗,什么都做过。” 花颜诚然地摇头,“老夫人,不敢骗您,这事儿是真的,只不过这一年来,我竟自己忘了还有这茬。幸而毓二公子提出来,我才想了起来。”话落,盈盈浅笑,“我连偷鸡摸狗的事儿都做过的,在市井村子里时,没少偷隔壁老王家的鸡和狗宰杀了炖着吃,只因他家的鸡打鸣声太响,每日天没亮就吵人,他家的狗有点儿动静就嗷嗷叫,也忒烦人。我与他,若是这样来说,实在是半斤八两。” 梅老夫人骇然地没了话。 梅舒毓的眼神又亮了亮,璀璨得如开放了整个星河,“如此可真是太好了!” 屋中所有人都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谁也没想到,梅舒毓与花颜就在他们的眼前,短短时间,就这样说了这一桩事儿。一个是混账得被他们举家司空见惯了的,一个是不像话得名扬天下的。 都不是个怕事儿的茬,也都不是个害臊的主,更都不是个绕弯子的人。 谁都没料到,今日会出这么一桩事儿。 梅大少奶奶早先前往东宫接花颜,从见到她伊始到如今,觉得她不像传言那般不像样啊,言谈举止虽然随意,但也不是没有礼数胆大枉为的人,她只当是传言失真,如今这可真真正正地见识了。和着这位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屋中气氛空前的爆裂和凝定。 花颜看着梅老爷子,笑着说,“为了太子殿下,为了南楚江山,为了千秋社稷,老爷子您可是忠君爱国的。这事儿,不能不管吧?我想老爷子若是请医者,以您梅府的地位和一品大员的身份,定能请来最好的大夫为我看诊的。我就在这里等着了。” 梅老爷子死死地盯着花颜,似要看破她这张笑颜如花的脸,半晌,开口,“你说的当真?没有哄骗我?” 花颜摇头,诚然地说,“我与老爷子是打过交道,有过交情的人,怎么会哄骗您呢!我如今可是在您的家里,您的地盘。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是惜命的,这事儿诚然不会拿来开玩笑。” 梅老夫人想起云迟昨日来时说与她的话与嘱托,她颤着身子问,“这事儿太子殿下可知晓?” 花颜摇头,“若不是毓二公子提及,我都忘到天边去了。我与毓二公子可真是一见如故,志同道合,我也是个不喜欢小孩子的人,得这绝育之症,是最好不过的事儿,所以,几年来,没当回事儿,便给忘了。” 梅老夫人顿时脸色是真真正正地不好看了。 屋中一众人等都齐齐地想着今儿这事儿荒唐,可却真真实实地发生了。他们这些人,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都不敢开口。 梅舒毓却是这屋中最高兴的那个人,他见梅老爷子迟迟不动,他大手一挥,“来人,拿祖父的名帖,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请来为太子妃看诊。” 他一声话落,如“啪”地剪掉了烛火辉映的灯花,那忽明忽灭的火苗一下子就燃得再无阻挡,烧在了所有人的耳膜上。 外面也如屋子中一样静,梅府的管家试探问,“老爷子?” 梅舒毓哼道,“自然是祖父的意思,还不快去!” 梅府的管家又仔细地竖起耳朵听了听,没听到梅老爷子的声音,探头往里看了看,见梅老爷子脸色十分的黑,但是没反对梅舒毓的话,便知道是他默许了,立即应是,连忙去了。 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请来看诊,可是皇上、太后、太子殿下才有的待遇。如今给太子妃看诊,这也说得过去。 屋中又静了下来,梅舒毓对花颜笑得欢快,“咱们两个说定了,若是你毁了婚,就将陆之凌从你心里剔除,嫁给我。你可能言而有信?” 花颜浅笑嫣然,看着他说,“我临安花家,累世数代,男子不娶高门世家女,女子不嫁高门世家子。你是梅府的二公子,若是我毁了婚,你真想娶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被逐出家门,一个是自立门户,你选一个,我都能应你。” 梅舒毓大乐,“这两个都行,我都求之不得。” 他话音刚落,梅老爷子拿起茶盏,对着他迎头就砸了过去。 梅舒毓灵巧地躲开,一躲就是数步,笑嘻嘻地对梅老爷子说,“祖父,您气什么?您儿孙满堂,不差我这么一个。” 梅老爷子怒目而视,“混账东西,方才是谁在书房跟我争的脸红脖子粗,说什么也要娶赵清溪,还说我若是不答应,你就去赵府抢了人,如今这转眼间就变卦了,是怎么回事儿?” 梅舒毓收了嬉笑,“我已经说了,那是我还没见到临安花颜。有她在眼前,谁还娶赵清溪?她虽然有才有貌,但不过是个处处被规矩的木偶人,可眼前这位,才是真真实实水做的糖裹的有七窍玲珑心的人儿。我眼睛没瞎,自然要选这个。” 第九十二章(一更) 对比世人眼睛里千好万好的赵清溪,花颜从来就觉得自己是真的比不上。 她是泥里滚的,市井泡的,秦楼楚馆里混过的,天下最肮脏的地方她待过,最风流的场所她住过,当然大雅之堂她也踏足过。但总归,她从小就知道,身为女儿家,她这种是属于不容于世的。 临安花家在天下来说是个异数,但即便在自己家里,受长辈兄弟姐姐们千宠万宠,那也是一边宠爱一边摇头叹息的。 所以,她还真没听人当面这么夸过她,尤其是从这个据说早先闹着想娶赵清溪的人的嘴里。 他这样一说,真是把赵清溪踩入泥里看不见了,而将她这个长在泥里的挖出来明晃晃地晒在了天日下。 这差距,可真是天差地别了。 梅老爷子似乎都被梅舒毓说得无话可说了。 梅家的一众人等看着花颜,她这般随意闲适如在自己家里半丝不拘束的模样姿态,还真真是比赵清溪耐看舒服,由不得人不承认,但人家大家闺秀的名声和品学也不是这样贬低的,这要传出去,真是会让赵家记仇了。 梅老夫人终于受不住了,开口说,“毓儿,你怎能这般胡说胡言胡闹?你是要气死我们吗?” 梅舒毓笑看着梅老夫人说,“祖母,您何必生气呢?太子表兄虽然是您的外孙,但我可是您的亲孙子的。他毁了婚约,我成了姻缘,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总比被陆之凌娶了去的强。” 梅老夫人顿时也哑口无言了。 花颜失笑,她竟不知道,梅舒毓这个梅府不受待见的二公子真是比陆之凌那个因为她公然喜欢他就一副惊骇得天塌了的模样强多了,梅家所有人都管教不住他,也是让人服气。 梅舒毓趁着梅老爷子和梅老夫人不再发难,他“嗖”地一下子又冲上前,一把拽住花颜,“太医院的人来府里怕是需要些时辰,在这里干等着怪没意思的。走,我带你去逛逛园子。” 花颜也不反对,被他拽着,如风一般,卷了出去。 梅家的一众人等惊得齐齐起身,大夫人快步追了出去,哪里还有梅舒毓和花颜的影子?她脸色发白地转回身,对着二老喊了一声,“公爹,婆母,这可怎么办啊?” 梅老夫人也拿不定主意,看向梅老家主,“你倒是说句话啊,可不能任由毓哥儿胡闹!被太子殿下知道,这可怎么交代?” 梅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还交代什么?没听说吗?临安花颜有不育之症。东宫太子妃怎么能要个不育的女人?” 梅老夫人一噎,“这事儿能是真的吗?” 梅老爷子冷哼,“太医院的太医全部都请来,一诊就知,她如此让请,还能作假?”话落,他怒道,“我看太子这一回,还怎么包庇她。” 梅老夫人头疼起来,“昨日太子殿下来,听他话里话外,说得直白得很,无论出什么情况,临安花颜都会是他的太子妃。今日她来到咱们府里,就弄出了这么一出。这……哎!” 梅老爷子怒道,“太子殿下不知道怎么就迷了心窍,这样的女子,岂能坐镇东宫将来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梅老夫人脑袋快要炸开了,还是忍不住说,“我看她这个人倒是挺好的,只是不知怎地,就算不论不育之事,怎么能与毓哥儿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荒唐事儿来。” 梅老爷子冷笑,“你看她挺好?那是你没看见她在春红倌的模样。” 梅老夫人揉揉眉心,“哎呦,我这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快给我拿药来。” 梅大少夫人连忙走到妆匣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丸药,送了温水让梅老夫人服下。 梅老夫人服下药后,担忧地说,“毓哥儿说带着她去逛园子,这没个人跟着怎么行?快派人去找找。怎么说如今也还是准太子妃,可别出了更荒唐的事儿,东宫没脸面不说,我们梅府也没了脸面。” 梅老爷子气道,“那个混账小子若是要躲,即便是在这府里,那些下人们哪里能找得到他?罢了,丢脸就丢脸,太子殿下一直就不怕丢脸,咱们怕什么?” 梅老夫人觉得今日这药服下也不太管用,立即说,“既然不找,还是派个人去知会太子殿下吧!这事儿不是小事儿,岂能等闲视之?” 梅老爷子想了想说,“等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来了再派人去知会他吧,免得消息先传出去,他一句话就先封了太医院的嘴。”说完,对外面下命令,“来人,传我命令,封锁府门,谁也不能往出递一言半语的消息。” “是。”有人应声,立即去了。 梅老夫人觉得她活了一辈子,今日遇到这事儿可真是头一遭。 她本想着昨日太子殿下来一趟,那诚心诚意娶临安花颜的模样,着实让她这个外祖母虽然对临安花颜不满,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怎么说也要帮他。 所以,她先是打发了大少夫人一早就去东宫接人,然后亲自带着一众媳妇们在二门外迎接,给足了她的面子,也代表了梅府支持太子娶她的心意。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本来觉得不会出什么差错,却偏偏转眼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所谓梅舒毓一个巴掌,再加上临安花颜一个巴掌,这两个巴掌初次碰面拍在一起,竟然打了个脆响。让她真是措手不及。 这……可如何是好? 梅府的一众人等愁云惨淡,心里头皆七上八下地想着这事儿可怎么解决时,梅舒毓带着花颜出了福寿园,风一般地携着她掠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有一处碧湖,有围湖林立的山石,有水榭亭台,还有两处倚湖而建的院落。 梅舒毓带着花颜掠进了水榭亭台里,见她面上波澜不惊,不以为意,他放开手,对他一笑,“我早就听闻你不喜欢嫁入东宫,原来是真的。” 花颜看着这一片湖光山色,想着不愧是皇后和武威侯夫人的娘家,她笑着说,“一直都是真的,从不作假。” 梅舒毓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认真地问,“你当真不育?” 花颜点头,“当真,这事儿我还真忘了,还要感谢你提醒。” 梅舒毓挑眉,“不像啊,据说女人最会骗人。” 花颜大乐,“这种事情难道还要看像不像的吗?我又不同于别的女子,若是因为这种事情就整日里哭丧着脸,那还不如不活了。早先确实忘了,如今若是因为这个能摆脱婚约,那我可是会高兴得做梦都要笑醒的,对比嫁入东宫,我宁可不育。” 梅舒毓见她煞有介事,似乎真是如此,他呆了呆,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他无言了一会儿,说,“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所有女子中最特别的与众不同的。” 花颜失笑,“因为你是高门贵裔府邸里的公子哥,没在市井里打过滚生活过,所见女子皆是名门闺秀。所以才觉得我特别不同,市井巷陌里多的是我这样不入流的女子。” 梅舒毓想了想摇头,“不是,我见过市井巷陌里的女子,但也不是你这样。”话落,他挠挠脑袋,“我说不出来,总之是你与她们都不同。” 花颜抿着嘴笑,看着他说,“你是真喜欢赵清溪吧?” 梅舒毓眨了眨眼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花颜笑吟吟地说,“眼睛,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你今日在书房里定然与梅老爷子据理力争过了,可惜,梅老爷子死活不去赵宰辅府提亲,一是认为你配不上人家赵小姐,二是觉得赵宰辅铁定看不上你,所以,死活不去丢那个脸。你觉得说不动你祖父,估计也说不动你祖母,你娶赵清溪没戏的,正好见了我,趁机便闹一场,也让他们心里不舒服一番。” 梅舒毓哈哈大笑,“原来你竟真是一个聪明至极的女子,怪不得太子表兄说什么都不取消与你的婚事儿了,想必他是十分了解你的好。” 花颜哼哼了一声,转过身,淡淡地说,“他了解我的好与不好都是没用的,我说不嫁入东宫,是真不嫁的,哪怕他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宁可抹脖子。” 第九十三章(二更) 梅舒毓闻言讶异地看着花颜,她这语气淡如天边的云,飘忽却真切。 他愣了愣,纳闷地说出与许多人一样的话,“太子表兄不好吗?竟让你这般不想嫁。” 花颜摇头,“他不是不好,立于云端,太高远了,我就喜欢在泥里打滚,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也不喜欢那个台面。” 梅舒毓聪明,一听就懂了,感慨,“这样说来,可真是可惜了太子表兄对你的一片心了。” 花颜哼笑,“人人都知道他一心要娶我,可是难道都知道他为什么要娶我?”话落,她倚在栏杆上,回首看着梅舒毓,“你知道为什么吗?” 梅舒毓想了想,从选花名册到懿旨赐婚再到拖了这一年来皇上太后的规劝,都不能让云迟动摇。渐渐地,所有人都知道他真是铁定了心要娶她,但为什么?有几个人知道? 他还真是不知道。 于是,他摇摇头,“还真不知,我一直以为他是要娶赵府小姐为太子妃的。” 花颜笑,这也是天下所有人都认为的事儿。所以,御画师制造花名册时,她为了打发走不再去她的花颜苑天天守着蹲着软磨硬泡的御画师才应允了。谁知道,就是因为这份以为,错失了最好的逃过这劫的机会,以至于弄到这般地步。 梅舒毓看着她,“你是他要娶的人,你应该知道吧?” 花颜淡笑摇头,目光深深,“我也不知道,我若是知道了,我就不必如此被动了,也许就能找到法子让他毁了这桩婚事儿了。” 梅舒毓讶异,“连你也不知道?”话落,说,“或许,他是真的喜欢你。” 花颜“哈”地大笑,“你觉得云迟那样的人,可能因为喜欢我而选我吗?” 梅舒毓咳嗽了一声,认真地想了想,也摇头好笑地说,“这我也是不相信的,他会喜欢谁啊?否则凉薄的名声就不会传得连西南的番邦小国都知道了。” 花颜又笑,“是啊,从皇后薨了,武威侯夫人故去,他仅有的温情估计也就一并都带走了,如今剩余的这些亲情,只是亲情罢了。他是真正的凉薄,不会因为谁而改变的。” 梅舒毓惊奇地看着她,“你知晓我那两位姑母的事儿?” 花颜颔首,“知道一点儿,不多,但已经足够了。” 梅舒毓默了默,叹了口气,“你真是一个活得很明白的人,比我这种活得糊涂的人强多了。” 花颜“扑哧”一乐,“你认为你活成了糊涂人吗?我看未必。” 梅舒毓也一屁股坐在栏杆上,翘着腿说,“从小到大,我真是活得乱七八糟的。整日里与陆之凌和一帮纨绔子弟厮混,斗鸡走狗,无所不为。五年前,陆之凌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改好了些,不与我们混了,将一帮子兄弟都扔给我,成日里爱与苏子斩待着,我便成了那帮纨绔里的头儿。如今愈发觉得没什么意思,想要迷途知返,却发现已经不能拨乱反正了。” 花颜瞧着他,似笑非笑,“你喜欢赵清溪,但一直觉得她会成为太子妃,没想着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求娶,所以,便一直瞎混着。但去年,云迟没选她,选了我,让你看到了希望。如今赵府又放出为她择婿的消息,你一下子就燃起了曙光。” 梅舒毓点头,“说的没错。” 花颜笑看着他,“你因为看到了希望,所以想变得如名门世家才华品貌皆出众的公子们一样,能配得上她。但渐渐的,你发现自小就胡混,混得太久了,名声已经根深蒂固了,在人们心里眼里对你的看法已经扭转不过来了。哪怕是你的家人,也觉得你一无是处。所以,你是颇受打击的,今日,尤其是将你打击得彻底。因为,你连个登门求娶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心下郁郁,觉得生无可恋?” 梅舒毓一下跳起来,瞪着她说,“也没你说的生无可恋这么严重,只是有些泄气。我不知道以后我该怎样生活,觉得前景渺茫罢了,总不能继续浑浑噩噩地再混下去,毕竟混得太久已经没意思了。” 花颜收了笑意,“我从小便混迹很多地方,却没觉得一直混下去有什么不好?在红尘俗世里打滚,尝遍世间千百态,才是我认为来这世上走一遭最全的活法。当然,你的混与我的混想必是极其不同的,日久天长,你混的是一个地方一种混法,长久了自然会腻,觉得没了意思,迷茫不知出处。而我混的却是大千世界。所以,我这一年多来一直想着摆脱东宫的枷锁,继续以前的生活。” 梅舒毓仔细地听着,慢慢地又坐回了栏杆上,想了一会儿说,“这样说来,还真是不同的,似乎你比我会玩。” 花颜轻笑,“玩也是生活,对我来说,玩就是活着的一个乐趣。” 梅舒毓想到了什么,也跟着她笑,“是啊,你实在是太会了,那一日我听闻你去了春红倌包场,我都给惊吓了,差点儿想跑去看看,但我知道,好戏没那么容易看的,便生生地忍住了。” 花颜闻言有些郁郁,“那一日没成事儿,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不看也罢。” 梅舒毓瞅着她,见她面色淡得又没了颜色,忽然认真地问,“刚刚我们在前面说的话,还算数吗?” 花颜眉目动了动,扬眉笑看着他,“你想算数还是不想算数?” 梅舒毓“唔”了一声,“赵宰辅定然看不上我,我家里更是没戏不会促成,我是娶不到赵小姐的,你若是能毁了与太子表兄的婚,我们算数的话,我觉得也是极好的。” 花颜笑笑不语。 梅舒毓盯着她,忽然福至心灵地说,“你当真喜欢陆之凌吗?” 花颜笑问,“你觉得呢?” 梅舒毓摇头,“不像。” 花颜笑,“这一次你算是说准了,陆世子着实让我觉得潇洒如风,顺眼得紧,但距离喜欢,还差着远了。” 梅舒毓瞧着她的模样,又问,“那你喜欢谁?”话落,盯着她说,“定然是有喜欢的那个人吧?” 花颜不答话,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两处院落,“那两处院落没人走动,是没人居住吗?看起来冷清得很。” 梅舒毓顺着她手指方向看了一眼说,“那两处院落是我两位姑母未出阁前的居所。即便这么多年,祖父和祖母一直让人留着,时常打扫,无人居住。”话落,他改口说,“也不对,大姑母的院落一直无人居住过,小姑母的院落苏子斩五年前来住过几个月。” “哦?”花颜来了兴致,“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对于皇后娘娘和武威侯夫人,我实在好奇得紧。” 梅舒毓站起身,痛快地说,“有何不可?走,我带你去。” 花颜点头,与梅舒毓一起出了水榭亭台。 距离那两处院落不远,没走半盏茶功夫便到了。 梅舒毓推开一处院落的大门说,“这是大姑母的院落,大姑母喜静,因自幼身体不好的原因,素来喜欢独处的时候多。所以,她院落和房中的摆设,都是使人心神静谧之物,大姑母去时,我才三岁,勉强记事儿,对她模样记不大清了。” 花颜打量着院中的景色,十分雅致,进得屋中,整洁得纤尘不染,确实如梅舒毓所说,处处透着主人喜静的喜好。 桌案上摆着一架七弦琴,看来是十分爱琴之人。 梅舒毓道,“大姑母爱琴,小姑母爱萧,她们在闺阁时,时常作伴,琴箫合奏。这琴箫上造诣都是极受当年当世大家推崇的。” 花颜点头,见七弦琴干净,她动手拨动了一个音符,音质清越至极,她笑道,“真是一把好琴。” 梅舒毓见此,问,“你也爱琴?” 花颜眉目动了动,睫毛眨了眨,笑着说,“我爱萧。” 梅舒毓点头,“走,我小姑母的屋子里留着萧了,那把萧也是极好,碧玉萧。当年,我大姑母和小姑母先后出阁,一同将这琴箫留在了家里,寓意就是如她们还留在这家里不曾嫁人,姐妹情深,一生互爱。” 花颜点头,随着梅舒毓去了另一处院落。 第九十四章(一更) 武威侯夫人的院落与皇后的院落大相径庭,一花一草一木都不相同。 若说一个喜静,那这另一个看起来应该是极其喜动的,因为她的院落里摆了秋千、架了瓜藤,还设了登梯,这些事物花颜不陌生,她的院落里也有的。 她笑着对梅舒毓说,“看来你小姑母是个十分有意思的人。” 梅舒毓点头,“祖母说我小姑母年轻的时候是个贪玩的性子,但自从大姑母去后,她伤心至极,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以前喜欢的,后来都不喜欢了。” 花颜道,“这世上最好的姐妹,怕是谁也比不了她们的。” 梅舒毓颔首,带着花颜进了屋。 屋中的一应摆设虽然也雅致,但有些不搭调的小玩意儿掺杂其中,一把碧玉萧果然摆放在桌案上,静静地,似乎亘古就被人放在了那里。 花颜来到桌前,伸手慢慢地拿起了萧,同样干净整洁,未曾落灰,她掏出娟帕,轻轻地擦了擦,然后,放在了唇边。 一缕萧音飘出,幽幽婉转,清扬悠远。 梅舒毓一怔,凝神静听,顿时觉得这萧音入耳,当真是舒服至极。 可惜,不大一会儿,萧音便停了,不再继续。他看着花颜,问,“怎么不吹完这一首曲子?我还没听出来这是何曲,太短了。” 花颜一笑,又用娟帕擦拭干净碧玉萧,将之放回原处,说,“我怕招来人抓贼。” 梅舒毓想着他们二人是从前院那般出来的,顿时也笑了,“有道理,也罢,这曲子只能改日再寻你听了。” 花颜笑笑,不做应答。 二人又在屋中转了一圈,外面有人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二公子,快,太子殿下来了。” 花颜暗想,来得可真快! 梅舒毓一听,立即走到门口,对来人问,“太医院的太医可都来了?” 那人摇头,“没来,太子殿下刚刚进府,老爷子听闻后,命小的们找您,小的找到这边,听到萧声,便知晓二公子在这里,赶忙过来知会您。” 梅舒毓面皮动了动,看向花颜,“看来太子表兄着实在意你,这么快就赶来了。太医院既然无一人先来,今日怕是你不能如愿了。” 花颜早就想到不会这么顺利,梅府的动静,太医院的动静,若是想瞒住云迟,没那么容易,他第一时间就能知道,立即出手的话,这两处都能被压制住动弹不得。只是他没想到他忙着处理安排灾情之事,还能腾出手来理会她,连一个微小的空隙都不给她。 她脸色平静地说,“也没什么,我早已经料到,如今我所做的,虽然都不见得事成,但总有一日,积小成多,让他想压都压不下的。” 梅舒毓对她翘起大拇指,“我如今对你倒真有些敬服了,与太子表兄对着干,且让他如此连朝事儿都扔下赶来处理你生出的事端,天下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个。” 花颜嗤笑,“这难道是有什么可得意的事儿吗?”说完,她踏出房门,没打算前去,而是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拍拍身旁,“他来了难道就要出去迎吗?不如你也坐,我们等他来问罪好了。你敢不敢?” 梅舒毓一屁股也坐在了台阶上,“有什么不敢的?我有两个表兄,待我都不算好,我素来也与他们不亲近。但若是这一个欺负我了,我去那一个面前说一说,那一个表兄也不会不管的。毕竟,对于给这个表兄找麻烦,那个表兄很乐意的。” 花颜偏头,眸光微动,“你说苏子斩?” 梅舒毓点头,“是啊,就是他,你认识他的。” 花颜点头,笑着道,“不止认识,也算是熟识了。” 梅舒毓对小厮挥手,“别再这杵着了,就说我不去接驾,在这里陪着太子妃晒太阳呢,太子表兄若是找人,只管来这里好了。” 那小厮知道劝不动这位二公子,只能快跑着去报信了。 花颜在小厮走后,漫不经心地问,“你说五年前苏子斩在这里住过几个月,那时候,他都在院子里做什么?” 梅舒毓想了想说,“他那时候身受重伤,在这府里养伤,每日里也不做什么,大多数时候都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看书,也不下棋,更不吹箫,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窗前,便那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 花颜又回头看了一眼里面的屋子,问,“是他一人剿平黑水寨那次?” 梅舒毓点头,“正是那次,五年前,他一人只身剿平黑水寨,负了重伤,行走百里,最后体力不支滚下落凤坡,被东宫和梅府派出的人找到,那时已经奄奄一息。我祖父都觉得他是没救了,但太子表兄将他送来了这处小姑母未出阁前一直住的院落,又请了当世的名医诊治,他竟然奇迹地生还了。” 花颜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形,恐怕浑身都是血,她默了片刻说,“他身上定然落了很多伤疤吧?难得没那时候伤了那张脸,否则可就难看了。” 梅舒毓愕然失笑,“应该是吧,当年他被送回来时,全身上下没一处不带伤,唯那张脸还能看。” 花颜不再说话,揪了房檐一角垂下的一片蔓藤叶,把玩着。 梅舒毓也学着她揪了一片蔓藤叶,拉开了话匣子,与她继续说,“当年,小姑母死后不足白日,柳芙香嫁给了他父亲,他大闹喜堂阻止,又被柳芙香话语给伤了,万念俱灰之下,便只身一人出了京城,去了黑水寨,朝廷多年来都平不了的寨匪,被他一人平了,九死一生地活过来,从那之后,他性情大变。” 花颜点头,望着天说,“他当年,应该是真的万念俱灰存了死志去的黑水寨吧?本就没想活着回来。后来,缴平了黑水寨后,负伤又奔走出百里,滚下落凤坡,估计也是想找个地方安静的死。” 梅舒毓颔首,“可能吧!没问过他。” 花颜揣测,“后来东宫和梅家找到他,太子殿下聪明地将他送来了这里,她母亲自小长大的地方,将他的死志生生地拉了回来,人也就活了。” 梅舒毓点头,“是这么个道理,死而复生,便成了现在的苏子斩,除了他身边的近身人外,这南楚京城唯陆之凌还能与他相交一二。其余人,不过都是怕他,不敢得罪他,凑上前的讨好罢了。” 花颜笑了笑,问,“他以前什么样?” 梅舒毓张口就说,“以前啊,跟我大哥差不多,名门公子,知书守礼,文武双全,品貌兼备,德修善养。唯一有点儿偏颇的喜好,那便是酿酒了。” 花颜没见过梅舒毓的大哥,但见了他的大嫂梅大少夫人,也能窥其一二,梅府的长子,定是个真真正正的名门公子。她暗暗叹了口气,笑着说,“如今也不错,名门公子太多了,不差他一人。” 梅舒毓闻言颇有些讶异,“我以为既顺方赌坊之事后,你与他结了仇怨了,前几日特意选了春红倌去砸他的场子。听你这语气,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儿?” 花颜扔了手中被她揉烂的叶子,又新揪了一片,笑着说,“我与他的仇怨,大了去了,这一生,能不能了结,还真说不准。” 梅舒毓一怔。 花颜看向院外,扬声笑道,“太子殿下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捉奸呢?” 梅舒毓闻言差点儿吐血,一张脸顿时如风干的猪肉干。 捉奸?她也真敢说! 云迟慢慢地现出身,站在了院门口,脸色在晴朗的日色下,看不出什么情绪,只一双眸子,凉如九天外的湖水。 梅舒毓似乎还是有些怕云迟的,他僵着身子,生生忍着继续挨着花颜坐着没挪动地方,嘴巴一开一合,将咬着的牙关打开,好半晌才喊出声,“太子表兄。” 云迟没言语,目光只落在了台阶上坐着的花颜身上。 花颜盯着云迟看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太子殿下,太医院的太医们可来了?” 云迟嗓音温凉,淡如天边的云,“不会有太医院的太医来这里。” 花颜暗骂一声,这是告诉她今日的打算没戏了,那她还在梅府待个什么劲儿啊?她干脆地起身,拍拍屁股走向他,“既然如此,咱们走吧!梅府今日估计也不想留你我在这吃午膳。” 云迟点点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第九十五章(二更) 梅舒毓看着花颜与云迟你来我往地说了两句话后便一起轻轻松松地走了,他坐在台阶上,一时如房檐上爬的蔓藤,树上的枝叶,有些风中凌乱。 他们竟这样走了? 这事儿就这么简单地过了? 那太子表兄是为何急匆匆地来?难道不是来发他的雷霆之怒的吗? 就算不对花颜发,那是不是也该对他发? 他实在是对这种情况有些接受无能,好半晌,他才拍拍屁股起身,觉得今儿这事儿可真是邪门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儿。 他跑到门口,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他挠挠脑袋,快步去了福寿园。 梅老爷子、梅老夫人与梅府的一大家子本来都等着太医院的太医来,没想到却等来了云迟。 梅老爷子听闻太医院的人又被云迟给截了,气得胡子一翘老高,跺脚骂道,“我就知道他是整日里盯着梅府的动作,但分有风吹草动,他就会动手的。” 他此言一出,顿时吓坏了梅府的所有人,一时间,人心惶惶,乱了套。 梅老夫人也被惊吓地开口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殿下要对咱们梅府动手?咱们梅府的人犯了什么事儿了?难道做了什么让朝廷忌讳的事儿不成?” 梅老爷子气道,“咱们梅府能做什么?他是为了临安花颜。” 这一句话,依旧没能安梅府众人的心,人人脸色发白。 梅老夫人说,“难道是毓哥儿和太子妃以前就有什么纠葛的原因?” 梅老爷子怒道,“以前那个混账不曾见过临安花颜,今日他是自己要跳出来被她利用的。”话落,他又气怒道,“哪怕是听了这样的事儿,太子殿下竟然还要娶她,他看来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梅老夫人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哎呦,你快说清楚点儿,别将这帮孩子们都吓着。” 梅老爷子扫了一眼众人,怒气没处发,重重叹了口气,“咱们梅府不会有事儿,你们放心吧!我只是生气太子殿下,看来无论临安花颜怎么折腾,他都是不会让她如愿的。” 梅老夫人恍然,“你的意思是,临安花颜不想嫁,他非要娶?咱们梅府是因为如今与临安花颜牵扯,所以,太子殿下才盯上了咱们府?” 梅老爷子怒哼一声,气不顺地说,“从春红倌到今日这由毓哥儿搅起来的不育请太医院之事,临安花颜是利用我利用咱们梅府,豁出去地想要悔婚,不怕名声不堪,可是这半途都被太子殿下给截下了,死活不让她毁了婚约。” 他这样明白地一说,所有人都懂了,一时间,虽然没了惶恐,但也有些胆颤。 今日这事儿不小,尤其是掺杂进了梅舒毓,难保太子殿下不发难梅府问责。 又想着临安花颜可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她不过二八年纪,怎么就敢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天下女子谁不想嫁入东宫?唯她例外地恨不得毁了婚约,不惜折腾出一桩又一桩的大事儿来,不怕死不说,偏偏太子殿下每次都压着给她收尾。 梅舒毓来到福寿园的时候,见梅府一众人脸色不是青的就是白的,都不好。 他站在门口,向里面看了一圈,没见到云迟和花颜,想着看来真走了。询问,“祖父、祖母、太子表兄对你们问责了?脸色怎么都这么难看?” 梅老爷子一看见梅舒毓,顿时怒喝,“你个混账东西,太子怎么没拧掉你的脑袋?” 梅舒毓眨眨眼睛,摇头,“他连句话都没跟我说,更惶论动手了。” “什么?”大夫人起身走到梅舒毓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他后,松了一口气,“你是说太子殿下没治你的罪?”话落,又问,“太子殿下呢?在哪里?” 梅舒毓聪明,看这情形,太子表兄来到之后也没问罪他祖父和梅家了,他耸耸肩,莫名地说,“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看来是来带走人的,如今已经带着太子妃走了,说我们梅府定然不愿再留他们用午膳,如今回东宫吃午膳去了。” 他这般一开口,众人都愣了。 梅舒毓没趣地说,“我今日算是见识了,一物降一物。” 他这一开口,梅老爷子怒不可止,“一个小女子,却偏偏被太子殿下这样在意。她不想嫁,他就要娶。将堂堂太子的威仪脸面都不要了。我真是不懂了,他是被什么迷了心了。” 梅舒毓不客气地说,“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就是被鬼迷了窍。” 听他这样说,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便是背后这样说太子,也是大不敬。 梅老爷子伸手指着梅舒毓,怒道,“我问你,你带着太子妃,去了哪里?” 梅舒毓诚实以告,“去后花园水榭的凉亭里赏了一会儿景,又带她逛了两位姑姑未出阁前住的院子。然后在小姑母的院落里聊了一会儿天,太子表兄就来了。他们俩说了几句话,达成一致回东宫用午膳就走了。” 就这样简单?众人都不敢置信。 太子殿下来府后,他们听闻消息,便连忙找梅舒毓和花颜,连太子殿下的影都没见到,只听管家说派出去太医院的人被太子殿下的人给拦下了。本来等着云迟来福寿园问罪,再不济,也要来问个情况,针对今日之事酌说一番,没想到,就这样又走了。 梅大少夫人对花颜的印象还是极好的,闻言问梅舒毓,“会不会是太子殿下带着太子妃根本就不是回东宫用午膳,而是带回去问罪了?” 梅舒毓撇嘴,“春红倌的事儿都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今日我们都见她活蹦乱跳的,如今这事儿比春红倌的事儿也不算大,他能问什么罪?依我看啊,都别操心了,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梅大少夫人忽然觉得这世界的确有点儿奇妙,这般雷声大雨点小的事儿他不是没见过,可是雷大到震耳惊人,雨小到看不见的也是少有了。 所有人也都欷歔不已。 梅老爷子更是觉得气闷,临安花颜显然就是个不怕开水烫油锅滚泥里泞的,偏偏云迟是个烧水的凉油的铲泥的。他终于觉得他老了,跟着折腾不起,也陪着折腾不了。 事情再一再二没有再三的,他……不管了! 反正皇上和太后都不管,他这把老骨头,也不想管了。 但是太子可以不管,他自己的孙子他不能不管。于是,他绷起脸,怒容道,“来人,将二公子给我押入宗祠,我要亲自动家法惩治这个不孝子孙。” 梅舒毓攸地睁大眼睛,想着太子没问罪他,感情知道他祖父摆不平他却在这里等着他呢?他骇然地想着进入宗祠动用家法后,他还能剩几根骨头几两肉? 于是,他当机立断,“嗖”地跑出了福寿园,转眼就翻墙出了梅府,没了踪影。 他这动作太利落,行止太爽快,头脑和手脚一样好使,绝对是自小与陆之凌一起混出来的这一项逃跑极强的本事。 大夫人本来听闻梅老爷子开宗祠动家法给吓坏了,怎么混账也是自己亲生的,骇然得刚要求情,见他二儿子已经跑了,反而暗暗地倒松了一口气。 梅老爷子气得火冒三丈,“来人,动用梅府所有的府卫,去给我满城找他,找到之后给我押回来。” 有人应是,立即去传令了。 梅老夫人虽然也不忍心,但觉得梅舒毓的确是该好好地教导一番了,今日这事儿虽然云迟没问罪,但总体来说是他惹出来的,若是她不惹,那临安花颜即便有心利用梅府抗衡太子悔婚,也用不到这么个法子。 总体来说,梅舒毓着实不像话,所以,她也就没阻止。 梅舒毓从小混迹到大,做出的事儿不胜枚举,受的管教和训斥也多了去了。所以,他长期与梅老爷子打交道,算是十分了解他祖父的,以要开宗祠动家法来说,他估摸着他真是气大发了,这回不是闹着玩的。 他出了梅府后,琢磨着也许老爷子见他跑更气,定然会派人满城的抓他押回去动手。他要去哪里才能躲过呢? 他果断地奔向武威侯府苏子斩的院落。 第九十六章(一更) 梅舒毓觉得若是在他得罪了云迟,又气得祖父要对他动家法梅府不能待的情况下,这南楚京城哪里还能有他个容身之地,非苏子斩的府邸莫属了。 他祖父即便再厉害,皇上和武威侯都礼让三分,但云迟和苏子斩可不会买账。 于是,他去找苏子斩很干脆。 自从武威侯夫人故去,武威侯娶继夫人,苏子斩大闹花堂未果,剿平了黑水寨,九死一生被人抬到梅府住了几个月性情大变后,踏出梅府再回武威侯府便与武威侯明言要出府自立门户。 武威侯只苏子斩一个嫡出子嗣,自然是震怒不允,又撂下话,若是他出府自立,除非他死,于是,当年父子二人僵持数月后,都各退了一步。 苏子斩命人将武威侯府辟开了一半,将他的院落与他母亲生前住的院落生生地从武威侯府的大宅中劈开了,在内部分裂了武威侯府,武威侯也就任由了。 所以,这五年来,武威侯府分为了侯府宅院和子斩公子的宅院,除了前后门外,苏子斩另外开辟了东门,将院墙加高三尺。 这些年,除了武威侯找他时,他不出现在侯府宅院,而武威侯也极少找他。 一墙之隔,两个院落,两个天地。 武威侯的宅院,住着继夫人和几位侧室,继夫人入门五年,未能生养一子半女,几位侧室夫人生了三个庶子四个庶女,所以,侯府宅院内还是很热闹的。 对比侯府宅院的热闹,公子的宅院便显得极为肃冷。 苏子斩的院落里,除了护卫仆从与侍候的粗使婢女外,再无其他人,平日里都十分规矩,静悄悄地做着各自的事情。 梅舒毓翻墙进了武威侯府,又准确地爬墙跳进了子斩公子的宅院。 他刚落脚,一柄剑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青魂冷木的声音响起,“什么人?” 梅舒毓立即双手高举,转过身来,对青魂表明身份来意,“我是梅舒毓,来找表哥避难。” 青魂也认出了梅舒毓,听到他的话,眉目动了动,收了剑。 梅舒毓拍拍被冰冷的剑锋吓怕的小心肝,问,“表兄呢?” 青魂瞥了他一眼,不语,悄无声息地隐退没了踪影。 梅舒毓觉得他被人鄙视了,但他的武功在这人面前的确是不够看,他颇有自知之明地觉得技不如人,被轻视也没什么,于是,大踏步走了几步,见到一个小厮,抓了他问,“我表哥呢?在哪里?” 那小厮识得梅舒毓,立即见礼,说,“公子在主屋。” 梅舒毓立即向主屋奔去,不多时,便来到了主屋门口,没敢立即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喊,“表哥,我是梅舒毓。” 苏子斩的声音清冷凉寒,从屋中传出,“你来做什么?” 梅舒毓有点儿受不了这冷冰冰的声音,但是为了躲避祖父开宗祠动家法他实在没辙没别处可去,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得罪了东宫太子殿下,又把祖父气得跳了脚要对我开宗祠动家法,所以只能来这里求表兄让我避避难。” “哦?”苏子斩扬眉,冷声道,“进来。” 梅舒毓一喜,连忙推开门,进了屋。 苏子斩一袭绯红衣衫,正懒洋洋地靠着软榻看书,明明外面阳光照进来很暖,但屋中却不暖和,他的周身更是泛着冰冰冷气。 梅舒毓深吸一口气,来到近前,对苏子斩见礼,“表兄救我。” 苏子斩放下书卷,看着他,脸色清寒,“说吧,你如何得罪了太子殿下,如何把外祖父气得跳脚,说得好,我就考虑救你。” 梅舒毓听着这话想着难道说不好他就滚出去吗?不要啊!于是,他当机立断,详细地将在梅府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就连与花颜在水榭凉亭以及两位姑母未出阁时住的院落里的事情也没放过。 苏子斩听罢,冷笑一声,“川河口一带水灾忙的他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竟然还能抽出手来去了梅府处理烂摊子,可真是够感动人的。” 梅舒毓闻言嘴角抽了抽,想着说得也没错,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苏子斩对他冷声道,“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梅舒毓大喜,拱手道谢,“多谢表哥。” 苏子斩摆手,对外吩咐,“牧禾,毓二公子从今日起住在这院落里,为他安排房间。” “是,公子。”牧禾在外应声,“毓二公子,请随小的来。” 梅舒毓彻底放下了一颗心,也不再与苏子斩多套近乎,立即走了出去。 苏子斩拿起书卷,又看了一会儿,忽地放下,低声自言自语,“不育之症?” 没人回答他,屋中一室冷清。 梅老爷子派出的人将整个南楚京城翻了一遍后,得知梅舒毓竟然跑去了武威侯府苏子斩的院落,且住下了,纷纷都撤了回去禀告老爷子。 梅老爷子闻言险些气破肚皮,猛地拍桌子,怒道,“这个不肖子孙,他倒是会自己给自己找避难的地方。” 梅老夫人有些讶异,“子斩竟然收留了他?那孩子不是不喜欢人往他的院子里跑吗?这么多年,也就一个陆之凌隔三差五的去而已。其余人谁敢踏进去?毓哥儿胆子真是大,竟敢往他跟前凑了。” 梅老爷子冷哼一声,“他没地方去,硬着头皮也只能去了,偏偏子斩和太子殿下不对付,听说他的事儿,必然会收留人,他胆子不大,但确实不小。我看他能在那里住多久,这事儿没完。” 梅老夫人叹了口气,“太子和子斩自小就脾性不投,怎么也拧不到一起,哎,这么多年了,咱们两个女儿也是命苦,两个好好的孩子,说扔下就扔下了……”说着,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梅老爷子闻言也难受起来,拍拍梅老夫人后背,“别哭了,你提起来就哭有什么用?她们指不定早已经投了人家了,两个孩子虽然拧不到一起,但都是有大本事在这天下数一数二的人,她们九泉之下也早就安息了,咱们活着的人要往前看。” 梅老夫人用帕子擦擦眼睛,点了点头。 花颜随着云迟出了梅府后,上了马车,云迟不说话,一双眸子一直盯着花颜。 花颜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终于皱眉开口,“有什么话就说,你这样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怪渗人的。” 云迟终于开口,“不育之症?” 花颜恍然,原来是为着这个呀,可见他是在意入心了的,她诚然地点头,认真地说,“这事儿还真是被我给忘了,今日被梅舒毓歪打正着让我想起了。三年前,神医谷的人断定我此生不能有孕,此事千真万确,你若是不信,可以请当世的名医来给我看诊。” 云迟眯了眯眼睛,“你为了让我悔婚,便这般无所不用其极吗?” 花颜耸耸肩,“你不信拉倒,这是事实,我一直没当回事儿,还真给忘了,没想着用这个法子,今日是赶巧了,谁知道梅舒毓竟然是个人才。” 云迟脸色温凉,眼眸也凉得看不见底,沉声道,“我不必请名医,也不需请太医,即便如此,你也是我的太子妃,不会更改。” 花颜看着他,真觉得他真不是人,这样也不改其志,她像看天外人一般地看着他,“云迟,你可是一国储君,将来登基便是九五至尊。怎能娶一个被断定一辈子也不能有孕的人?”话落,她盯着他,“噢,我想错了,太子妃能不能生育不重要,皇后有没有子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可以立侧妃,将来后宫还能进妃嫔,别的女人也可以为你生的。子嗣对你来说,确实不需要太过考量。” 云迟沉了眼眸,“你非要这般说话吗?我已经说了,今日能空置东宫内宅,明日我便可以空置后宫。宗室多的是子嗣,大不了我便择宗室一人自小培养,我不需要走父皇走过的路。” 花颜一噎,见他似是真的怒了,彻底没了话。 她觉得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但偏偏不让人理喻又不行,他的身份让他束缚良多,但偏偏他的身份又能让他霸道至此。 她深深地觉得头疼起来。 第九十七章(二更) 大雨后天气晴朗,闷了两日的百姓都出门透气,今日的荣华街较往日更热闹。 马车途经荣华街,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透过车厢传入花颜耳里,她最是受不住这份热闹得让人心痒的情形,于是,挑开帘幕向外看了一眼,对云迟说,“东宫定然没准备我们的午膳,以为我们在梅府用了,回宫的话,厨房估计会好一通忙乱,不如我们就寻一家酒楼用膳吧?” 云迟看了她一眼,没有异议,颔首,“好。” 花颜见他答应,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些,“你可知道哪家酒菜最好?” 云迟淡声道,“京中最有名的是醉倾斋,你在顺方赌坊赌玩那日,十一弟给你买的就是醉倾斋的饭菜,你觉得如何?” 花颜回味了一下,点头,“是很不错。” 云迟对外吩咐,“去醉倾斋。” 小忠子应是,车夫连忙将车驶向醉倾斋。 还未到响午,醉倾斋门前的马车却已经排了长长一队。 小忠子头前快步进了醉倾斋,不多时,马车来到醉倾斋,他从里面跑出来,站在车前,对车厢内低声禀告,“殿下,醉倾斋已经座无虚席了,雅间也都定满了,但幸好今日五皇子与十一皇子来醉倾斋用膳,早早就定了雅间,您看,是否和五皇子、十一皇子一起?” 云迟颔首,“也可。” 小忠子又连忙跑了进去。 花颜先跳下马车,云迟随后下了马车,二人刚站定,五皇子和十一皇子以及两个与十一皇子年岁差不多的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齐齐对二人见礼。 五皇子依旧如花颜那次见一般,穿着贵气,容貌也清和贵气,十一皇子似乎又拔高了些,容貌清秀,他身旁跟着那两个少年,低着头,似乎十分惊异会在这里看到云迟和花颜,比十一皇子还要俊秀几分的脸上都露出了紧张和拘谨。 云迟温和浅淡地摆手,“不必多礼。” 四人齐齐直起身,那两个少年仍旧没敢抬头。 五皇子仔细地打量了花颜一眼,笑着请云迟和花颜入内。 十一皇子因与花颜有那一场买饭的交情,所以见到她显得十分亲近和尤其高兴,“四嫂,我早先还和五哥说想去东宫看你呢,但听闻你被梅府接去了,我今日只有一日的假,便想着再见你怕是要又要过好几日才能出宫来了,不成想你与四哥也来了醉倾斋。” 花颜微笑,和气地说,“我们也是从梅府回来路过这里,恰巧想起便来了,凑巧了。” 十一皇子连连点头,“那可真是巧了。”话落,对她关心地问,“你身子好些了吗?” 花颜想着数日前五皇子和十一皇子前往东宫见她,被她给推了,她笑着说,“好了。” 十一皇子立即欢喜地说,“我们四人约好今日下午去湘水河游船,每逢下大雨,湘水河的河水便会涨水三尺,雨后游船,最是好时候。你和四哥要不要一起去?” 花颜顿时来了兴趣,说,“太子殿下恐怕没空,但是我有空,我可以去。” 十一皇子猛地想起大雨后云迟要处理川河口一带灾情之事,的确是最忙之时,他一时竟给忘了,不由得小心地看向云迟,询问,“四哥?” 云迟倒是不甚在意,也没反对,淡声说,“我的确是没空闲,十一弟既然邀请,便要照顾好你四嫂,别让她出了什么事儿,否则我拿你是问。” 这是同意了! 十一皇子虽然高兴,但听见云迟说拿你是问的话心里还是有点儿打突,看向花颜,想起她最后搞事情,试探地说,“四嫂,你……不会生出什么事儿吧?” 花颜心里暗骂云迟,他既同意,不拘束她,却又将压力和警告给了她,话语中的意思别人或许不知,但她最是门清,意思就是别作妖蛾子再使计策悔婚,否则就是害了十一皇子。他不问罪她,却是要问罪十一皇子的。 她一时间心中又生起郁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十一皇子没得到答复,又见花颜瞪云迟,不由得再问,“四嫂,你说呢?” 花颜想着若是她摇头,估计这四人都不待见带她去玩了,只能点头,“游船而已,不就是玩吗?还能生出什么事儿来?” 十一皇子得到保证,顿时高兴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用过午膳我们就去。” 花颜颔首。 一行人上了二楼雅间,饭菜早已经点好,因多了两个人,五皇子又吩咐小伙计拿来菜单递给花颜多添几个菜。 花颜也不客气,对着菜单点了几个对她来说陌生的菜名。 饭菜上来得很快,花颜每一样都吃了两口后,不住地点头,“这醉倾斋果然名不虚传,菜品比东宫的厨子丝毫不差,有两个菜甚至还要胜上一筹。不知这幕后的东家是何人?这般会吃。” 云迟眉目温凉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十一皇子顿时乐起来,对花颜神秘地说,“四嫂,这你就不知了吧!这醉倾斋也是子斩哥哥名下的产业。” “嗯?”花颜是真的惊异了,“这醉倾斋竟然也是他的?” 她竟不知道京城有名的顺方赌坊,有名的春红倌、胭脂楼外,这醉倾斋也是他的。他这是把控了京城最好的日进斗金的产业吗?怪不得她赢了顺方赌坊十年红利也没见他眼皮眨一下。 十一皇子点头,“正是呢。”话落,他捅捅身边的一个少年,“不信你问他,他可也是武威侯府的人,最是清楚。” 花颜一直没问那两名少年的身份,此时听闻其中一个是武威侯府的人,不由多打量了那少年两眼,还真没看出他与苏子斩的相像之处。 那少年见花颜看来,连忙站起身,局促地介绍自己,“回太子妃,我姓苏名玉竹,在侯府排行行三。”话落,他有些难以启齿地说,“我的母亲是侧室,我的身份是庶出,不敢与子斩公子相比。但这醉倾斋确实是他的。” 花颜对她一笑,“快坐下,不必如此拘谨。” 那少年见她话语温柔含笑,脸一红,又坐了下来。 花颜看向另一个少年,笑问,“那这位是?” 被他询问的少年也连忙站起身,同样有些拘束拘谨地回话,“回太子妃,我姓安名子言,在安阳王府排行行四。”话落,他也道,“我的母亲也是侧室。” 花颜恍然,原来这两位一个是武威侯府的庶出三公子,一个是安阳王府的庶出四公子。不过看起来人品样貌都是不错,所以,与十一皇子估摸着合得来,才让他与他们玩在一处。 这两府的庶出公子在府中比不上嫡出的苏子斩和安书离,但拿到外面来,比一般的贵裔府邸里的公子却是要金贵许多的。 她同样温柔和气地一笑,“快坐下吧,不必多礼拘束,我本就不是个拘束的人。身份什么的,我也不是十分看重,人不能选择出身,但能选择自己被人高看一眼的本事。所以,身份不过是个起步点而已,起步点低一点的人,未必追不上那些起步点高的。” 她这样一说,那两名少年眼睛齐齐一亮,人也顿时精神了几分。 云迟失笑,偏头对花颜说,“你这攻人攻心之术,学的真是炉火纯青,短短几句话,却让人听起来心情舒畅,怪不得走到哪里,都无往不利了。” 花颜斜睨了他一眼,“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云迟亲手给她夹了一个火鸡腿,温和地笑着说,“自然是在夸你,快吃吧!往日你我一同用晚膳,不见你这般多话,真是食不言寝不语,今日你倒是话比平日多。看来往后要多带你出来用膳才对。” 花颜看着碗里的火鸡腿,一时没了话。 十一皇子以及那两位少年齐齐睁大了眼睛,似都惊异于云迟这般温柔和善地对待一个人,他们从没见过。五皇子也有些惊异,不过到底年纪稍张几岁,不如那三人表现的明显。 有了这个小插曲,接下来花颜不说话,也没人再说话。 吃过午膳后,云迟喝了一盏茶,对五皇子和十一皇子嘱咐,“早些回来,不要玩得太晚。”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连忙应是,带着花颜,他们也不敢玩得太晚。 云迟再不多说,出了醉倾斋,去了议事殿处理事情。 花颜与五皇子、十一皇子、苏玉竹、安玉琢一起出城去了湘水河。 第九十八章(一更) 湘水河位于东城门十里处,是一片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一年四季,都有人来湘水河游玩,欣赏着湘水河每一季不同的景致。 春季两岸桃李杏花开,春风拂过河面,舒适怡人;夏季河中飘着莲叶,荷花盛开时节,两岸湖光山色最是清爽悦目;秋季湖水与蓝天相接一色,两岸枫红柳黄,别有风情;冬季河面结冰,白雪皑皑,两旁树木虽枯,但山上那一片冬梅盛开,也一样让人心悦赞叹。 所以,这样的一处好地方,就如北城三十里外的半壁山清水寺一样人流不断。但与半壁山香火不断不同的是,这里更多的是文人学子骚人墨客成群结伴品酒赏景吟诗作赋谈文论政的好地方。 两旁的山上和两岸的水畔,都搭建了不少的凉亭轩台。 一场大雨过后,惦记着这里美景的人显然还是极多的。 花颜等一行人来到后,便见到湘水河里已经有不少画舫游船在游湖,两旁的亭子里也或坐或站了不少游湖赏景的衣着光鲜的男女老少。 花颜扫了一圈,笑着说,“不愧是十分出名的湘水河,的确水光山色,景致怡人。” 五皇子微微一笑,“四嫂是先上船游湖,还是想沿着水岸转一转?” 花颜听他的称呼便不舒服,纠正道,“五皇子,喊我嫂子早了点儿,称呼别的什么,我都不介意。” 五皇子笑着摇头,“四哥早已经定了嫂子,早晚也没什么区别,四嫂初始估计听着不习惯,以后习惯就好了。” 花颜揉揉眉心,看来毁掉婚约之前,她是摆不脱了,无论是太子妃的头衔,还是这被人称嫂子的称呼。她深吸一口气,说,“游湖吧,游着也就能看了两岸的景致了。” 五皇子笑着点头,对身后跟着的护卫吩咐了一声,那护卫连忙去喊船了。 不多时,一艘华美的画舫驶来,五皇子请花颜上船。 花颜也不客气,当先踏进了画舫,方嬷嬷和秋月一直跟着她,自然也随着她上了画舫。五皇子、十一皇子、苏玉竹、安子言都各带了一个护卫。 画舫很宽敞,很精致奢华,除了六名船夫外,还有七八个抱着丝竹管弦乐器的美貌女子,在一行人上来后,纷纷见礼。 花颜坐在了一处靠边的榻上,面前的几案上早已经摆了瓜果茶点。 花颜看着七八个美人,纤腰款款,莲步婀娜,想着不愧是王孙公子游湖,打点安排得这般惬意周到。 五皇子见花颜盯着这些女子看,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连忙说,“这是早先安排唱曲歌舞的歌姬舞姬,四嫂若是不喜欢,就让她们下去。” 花颜连忙摆手,“喜欢得紧,不必下去。” 五皇子闻言倒是一愣,点了点头。 十一皇子坐在了花颜对面,看了那些女子一眼,“咦?”了一声,“怎么不见歌舞曲艺最好的伊莲姑娘?” 他这一开口,有一个女子中的领头人便连忙回话,“回公子爷,伊莲姑娘今日的场子在三日前就被人定出去了。您昨日晚上定的,已经晚了。” “哦?什么人定的?这般的早?”十一皇子感兴趣地问。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相告,“武威侯继夫人。” “啊?”十一皇子一愣,“她一个妇人,怎么也来这里跟爷们儿抢女人?” 他这般一开口,花颜“扑哧”一下子乐了,揶揄地笑看着十一皇子说,“爷们儿?你才十二三的年岁,便懂得享受女人的好了吗?” 十一皇子没想到这般被花颜直白地取笑,脸腾地爆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时呐呐,没了话。 花颜见他耳根子都红透了,一张清秀的脸像个煮熟了个鸡蛋,着实可爱。她欣赏了片刻,笑着说,“害羞什么?以你的年纪来说,也的确不小了,称得上爷们了。” 十一皇子伸手捂住脸,一下子将头埋到了案几上,瓮声瓮气地说,“四嫂,你……你取笑我。” 花颜看着他的模样,乐不可支。 五皇子也忍不住好笑,苏玉竹和安子言也驱散了几分拘束,同时笑了起来。 因这小插曲,画舫内再没了静默沉闷的气氛,一时间轻松起来。 花颜收了笑意,对那女子问,“武威侯继夫人是自己前来游湖,还是请了什么人一起来游湖?” 那女子回话,“据说是邀了柳府的两位公子。” 十一皇子被众人笑了一场,脸皮也厚了些,索性豁出去地说,“原来是柳府的柳大和柳三两个好色鬼,怪不得提前三日就定下了伊莲姑娘呢。这柳芙香是有什么事情求到她这两个兄弟的头上了吧?否则怎么舍得花大价钱定了伊莲给他们?” 那女子不再言语。 五皇子见花颜若有所思,笑着接过话,“十一弟,我们今日的目的是来游船,不是听曲。没有伊莲姑娘的曲艺,也没什么,你何必揪着不快?” 十一皇子连连点头,“五哥说得是,我也就说说罢了。只问问是谁定了人?没想到是柳芙香。”话落,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花颜说,“四嫂,听闻那日在赵府,她对你口出恶言,你将她推进了湖里?” 花颜想着估计这事儿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颔首,“是有这么回事儿。” 十一皇子道,“你既然已经将她推下了水,何必又亲自下水去救她?怎么没让她直接淹死在水里,你即便淹死了她,四哥也会保你的。” 花颜讶异,看着十一皇子,“她得罪过你?怎么你提到她这般的苦大仇深?” 十一皇子咳嗽一声,摇头,“她没得罪我,但是她那种女人,对子斩哥哥始乱终弃,我最是厌恶,觉得她还是死了的好,免得每次子斩哥哥看到她都心里难受。” 花颜想着苏子斩见到柳芙香会难受吗?那日在赵府她还真没从他的脸上看出来,她笑了笑,不再说话。 五皇子一摆手,画舫内的歌姬舞姬动起来,须臾,便响起了丝竹管弦声。 京城的歌舞曲调,都带着一种华美之感,娇婉、柔缓、绵细、百转,看起来听起来,美不胜收。 花颜一边品着茶欣赏着曲艺歌舞,一边想着柳芙香难得没因那日落水之事怕了水,今日竟然还来游湖。 不知道能不能遇上,若是能遇上,那可就太好了。 虽然云迟早先有警告,若是她出了事情唯十一皇子是问,但若是她不找事情,事情主动找上她呢?那就另说了吧? 她这样想着,看着湖水两岸的湖光山色,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秋月瞧见了花颜这笑,熟悉至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子,忍不住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小姐,您不会今日又要谋策什么吧?可别忘了太子殿下说出了事情找十一皇子是问的话。” 花颜伸手温柔地拍了拍秋月脸颊,“乖,我记着呢,不会让十一皇子背锅。” 秋月闻言见她当真还存了找事儿的心思,无语地住了口。 画舫悠悠慢慢地划到了湖中心,那里已经有一个同等华美的画舫停驻,那艘画舫里有曲调飘出来,入耳的歌曲词调竟然十分香艳,听得让人骨头都快酥了。 十一皇子闻声立即探头向舫外看,须臾,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道,“是伊莲姑娘的声音,这也太香艳了,从来不曾听闻她唱过这类曲词。今日定然是被柳大和柳三逼迫的。” 五皇子也听到了,探头向外看了一眼,说,“伊莲姑娘曲艺再高绝,为人再清高,也不过是雨打浮萍身不由己之人。不说武威侯继夫人相请,就是柳府的两位嫡出公子要她唱这样的曲子,她也不敢不唱。你寻常听不到,是因为我们南楚京城,名门世家的公子极少有强人所难的,但是不包括武威侯继夫人和柳府这两位,他们却是个例外。” 花颜也探头向外瞅了一眼,所坐的画舫距离那艘画舫还有些距离,看不甚清楚里面的情形,隐隐约约衣香鬓影。 她心里打着思量,面上却不表现出来,笑着说,“不管是文雅的,还是香艳的,都是曲子而已,我觉得唱得挺好,我们画舫凑近些,借着他们的光,也大饱一下耳福呗。” 第九十九章(二更) 对于花颜的话,无人反对,都也想听听这从来没从伊莲美人口中听过的曲子。 船夫听从命令,将画舫靠近了那艘立在湖中心的飘出淫词艳曲的画舫。 众人听了一会儿,五皇子还好,十一皇子和两位少年脸已经受不住地红了,距离得远时还不觉得,临近了才听得真正的清楚,实在是这曲词太香艳了。 十一皇子虽然好奇,但到底年少,终于忍不住看向花颜,见她听得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且津津有味,他着实佩服,小声说,“四嫂,咱们还是离远一些吧!这曲子忒不雅了。” 花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大俗便是大雅,心中藏有污垢,听再高雅的曲子也是污垢之人,心中敞亮如君子,再污垢的曲子,那也是高雅之人。所谓雅俗共赏,诚然是一种境界。” 十一皇子心神一凛,聪明顿彻地拱手,“四嫂教训得是。” 苏玉竹和安子言也齐齐正了颜色,看忽然的目光多了几分崇敬。 五皇子笑着赞道,“四嫂真是个通透之人,与你在一起,受益良多。” 花颜失笑,“我就是个俗人,什么是雅,什么是俗,我不知道。只是在市井混过多年,觉得固守本心,不为外扰,才能得利于自己。” 五皇子点点头,“四嫂这话,十分有禅意。” 花颜不再接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轻轻放下,然后对画舫内一位抱着琵琶的姑娘笑着招手,“姑娘的琵琶,可否借我一用?” 那女子闻言连忙起身,抱着琵琶来到近前,二话不说地递给了花颜。 花颜道了一声谢,接过琵琶抱在怀里,调试了一个音节,之后弹了起来。 五皇子、十一皇子等人齐齐一怔,须臾,都露出惊讶之色来,花颜弹的这曲子,正是伊莲所唱的曲词,那边本也有琵琶声声,但是却没有她弹奏得高明,所以,她生生地挤入了进入,很快地便与之融合了。 那艘画舫上,伊莲姑娘听到混入她琵琶的曲声,也是一怔,错了一个音节,然后得遇知音般,很快就又流畅地继续起来。 这一变故,画舫内的柳芙香与柳府的两位公子自然都听出来了,都齐齐地起身,顺着声音探出头看来。 “那是谁的画舫?”柳大出声问。 柳三看了片刻,接过话,“好像是五皇子的。” 柳大好奇地说,“什么人在弹奏?似乎竟比伊莲姑娘的琵琶曲子还要高明。” “问问不就知道了。”柳三话落,扬声开口,“对面画舫里坐的可是五皇子?” 五皇子听到柳三喊话,皱了皱眉,还是探出头,颔首,“正是。” 柳三见五皇子现身,笑问,“敢问五皇子,何人在与伊莲公子应和琵琶曲?可否告知?柳某实在好奇得紧。” 五皇子看向花颜,见她弯着嘴角,似乎在说鱼儿上钩了,他顿时觉得不太妙,一时没答话。 柳三又笑问,“莫不是这京城歌坊又新出了个曲艺高绝的佳人我们兄弟竟不知?五皇子切莫藏私。” 五皇子有些头疼,不知是该胡乱搪塞过去,还是实话实说,毕竟这柳大和柳三于这方面颇有些死缠烂打的本事,是不好搪塞的人。 花颜微笑,轻声说,“告诉他实话。” 五皇子正色地低声道,“四嫂,四哥可是嘱咐过了,万一生出事情……” “我兜着。”花颜大包大揽。 五皇子还是觉得不惹为好,花颜这副神情,让他实在不放心,摇头,刚要借口搪塞过去,花颜见他不应,当即放下了琵琶,探出身,看着对面笑语嫣然地说,“是我。” 五皇子哀叹一声。 柳大和柳三看到探出身的女子,那一张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容颜,在明媚的阳光下,着实地夺目灿然,似乎夺了这水光山色,二人齐齐惊艳地呆住。 花颜见二人穿着华丽,人模狗样,笑吟吟地说,“两位公子有礼了,刚刚的琵琶是我弹的,巧遇这样的词曲,着实第一次听,忍不住拨弄了琵琶,惊扰了两位公子,抱歉得很。” 柳大和柳三闻言,齐齐摇头拱手,“姑娘客气了,不惊扰,不惊扰。” 柳芙香这时也看清了花颜,顿时面色一黑,阴沉如水,脱口道,“临安花颜?竟然是你!” 花颜看着柳芙香,她依旧是穿金戴银满头珠翠,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个富贵的身份一般。她笑着仰起脸打招呼,“原来是继夫人,我们又见面了,你我看来可真是有缘人。” 柳芙香脸色青黑,“谁跟你是有缘人!你那日将我推下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花颜闻言浅笑盈盈,“那日帮继夫人你醒醒脑,后来我亲自下水救了你,难道你忘了吗?继夫人原来是个不记人好,只会记人仇的人,早知道我那日便不该下水去救你,让你死了算了。” 柳芙香一噎,一时没了话。 柳大和柳三闻言回过魂,齐齐脱口道,“原来你就是临安花颜,准太子妃?” 花颜笑逐颜开,“正是。” 柳大和柳三又看向柳芙香,想着今日她专门约他们兄弟出来游湖,不惜花大价钱请了伊莲姑娘来唱曲,就是为了请他们帮她对付临安花颜,报在赵府落水之仇。没想到,他们刚答应,这临安花颜便出现了。 二人对看一眼,心中齐齐想的是临安花颜长得可真美,放眼京城,赵清溪怕是都要差她几分明媚劲儿,这样的女子,竟然是太子妃。 花颜笑看着二人脸色变化,两艘画舫距离得近,是以看得十分清楚。她终于明白柳芙香为何落水后迫不及待地约了她两个兄弟来游湖了,原来目的是为了她。 她笑容更深了些,笑着说,“既然我与继夫人有缘,恰巧遇到一起,不如两位公子与继夫人带着伊莲姑娘来我们这艘画舫小坐如何?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柳芙香当即觉得花颜不怀好意,立即拒绝,“我们这便回去了,多谢你的好意了。” 花颜笑着看了她一眼,“天色还早,继夫人急着回去做什么?”话落,又说,“我们画舫里还有一位武威侯府公子的,都是自己人,继夫人就别推脱了。” 苏玉竹见花颜提到他,慢吞吞地探出身,对着柳芙香喊了一声,“母亲。” 柳芙香皱眉,板起脸问,“三公子,你今日怎么出来玩了?没去学堂吗?” 当真是有几分母亲的架势。 苏玉竹道,“安阳王府四公子生辰,我与五皇子、十一皇子一起出来与他庆生。已经同父亲和学堂里的先生告过假了。” 柳芙香闻言也不好发难,脸色不好地点了点头。 花颜笑着邀请柳大和柳三,“两位公子以为如何?两个画舫并一个画舫,更热闹些,左右不过是出来玩,当玩得欢快不扫兴才是。你们说呢?” 柳大和柳三这一对兄弟最是喜好美色,见花颜不仅人美,且一直笑脸相对,比京城那些见着他们就躲的大家闺秀强百倍,十分给面子。当即齐齐点头,“好,我们这便过去。” 柳芙香立即阻拦,低声道,“我与你们说了什么?你们将我刚刚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她不是什么好人,仔细她不怀好意。” 柳大不满,“妹妹,她不是好人,你也不是好人,我们更不是好人。过去坐坐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不是要报仇吗?连过去坐坐都不敢,胆子这么小,还想不想报仇了?” 柳三附和,“就是。” 柳芙香见拦不住二人,气得恼怒,“你们别被她狐媚子的脸迷惑了,找不到东南西北。” 柳大和柳三不再理她,让人在两艘画舫间搭了跳板,迫不及待地冲上了那艘画舫。 柳芙香心中虽有气,一百个不愿意再见到花颜,只想背地里报了仇,但如今这么快就遇上,她那两个兄弟若没她看着,指不定会舍不得伤花颜不会帮她了。所以,她必须要跟着看着,于是,她咬咬牙,也跟着上了那艘画舫。 伊莲也抱着琵琶,随三人后上了画舫。 花颜瞧着上了画舫的一行人,对十一皇子笑着说,“你不是想听伊莲姑娘的曲儿吗?如今我将人给你骗过来了。一会儿你可要多点两首想听的曲子,好好听听,别错过了机会。” 十一皇子听她说将人骗过来,顿时崇拜地看着她,“四嫂,真有你的。” 第一百章(一更) 柳大最早进了画舫,正巧听到了花颜说骗过来的话,愣了愣,顿时大笑。 花颜笑吟吟地对大笑的柳大说,“大公子上当了,其实我邀请你们上来与我们一起游湖玩乐,是为了你们船上的伊莲姑娘,她的曲子着实好听。” 柳大收了笑,对花颜拱手,“我与三弟刚刚还在想初见太子妃怎么便给我们这么大的面子,本以为是借了妹妹的光,原来是借了伊莲姑娘的光。” 柳三随后进来,也听到了,笑起来,“伊莲姑娘的曲艺堪称一绝,太子妃原来也是个会赏美人曲艺的人,这样说来,我们真是同道中人呐。” 花颜笑着摆手,“正是,两位公子请坐。” 柳大和柳三见花颜身边都围了人,笑着择了一处空着的地方坐下。 柳芙香由婢女扶着进来,便见柳大和柳三与花颜有说有笑,她压制着怒气,笑着对五皇子和十一皇子说,“两位皇子,打扰了。” 五皇子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微笑着说,“夫人客气了,既然巧遇,一起游湖,的确热闹。” 花颜和气浅笑,“继夫人请坐。” 柳芙香憋着气,点点头,也择了一处坐下。 花颜看着随后进来的伊莲姑娘,果真是个美人,眉目清清,身段笔直,可见是个骨子里高傲的,可惜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沦落风尘。她笑着开口,“为了听姑娘的曲子,我可算是煞费苦心。伊莲姑娘有什么拿手的曲艺,来两首如何?也不枉我费这一番苦心将你请上我们的船。” 伊莲连忙福礼,“多谢太子妃殿下抬爱,拙劣曲艺,能过您的眼,是奴家的荣幸。” 花颜温柔地笑,“姑娘真会说话,说得人心肝儿都软了。” 十一皇子听得这话,抖了抖嘴角,忍不住开口,“四嫂。” 花颜笑着点头,对十一皇子道,“好,我不说了,你喜欢什么?你来点。” 十一皇子看着伊莲,说,“劳烦姑娘,就唱一段《将军曲》吧。” 他话落,柳三嘲笑道,“哎呦,我说十一皇子,你可真是让我怎么说你好,你让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给你唱《将军曲》,这不是难为人吗?” 十一皇子正容道,“你让她唱《淫妇人》就不难为吗?” 柳三大笑,“她一个风尘女子,做的是卖唱的营生,我让她唱这个曲子,是正经的对路。总比你这《将军曲》点出来要切题得多,你要想听《将军曲》,就该去军营,何必坐在这画舫里让一个歌姬唱给你听?” 十一皇子冷哼,“我今日就要听《将军曲》。”话落,他不理会柳三,对伊莲询问,“你可会唱《将军曲》?” 伊莲看了一眼柳三,又看了一眼十一皇子,慢慢地点头,“奴家会,只是唱不好。” 十一皇子大度地说,“唱不好也没关系,只要会唱就行。” 伊莲点头,抱着琵琶,试了个音,当真唱出了将军曲。 黄沙百战,将军出剑。一曲《将军曲》,由伊莲的口中唱出来,还真有那么几分铿锵战场的刀枪剑戟斧钺勾叉金铁交鸣之声。 柳三脸色不好,但也没说什么,喝着酒听着,眼睛却一个劲儿地看花颜。 柳大比柳三更要加个更字,伊莲唱什么,他此时已经懒得听,只觉得花颜闲闲散散地坐在那里,倚着案几,身段玲珑曼妙,手若柔夷,柔弱无骨,雪肤花貌,当真是倾国倾城。 这样的美人,且这样令人赏心悦目的美人,比那些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大家闺秀要讨喜得多,令人怦然心动得多。 秋月虽然看惯了自家小姐只要出现就会被人多看几眼的目光,但是像柳大和柳三这种盯着不错眼睛的眼神,还是极少的。没多大一会儿,她便先受不住了,坐直了身子,挡住花颜半边身子,覆在她耳中悄声说,“小姐,真是两个登徒子,斯文败类,您就算要谋,也用不着这般搭理他们。” 花颜笑了瞅了秋月一眼,从来遇到狼的时候,她家秋月就如老母鸡护小鸡一般地把她护起来,她笑着也覆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没有他们,柳芙香这鱼儿是断然不会上钩的,她想报复我,可见那日在赵府长的记性还不够,今日便就再让她长一回记性。” 秋月恍然,不再多言了。 五皇子见柳大和柳三眼睛不离花颜,即便被秋月挡住了大半的视线,他们依旧不自知。他咳嗽一声,开口说,“四嫂,四哥嘱咐了,咱们不可回去晚了,如今已经到了湖中心,这船划回去需要些时候,到了岸再乘车回京也需要些时候。这便返回如何?” 花颜笑着点头,“好。” 五皇子吩咐人对船夫说了一声,船夫立即调转船头。 一曲《将军曲》落幕,花颜当先鼓起掌来,笑着说,“伊莲姑娘真令人惊叹,不愧是曲艺双绝的人儿。”话落,笑着对她问,“东宫内宅空荡得很,你可愿意被我赎身,随我入东宫?” 她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柳芙香不敢置信地看着花颜,她这是什么意思?是单纯地看上了伊莲这个人的曲艺,还是带她回去侍候太子殿下? 柳大和柳三这时从花颜的美貌中回过神,柳三脱口问,“太子妃,你这是……” 花颜笑看着众人道,“没别的意思,东宫内宅太空荡了,连个喝茶聊天唱曲的人都没有,今日伊莲姑娘颇和我眼缘,故而有此一请,只问伊莲姑娘愿不愿意。” 众人闻言,都看向伊莲。 人人都知道,东宫内宅在太子妃住进东宫前,除了粗使婢女外,没有一个女人。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入东宫,却没一人能进得成。 如今花颜这一句话,若是伊莲点头,那么,她就是进入东宫的第一个女人。东宫是南楚京城除了皇宫外,最富贵的地方。只要她进入了里面,将来的机会和身价,与今日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十一皇子忍不住小声问花颜,“四嫂,这不好吧?四哥他会同意吗?” 花颜笑着说,“我的人,哪里用得着他同意?” 十一皇子顿时没了话。 伊莲也惊异了,她没想到只见一面只这一首曲子,太子妃就要为她赎身带去东宫,她在众人的目光下,垂下了头,沉默半晌,低声说,“奴与太子妃殿下琵琶相和,很想引为知己,奈何奴身份低贱,不敢高攀太子妃殿下,您是高贵的人儿,奴不敢登云望月,望太子妃殿下恕罪,奴不能应您。” 这是拒绝了! 花颜的请来得突然,伊莲的拒绝来得意外。 花颜看着她,笑着说,“我素来自诩是个俗人,常年在泥堆里打滚,只因为太子殿下,才得了这么个身份,这天下,我没觉得比哪个人因此就高贵了,但即便在泥里,未扣着这太子妃头衔时,我也没觉得比哪个人低贱了。伊莲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很好呢。” 伊莲闻言抬起头,眸光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片刻后,又垂下头,摇头道,“多谢太子妃殿下,奴自卖身进了胭脂楼之日,便已经立下了誓言,签了死契,终身不得离开胭脂楼,恕奴没有福气。” 花颜一怔,有些意外,“你是胭脂楼的人?” 伊莲点头,“奴是胭脂楼的人,三年前入的胭脂楼。” 花颜看着她,胭脂楼是苏子斩的,那么也就是说她是苏子斩的人了?她转头看向五皇子和十一皇子,问,“你们早就知道?” 五皇子点头,“伊莲姑娘是胭脂楼的头牌,卖艺不卖身,她不同于楼内寻常姑娘不能随意出城,是可以被请出来弹唱曲艺的。只不过请她出来比坐镇胭脂楼内点她听曲价码要高出三倍罢了。” 花颜恍然,也就是说,柳芙香今日是花了三倍的天价请出来人陪着游湖的。她顿时笑了,幽幽地说,“京城的好地方,消金窟,好人才,看来都被子斩公子包了。怪不得都说他是个不能得罪的人,走到哪里,都有他伸出的手。” 十一皇子觉得这话诚然说得对,不由得点了点头,“正是这样。” 花颜笑着看了柳芙香一眼,摆手,“罢了,既然是子斩公子的人,那么我也没必要非要将人弄到自己手里,他连顺方赌坊十年盈利都舍得给我,尘封了五年的醉红颜都开封了送给我喝,我什么时候想听伊莲姑娘的曲,应该也是不难的。” 她话音一落,柳芙香的脸色刷地青白一片,难看至极。 第一百零一章(二更) 众人听得花颜的话,一时间也都惊异地转了几个心思。 花颜在顺方赌坊大杀四方,将其十年来神秘的九大赌神之局破解,等同于砸了顺方赌坊的招牌,十年盈利所得悉数赢走不说,还拿走了苏子斩的近身玉佩。 只这一桩事情,若是换做别人,早就早死早超生了。 苏子斩的便宜,没那么好占,他赌场的钱,也没那么好拿走,他的玉佩,更是没人敢沾一下手。 可是花颜做了,不仅如此,至今还活得好好的,活蹦乱跳的。 自顺方赌坊事后,据说苏子斩当日晚开封了尘封五年的醉红颜,第二日命人不曾避讳人地送去了东宫给花颜一坛。花颜不客气地收了。 醉红颜代表着什么,南楚京城的人都知道,那是被苏子斩埋葬的过去。 苏子斩做这两件事情都是有目共睹的,未曾藏着掖着。 只因他素来行事诡异狠辣不按常理出牌,所以,众人除了等着看苏子斩今年做的那一桩心狠手辣的事儿应验在花颜身上外,除此便都不曾想过其他。 比如,后来苏子斩夜晚潜入东宫带走花颜去半壁山喝酒,比如在赵宰辅府,苏子斩解了披风给落水湿透的花颜,比如春红倌,他拦下了云迟刺向冬知的剑。 这些事情虽然隐秘,但也瞒不住所有人的耳目,或多或少,都知道些。只是无人去深想,毕竟提到苏子斩,他的狠辣都会让人三缄其口,想都不敢去想他的事儿。 如今被花颜这般地说出来,且她言笑晏晏的模样,着实让人不得不去揣测她与苏子斩私下的交情。 尤其是柳芙香。 她的心如被花颜生生地挖开了一道大口子,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心口鲜血直流,如开了闸的红河,向外奔涌着,让她几乎血气冲头晕厥过去。 她是武威侯继夫人,手下有暗卫,又是侯府如今的夫人,自然最是清楚这些事儿,瞒不住她。 所以,她知道,花颜没说假。 那一日深夜,下大暴雨,苏子斩本来住在了清水寺,可是听闻她在春红倌,半夜纵马冒雨而归,到了春红倌,救下了她因为救冬知险些被伤废的一只手臂。 要知道,苏子斩畏寒,往日在那样的大雨之夜,有天大的事儿,他也是不出门的。可是他不止出门了,还冒大雨行了三十里,将自己淋了个浑身湿透。 临安花颜,从顺方赌坊之日后,他便是让苏子斩在意的那个人。 别人或许不知,但她柳芙香却知道得最是清楚。 她心中怒火妒火滔滔汹涌,看着花颜浅笑盈盈的脸,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烂她,但她心中仍有一丝理智,上次在赵府的教训告诉她,要对付这个女人,不能明着与她针锋相对,否则吃亏的是她。 于是,她狠命地将心中的怒火妒火压下,死咬着牙关,未置一词。 花颜看着柳芙香,她脸上的笑容和她眸中的神色隐隐有挑衅的得意,这般装出来的神情下,她心中所想的是原来小看柳芙香了,这个女人其实是很能忍的。明明要气死了,却依旧安稳地坐着,也不是那般有头无脑的人。 她慢悠悠地想着苏子斩年少时喜欢的女子,应该不是一无是处的,只是哪里出了差错,分道扬镳了。若只是单纯的分道扬镳,或许还好,偏偏她嫁给了他爹。这换做是谁,都是受不了的。 所以,如今这个女人气成这样恼怒成这样嫉妒成这样,这是为了哪般啊? 苏子斩大闹喜堂时,她不是口出恶言公然他不能人道阻止了他吗? 花颜不知道一个人自出生起便寒症伴随着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成长的,她自小伴着哥哥长大,是见识到了哥哥成长的千辛万苦,但对比苏子斩来说,她却觉得,哥哥的苦是身体上的,但苏子斩,则是身心俱损吧? 他的成长比哥哥,怕是还要另类地辛苦些。 这样想着,她便不由自主地想到梅舒毓的话,他说苏子斩以前跟他大哥差不多,名门公子,知书守礼,文武双全,品貌兼备,德修善养。 五年前,苏子斩十四,真正的少年,柳芙香嫁给他爹后,他剿平了黑水寨,九死一生。 那时候她呢?她十一,川河谷发大水,数万人罹难,活着的人在难民窟里等着朝廷营救,她因正巧倒霉地赶上,每日也是挣扎求生,那一次从川河谷活着走出,也算是九死一生。 她不由得笑了。 “四嫂?”十一皇子感觉花颜不太对劲,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花颜被拉回神智,听到他的称呼,收了笑意,郁郁地叹了口气,忽然没甚兴致地说,“这船划得真慢,让船夫快点儿,咱们早些回去了。” 十一皇子一怔,点点头,对人吩咐了一声。 不多时,船便划得快了数倍。 柳大和柳三经过了花颜要为伊莲赎身被她婉拒后说了那一番话的小插曲后,色迷心窍的两人齐齐都心神一凛。重新地审视起花颜的身份来,她不止是准太子妃,还与苏子斩看来瓜葛甚深。这样的女人,还是少招惹为好。 只一个云迟准太子妃的身份,也许还值得冒险一试,毕竟不是真正的太子妃。但与苏子斩瓜葛甚深,可就不好试了。苏子斩那人,狠起来,能将人大卸八块五马分尸,让人记他八辈子。 所以,两人头上被敲了警钟后,都齐齐地打住了心思,打定主意,无论柳芙香再给他们什么好处,他们也绝对不帮她对付花颜了,这个女人,还是不得罪好。 柳芙香最是清楚她这两个兄弟的心思转变,暗自几乎咬碎了一口牙,想着临安花颜果然是个心机狡诈之人,这般三言两语,便将她的两个兄弟都给折了。 她又怒又恨,但也无法,只想着待今日后,再做打算,总之,仇不能不报。 画舫很快便回到了岸边,花颜似乎是一刻也不想待了,待船一停,便起身出了画舫,上了岸。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也懒得与柳芙香和柳家兄弟说话,所以,也立即下了船。 柳大和柳三想着今日本来是想好好地听伊莲姑娘唱曲,可惜这般就打道折返了,着实浪费,暗自后悔不该被花颜迷惑,三言两语地便上了她乘坐的画舫,如今又这般匆匆上了岸,没玩得尽兴。 柳芙香踏出画舫,刚踩上跳板,不知怎地觉得脚腕一痛,惊呼一声,整个人就向水里栽去。搀扶着她的婢女没搀扶住,被她一拽,也惊呼一声跟着一起落了水。 只听“噗通噗通”两声,那两人砸起了大片的水花。 花颜已经上岸走了数步,听到动静,她停住脚步,纳闷地转回身,对同样回身去看的五皇子和十一皇子问,“怎么回事儿?”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以及苏玉竹、安子言落后花颜两步,此时看向河边,也都不明所以,摇头,“不知怎地,似乎是继夫人和她的婢女落水了。” 花颜讶然,“那跳板够宽的了,她怎么还会落水?快去看看。” 五皇子点头,吩咐他带的护卫,“快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那护卫应声,立即去了。 柳大和柳三也纳闷,毕竟是他们的亲妹妹,她落水不能不管,惊讶纳闷之后,见那两人在水里扑腾,越扑腾却越往下沉,不多时便只露出四只手了,也骇然地大叫,“快,快下水去救人。” 柳府的护卫有两个会水的,连忙下了水。 河岸本就不深,若非是两个不会水的女人四仰巴拉地落下去,人踏入水中也没不过头顶,根本就不需要惊慌,但柳芙香和她的婢女都金娇玉贵,不懂这个,所以,两个人扑腾了几下后,很快就沉了下去。 柳府的护卫下了水后,没费多少力气,便将人都救了上来。 柳芙香已经晕死了过去,她的婢女比她稍好,大口大口地往外咳水,脸色被吓得发白。 “大夫,快请大夫。”柳大连忙大喊。 花颜漫步走回来,温声说,“如今距离城里太远,就算去请大夫一时半刻也赶不来。我的婢女秋月会些医术,不若让她给继夫人看看?大公子和三公子可觉得使得?” 柳大闻言四下扫了一圈,也觉得这大夫没有半个时辰请不来,立即点头,“多谢太子妃,就劳烦你的婢女了。” 花颜想着原来柳府的公子也是会说人话的嘛,不枉他敲山震虎让他们别想对她动手。于是,她转身吩咐,“秋月,快给继夫人看看。” 第一百零二章(一更) 秋月上前帮柳芙香把脉,又帮她倒出肚子里喝进去的水,好一阵折腾。 岸边本来就有赏景的人,如今也都围拢了过来观看。 秋月救完了人起身,对花颜说,“小姐,武威侯继夫人只不过是喝了些河水,如今水都倒出来了,人没什么大碍的。” 花颜点头,“没事儿就好。”话落,她纳闷,“只是这人怎么就落水了?” 柳大和柳三见说柳芙香没事儿,齐齐松了一口气,见花颜如此询问,也同样纳闷,此时立即问那婢女,“怎么回事儿?你们怎么落了水?” 那婢女显然受的惊吓不小,立即白着脸说,“回两位公子,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奴婢扶着夫人下船,夫人忽然就垫了脚,身子向水里栽去,奴婢是被夫人拉下水的。” 柳大和柳三抓住重点,齐齐恍然,“原来是垫了脚。” 十一皇子哼道,“这继夫人也太金贵了,连走路都不会了,以后还是少出门的好。” 五皇子虽然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但见花颜没事儿,柳芙香没事儿,他也不想探究。说道,“既然继夫人没事儿,咱们回去吧!” 十一皇子点头,看向花颜。 花颜笑了笑,对柳大和柳三说,“既然是继夫人自己垫了脚,那便没什么好纠察的了。两位公子快将继夫人送回侯府吧!” 柳大和柳三点点头。 花颜转过身,走向马车。 她刚走几步,柳芙香忽然醒来,她睁大了眼睛,愤恨地大叫,“临安花颜,你给我站住!” 花颜嘴角微勾,想着这次柳芙香醒来的倒快,很是时机,她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继夫人醒了?” 柳芙香推开婢女,腾地站起身,快步冲到了花颜面前,伸手就要掌攉她。 秋月上前一步,扣住了柳芙香手腕,恼怒地说,“武威侯继夫人,你是疯了吗?我家小姐见你落水昏迷,吩咐我救了你,你刚醒来却要恩将仇报打我家小姐,这是何道理?” 柳芙香浑身滴水,披头散发,表情阴狠地看着花颜,“是你,一定是你又推我下水的。” 秋月冷声道,“我家小姐早就下船了,你落水时,她已经走出很远了,念着相识一场,回来救你。你刚醒来却这般诬赖我家小姐?早知如此,真是不该救你。” 这时,柳大和柳三冲上前来,看着柳芙香,齐齐说,“妹妹,你是怎么回事儿?你是自己垫了脚落水,请大夫来不及,幸亏太子妃的婢女会医术,救了你。你怎么能诬赖太子妃?” 柳芙香怒道,“就是临安花颜,一定是临安花颜,是她害我落水。” 秋月用力地甩开柳芙香的手,将她甩了一个趔趄,揉揉手腕说,“继夫人真是不可理喻。”话落,她转向花颜,“小姐,这样的人下次咱们别救了,最好别再遇上她,晦气!” 柳芙香由婢女扶住,才没栽倒,她气急伸手指着花颜,“临安花颜,你敢做不敢当。我下船时,走得好好的,脚裸突然一痛,栽下了水,定是你使了什么诡计害我。” 花颜淡淡地看着柳芙香,“继夫人,我知道因为在赵府我推你下水醒脑一事让你一直记恨我,但这次真的不关我的事儿。你脚裸突然痛,也许是抽筋,也许是蚊虫叮咬,也许是不小心扭到,我下船后已经走出很远,有目共睹,我如何能害你?” 柳芙香不信她的话,浑身哆嗦地说,“一定是你,是你对我出手,你有武功,即便距离我不近,也能害我。” 花颜叹了口气,“你的确是不可理喻,我没有武功,无法害你。” “我不信,就是你。”柳芙香大喊,“今日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我断然不会让你走。” 花颜无奈,看向五皇子和十一皇子,“看来咱们是走不了了。继夫人一心认定是我害的她。你们说怎么办?” 五皇子出声道,“继夫人,你口口声声说是四嫂害的你,但我们这些人下船时都跟在四嫂身后,她一直往前走,头都不曾回,如何能害你?空口无凭,你若是觉得是四嫂害的你,请拿出证据。” 柳芙香一口咬定道,“她会武功,隔空也能害我。” 五皇子虽然也觉得此事蹊跷,但还是摇头,“四嫂不会武功。” 柳芙香摇头,死死地盯着花颜,“你敢不敢跟我去城里找大夫?” 花颜想着柳芙香果然不枉她算计一场,她是很乐意随她去找大夫的,在梅府没请成大夫的事儿,在她这里兴许就能请成了。于是,她痛快地点头,“好,我为了证明清白,应承继夫人。” 柳芙香见花颜应承,狠狠地道,“这就回城。” 花颜没意见,上了马车。 柳大和柳三对看一眼,虽然也觉得不能是花颜动的手,但柳芙香醒来后咬定就是她,二人也拿不准了,只能任由了。 五皇子、十一皇子、苏玉竹、安子言来时就骑马,此时一同上了马。 一行人缓缓离开了湘水河畔。 秋月和方嬷嬷陪着花颜坐在马车里,上了车后,花颜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方嬷嬷想开口询问,见此不敢打扰,只能闭紧了嘴巴。 秋月手里捏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针,是在救柳芙香时,趁人不注意,从她脚腕上拔下来的。衣袖遮挡下,方嬷嬷看不见。 她想着小姐做这一桩事儿,怕真是料准了柳芙香不管抓不抓住把柄,醒来后第一时间都会认为是她干的,所以,没有证据下,只能认为是她有武功,定会揪住这一点找大夫。那么只要见到了大夫,在大夫把脉下,就能公然她不能有育之事。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若非懿旨赐婚,小姐不愿嫁入东宫,也不必如此费尽心思手段。她还是那个临安花家常年混迹于市井找乐子玩的花颜,她是她身后的小尾巴小跟班,也不必如今日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倒如今,她真心地期盼小姐能成事儿,摆脱这个身份了,再这样下去,事事跟着小姐累心地算计,她都快吃不消了。 车马一路顺畅地回了城。 柳芙香的马车本来跟在花颜马车后面,入城后,上前来与花颜的马车并行,柳芙香挑开车帘,恨怒地对花颜喊,“临安花颜,你敢不敢随我去武威侯府找我府内的大夫?” 花颜闻言挑开车帘,看着柳芙香,淡淡一笑,“侯夫人为了给我定谋害之罪,便用你府内的大夫吗?这般堂而皇之,不太好吧!毕竟武威侯府的大夫,听你的不是吗?你让他说黑,他就说黑,你让他说白,他就说白。你当我傻吗?” 柳芙香恨声道,“你放心,先让我府中的大夫给你诊治后,我再派人去请别的大夫来给你把脉,断然不能用太医院的人,这京城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庇护你?” 花颜觉得这女子脑子还是很聪明的嘛,她点头应承,“好,我随你去武威侯府。” 柳芙香见她答应,挥手落下了帘幕,吩咐车夫,“头前带路,请她去武威侯府。” 车夫一挥马鞭,走去了花颜马车的前面。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听得清楚,五皇子皱了皱眉,十一皇子打马上前,贴着花颜的马车说,“四嫂,你根本就没如何她,是她得了害妄症,非要说是你害的她,你不理她就是了,反正有我们这么多人为你作证,你为何非要应承她证明清白?” 花颜想着这事儿她正求之不得呢,可不能让这两位皇子给破坏了。于是,无所谓地说,“在赵府那日,我的确是推她下了水,当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今她认定是我对她动了手脚,也不奇怪。她毕竟是武威侯继夫人,这事儿若是就这么含糊过去,便会真正交恶了。我也她交恶不算什么,但东宫与武威侯府交恶,不太好。所以,走一趟好了,也不费力气。” 她这话极有说服力,十一皇子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五皇子总觉得这事儿内有乾坤,但一时也想不透彻,他挥手叫来身边的护卫,压低声音吩咐,“去找四哥,将今日之事禀一声。” 那护卫应是,立即匆匆去了。 第一百零三章(二更) 马车入城后,途经荣华街,一行人颇有些浩浩汤汤。 很快便过了荣华街,来到了武威侯府。 柳芙香早已经在马车内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只是头发还湿着,披散着,她由婢女搀扶下车后,对守门人吩咐,“去将孙大夫请来。” 守门人愣了一下,连忙应是,立即去了。 孙大夫是武威侯花重金请来为苏子斩调理诊治身体的名医,已经在侯府十几年了,只不过这五年来,苏子斩性情大变,寻常时候,不想跟武威侯来往,也不再用孙大夫,所以,他渐渐地成了侯府的家里大夫。 花颜下了马车后,柳芙香冷着脸看着她,“临安花颜,请吧!” 花颜笑了笑,看了一眼武威侯府的烫金牌匾,门庭十分气派,她想着这便是苏子斩从小长大的府邸了,跟着柳芙香身后进了侯府。 五皇子、十一皇子、苏玉竹、安子言、柳大、柳三一起进了武威侯府。 武威侯府宅十分的规整奢华,线条冷硬,处处透着这侯府门庭的显贵。一花一草,一树一木,比东宫分毫不差。 来到正厅,侯府的婢女们端了瓜果茶点上来,逐一地摆在各人面前。 花颜不客气,端起茶盏,慢慢地喝着。 柳芙香看了花颜一眼,沉着脸问婢女,“侯爷呢?” 那名婢女立即回话,“回夫人,侯爷还未回府。” 柳芙香点头,对外面吩咐道,“来人,出府找找侯爷,请他立即回府。”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十一皇子似乎有些怕武威侯,凑近花颜身边,小声说,“四嫂,武威侯若是回来,即便大夫能证明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但那日赵府之事,怕是他也要责问,不能善了。” 花颜正想见见这位武威侯呢,不以为意地笑着说,“没事儿,我头顶上还顶着这准太子妃的头衔的,一日不被扒拉下去,你四哥一日便要管我的。侯爷回来,若是拿我问责,你的好四哥也会得信赶来的。” 十一皇子听着这话总觉得不太对味,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味,只能点了点头。 五皇子到底年长些,深深地看了花颜一眼,压低声音说,“四嫂,兄弟们以后可不敢再喊你一起出游了。” 花颜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对他一笑,“待你不用喊我嫂子的时候,便不需有这个担心了。” 五皇子默了默,没了话。 孙大夫提着药箱匆匆来到,先对柳芙香见礼,然后又对五皇子、十一皇子、花颜等人见礼。 柳芙香阴沉着脸说,“劳烦孙大夫仔细地给太子妃把把脉,她有没有武功,身体是何状况,一定要把得清清楚楚,不可疏忽。” 十一皇子闻言顿时不干了,“只把有没有武功就可,继夫人却要将一干底细都探查清楚,是何寓意?是想知道我四嫂的身体状况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害她吗?” 柳芙香恼怒,“十一皇子,孙大夫是名医,本夫人也是好心,谁知道临安花颜除了武功外,有没有别的什么病?她毕竟是太子妃,身系殿下将来和美,事无不可对人言吧?你这般护着,是为哪般?难道真有不可告人之事?” “你……”十一皇子顿时气得腮帮子鼓了起来。 花颜这时笑着说,“我的身体没有不可对人言之事,自三年前,我就被神医谷的人诊治出不育之症,这事儿太子殿下知道。” 她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异不已,连柳芙香都惊了,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诚如十一皇子猜测一般,就是想看看能否找出害她的地方,没想到却听她亲口说了这么一件大事儿。 她惊异之后,随即心头涌上狂喜,尖声道,“临安花颜,你竟然有不育之症?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能做太子妃?” 花颜耸耸肩,“太子殿下非要我做这个太子妃,我也没办法,继夫人若是有办法让太子殿下弃了我悔婚,我也是十分乐意配合的。” 她此言一出,柳芙香更是骇然了!脱口惊道,“太子殿下竟然知道?既然如此,为何还不悔婚?” 花颜对她一笑,“这我哪里知道?只能问太子殿下本人了,他身为储君,焉能不在意将来子嗣之事?我也十分想不透。” 柳芙香脸色变幻了片刻,定下神,对孙大夫说,“孙大夫,给她把脉,看看是否如她所言。” 孙大夫见花颜不抗拒,似还十分乐意配合,点点头,拿了一块帕子,盖在花颜手腕上,然后隔着帕子给他把脉。 五皇子、十一皇子、苏玉竹、安子言、柳大、柳三都不错眼睛地看着孙大夫。他们齐齐耳中轰鸣,没想到临安花颜竟然有不育之症,这……太耸人听闻了。 孙大夫听闻花颜曾被神医谷的人诊过脉,也收起了随便应付一下的心思,仔细地给花颜把着脉,一只手把完,他神色凝重地说,“劳烦太子妃换另一只手。” 花颜点头,换了另外一只手。 孙大夫又把脉许久,才慢慢地撤回手,对花颜拱手说,“太子妃的确没有武功,这脉搏是寻常人的脉搏无异。至于这身体嘛……”他顿了顿,道,“十分复杂,似有亏血虚宫之症。这等症状,十分少见,老夫也是在一本古籍上见过一二例子,脉象就是太子妃这种,的确是不育之症,终身不能有子。” 他说话的时候,正厅内静悄悄的,此言一出,屋中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花颜倒是不甚在意,淡淡笑着说,“孙大夫医术的确高明,神医谷的人也是这样说。” 五皇子立即问,“此证可否能治愈?” 孙大夫摇头叹息,“此证似是从娘胎里带来,十分少见,未曾听闻有救治之法,古籍上说有此症之人,活不过二十,便会血亏而逝,老夫也未曾见过。” 她话落,又是一阵抽气之声。 这回,连柳芙香都不说话了,看着花颜,既觉得她得了这个病真是活该,又觉得女子得了这个病,等同于阎王断了死案,一生就完了。她不明白她既然早就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怎么还能活得那么恣意张狂,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十一皇子十分喜欢花颜,白着脸看着她,“四嫂,神医谷的人怎么说?就没有治愈的可能吗?” 花颜浅笑,“神医谷的人也是没有法子的。” “那你?”十一皇子也觉得花颜怎么能笑得出来,看她这样,似不在意。 花颜笑道,“改变不了的事情,整日里苦着脸,也是枉然,不如活一日算一日,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唯心比别人都宽。能来这世上走一遭,已然是我的福气。至于不育,至于活不久,都是天意,既不可违,那不妨舒舒服服地过好每一日。” 十一皇子闻言不说话了。 一时间,正厅内在座的众人都无人说话,就连柳大和柳三都觉得可惜了,好好的一个美人,怎么就得了这种病? 柳芙香此时也似忘了早先的落水之事,问道,“这病既然是娘胎里就有的,为何当初太子选妃时,临安花家还让你参选?” 花颜想着她真是问道了点子上,笑了笑说,“御画师到临安花家后,我祖母便说有难言之隐,不能入册。御画师却不管这些,只说奉了太后之命,势必要让我入册。御画师一行人在我花家逗留了一个月,死活让我入册才作罢离去。皇权压顶,哪儿能是小小的花家相抗衡的?” 柳芙香闻言默了默,“既然如此,懿旨赐婚后,为何我们没听到半丝关于你身体不育的消息?” 花颜为她解惑也为众人解惑,“太子殿下拿着懿旨去了我家后,以身份压人,懿旨以下,我家人还能说什么?而我呢,自然也就没了反抗的余地。如今我刚来京没几日,我家在京城无人,在朝中更无人,相熟识的故交也没有,容得我说什么?今日若非继夫人相请来看大夫,此事自然也就一直不为人所知了。” 柳芙香闻言也没了话。 这时,外面有人禀告,“夫人,侯爷回府了。” 柳芙香连忙吩咐,“快请侯爷来正厅,就说出了大事儿,我不敢做主,还需侯爷前来做主。” 外面人应是,立即去了。 花颜想着梅老爷子抗衡不过云迟,武威侯可别让她失望啊。 第一百零四章(一更) 武威侯来到正厅,一脚踏入房门后,花颜见了他,便明白了当年柳芙香为什么弃了年少的苏子斩转投他爹的怀抱了。 武威侯身穿一身玄色锦袍,容貌是一等一的好,周身如宝剑被打磨之后封存了起来,气息隐而不露,让人一见其形,便心神先震三震。 她对武威侯的名声也是有所耳闻。 他与敬国公一样,带兵打仗,杀伐果断。如今虽然是太平盛世,但当年的英姿却没埋没了去。他比敬国公更厉害,不单单是会带兵打仗,却还精通为官之术。 所以,朝野上下,若说赵宰辅根基庞大,门生遍地,那么武威侯根基也不浅。 尤其是他的母亲还是皇上的姑姑,他与皇帝是姑表兄弟不说,还与皇帝成为了连襟,武威侯府可谓是跟皇权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是除了东宫外,最显赫的府邸。 云迟见了他,都要敬让三分的,尤其是,武威侯手中有兵权。 南楚兵权一分为四,皇上攥了一份,在云迟监国后,那一份兵权便给了云迟。武威侯攥了一份、敬国公攥了一份,另外一份在安阳王的手中。 安阳王不是武将,是文官,但因得太祖信任,掌管了一份兵马。 柳芙香见到武威侯,当先迎到了门口,“侯爷,您回来了?妾身请了太子妃前来府中做客,不成想却……”她说着话,看向花颜,意思不言而喻。 武威侯既然回府,自然已经知晓了湘水河发生的事儿,点点头,也看向花颜。 花颜慢慢地站起身,福了一福,浅浅笑道,“早就慕闻侯爷之名,今日过府来叨扰了。” 武威侯打量着花颜,女子二八年华,容貌清丽,姿色无双,身穿一身浅碧色织锦绫罗长裙,裙摆缠枝海棠栩栩如生,周身无太多首饰点缀,自有一种素淡雅致之感,但偏偏她容貌极扎眼明媚,所以,也适当地掩藏了些素淡,令人见了不浓不淡,恰恰的赏心悦目。 他眉目幽暗地点了点头,沉声开口,“太子妃来府做客,是侯府蓬荜生辉之事。无需客套。” 花颜笑着点头,重新又坐下了身。 五皇子、十一皇子等人起身与武威侯见礼。 武威侯扫了众人一眼,一一颔首,寒暄片刻后,柳芙香忍不住直奔正题,将孙大夫看诊出临安花颜的症状迫不及待地说了。 武威侯听罢,“哦?”了一声,似也十分惊异,“竟有这事儿?” 柳芙香柔声说,“侯爷不信,可以问孙大夫,他就在这里。” 孙大夫连忙上前回话,“回侯爷,老夫不敢欺瞒,太子妃正是有此病症,似是打出生起就从娘胎里带的。” 武威侯闻言看向花颜。 花颜点头,“没错,这病症是打出生起就带的,只不过我生下来后没病没灾如正常人一般,不曾发现。三年前,偶然识得了神医谷的人,恰巧我当时有些小伤寒,便为我请了脉,没成想便得知了我体内竟藏有这样的病症,没有法子可救。” “既是三年前就得知,为何入了选妃的花名册?按理说,此等是不可选的。”武威侯沉声问。 花颜笑了笑,“早先侯爷没回府时,我已经就此事为众位解惑了。太后懿旨难为,即便花家说我有难言之隐,也是绕不过头顶上的皇权去,御画师才不管这个,只知道奉命行事。而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病,花家还不想宣扬得天下皆知,本也是没料到太子殿下会选中我,待选中后,说也晚了。” 武威侯盯着她,“太子殿下可知?” 花颜浅浅道,“太子殿下自然知道。” 武威侯眼底的幽暗之色更深了些,“既然太子殿下知晓,便没什么可说的了。”话落,站起身,似要离开。 柳芙香和众人齐齐一怔。 “侯爷且慢!”花颜连忙阻止他,她今日利用柳芙香这一通折腾,无非就是为了拖武威侯来借势,但这人知道了之后竟然表示不想管,那么她可不能由着他不管。 武威侯停住脚步,“太子妃有何指教?” 花颜认真地说,“侯爷忠于圣上,忠于南楚江山,其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如今既已知晓此事,想必不会置之不理吧?” 武威侯闻言没说话。 花颜继续道,“太子殿下非要娶我,我虽不愿给自己脸上贴金,但事实诚然就是如此。想想我一个无德无才没有礼数不懂规矩顽劣不堪又有不育之症的短命之人,着实没什么可取之处,实不堪当太子妃。所以,我也一直有所抗拒。奈何太子殿下一意孤行,我实在是有苦难言,不想将来被人骂祸国殃民,今日既然被侯爷遇到,万望侯爷做主。” 武威侯盯着花颜,幽暗的眉目中多了一抹深思沉暗,“太子殿下的事情,本侯做不了主。” 花颜淡笑,“太子殿下的事情,不是一人之事,而是关乎朝纲社稷,关乎江山黎明。侯爷在朝为官,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没有遇到也就罢了,既然遇到了,侯爷怎么能袖手不管?太子殿下是储君,身系江山万民,直言敢荐不止是御史台的事儿,也是侯爷与文武百官之事。” 武威侯眯起眼睛,眼底的沉暗变为锋利的刀,直直刺向花颜,周身一瞬间气势全开,所有人都觉得徒然地空气不够用,有些喘不上气来。 花颜不惧这气势,她要的只是结果,对着他宝剑出销不再隐着的锋芒,她淡淡笑着,“为臣者,直言敢荐,忠言逆耳,百死不辞。侯爷,您是忠臣良将吗?若是的话,这等事情,您不当不理不问,不当知道当做不知道才是。” 这是在将武威侯的军,不管,他就不是忠臣良将。 她此言一出,正厅内的所有人都几乎没了呼吸,静得落针可闻。 武威侯徒然暴怒,眼底涌出浓郁的风暴。 所有人都觉得这正厅内一瞬间如数九寒天,北风烈烈,冷彻骨髓。 花颜却依旧淡淡地笑着,迎着武威侯徒然爆发的怒火,浅淡随意,谈笑自若,“侯爷想必知道些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儿。太子殿下实在是……太一意孤行了。他一句话便压下了御史台弹劾我的奏折,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毕竟连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都知道,御史台若是名存实亡,当政者若是无人直言敢荐,那么这江山可就离消亡不远了。他今日不顾所有人反对娶一无是处的我,为的是我与这天下女子都不同的那股子俗世里打滚的新鲜劲儿,明日他就敢做出比娶太子妃更大的事儿来,危急江山。所以,不可开这个先例。” 武威侯周身涌出的风暴不止,依旧看着花颜没说话。 花颜想着话已至此,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再说也就无趣了,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已经凉了,但她却觉得入口清凉得舒服。 她晃了晃杯盏,笑道,“侯爷以为我说得可对?”话落,她举起手中的杯盏说,“诚如这茶,要趁热喝,若是凉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倒掉。但也有少数人会正喜欢这凉茶呢。” 武威侯周身的风暴怒意渐渐地褪去,重新地坐下身,眉目恢复初见花颜时的沉暗,“临安花颜,果然名不虚传。” 花颜见终于说动了这人,笑容蔓开,浅笑盈盈地说,“侯爷过奖了,我就是个泥堆里摸爬滚打的人,登不得大雅之堂,为了我将来不背这祸国的千载骂名,也为了让太子殿下的身上没有污点,更为了南楚的忠臣良将们都载入史册,就仰仗侯爷了。” 武威侯冷笑,“你小小年纪,着实牙尖嘴利,御史台最能说会道的江大人怕是也不及你。早知你这般能言善辩,前往西南番邦的使臣本侯就该举荐你,也免得安阳王妃日日担心他的儿子。” 花颜笑道,“书离公子去西南番邦出使,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女子的嘴能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已,岂能用于国家大事上?侯爷抬举了。” 武威侯沉声道,“是不是本侯抬举,你心中清楚得很。”话落,他似乎有了决定,对外吩咐,“来人,去请子斩过来。” 第一百零五章(二更) 武威侯吩咐人去请苏子斩,正厅内的众人齐齐一怔。 柳芙香当先回过神,坐不住地问,“侯爷,您请子斩过来做什么?” 武威侯看了她一眼,道,“他是武威侯府的嫡长子,侯府将来是要交给他的,这等大事儿,自然是该与他商量一番,听听他的意见。” 柳芙香心下一紧,看向花颜,见她淡淡含笑,面容如常,她低声说,“子斩身子骨不好,侯爷尚年轻力壮,这等事情,侯爷做主就是了,不急着让他过早地操神。” 武威侯沉声道,“他已经不小了,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今日赵宰辅与我提了为赵小姐择婿一事,话里话外,有意子斩,我如今骨头虽然还算硬朗,但他早接手侯府的担子也没什么不好。” 柳芙香面色一白,脱口惊道,“赵宰辅要选子斩为婿?这……赵府不在意子斩身子骨弱吗?” 武威侯哼道,“他身子骨弱?放去军营,一百个人也打不过他一个。这也叫弱?” 柳芙香立即道,“侯爷知道妾身不是指这个。” 武威侯摆手,“此事尚待商酌,暂不必说了。赵小姐才貌双全,只要不觉得嫁入侯府来委屈,那么,本侯也没有异议。” 柳芙香闻言只能住了嘴。 正厅内的众人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与早先得知花颜不育之事的惊异简直不相上下。 赵清溪不仅有良好的家世,自己也是品貌兼备,被誉为南楚第一闺秀,这样的女子,无论是做太子妃,还是未来做母仪天下的皇后,都是胜任的,更惶论如今择婿,那真是人人争抢也不为过。 可是谁也没想到,赵宰辅竟然有意苏子斩。 毕竟苏子斩虽然列为四大公子之一,但狠辣的名声在外,周身更是冰寒得令人退避三尺。尤其是寒症一日不治,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更甚至还不能人道。 对比来说,若是赵宰辅将独女嫁给苏子斩,着实是委屈了赵清溪。 众人一时间都觉得赵宰辅是疯了不成? 花颜招手让小婢女帮她添了一盏茶,面上浅笑淡然,似乎并没有将此话往心里去,依旧自顾自地喝着茶。 柳芙香看着花颜,心想着她怎么这般淡然,难道她不喜欢苏子斩,喜欢的人真的是陆之凌?与苏子斩不过是真有些交情?但苏子斩为她做的那些事情,可不是一个交情就能做得出的。 一时间,柳芙香也觉得闷惑不解。 武威侯也将花颜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也涌上深思,他自己的儿子,即便这五年来与他不亲了,但也是了解的。让他背一个女子夜行山路三十里,这种事情本身就耸人听闻,偏偏他做了。尤其是数日前春红倌之事,他深夜冒雨回京,不会如此简单的相识之交。 公子的院落里,苏子斩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虽然足不出户,但外面的消息可瞒不住他。 青魂将湘水河畔发生的事儿与侯府前院正在发生的事儿一一禀告后,开口道,“侯爷派人来请公子前去正厅,如今人快到了。” 苏子斩执棋的手微顿,忽然扔了棋子,一推棋盘,冷嗤嘲笑,“他是想试探什么?” 青魂垂首不语。 苏子斩面容浸满寒霜,对外吩咐,“来人,我说我今日身体不适,谁也不见。” “是。”有人应声,立即关闭了公子院落的大门。 武威侯派来的人自然是吃了一个闭门羹,只能连忙回正厅去禀告。 武威侯听闻后,深深地看了花颜一眼,摆手,“也罢,他身体不适,便让他歇着吧。”话落,还要再说什么,有一人匆匆冲进了会客厅,覆在武威侯耳边耳语了两句,武威侯面色微变,腾地站起身,对花颜说,“今日之事,本侯会仔细斟酌思量,天色已晚,本侯派人送太子妃回府。” 花颜笑着道,“不劳侯爷派人相送,我与五皇子和十一皇子一起走就是了。” 武威侯颔首,“既然如此,本侯还有事情,便不留太子妃了。”话落对柳芙香说,“你送送太子妃。”说完,便快步出了正厅。 柳芙香见此也知道怕是出了什么事儿,才让侯爷行色匆匆地走了。暗想着看来苏子斩也不是多在意临安花颜,知晓了这么大的事儿,且她人就在这里,他竟然没出来。她心下舒服些,起身送花颜。 出了武威侯府,花颜对柳芙香告辞,笑着说,“侯爷的英姿着实令人敬服,继夫人珍惜该珍惜的才是,万勿得陇望蜀,最终陇蜀皆失,便得不偿失了。” 她这话意有所指,说得算是极明白了。 柳芙香面色青白红紫了一阵,忽然冷笑,“临安花颜,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如今你尚且是准太子妃,一旦不是了,那么,你这般张狂,我看你还如何活着走出这京城。” 花颜浅笑,“我左右不过是一条命而已,早死晚死,都躲不过那黄泉路,但继夫人与我不同,已经将后路走没了,便不要想着回头了,免得身后是万丈悬崖,一不小心粉身碎骨。” 柳芙香心里一阵恼怒,盯着花颜浅笑的脸,怒火便压制不住,咬牙道,“赵府小姐那般好的一个人儿,太子殿下早先没选她,诚然是殿下的损失,若是有朝一日嫁来侯府,我们侯府阖府都会极其欢喜。” 花颜低笑,“我也觉得赵小姐是极好的,那么就先恭喜继夫人如愿得一个好儿媳了。”说完,上了马车。 柳芙香被她的笑容刺得眼睛疼,听着她的话,觉得撕了她都是便宜她。上前一步,对着她恨恨地说,“临安花颜,我虽然不知你是用的什么办法让我今日落水,但我知道,一定是你。来日方长,你给我等着,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花颜上了马车后坐好身子,笑着颔首,“的确是来日方长,我会好好等着的,继夫人有什么办法针对我,尽管使来,别让我太失望才是。”说完,挥手落下了帘幕。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觉得今日出宫来玩,可真是有史以来玩的最惊吓人的一次了。二人默默地骑了马,跟在花颜车旁。 柳大、柳三见花颜一行人走远,回头见柳芙香脸色铁青,对看一眼。 柳三凑近她,开口说,“二姐,我劝你还是别惹临安花颜了。侯爷发起怒来,我们都不敢喘气,可是那临安花颜竟然面不改色,连侯爷都不惧。你与她做对,讨不到好处,以后离她远点儿吧,别想着报仇了。” 柳芙香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两个,怎么这般胆子小?我怎么有你们这样的兄弟?平日里看着胆子一个个大得很,怎么对上临安花颜这小蹄子就不成了?” 柳大恼道,“你睁大眼睛看看临安花颜,她头上扣着准太子妃的帽子,又与苏子斩交情匪浅,能是轻易动得的吗?依我看啊,她本身就不好惹,是个浑身带刺的。你惹她,是自己找死罢了。” 柳三也诚然地附和,“你如今的日子过得挺好的,侯爷对你虽然不如前夫人,但也还算不错。你是这侯府里的当家主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跟一个小女子过不去?弟弟我提醒你,可别搭进去自己。” 柳芙香眼眶一红,“我如今的日子,不过是你们看着不错罢了。侯爷他对我……”她忍着泪,想说什么,又闭了嘴,怒道,“临安花颜很快就不是太子妃了,你们不必怕她。”说完,又软了口气,“大哥、三弟,我只你们两个亲兄弟,你们不帮我,谁还能帮我?这些年,我做这侯府夫人,可给了你们不少好处,如今我不过是想治了临安花颜,你们却怕这怕那,真叫我伤心。” 柳大和柳三这些年的确依靠柳芙香不少,他们在外面干了许多混账事儿,都是她私下摆平的。二人对看一眼,犯起难来。 柳芙香立即说,“只要她不是太子妃,滚出京城,一切都简单得很。” 柳大一咬牙,“那好,我们就等着她不是太子妃时再动手帮你。” 柳芙香见二人应承,终于露出笑意,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六章(三更) 花颜坐上了马车,方才觉得疲乏得很,着实有些精力透支。想着武威侯到底是武威侯,与他这一番见面谈话,无异于比打了一场硬仗还累。 不过他奇怪,云迟竟然没有赶到武威侯府拦阻她的谋策,她不觉得他没得到消息,不是被什么事情托住来不了,那就是已经打算好了用什么主意应对他。 她期盼是前者。 马车一路顺畅地回了东宫,此时天色已晚,下了马车,花颜对五皇子和十一皇子道别后,便进了垂花门。 十一皇子毕竟年纪尚小,待花颜身影消失后,他压低声音对五皇子说,“五哥,咱们怎么办?是离开?还是找四哥见一见说一说今日之事?” 五皇子想着他早先派人给云迟传了信,但未曾得到回信,他琢磨了一下说,“天还没黑,见见四哥吧。” 十一皇子点点头,对福管家问,“四哥呢?可回宫了?” 福管家连忙回话,“太子殿下还未回来,据说还在议事殿。”话落,他看了一眼天色,“每日这个时辰,殿下已经回来了,今日想必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五皇子颔首,对十一皇子说,“走,咱们去议事殿找四哥。” 十一皇子点头。 二人离开了东宫,前往议事殿。 虽然天色已晚,但议事殿门口候了许多人,有兵部的人,宗正寺的人,还有鸿胪寺的人。粗粗一扫,便是二三十人。 五皇子见此,面色顿时凝重起来,对十一皇子说,“应该是出了事情,你先回宫吧,我也回府,四嫂的事情明日我再找时间与四哥细说。” 十一皇子也知道这阵仗怕是出了大事儿,乖觉地应了一声。 十一皇子走后,五皇子喊来隐卫,吩咐,“去打听打听,今日朝堂出了何事儿?” 隐卫应是,立即去了。 五皇子回到府邸,还未踏进门口,隐卫现身,将打探出来的情况禀告,“西南番邦的两个小国四日前打起来了,兵部传回了八百里加急。书离公子前往西南番邦的路上被人截杀,听说截杀的人不止动用了大批死士,还有上万兵马。书离公子负重伤滚落下了悬崖,如今生死不明。安阳王和赵宰辅、武威侯、敬国公都急急地赶去了议事殿。” 五皇子一惊,“竟然出了这等大事儿,怪不得了。” 隐卫不再说。 五皇子定了定神,对隐卫摆摆手,隐卫退了下去。 在武威侯离开侯府的第一时间,苏子斩也得到了西南番邦和安书离被截杀生死不明的消息。 青魂比五皇子的隐卫禀告得更详细,“那两个小国是南夷与西蛮,双方都动用了重兵,四日下来,死亡人数已经上万。南疆王调和和镇压不住,派人向朝廷发出了三封八百里加急,但只刚刚半个时辰前收到了一封。书离公子是在南疆的边界卧龙峡遭遇了截杀,大批的死士不知是何人所派,暂时没有查明对方的其身份的消息,但那截杀的另一万兵马是南疆王掌控下面的隶属直编营的军队。” 苏子斩闻言眉头皱起,冷若寒霜的脸上涌上一抹深思,“竟然出了这等事情。” 青魂颔首,又禀道,“安阳王妃听到消息后当即晕厥了过去,安阳王已经将府中所有的府卫暗卫都派了出去。书离公子离京前,本已经和太子殿下制定了妥善之策,走时也带走了身边的所有隐卫,太子殿下也暗中派了朝中监察司的人沿路照应,但想必也没想到会出这么严重的事情,除了杀手死士,竟然还有南疆王隶属直编营的军队。” 苏子斩冷声嗤笑,“万无一失的妥善之策又如何?有时候总会出现天大的意外。西南番邦之事是早晚之事,几年前就该解决,偏偏他明明知道这毒瘤不拔,早晚是祸害,却还爱民如子地不想下狠手惩治,怕的就是血流成河。如今却是由不得他了,这血河自己先开闸了。” 青魂垂首不再接话。 苏子斩转动玉扳指,眉目冷冽地凝起,“南疆,早就是个祸害。” 青魂抬眼,看着苏子斩,想起若非夫人身体里中了南疆的寒虫咒,解了之后落下了寒症之身,公子也不必生下来就带着寒症,若没有这寒症从出生起就伴随,公子这么多年来,也不会活得会如此辛苦。 他咬了咬牙,试探地问,“公子可去西南番邦一趟?” 苏子斩眯了眯眼睛,冷冽尽去,寒气攸地一散,讽笑,“我这副身子,背着个人夜行三十里都会引发寒症,如今哪里还能去几千里外?” 青魂垂首,“也许南疆有法子治了公子的寒症。” 苏子斩摇头,“治不了,若是能治,当年我母亲就不会伴随着寒症之身生下我了。我虽然没去过南疆。但我父亲不是亲自去过为母亲找办法吗?当年他把南疆翻个底朝天又如何?还不是无功而返?我岂会再做他的无用功?” 青魂彻底沉默了下来。 苏子斩对他摆手,“下去吧。” 青魂无声无息地隐了下去。 花颜回到东宫,梳洗了一番,见晚膳的时辰到了云迟还没回来,每日他可是时辰准时的。她对方嬷嬷问,“去问问,他若是不回来用晚膳,我就不等了。” 方嬷嬷应是,立即去了。 花颜对秋月低声吩咐,“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儿?我直觉应该是出了大事儿。” 秋月小声猜测,“小姐,会不会是因为您今日惹出的这桩事儿?” 花颜嗤笑,摇头,“我这事儿算是什么大事儿?即便满朝文武都反对,云迟即便迫于压力,也不会轻易就放过我,不能见形得手的这么快的。定然是出了别的事儿。” 秋月点头,立即去了。 方嬷嬷回来后,对花颜禀告,“福管家说太子殿下还在议事殿,他派人去探听消息,说是朝廷出了大事儿,但具体什么事儿,殿下没传回话来,想必十分棘手。殿下这般时候还没回来,怕是要很晚才能回来了。”话落,对花颜说,“您还等殿下吗?” 花颜摆手,“那就不等了。” 方嬷嬷应是,立即去了厨房。 用过了晚膳,秋月带回来了周折之下打听出的消息,禀告给花颜后,小声说,“如今咱们身在东宫,一切都不方便,这消息也只能知晓个大概,不能尽快知晓详细的。我已经吩咐了线人,他说详细的消息明日一早给小姐送来。” 花颜点点头,喝了一口茶,眉头轻皱,“这的确算得上一件大事儿了。” 秋月压低声音说,“小姐,川河口一带的水患似乎还未妥当地收尾,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再加上如今西南番邦和书离公子出了这等事情,太子殿下怕是短时间内都会很忙。” 花颜放下茶盏,“他忙得腾不出手来理会我岂不是更好?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这个机会,我把婚约与他解了得了。” 秋月看着她,“小姐,这时候您再给殿下出难题添乱,他会不会真的怒了?” 花颜无所谓地说,“怒了更好,他会知道,我这么一个太子妃,不是贤内助,她应该换一个人来坐。比如赵小姐那样的贤良淑德的女子,在他被朝事所累忙乱棘手时,才是一朵解语花。我嘛,与她一比,就会被比没了。他能迷途知返,也是好事儿。现在怒我,以后他登基后宫无忧,便该谢我不嫁之恩了。” 秋月无言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气又笑,“小姐,您可真是……” 花颜也笑了笑,她可真是从不手软的,从小她就知道,凡事要做对自己有利的。怎么样利用机会扭转利弊,她比谁都清楚。市井就是个大染缸,在俗世里打滚那么多年,她早已经实践了不下万次。若想要得到想要的,就不惜要在别人最薄弱的时候出击,甚至往别人的身上捅刀,往伤口上撒盐。 她一边寻思着,一边慢悠悠地喝完了一盏茶,之后对秋月压低声音说,“吩咐下去,借武威侯继夫人的内宅,借她的手里人,将我有不育之症的消息放出去。最好是传扬得茶楼酒肆,市井巷陌,天下皆知。” 秋月闻言怔了怔,小声问,“你不是要依靠武威侯搅动朝臣吗?如今怎么……” 花颜站起身,“朝野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武威侯哪里还会顾得上这个。以前这等流言之事,云迟会私下命人慢慢地掌控下来消散了,就比如大凶的姻缘签之事,但如今他哪能抽出精力?正是我借风而起的时候,暂且利用不上朝局,就利用民力好了。” 秋月点点头,“明日与线人拿详细消息时,奴婢一并把此事交代下去。” 花颜颔首,打了个哈欠,走进里屋,很快就睡下了。 第一百零七章(一更) 议事殿内,气氛凝重,随着天幕黑下来,似乎更将人心里蒙上了浓厚的黑云。 西南番邦有七八个小国,是由南疆分裂而成,自南楚建国后,都归属南楚朝廷,成为了附属国。 这些附属国依旧归属坐镇中心的南疆,但南疆王的王权实则已经名存实亡了,掌控不了这七八个小国,他们算是各自为政。这些年,虽然各小国之间偶有摩擦,但有南楚朝廷的政策在前,也都平衡安平地过了下来。 但近些年,朝廷的政策隐隐有压不住之势,四年前太子云迟监国,又颁布了新政策,西南番邦这才安平了四年。不成想,今年又出了事儿。如今朝廷派去出使的人还没到地方,更出了这样天大的事儿。 若是两个小国打起来也就罢了,朝廷虽然觉得棘手些,但也不至于让所有人的心慌慌。但安书离被大批的杀手死士于半途截杀,且还有一只南疆王隶属的直编营的一万兵马也参与了截杀使者之事,这事情可就严重了。 身为南楚四大公子之人,安书离是真正的高门世家公子的代表,他不同于陆之凌的胡闹,不同于苏子斩的狠辣,不同于云迟是太子的身份需要颇多计较,前三人想不被人关注都不行,说起来,都招摇得很。但安书离不同,他喜静,也不惯张扬,所以,多年来,他做什么事情,都是不声不响的。 他本不愿入朝,若非西南番邦之事,宗室择不出个能摆平西南番邦的人来,他被云迟抓住,也不会前往西南番邦。 而他即便出使西南番邦这样大的事情,也将其做的不声不响,没什么动静地出了京城。 可是不成想,这回被截杀,重伤坠落悬崖,生死不明,轰动了一回。 安书离的本事和安阳王府的隐卫的本事,无人可小视,但他都出了这样的大事儿,可见西南番邦的情况真是十分的糟糕了。 所有人都知道,必须派人再去西南番邦,可是谁去呢? 连安书离都折在了那里,生死不明,谁去能摆平西南番邦之事? 议事殿内,有好几个人举荐苏子斩。 在很多人看来,苏子斩才是那个最适合去西南番邦的人,显然对付如今的西南番邦不能再用怀柔政策了,必须用狠辣手腕,强行地将西南动乱压住,而苏子斩的狠辣,有目共睹。 武威侯见云迟一直没说话,他沉声开口,“子斩身子骨弱,而西南番邦路途遥远,关山险恶,如今京城已经入夏,但西南番邦的气候还未入春。我怕他半途寒症发作,有心无力,耽搁了事情。” 他这样一说,那几人齐齐闭了嘴,想着怎么竟忘了子斩公子的寒症之身了?这样说来,他的确不宜前往。 武威侯见那几人不再说话,他又道,“太子殿下,我去一趟吧!我二十年多前去过西南番邦,对那里也算是熟悉。” 云迟看了武威侯一眼,终于慢慢地开口,“若是本宫亲自去一趟呢?” 众人闻言齐齐一惊。 有人脱口道,“太子殿下,这可使不得,您是万金之躯,西南正值动乱,您去不得。” 紧接着有人附和,“正是,书离公子都出了此等事情,可见西南之事十分凶险至极。殿下万万不可前去。” 赵宰辅也不赞同,“殿下的确不宜前去,西南番邦之事一时半会儿还威胁不到我南楚内地,既然书离公子出了事情,再筹谋对策就是了。” 安阳王也开口,“太子殿下,臣与武威侯一起前去西南番邦,一为找寻书离,二为处理西南番邦之事。用不到殿下亲自前往,西南如今的确凶险。” 云迟摇头,“书离前往西南番邦之前,我与他商议了诸多事情,不止他自己做了些安排,我也安排了许多。可是如今还出了这样的事情,说明西南番邦之事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怕是已经到了溃烂的地步。” 赵宰辅道,“正因为如此凶险,殿下才不能以身犯险。” 云迟眉目温凉地说,“侯爷当年前往西南番邦为姨母寻找寒症的救治之法,将西南番邦翻了个底朝天,西南番邦各小国的头领们多年来依旧对你当年之行颇有微词,这时前去,他们见了你,怕更是不喜,所以,侯爷不是合适人选。而王爷关心书离生死,所谓关心则乱,怕是心神但分受些困扰,便会出差错。” 敬国公这时闻言出列,“臣前去。” 云迟看着敬国公,道,“国公素来兵谋出众,治军严谨,勇猛非常,奈何对于谋划之事,不算精通。对比你来说,陆世子倒是个可以用的人选,但是陆世子恐怕对西南番邦不甚了解,虽有其能,但若是前去,也难以掌控如今西南乱象。” 敬国公听云迟夸陆之凌,似是十分公允的评价,不掺假个人喜怒,揣测着看来太子殿下对于太子妃喜欢陆之凌之事不甚在意,一直提着的心放宽了些,连忙道,“即便如此,多派几个人随着我那逆子去就是了,也不是非要殿下亲自出马。” 云迟道,“这些年,我一直关注西南番邦诸事,对西南番邦内部境况甚是了解。如今西南番邦出此大乱,除了我前去,怕是谁也解决不了。”话落,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本宫稍后进宫,与父皇禀明,今夜便启程。” 众人大骇,还要劝说,“太子殿下……” 云迟摆手,“都不必说了,我意已决。父皇近来身体已经好了,可以上朝了,我离京后,万望诸位安守京城,辅佐父皇,万莫让京城和南楚内地出动荡。” 众人见云迟下定决心,只能都闭了嘴。 太子殿下亲自前去,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但他毕竟是一国储君,身系江山。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如何是好?一时间,众人心头又多了几分忧心。 云迟出了议事殿,见天色已经黑透了,他问小忠子,“可派人传话回宫了?” 小忠子里面答话,“回殿下,一个时辰前已经派人传话回去了,太子妃自己用了晚膳,想必是累了,很快就睡下了。” 云迟闻言揉揉眉心,气笑,“她给我挖坑,今日挖到了武威侯的头上,如今想必也听说了西南番邦之事,估计早已经想好趁此机会将我如何拉下马取消婚约,自然是好吃好睡好有精神了,毕竟,对她来说,我的江山,关她何事?” 小忠子面皮动了动,垂下头,没了声。 云迟对他吩咐,“你派人回东宫给福管家传话,让他立即准备,就说我从皇宫出来后,便立即与太子妃一起离京。” 小忠子猛地睁大眼睛,“殿下,您前往西南要带上……太子妃一起?” 云迟点头,放下揉眉心的手,道,“我倒是不想带她,但怕她在我离京的这段时间,定然会说动父皇和皇祖母给她一道悔婚的圣旨或者懿旨,她的能耐我可不敢小看。指不定我前脚走,后脚她就得手了,自然还是带在身边放心。” 小忠子无言了片刻,连忙应是,“奴才这就立即派人回去传话。” 云迟上了马车,东宫的仪仗队前往帝正殿。 皇帝自然也早已经得到了西南番邦动乱和安书离生死未明的消息,正在帝正殿等着云迟。 云迟来到后,将八百里加急南疆王的亲笔手书递给了皇帝,然后又将自己得到的关于西南番邦目前详细消息的卷宗呈递给了皇帝。 皇帝看罢,面色沉沉,见云迟面容如常,淡淡平静,对他问,“你这副神情,想必已经有对策了?” 云迟颔首,“儿臣今夜便启程离京,亲自前往西南番邦一趟,父皇今年已经养病够久了,明日起来上朝吧。” 皇帝闻言倒也不显惊异,颔首,“你去西南番邦,的确是最合适不过。但是你有把握吗?西南番邦怕是比这传回来的卷宗还要严峻几分,否则以安书离的本事,不会人还没到,便被害得如此地步。既然那一万兵马是南疆王的隶属直编营,也就是说,南疆王连军队自己都控辖不了了。也许待你到达后,怕是不止这两国动兵,也许已经血染的一片混乱了。” 云迟淡笑,“父皇自小培养儿臣,天下名师囊尽所学,儿臣自诩术业有成,走这一趟,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父皇放心,这南楚的江山,儿臣就算不为自己,不为父皇,不为黎民百姓,为了故去的人,也不能丢下,且更要坐得稳才行。” 第一百零八章(二更) 皇帝没有意见,痛快地准了云迟前往西南番邦之行,此举堵住了劝不住太子殿下来找皇帝的一众大臣的嘴。朝臣们见皇帝都同意,也就齐齐偃旗息鼓了。 云迟商议完正事,起身离开前,皇帝忽然想起花颜,对他询问,“你离京,不知何日归期,那临安花颜不是个安分于室的,你对她有何安排?” 云迟淡淡一笑,“带着她。” 皇帝顿时皱眉,不赞同地说,“她是一个弱女子,你随身带着,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你此去可不是去玩,带着她如何能方便行事?”话落,道,“让她进宫来吧,朕帮你看着她。” 云迟摇头,笑道,“不是我信不过父皇,而是怕您看不住她。” 皇帝一噎,怒道,“这是什么话?” 云迟道,“她可不是弱女子,整日里闷在东宫,待在这京城,她才爱折腾事情,若是随我出了京,放飞了牢笼,想打悔婚的算盘,无论是父皇还是皇祖母,亦或者是朝臣,离得远了,她一时半会儿都无法打起来,估摸着就没这么闹腾了,带着她也不会太麻烦,一个人而已,您还怕儿臣受她拖累吗?” 皇帝闻言哼道,“那可不一定,你别太自信了,临安花颜这个小丫头,比南蛮的辣椒还要辣死人。只要有机会,她对谁也不会客气,朕虽然与她只见一面,但领略得可不少,临安花家生出这么个女儿,就是祸害世人的。” 云迟笑道,“儿臣在她面前,从没敢有这份自信,一直小心得很,所以父皇放心。” 皇帝见他主意已定,摆手,“既然如此,你便带着她吧。” 云迟不再多言,出了帝正殿。 福管家得到小忠子派人传回话后,便赶紧地收拾云迟的行囊,不仅云迟的,还有花颜的。一下子将他忙得手脚朝天。 花颜睡下后,秋月也累了去睡下了,但没睡多久,秋月就被方嬷嬷喊醒了。 秋月揉着眼睛看着方嬷嬷,困倦不解地看着她的急切,“嬷嬷,出了什么事儿?让你这般心急?” 方嬷嬷立即说,“秋月姑娘,你快起来准备,殿下要带着太子妃深夜启程出京,一会儿殿下从宫里回来就走,时间紧急。” 秋月睡虫顿时跑了个没影,立即向外看了一眼天色,今晚有月光,但夜色也很深了,她立即问,“太子殿下要带我家小姐去哪里?” 方嬷嬷立即说,“西南番邦出了动乱的大事儿,书离公子被人截杀生死不明,太子殿下打算亲自去一趟,小忠子传回话来说,殿下要带着太子妃一起去。” “啊?”秋月惊了惊,“这……太子殿下要去西南番邦处理朝事儿,带我家小姐做什么?” 方嬷嬷摇头,“老奴也不知,秋月姑娘快起来吧。” 秋月立马穿戴好衣服爬起床,麻溜地出了门,跑进了花颜的房间,也顾不得掌灯,抹着黑伸手推她,“小姐,快醒醒,醒醒。” 花颜正睡得香,被推醒,困浓浓地问,“干嘛?出了什么事儿?大呼小叫的。” 秋月立即说,“太子殿下要亲自启程离京去西南番邦,说要带着您一起去,一会儿就启程。” 花颜“嗯?”了一声,睡意还没醒,“他去就去呗,带我去做什么?” 秋月也是满腹疑问,摇头,“奴婢也不知,如今东宫上上下下都在准备出行之事,说殿下从皇宫回来就走。您快起吧。” 花颜醒了醒神,睁开眼睛,慢慢地坐起身,在黑夜里皱眉,“西南番邦出的事情不小,安书离不是无能之辈,但还没到地方便被人截杀生死不明,他是该去。但是怎么还拖家带口了?” 秋月默了默,纠正道,“不是拖家带口,只说让您跟着去,再无亲眷。” 花颜敲敲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又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困倦地说,“甭管他,让我睡够了再说。” 秋月一怔,“小姐,方嬷嬷让我收拾东西呢,你怎么还能继续睡?那我到底收拾不收拾?” 花颜哼哼,“咱们来时什么都没有,走时收拾什么?不过几件衣物罢了。” 秋月想想也是,有钱还需要带什么?她与小姐以前也是说走就走的。于是,她出了花颜的屋子,将所有银票都揣进了荷包,想着太子殿下一时半会儿也不见得回来,便也学着花颜,上床睡了。 方嬷嬷有些傻,不明白这主仆二人怎么还能继续睡?她不敢打扰花颜,便又去推醒秋月,“秋月姑娘,太子妃怎么说?你怎么又睡下了?” 秋月打着哈欠道,“小姐说,我们来东宫时便没带什么,几件衣物罢了,离了东宫,自然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方嬷嬷愣了愣,想着这话说得也对,花颜和秋月来的时候,轻松得很,的确没带什么,但是太子殿下吩咐福管家与她,务必安排得妥当,所以,她用得上的,用不上的,都安排得仔细满当,如今与殿下一起离京出行,总不能还如她来时一般。 于是,方嬷嬷琢磨了半晌,径自将她觉得该收拾的东西赶紧带着人给花颜收拾了起来。除了衣物,还有胭脂水粉、朱钗首饰等等。 云迟出了帝正殿,又去了一趟宁和宫。 太后听闻云迟要前往西南番邦,好一阵的紧张和担忧,云迟劝慰了她几句,太后只能叹息地作罢,不再劝说,嘱咐了他一堆多带些人仔细身体的话。 云迟一一应下。 太后也如皇帝一般,问起了花颜。 云迟照实说了。 太后听闻他要带上花颜,顿时不干了,“你带她做什么?西南番邦那么乱,你自己本就要处理棘手的事情,十分凶险,带着她还要照顾她,就是个麻烦,不行。” 云迟笑了笑,“皇祖母,你当真觉得她是个麻烦吗?不见得的。” “嗯?什么意思?”太后皱眉。 云迟道,“一个惯会喜欢给别人找麻烦的人,是不惧麻烦的,也不是麻烦。”话落,他站起身,“皇祖母仔细身子,多则三个月,少则两个月,我便会回来。” 太后知道劝也没用,他自有主张,只能作罢,嘱咐他千万要小心。 云迟回到东宫时,已经月上中天,东宫的幕僚早已经在等候。云迟扫了一眼府门口的几辆马车,对福管家说,“东西少带,轻装简行。” 福管家一凛,连忙应是,又吩咐人立即精简行囊。 云迟去了书房,一众幕僚立即跟着他去了书房。 与幕僚们安排妥当事情后,云迟踏出书房门,福管家已经在候着了,见他出来,立即禀道,“殿下,东西都收拾好了,除了您与太子妃日常的一应所用外,再没带多余的物事儿。除了您坐的一辆车外,只一辆车,精简了三分之一。” 云迟满意颔首,“这样就好。”话落,问,“她已经车上等着了?” 福管家连忙摇头,“太子妃还在睡着……” 云迟闻言哑然失笑,“她可真是睡得着,罢了,我去喊她吧,别人怕是将她拽不下床。” 福管家垂首,不再多言。 云迟进了凤凰西苑,方嬷嬷带着一应人等在门口候着云迟,见他来到,立即上前见礼,问,“殿下,老奴也跟着太子妃出行?还是另外点几名婢女?” 云迟摇头,“不需要,只她身边的秋月跟着就好了。” 方嬷嬷颔首,知道内眷越少带越好,毕竟不是出去玩的,不再多言。 云迟进了房间,借着窗外的月光来到床前,见花颜睡得熟,他站在床边看了片刻,对她问,“你是自己起来,还是我连你带被子一起抱上车?” 花颜慢慢地睁开眼睛,坐起身,借着月光透进窗子,看着站在她床前的黑影,没好气地说,“大晚上折腾人,你自己去不就得了,拉着我做什么?” 云迟微笑,“我以为离开京城,出去走走,你该是乐意的。” 花颜嗤笑,“你又不是出去玩,去那乱七八糟动乱的地方,我乐意什么?” 云迟笑看着她,“不乐意也要跟去,将你留在京城我不放心,怕自己前脚走,你后脚就能弄个圣旨懿旨悔婚,父皇和皇祖母不是你对手,防患于未然还是有必要的。” 花颜气结,原来是为了这个,他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早先睡前还琢磨着怎么实行的。她无言半晌,忿忿地问,“不跟着你去不行?” 云迟笑着点头,“不行,必须跟着我。” 花颜心里将云迟骂了千遍,爬下床,披好外衣,穿戴妥当,喊了秋月,跟着云迟出了房门。 第一百零九章(一更) 云迟和花颜坐一辆马车,秋月和小忠子与一车行囊一起坐另一辆马车。 车厢宽敞,铺着锦绣被褥,花颜上了马车后,扯了薄被盖在身上倒头继续睡。 她身段纤细,盖了薄被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云迟看着空出的大半车厢,也顺势躺在了她身边,这几日他也累了,很快便也睡着了。 马车虽快,但不颠簸。 云迟出京,算得上是真正的轻装简行,除了五十随扈,其余的人都安排在了暗处或者沿途接应,并没有浩浩汤汤之感。 无论是马蹄声,还是车轱辘压着地面的声音,在深夜里,都不十分喧闹,规律而井然。 京城几家灯火通明,在知道云迟离京一并带走了花颜时,都甚是惊异。 谁也没料到太子云迟离京前往西南番邦处理动乱之事,如此危险之行,竟然还带上了他的太子妃,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 有的人忧心不已,又的人连连摇头叹息,实在想不明白。 陆之凌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跑去了武威侯府公子宅院,他时常来,所以,翻墙而入后,无人阻拦他,让他径直地冲进了苏子斩的房间。 苏子斩似正要休息,见他来了,本来要熄灭灯盏的手撤回,冷然地看着他,“你来我这里,倒是如进自家府邸,越来越顺溜了。” 陆之凌瞧了他一眼,抖抖衣袖,挥掉夜里的凉气,对他一本正经地道,“你说错了,来你这里比回我自家府邸要顺溜得多,我老子将我看得紧,只要我屋里灯一亮,定然会提着刀杀过去。” 苏子斩挑眉,冷声道,“以后若是这么晚了你再闯来我这里,我也会让你见识见识比你老子的刀还厉害的剑。” 陆之凌后退了一步,摸摸鼻子说,“今日情况特殊嘛,以后自然不会。深夜闯你房间,对我也没好处不是?”话落,言归正传,“你知道太子殿下出行带走了太子妃之事吧?” 苏子斩“嗯”了一声,容色清寒,没什么多余情绪。 陆之凌仔细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说,“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不会是留她在京怕她给他背后捣乱,才带上她的吧?” 苏子斩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陆之凌见他不反对这个说法,顿时“唔”了一声,“西南番邦那么乱,安书离都生死不明,太子殿下自己去都棘手危险,竟然为着这个还带着她在身边,可见太子殿下是无论如何对她都不放手了。” 苏子斩寒着脸盯着陆之凌,“你来就是为了这事儿?到底想说什么?” 陆之凌咳嗽一声,“你可真是容不得人跟你绕弯子。”话落,他坐下身,对他兴奋地说,“咱们也出京去西南番邦吧,那里肯定很好玩。” 苏子斩冷笑,寒凉入骨,“跟安书离一样玩个生死不明吗?” 陆之凌噎了噎,“有他打头阵探路了,如今咱们都知道西南番邦情势十分险峻,如今再去,加一万个小心,应该不会没命。”话落,又说,“太子殿下不是先一步走了吗?有他在前面,咱们后面悄悄跟着,去见识见识怎么样?我还没去过西南番邦那么远的地方,难道你不好奇想去看看吗?” 苏子斩讽笑,“跋山涉水,就怕我没命到那里,你还有九炎珍草给我服用吗?” 陆之凌默了默,垮下肩,“自然没有了。” 苏子斩周身慢出浓浓的冷意,对他摆手,“你若是想去,便自己去吧。这几年,除了京城这四方田地,百里之内外,我还能去哪里?天下救命的好药几乎已经搜罗殆尽,我就是有心想动,也走不了,谁知道下一次寒症发作,会是什么时候?京城好歹还有汤泉宫的汤泉能保命拖延时候,但出了京城呢?哪里还有?” 陆之凌泄气,兴奋之色一扫而光,深深地叹息,“你不能去,我也不去了。总归是兄弟,我出去玩,将你一个人留在京城,无人陪着,于心何忍?算了算了。”话落,他站起身,“我走了,回去睡觉了。” 说完,他出了房门,干脆利落地走了。 苏子斩看着陆之凌身影消失在夜幕中,闭了闭眼,挥手熄了灯,但并没有立即上床休息,而是就那么在黑夜中坐着,任周身的寒气,蔓延至整个房间。 第二日天明,云迟的车马来到了距离京城百里的城镇,早就有人提前安排好了用膳之地。 花颜睡了一觉,觉得甚是舒服,跟在云迟身后,神清气爽地下了马车,扫了一眼用饭的地方,她眸光微动。 云迟敏锐地抓住了花颜那细微的波动,淡淡地扬眉,“怎么了?” 花颜心里打了个转,转头看着他,正色说,“这一家有一个招牌菜,叫酩醉鸭,我与秋月来京时,便是在这一家酒肆吃的,味道极美。可惜,他家的厨子有个怪癖,要每日晚上才能做这道菜,且一晚只做两席,且要三天前排队定下,可我如今想吃了。” 云迟闻言笑了笑,“待回程时,我提前让人给你定下,如今总不能以权压人破了其规矩,你便忍忍馋虫吧。” 花颜瞪眼,“为何对别人你就能这般守人家的规矩?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强取豪夺了?我也是有不嫁东宫的规矩的。” 云迟浅笑,温声道,“你是我定下的人,算是自己人,自然不必守规矩的。”说完,当先抬步走进了酒楼。 花颜气噎,盯着云迟的后背,恨不得盯出两个窟窿。 秋月从后面的马车下来,见花颜脸色难看,叹了口气,什么叫水火不容,太子殿下与她家小姐就是,不是这个把那个气跳脚,就是那个把这个气破脑门,偏偏还硬绑在一起互相折磨,这普天之下,也没哪个比这两个更让人无奈的。 花颜盯着云迟进了里面,不见人影后,她忽然恼怒一改,转头笑着对秋月招手。 秋月一看花颜这神情,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到近前,小声问,“小姐?” 花颜覆在秋月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秋月听罢,脸上一下子变幻了好几种颜色,将她说的话消化了一会,好半响,才呐呐地开口,“小姐,您……确定?” “确定。”花颜对她微笑,“这是个机会,我本来一直就琢磨着怎么找这个机会引他出京呢,如今来了,虽然比较意外突然,但机不可失,正好可以用上。否则没有这个机会,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创造个机会,毕竟京城人多眼杂,另外一个人失望久了,已经没了希望了,就算请,没有特殊情况,也难以请动。” 秋月默了默,“那昨日说的利用武威侯继夫人的事儿……” “一并做了。”花颜道,“在京城不好施展,出了京城,便是我们的天下了。再走出千里,更是。我便不信云迟每日将我拴在腰带上盯着我,他出京可不是为了玩的。” 秋月闻言只能点头,“好,奴婢这就去办。” 花颜低声嘱咐,“仔细小忠子和青魂,别让他们发觉,痕迹小点儿,这两个人可不止是云迟的小尾巴和暗卫,眼睛都毒着呢,有蛛丝马迹,都能被发现。” 秋月顿时笑了,“小姐放心。” 花颜自然是放心的,秋月是被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交代完事情,她也缓步走了进去。 早膳自然比不上在东宫里讲究,但花颜吃得却极香,极有胃口。 云迟吃得不多,放下筷子,对她微笑,“看来带你出来还是让你欢喜的,食量都大了许多。” 花颜哼哼两声,“我这个人最会的就是随遇而安,否则在你的东宫闷死个人,我若是想不开,如今岂不是已经自杀了?” 云迟眸光深邃,“既然有这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可见你在东宫或者皇宫长久地生活也不是不可行的。” 花颜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轻轻柔柔地对他说,“你做梦。” 云迟低笑。 花颜放下茶盏,对他提出要求,“我不坐车了,整日坐在车里,没趣死了,我要骑马。” 云迟不反对,“可以。” 第一百一十章(二更) 秋月不着痕迹地将花颜的命令传到了线人手中,线人收到命令后,虽然震惊,但还是义不容辞片刻不缓地将花颜的命令执行了下去。 三日后,武威侯府公子宅院进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人是一个不起眼的黑小子,年约十六七岁,貌不出众,人也瘦瘦小小的,扔在人堆里让人找不出来。 他背了一个大包裹,大约有数十斤重,青天白日地避开了武威侯府的护卫,翻墙跳进了苏子斩的院落。 他一落地,青魂的剑瞬间出销,同时低喝,“什么人?” 他的剑比他的话快得多。 这人一个后仰翻,便避开了青魂的剑,同时开口,“给你家公子送救命药的人。” 青魂眸光现出一抹讶异,似是惊异这来人竟然背着重物能如今轻巧地躲开他的剑,他闻言收了手,不由多打量了来人一眼,小小年纪,其貌不扬,没想到武功竟不错。他冷木的声音继续问,“什么救命药?” 这人站稳脚,上上下下打量了青魂一眼,嘻嘻一笑,“世间搜寻不到的好药,我带来了十多种。你要想知道,等我见了你家公子,就知道了。” 青魂冷木着眼睛看着他,“你是为着自己?还是奉谁之命?” 这人道,“自然是奉命,否则谁愿意来招惹子斩公子?嫌命活的不够长吗?” 青魂不可能轻易放他去见苏子斩,冷木地问,“奉何人之命?” 这人闻言似是琢磨了一下,才说,“我家少主,在京城,似乎人人都称呼她为太子妃。” 青魂一惊。 这人扬起脸,问,“我可否能见你家公子?” 青魂还剑入鞘,“跟我来。” 这人点点头。 青魂将这人带到了苏子斩的书房外,冷木的声音禀告,“公子,有人奉太子妃之命前来见您。” 苏子斩正站在窗前揉虐一盆玉兰,他手指过处,玉兰花似是禁不住他带来的寒霜,叶子在他手下不多时便一片霜白,然后一寸寸似有枯萎之势。 他面无表情地揉虐着,似就在等着它干枯。 青魂的声音响起后,他揉虐花叶的手停了停,清寒的声音“哦?”了一声,“什么人?” 青魂说,“您见了就知道了。” 苏子斩撤回手,缓步走到门口,伸手打开了门,那人和他背着的包裹出现在他眼前,他冰寒的眸子将人看了一眼,来人只觉得被他看的通体冰寒,他回转身,又折回了房内,冷声道,“进来。” 青魂让开门口,那人背着包裹踏进了书房。 苏子斩坐在软榻上,姿态随意,但又带着说不出的冷意,问,“姓甚名谁?你说是奉了太子妃之命,她何故派你来?” 这人只感觉如今明明已经入夏,到处都是风吹花暖,偏偏苏子斩这院落和这书房都如寒冬腊月,冷得很,他搓了搓手,说,“在下安十六,少主命我来给公子送药,顺便给公子传一句话。” 苏子斩听他称呼花颜为少主,挑了挑眉,问,“什么药?何话?” 安十六将背着的包裹放在苏子斩面前的桌案上,“这些药,公子看了就知道了。我家少主传的话是,请公子见到我之后,即刻启程前往西南,她会在两千里之外玉石镇的桃花谷等着您。” 苏子斩一怔。 安十六瞧着他,这才趁机打量这位传言中心狠手辣的子斩公子,他隽逸绝伦的容貌被周身寒霜的气息笼盖,即便他闲适地坐在那里,似乎周身也对人放出冰箭,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这位子斩公子,比传言还要让见他的人觉得危险十分。 他不太明白自家的少主怎么就如此轻易地将多年收集的奇珍好药这般轻松地给了他。要知道这十多种好药,遍布天下,如今万金难求一样。 苏子斩怔愣片刻后,伸手解开了包裹,里面十二个长宽不一的锦盒,缝隙都用蜜蜡封着,每一个锦盒上都有清秀字迹撰写的封条,十二个锦盒,是十二种天下难寻的奇珍好药的名字。 他看到了九炎珍草,也看到了五百年人参,还看到了血灵芝、兰冬虫、紫红乌……更甚至,还有一株玉雪莲。 世间名贵万金难求一样的药,如今都摆在他的桌案上,且十二种。 从小到大,他便是靠各种名贵的好药来养着这副身子,小时候,寒症发作得少,隔两三年发作一回,随着他渐渐长大,一年一回,如今已经到了半年甚至几个月一回了。 武威侯府早就再拿不出好药,这些年,都是从天下搜寻,名贵的好药除了民间搜寻外,再就是搜寻各大世家珍藏的。多年下来,几乎搜寻殆尽。 上次寒症发作,云迟手中有一株五百年人参,他拒服。陆之凌拿出了他手里的最后一株九炎珍草。 他觉得,再活不了多久,下一次寒症无预兆地再发作时,他这一条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是不成想,如今摆在他面前的这些好药,便是他延续的生命力。 他盯着看了片刻,脑中无论想了多少千回百转的东西,但面上依旧是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许久,他慢慢地抬头,看向安十六。 安十六想着不愧是子斩公子,这些好药摆在他面前,未见他变幻一分颜色。 苏子斩盯着安十六看了片刻,声音依旧凉寒,“这些好药,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安十六觉得能让他家少主送这些好药,与子斩公子的关系定然极不可言说,他琢磨了一下,斟酌地开口告知,“少主从小便不居于室,喜欢四处玩耍,有的是她从别人手中花重金买的,有的是她在深山老涧里自己采的。在下也不十分清楚,公子若是想知道,待见面问她就是了。” 苏子斩默了片刻,又问,“她说让我见了你之后,立即启程去西南?她在那里等我?” 安十六纠正,“也不算是去西南,只是去西南的路上,两千里之外玉石镇的桃花谷。” 苏子斩眉目深涌,“为何?” 安十六一怔,想了想,摇头,“在下只听吩咐,未问为何,少主既然相请公子,定然自有道理。” 苏子斩忽然一笑,冷冷的,寒寒的,冰冰的,“她连个缘由也不说,便这般笃定我会前去吗?” 安十六眨眨眼睛,不说话。 苏子斩不再看他,对外面道,“青魂,送客。” 安十六瞧着苏子斩,自始至终,没看出他这是去还是不去?但只说送客,这意思东西就是收了。他也不再问他到底去还是不去,反正少主又没说要个回复再走。于是,他非常干脆地转身,出了书房。 青魂见安十六空手出来,包裹已然不见,他在门口听得清楚,见真的是来送这些世间难寻的名贵之药的,有了这些药,公子就不会怕下一次寒症甚至下下一次寒症发作了。他难免心下激动,出口的声音都有些颤意,“多谢,请!” 安十六瞅了青魂一眼,有些手痒地说,“在下也会去桃花谷,届时希望能和你切磋一番。” 青魂觉得可以,点头,“奉陪。” 安十六嘿嘿一笑,翻墙出了武威侯府,很快就不留痕迹地消失了身影。 青魂送走安十六,回到书房,推开房门,便见苏子斩依旧坐在榻上,看着面前摆放的那些药盒,姿势未曾变一下,眉目似乎带了几分雾色和恍惚。 这样的公子,他很少见到。 从五年来他性情大变后,脸上从来都是冰寒的,一双眸子也寒不见底。 如今,他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别的情绪,虽然依旧一身凉寒,但这凉寒如被雾气包裹了一般,朦朦胧胧的,似不那么冷了。 他激动地看了一眼那些锦盒,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和怀疑,“公子,这些药……可否叫大夫来检查一番?辨辨真伪?” 十二种世间难寻的名贵宝药,这么一下子堆在这里,他实在难以相信。 苏子斩面上的雾气散了些,神色恢复如常,“不必辨了,她送来的,不会是假的。” 青魂点点头,想想也是,谁会开他家公子的玩笑?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太子妃。 只是他难以想象,太子妃怎么能够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好药。就算是她赢走了顺方赌坊的十年盈利,用那些银钱,也买不来买不到这些好药的。 苏子斩又看了这些药一眼,站起身,吩咐,“备马,着十三星魂跟着,带上这些药,即刻出城。” 青魂垂首,“是。” 第一百一十一章(一更) 苏子斩离开京城,是真正的轻装简行,他只带走了那些名贵好药和十三星魂。 他的离京比云迟走的要消无声息的多,没弄出丝毫的动静。 在他离开的第二日,京城蔓开传言,说太子妃有不育之症,几乎是一日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所有人都震惊了,也包括梅府的人。 那一日,花颜在梅府,虽然在府内闹得动静大,几乎翻塌了梅府的天,但因为云迟的到来,粉碎了她的手段,轻拿轻放地将她带走后,这消息也就封锁了起来,没往外面传出一言半语。 后来梅老爷子隐约地听闻了花颜与柳芙香又交恶去了一趟武威侯府之事,但他等了等,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况且当日便出了西南番邦已经动乱和安书离生死不明之事,对比起朝政之事,这就不值一提了,索性,他也就放下了。 没成想,这过了几日,便听闻了这等消息。 而这时,临安花颜已经随太子出京去西南番邦了。 梅老爷子立即派人去打探,查查流言是从哪里传出的,很快就查到了,从武威侯府的内院里,武威侯夫人身边的人,且不止一人说,于是,便传开了。 京城一时间因为这流言,被炸了一个震天响,顿时盖过了太子出行前往西南番邦以及书离公子生死不明之事的喧闹。 武威侯听闻后,找到柳芙香,沉声问,“是你放出去的消息?那一日我明明嘱咐你,此消息暂不可外传,容我思量再说。” 柳芙香摇头,“妾身自然听侯爷的吩咐,都嘱咐了身边人,如今出这事儿,是有两个死丫头嘴不严,容妾身去问罪。” 武威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摆手,“罢了,既然如此,传就传吧。”话落,对她道,“你去找子斩一趟,与他说说赵宰辅有意结亲的事儿,问问他的意见。” 柳芙香应了,来到了公子宅院外,对守门的人说,“我要见子斩。” 守门人看了一眼柳芙香,有人去禀告牧禾。 牧禾迎出来,绷着脸说,“继夫人好,公子说谁也不见。” 柳芙香盯着牧禾,“我有要事,必须要见他。” 牧禾拱手,“继夫人见谅,公子吩咐了,无论什么事儿,天塌下来,无论什么人,他都不想见。” 柳芙香顿时恼怒,“是为着他的婚事儿。” 牧禾摇头,“公子说不见。” 柳芙香深吸一口气,“我是奉了侯爷之命来的,询问关于与赵府议亲之事。这总归是他的终身大事。” 牧禾心惊,但还是一口咬定,“公子说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见。”话落,怕柳芙香再纠缠,便道,“公子近来身体不好,刚发作过的寒症隐隐有再发作之势,继夫人还是别打扰公子静养了。” 柳芙香面色一变,立即紧张地说,“这距离他在汤泉山寒症发作才没几日,怎么会又有要发作之势?” 牧禾摇头,“不知。” 柳芙香想了想,忽然怒道,“一定是那日他冒大雨回京,又伤了身体。” 牧禾不语。 柳芙香咬牙,似有硬往里闯的姿态,“我必须要见他,让开。” 牧禾冷下脸,猛地一挥手,公子府的守卫齐齐拉弓搭箭,对准了柳芙香。他寒着脸说,“继夫人还是不要强闯的好,公子吩咐过了,没有他准许,任何人强闯,杀无赦。” 柳芙香面色一白,“我便不信他敢杀我。” 牧禾面上现出杀气,“继夫人最好相信,否则,人只有一条命,死了就死了。即便你死在这里,侯爷问罪,也怪不得公子。毕竟有人不听话来惹公子。” 柳芙香清晰地看出牧禾不是在开玩笑,她被杀气所震,不由得后退了两步,看着牧禾与拉弓搭箭的府卫,似乎只要她真闯,他们真敢杀了她。 她咬了咬牙,怒道,“你告诉他,若是他不吱声,不出来,侯爷就做主这门婚事儿了。” 牧禾心下一沉,冷声道,“公子说了,他的婚事儿自己做主,若有人敢做主,包括侯爷和继夫人,谁为公子做主定下了人,公子就杀了那女子。侯爷和继夫人最好不要乱做主,讨不得好处。” 柳芙香面色一白,见牧禾寒着脸面无表情,那些府卫也寒着脸面无表情,苏子斩身边的人与他的人一样,都被染上了浓烈的寒气。尽管这牧禾还是一个毛头小子,但凛然便有着他身边侍候人的杀人之势,她看着这处院落,五年了,她从没有踏进去过,忽然觉得,以后一辈子,也再踏不进去了。 她怒气慢慢地散去,心里弥漫上透骨的疼痛,半晌,她咬牙道,“如今是我来,你们敢这样对我,那若是侯爷找来呢?他难道要射杀亲父不成?” 牧禾寒着脸说,“公子说不见就不见,卑职们虽然不敢射杀侯爷,但是只要公子不见,卑职们也不会让侯爷踏进一步。” “你们好得很。”柳芙香吐出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武威侯见柳芙香无功而返,面色沉暗片刻,摆摆手,“既然如此,便不必再去打扰他了。” 柳芙香试探地问,“那赵宰辅那边的回话……侯爷打算怎么回?” 武威侯道,“实话实说,若是赵宰辅真看重了子斩,那么,这婚事儿便让他自己出马好了。” 柳芙香心下一紧,“侯爷,您这是不管了?自古以来,哪有越过父亲自选婚事儿的道理?岂不是让赵宰辅笑话?” 武威侯看了她一眼,“五年前我是他父亲,五年后,这父亲也不过是担了个名字而已。满京城谁不知道?若是笑话,早已经笑话够了。” 柳芙香面色一变,顿时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三日,陆之凌实在待得腻烦了,忍不住,又跑到了武威侯府的公子宅院,翻墙而入。 这回,没见到青魂,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便大踏步去了苏子斩的房间。 来到门口,觉得房中静悄悄的,似是没人,他纳闷,“不在?这个时辰,不是该用晚膳吗?我就是来蹭饭的啊。” 牧禾从西间屋出来,对陆之凌见礼,“陆世子。” 陆之凌看到他,一笑,“苏子斩呢?在书房?” 牧禾眨眨眼睛,摇头,“不在。” “嗯?”陆之凌看着他,问,“他难道不在府里?那去了哪里?” 牧禾又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陆之凌忽然福至心灵,脱口睁大眼睛问,“他难道出京去了西南番邦?” 牧禾耸耸肩,表示您猜准了。 陆之凌顿时怒火腾地上头,咬牙切齿,“他竟敢骗我?那日我来问他,他说不去的。”话落,盯着牧禾,一副要气得跳脚的模样,“他什么时候走的?” 牧禾觉得陆世子与他家公子算得上是无话不说,既然他猜准,他也就不再瞒了,诚实地说,“四日前。” 陆之凌顿时跺了一下脚,大怒,“好个苏子斩,四日前就离开了,竟然不派人知会我一声?竟然不拉上我一起?这个混账!” 他气得把他老子成日里挂在嘴边骂他的话都气得骂了出来。 牧禾看着陆之凌,想着陆世子真是气坏了,可是公子当日走时,十分匆忙,除了十三星魂,谁也没带,除了他那个人,什么衣物出行所用都没带。 那日他走得急,走得快,连对他都没说几句话,只告诉他,守好这院落,任何人都不准踏进来,任何事情都给他推了,若有人硬闯,能杀的人就杀了,不能杀的人就伤了,也别脏了他的地方。 压根就没提陆世子,估计给忘了。 他有些同情地看着不停跳脚额头冒青筋气疯的陆之凌,想着公子的确有点儿不够意思。不过他素来不按常理出牌,做出这事儿,也没什么奇怪的。 陆之凌气怒半晌,咬牙道,“等我追上他,就杀了他。” 牧禾暗想那也要您杀得了才行啊,您功夫虽然不差,但公子的功夫更不差,何况还有十三星魂跟着公子呢。 陆之凌伸手给了牧禾一个爆栗,然后扭头就走。 牧禾“咝”地痛呼一声,捂住头,这时一个人突然冒出来,拦住陆之凌,眼睛晶晶亮,“你去西南番邦是不是?正好我也想去,作伴呗。” 陆之凌看了一眼梅舒毓,恨恨地道,“不怕去了没命,你就跟着。” 梅舒毓笑逐颜开,“不怕,我在这府里闷了七八日了也不敢出去,昨天才知道表哥不在府里。正琢磨着怎么出去玩又能躲避过我祖父,如今你来了,简直是救命的好事儿啊。” 陆之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翻墙出了苏子斩的院落。 梅舒毓不敢落后,生怕被甩了,使出这些年混学的功夫,紧紧地跟着陆之凌。 第一百一十二章(二更) 陆之凌离京时还算没气糊涂,给他爹传回去一句话,带走了他的近身隐卫。 梅舒毓没敢给梅老爷子传话,只暗中调了几名自己的暗卫,没敢太大动作,算是跟着陆之凌悄无声息地出的京。 敬国公得到消息,吹胡子瞪眼半晌,才道,“这个逆子,我就知道他闲不住总要去的。” 敬国公夫人担忧,“西南番邦那么危险的地方,凌儿就这么去了,也没多带些人,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敬国公安慰她,“操心什么?太子殿下早走了七日了,他如今是晚去的那个,不见得会有危险。”话落,板起脸说,“就算有危险,他要去也该让他去,这是个磨练的机会,若非我一直觉得他混闹不成器,西南番邦动乱之事不是闹着玩的,那日便想举荐他,但是怕他办砸了,没开口。太子殿下对他是肯定的,有安书离和太子殿下在前蹚路,他这后去的也就是凑个热闹的事儿。” 敬国公夫人还是不放心,“话虽然这么说,可咱们只他这一个儿子,他这一走,我这心啊,怕是日夜难安了。就想着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我可怎么办才好?听说安书离生死不明后,安阳王妃昏厥后醒来便病了。她那么刚强爽快看得开的一个人,都受不住这个打击,更何况我呢?” 敬国公无奈地瞅着她,“你放宽心,他皮实得很,我虽然一直觉得他混账,但这小子的本事可是承认的,保命的本事更有。”话落,又戮他夫人致命之处,“操心太多,容易老得快。” 敬国公夫人顿时放松了紧绷的面色,摸摸脸,“好吧,既然你如此说,我就放下些心,反正儿子不是我一个的,还是你的,你们陆家的。” 敬国公无语地没了话。 花颜不育的流言淹没了京城,自然也传到了宫里皇帝和太后的耳朵里。 皇帝听罢后,脸色顿时沉了,对身边的王公公问,“确有此事?” 王公公连忙点头,“回皇上,确有此事,京城街头巷尾都传遍了。是武威侯府的孙大夫亲口说的,也得到了太子妃的承认,说三年前神医谷的人就给太子妃诊过脉了,真的是不育之症。” 皇帝脸色难看,“太子可知道?” 王公公瞅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说,“据说是知晓的。” 皇帝面色又是一沉,吩咐,“去请武威侯入宫来见朕。” 王公公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武威侯进了宫,早已经料到皇帝宣他觐见何意,他暗想,就算是柳芙香身边的两名丫头嘴巴不严实,但这流言也不会一日就传遍大街小巷,可见这是有人背后掌控。 他盘查过那两个丫头,却是没盘查出背后是什么人指使,似乎就是她们自己单独的嘴巴不严实,可是他可不这样认为。背后人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怎么查,都没有蛛丝马迹,那两个丫头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闯了祸,也给吓坏了,找不出破绽。 他猜测,谁会是那掌控流言之人? 当日,柳家的柳大和柳三在,花颜与柳芙香交恶,难保柳家听闻此事不想让她做这个太子妃。可是,会是柳家吗?若是柳家,能没有痕迹? 难道是临安花颜自己? 她那日目的是想他出手,不惜言语软硬兼施,之后她便被云迟拉出京了,若是离京后还能掌控京城的流言,那么她这个小女子,当真是极厉害的,不似表面这般孤零零地一个人进京入住东宫,背后定有人。 除去这两人,还有谁知道?梅家?或者五皇子、十一皇子? 武威侯摇摇头,不太可能。 皇帝见到武威侯,对他开口询问,“侯爷,你府内流出的关于太子妃不育的传言可是真的?” 武威侯压住心中猜疑,沉暗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是臣府中的孙大夫诊的脉。皇上知道,他诊过的脉,连太医院也不必再诊的。” 皇帝当然知道,这孙大夫还是当年皇后在世时,武威侯为小小的苏子斩重金请进府的,连他的家眷都在武威侯府。若不是真有本事,武威侯府不可能供养着他一家。 他脸色奇差地说,“诊脉之时,你可在?” 武威侯摇摇头,“当时不在,但臣当日回府时,太子妃依旧在我府中,孙大夫当面告知臣此事时,太子妃也在。依臣看,没有错。太子妃的确有不育之症,是从胎里带的。” 皇帝闻言有些火大地说,“太子竟不曾与朕说过此事。” 武威侯不接话。 皇帝气怒片刻,道,“朕想起来了,花颜还有一个哥哥,从出生起就就体弱有疾,见不得光,常年缠绵病榻。朕也曾问过她,说是天下医者见了她哥哥皆哀,说是无治,只能每日用好药喂着身子。难道他们兄妹都有怪病?” 武威侯似也听过,道,“花家嫡系一脉的那位公子,的确是有怪病。” 皇帝怒道,“那日她竟不曾与朕说。” 武威侯道,“岳父似也是知晓此事,不妨叫他来问问?” 皇帝闻言一怔,随即点头,吩咐王公公去请梅老爷子。 梅老爷子也很快就进了宫,心中也清楚皇帝进宫的意思,拜见皇帝后,在皇帝的询问下,他斟酌地将那日花颜在花家之事说了,省略了梅舒毓在中间的作用,他这个孙儿虽然不成器,但总归是自家的孙儿,自家罚也就罢了,但是在皇上面前,该保还是要保的。只是重点说了太子殿下生生地压下了此事的态度。 皇帝听梅老爷子说花颜给出的理由是一直不在意这一点,三年来因为贪玩给忘了个干净才没与人提,而如今说出来,云迟知道了,却还死把着婚事儿不放,着实让他气恼的同时,想起云迟对娶花颜坚定的心思,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梅老爷子叹了口气,劝谏道,“皇上,太子殿下毕竟身系江山社稷,将来子嗣之事更不能大意,尤其是太子妃的子嗣,更是关系嫡出,不能由着他这般任性。” 武威侯听到任性二字,也觉得这两个字放在谁身上都不新鲜,但放在云迟身上,还真是新鲜得可以。毕竟这位太子殿下从小到大,虽然只要他做的事情,不达目的不罢休,但都圈点得十分圆滑,谁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如今却为了娶花颜,闹腾至今,担了个任性二字。 不过他也觉得,对于太子非花颜莫属这件事情上来说,太子还真是铁了心了。而那位临安花颜,也是个不好相与的,那日她与他谈那一番话,就言语之间的锋芒逼迫软硬兼施大道理和小威胁加叠在一起来说,让他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 毕竟,若是拒绝她袖手不理,似乎就不是忠臣良将。 皇帝听闻梅老爷子所言,看向武威侯,“你怎么说?” 武威侯寻思片刻,开口道,“按理说,这太子妃的确是不合格,亘古以来,便没有这样的太子妃选入皇室,的确如岳父所言,于江山社稷传承不利。” 皇帝抿唇,“这么说,朕该下旨,毁了这婚约了?” 梅老爷子和武威侯闻言,一时间都想到了云迟一直以来的坚持上,没说话。 “朕若是下旨,你们怎么说?”皇帝问。 梅老爷子点头,“自然是该下旨,除了不育之症,没有半丝贤良淑德的闺仪,做太子妃是大大的不合格。” 武威侯却另有想法,道,“如今太子殿下带着临安花颜前往西南番邦了,若是此时皇上下旨,殿下自然阻止不及,即便知道,也只能认了。但就怕他心里生怒,影响西南番邦之事……” 皇帝闻言怒道,“若只因为儿女私情,而影响西南番邦的国之大事,他就不配做这个太子了。” 武威侯颔首,“皇上说的倒也是这个道理,但是若皇上下旨,殿下即便压下此事,不受影响,但处理完西南番邦之事,回京秋后算账的话,怕是届时这天会翻覆了。” 皇帝顿时坐直了身子,他当做帝王自小培养的儿子,他对他执掌这江山皇位有十足的信心,对于他的本事也有十足的信心,若是因为他的圣旨毁了他一直以来坚守的这桩婚事儿,他也丝毫不怀疑他如今能为国事暂且压下,但回京后会必会找他秋后算账。 那么他这个君父,首先就要承受他的怒火。 第一百一十三章(一更) 云迟的怒火,皇帝这些年没领教过,但是以他的脾性,一旦他真有了怒火,那么,定然是轰天震地的,他还真不敢想象,也不想领教云迟的秋后算账。 毕竟云迟离京时,他有心将花颜留下帮他看着人,他却都不放心,非要自己带着人放在身边,这是真的入了心非她不娶的,谁也不用怀疑他这份决心。 若他真一纸圣旨毁了这婚事儿,那么,的确是解决了眼前这临安花颜不入皇家做太子妃再不会影响皇室子嗣的问题,但云迟那边,要承接他的怒火,兴许比这件事情要大得多。 皇帝权衡着利弊,想了许久,终究是难以论断,对梅老爷子和武威侯道,“容朕再好好想想。” 梅老爷子也不是个迂腐的,但还是觉得花颜不适合做太子妃,他又劝谏了一句,“皇上,这临安花颜,有些聪明是不错,容貌也配太子,但她所行所为,太过出格,适合做这天下任何一家的媳妇儿,但独独不适合嫁入皇家做太子妃。” 皇帝揉揉眉心,想起了已故皇后,叹了口气,“行为出格对比不育之症,倒是能让人好接受些,但毕竟是太子妃,未来皇后,不是别的。” 梅老爷子忽然抓住了皇帝的话,立即开口建议,“正因为是太子妃,才更要慎重,若不是太子妃呢?不若皇上下旨,将她贬为侧妃?或者太子良娣?只要不是太子妃,她就算行为出格,有不育之症,也尚可陪在太子殿下身边,他要的无非是个人。” 皇帝一怔。 梅老爷子又道,“这样,既解决了流言之事,又顾了太子殿下的意。” 武威侯看了梅老爷子一眼,颔首认同,“这倒是个两全之法。” 皇帝闻言心里琢磨了一圈,想起了那日云迟与他说的临安花家的话,又想起了他去东宫见花颜当日的情形,道,“临安花颜连太子妃都不想做,又怎么会甘心做侧妃或者良娣?况且临安花家的女儿,不可如此折辱。” 梅老爷子闻言一愣,“皇上?这话怎么说?” 武威侯也讶异了,若说临安花颜不想做太子妃,的确是有其意,否则不会如此闹腾了,但临安花家的女儿不可折辱的话,却是不该的,毕竟临安花家不是如赵府那般的世家大族,花家累世偏安一隅,世人皆知子孙没出息的很。以花颜的出身,做太子妃是高攀了的,这谁都知道,皇上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皇帝看着二人,心头烦乱,也不想说破云迟曾经对他说花家的话,摆手道,“两位爱卿先退下吧,这事儿朕要好好地斟酌一番,再做定论,急不得。” 梅老爷子和武威侯齐齐颔首,告退着出了御书房。 宁和宫里,太后听闻流言,脸色刷地变了,怒火腾腾,问身边的周嬷嬷,“这事儿是真的?” 周嬷嬷点头,“说是千真万确,侯爷当时也在,只不过当日便出了西南番邦动乱和安书离生死不明之事,这事儿便压下了,如今才传出来。” 太后气得直哆嗦,“临安花颜,哀家都已经忍了她的不像话了,竟然还有这事儿,如今真是忍不得了。” 周嬷嬷劝道,“太后息怒,皇上也知晓了,满朝文武如今都在谈论此事呢。” 太后怒道,“哀家这便下一道懿旨,取消了这婚事儿。” 周嬷嬷连忙说,“太后,太子殿下早就知晓此事,您若是下这懿旨,奴婢怕殿下听闻后,恼怒您,以后对你生分了。” 太后面色一僵,恨声道,“那怎么办?难道由得他娶一个无法无天没有闺仪礼数且还不能生养的?我皇家的太子妃,焉能要不育之人?” 周嬷嬷叹了口气,觉得此事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太后气怒半晌,沉着脸问,“皇上怎么说?” 周嬷嬷道,“奴婢向皇上身边的王公公打探了,梅老爷子和武威侯都入了宫,与皇上商议了大半个时辰,皇上说容他想想。” 太后怒道,“还想什么?这还有什么可想的?都怪哀家,当初就该本着宁可毁了花名册重新造册,也不该让临安花颜在花名册上。如今竟然出了这祸患。” 周嬷嬷只能说,“太后息怒。” 太后更怒了,咬牙说,“皇上犹豫不决,是因为这江山迟早是太子的,他怕他记恨上他。索性哀家已经一把年纪了,活不了长久,太子若是要记恨哀家,便让他记恨吧。” 周嬷嬷又劝,“太后先息怒,你就算要下懿旨,再等几日也不迟,殿下用不了多久也会得到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届时,想必有对策。” 太后一拍桌案,“他有对策?我看他是被临安花颜迷了心窍,明知道她不育,仍旧要娶,全然不将子嗣当回事儿,要知道,皇家的子嗣何其重要?更遑论嫡出的子嗣。当年皇后身子骨即便孱弱如细柳,但依旧能为我皇室开枝散叶生下太子。可她呢?不能生养,再好也不能要,何况她本就不适合做这个太子妃。” 周嬷嬷没了话。 太后道,“知道你自小看着太子长大,心疼他,但是也不该是这么个疼法。这是害他。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焉能不顾嫡出子嗣?若将临安花颜已经娶进门,才知不育便也罢了,大不了废了她,再立侧妃,但如今她还未娶进来,就得知这不育之症,还焉能再娶?岂不是让我皇室被人笑话?尤其是,如此的女子,他都要娶,让天下百姓们怎么看他这份任性?正因为他如今不在,哀家才要出手,若是他在,一定会阻拦,哀家还怎么下这懿旨?” 周嬷嬷叹了口气,太后听闻这事儿后,已经气火攻心,这意思是无论如何也要下懿旨了。她总觉得下了悔婚懿旨容易,但毁了太子殿下的坚持以后呢? 太后吩咐,“来人,哀家亲笔拟旨,取消这门婚事儿。这懿旨赐婚,本就由哀家伊始,如今毁了这婚事儿,也由哀家收尾,最是恰当。”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取笔墨纸砚了。 太后秉着一腔怒火,很快就挥笔而就,亲笔写了取消婚约的懿旨。 懿旨写完后,太后看着悔婚的懿旨,心里不曾有半丝舒畅,因为她知道,她做了懿旨赐婚以来最想做的悔婚之事,但是太子云迟坚持了一年屡次阻止,如今她终于不顾他的反对做了,那么等于她是为了南楚的江山和嫡出的子嗣,毁了他们的祖孙情,往后,那个对他敬爱有加的孩子,怕是自此就恨着她了。 但是她宁愿让他恨,也不能让她娶临安花颜。 太后待懿旨晾干墨汁,喊来得力亲信,吩咐,“你亲自带着人,多带些人,将这懿旨送去临安花家。暂且不必知会礼部和司礼监,也不必对外声张和宣传。只待这懿旨到了临安花家手中后,再对外言明。” “是。”得力亲信揣好懿旨,半分不敢轻忽此事,“太后放心。” 太后做完此事,心里卸下了一座大山,但又压上了另一座大山,她浑身无力地摆手,“去吧,务必不能出差错,最好防着东宫的人,虽说太子不再京城,但是他府中的那些臣卿和幕僚也不是吃干饭的,一旦知晓,势必要拦住此事,定不能有误。” “是。”得力亲信心神一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太后待人拿着懿旨走后,头脑昏沉地歇下了。 周嬷嬷见太后状态十分不好,连忙吩咐人去请太医。 太医很快就来了,为太后诊了脉,说是急火攻心加心思郁结,伤了肝脾,必须要放宽心思静养些时日。 方嬷嬷暗暗叹息,让太医开了药方,连忙吩咐人煎了药喂太后服下。 太后懿旨悔婚的消息下得隐秘,连皇帝那里也未曾商酌知会,但皇帝毕竟是皇帝,还是很快就得到了太后下了悔婚懿旨,秘密派人前往临安花家的消息。 皇帝惊异不已,没想到他还在犹豫权衡不决时,太后竟然这般地决然干脆,竟连祖孙情也不顾了,一意孤行地做了此事。 可见长久以来这事儿压在她心坎,成了心病,如今出了这等事儿,就等于压垮了最后一根稻草,让她不做不行了。 他一直都知道,太后是个强势的人,且是个十分有手段的人,更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否则也不会把持后宫这么多年,三千妃嫔半丝不敢在她面前扎刺,朝臣一直也对她敬重有加了。 这么多年,她对云迟,是十分纵容的。 但是如今,花颜的不育之症,传遍了天下,沸沸扬扬,让她真正忍无可忍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二更) 皇帝觉得既然太后为他的犹豫不决做了一个决断,那么,他便也不必犹豫了。 他虽然对临安花家有着揣思,对花颜有着某种特例的欣赏,但对于她不育之事,还是十分在意的。所以,他吩咐王公公不准插手,当做不知道此事,默认了太后的主张。 东宫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只不过比云迟在时得到的消息晚上一些,毕竟为了此次西南番邦之事,将最得力的那部分人都带走了,消息自然没那么快了。 东宫的幕僚们听闻后大惊,因为此事极大,连忙地聚到一起商议。 太子殿下临走时,召集他们,未嘱咐川河口一带的治水之事,也未嘱咐京城安危之事,唯一嘱咐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临安花颜是他太子妃的身份,一定不能被人摘掉,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后,亦或者是朝臣,一旦事变,东宫所有人,必须全力以赴阻止。 所以,幕僚们商议的是如何出动人手,在悔婚懿旨到临安花家途中结下懿旨。 幕僚们很快就商议妥当,制定了三个方案,当即执行,暗中调动了太子殿下留在京中的势力。 半日后,赵宰辅、武威侯、敬国公、安阳王等人均得到了东宫出动大批人马暗中拦截太后要送去临安花家悔婚懿旨的消息,齐齐惊异。 没想到,太后竟然果决地下了悔婚懿旨。 更没想到,太子殿下不在京城的情况下,东宫的幕僚们竟然全力拦截太后的悔婚懿旨。 一时间,得到这个隐秘消息的人都心思各异。 武威侯觉得,太后着实果决,不愧是太后,皇上不必为难了。 赵宰辅觉得即便是悔婚懿旨顺利地到达临安花家,他的女儿也不可能嫁给太子殿下,惊异过后,当做不知便好了,决计不能去掺和上一脚。 敬国公的心情比较复杂,花颜喜欢他儿子,如今悔婚懿旨下达了,若是成功送到临安花家,那么,他可怎么办?是不是该担心自己的儿子被她感动娶个不育的女子? 安阳王因为安书离生死不明之事,没心情理会别的,得到消息后,也只不过惊异了一番,便继续命人继续追查安书离下落。 安十六自从给苏子斩送药传话后,一直没离开京城。他来京城时,暗中带了一批人,又遵从花颜之命,做了一系列地安排,只等着花颜所说的夺取机会。 她要的机会就是皇帝和太后有一个人会受不了,下悔婚的圣旨或者懿旨。 她在市井混的太久,不同于云迟在高处站的太久,所以,她仔细地思量过,她和云迟都是擅长谋算之人,但有一点上,云迟与她的想法定然是南辕北辙的。 那就是,他会觉得自己这个高位的人,与太后和皇上没分别,以己度人,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前思后想,再做决断,这个权衡之后下决定的这段时间,足够他得到消息处理阻止了。 但是花颜生活在市井太多年,见过太多小人物,可谓是尝遍了众生百态,悟出的道理就是,无论是什么人,厌恶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那么,就是心里的心结,身处高位的人更是,一旦有着不能承受之重,是会立即做出破釜沉舟之事的,不会给人留时间和余地的,这是一种势必要达成的疯狂。 皇帝虽然与她不曾交恶,但也不见得多喜欢她做他的儿媳,而太后,是实实在在地不喜她。云迟在京城时,她受掣肘,不能如愿为他悔婚,一旦有了机会,那么,怕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成心里最想做的事儿的。 而不育对于女子而说是大事儿,对于皇室要娶个太子妃来说,更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再加上民心所向,便会事半功倍。 所以,花颜让安十六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安十六很快就得到了太后秘密派人送悔婚懿旨出京的消息,顿时笑了,摩拳擦掌地说,“兄弟姐妹们,我们要大干一场了,可不能让少主失望寒心。她既不喜嫁入东宫,不喜做这个太子妃,我们就要为她达成心愿,义不容辞。” 一众人齐齐点头,都有些兴奋,毕竟是要对上东宫的人,要先东宫的人拿到悔婚懿旨,因为他们明白,若没有他们出手,这的懿旨是不会送到临安的,太后的人不见得是东宫人的对手。 所以,安十六带来的人,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早就准备万全,连商议都不必,便出手了。 太后虽然为了防东宫派出人拦截悔婚的懿旨,派了最得力的亲信带着大批人护送,但还是在出京百里后,悔婚的懿旨便被人悄悄地夺了。 只不过,夺得很不动声色,很没有痕迹,而太后那位最得力的亲信之人自己也不知,还以为一直揣着懿旨在他的衣袖里,继续赶路。 安十六没想到太后手下的人这般废物,他偷梁换柱做得如此顺利,拿到懿旨后,大笑三声,“枉费我得到少主命令时,筹划了好几日,制定了无数方案,半丝不敢懈怠,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得手了。还以为太后那个老太太有多厉害呢,原来不过如此,怪不得管不了自己的孙子。” 众人也都觉得太容易了,一时间也觉得真是枉费前期准备那么多了。 安十七这时冷静地开口,“虽然我们先东宫一步,如此轻易地就拿到了悔婚懿旨,但是,咱们那替换的假悔婚懿旨,应该很快就会被人知道,太后的人虽然不查,但东宫的人阻拦懿旨时,定然会很快就察觉,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尽快将懿旨送去少主手里。” 安十六止了大笑,点点头,“你说得对。”话落,他大手一挥,将悔婚的懿旨给了安十七,“你拿着这懿旨,带两个人,立马将这东西先送去公子手中,公子护少主,定会好好保管着懿旨的,如今少主跟着太子殿下,懿旨送给她的话,太危险,怕她保不准保不住被太子殿下再夺了去,那咱们就白折腾了。” 安十七接过懿旨,“说得是。” 安十六又摩拳擦掌,“你头前走,我来断后,若是东宫的人真追查到我们劫了懿旨,那我必须跟着周旋一番,护着你引开东宫的视线。东宫的人不是白菜,没有太后的人那么废物,不好惹的很,兴许还真如你所说有一场硬仗要打,咱们可不能打输了。” 安十七点头,点了两个人跟随,干脆利落地带着懿旨先一步离开了。 安十六待安十七离开后,对众人道,“少主这一年多以来,折腾了无数事儿,都被太子殿下压制掣肘了,憋屈得很。咱们一定要争气,为她找回场子来,也让太子殿下知道知道,咱们临安花家的少少主是不能被人欺负的。” 众人齐齐应是,又鼓起劲儿兴奋了起来,各个摩拳擦掌。 东宫的幕僚们派出的人在一百五十里之后对太后派去临安的人动了手,云迟虽然带走了最得力的那一批人,但留在东宫的力量依旧不可小视,对付太后的人,依旧不太费力,所以,很快就得手了悔婚懿旨。 幕一打开悔婚懿旨,一看大惊失色,这哪里是悔婚懿旨?明明就是一幅胡乱涂鸦的山水画,小儿的画工都比这幅画好,只不过是披了仿制的懿旨的明黄卷轴的外衣皮罩子。 他又气又骇,直接地拿着这懿旨正大光明地露面去找了那丢了太后懿旨的亲信万奇,将假懿旨扔给他,恼怒地说,“你追着我要回这东西,自己看看,这是太后的亲笔懿旨吗?” 万奇失了懿旨后,自然对东宫的人穷追猛打,要夺回懿旨,完成太后的交代。可是当幕一真正露面,甩给他懿旨,他打开看罢,顿时也惊了,不敢置信地说,“这不可能!” 幕一大怒,“我还诓骗你不成?告诉我,真的懿旨呢?什么人在我们之前,夺走了懿旨?” 万奇仔仔细细打量幕一半晌,琢磨着这是不是他的计谋,明明夺了懿旨,却拿出一个假的来找他质问,他怒道,“哪里有什么人?除了东宫的人,还有谁稀罕这懿旨?” 幕一怒道,“那可不见得。”话落,对他说,“你必须相信我,立马想想,什么人在我们东宫人动手之前对你动过手了?否则你以为我已经夺了懿旨到手了之后,会现身出来糊弄你?有必要吗?好玩吗?” 万奇想想也对,脸色彻底地变了,他仔细地思索片刻,还是没想起来这懿旨就揣在他袖子里,什么时候被人换了?刚出行一百五十里地,他可是没吃饭没投宿呢,只一百里地时在路边歇了一小会儿,从马背上解了水囊,喝口水的功夫。 第一百一十五章(一更) 万奇出京后,就带着人一路飞驰,所以,他觉得不可能是在骑马赶路时被人换走了懿旨,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一百里地歇脚时。 幕一听罢,仔细询问,“那歇脚之地,是个什么地形?你可见到过什么人?与什么人说过话?” 万奇摇头,“就在官道上,左右连个遮掩的树木都没有,我也未曾见过什么人,更没有与人说过话,就是歇歇脚,天气太热了,喝口水。” 他说的是实话。 幕一听罢,当即拽了他,“走,折去你歇脚的地方看看。” 万奇不反对。 于是,太后的人与东宫的人合于一处,折回了距离京城一百里处的歇脚之地。 幕一四下看了一圈,的确如万奇所说,遮蔽物都没有,有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换走懿旨,这可真是神奇了。他一时间不得其解,问万奇,“会不会不是这处?你弄错了。” 万奇断然地摇头,“不可能。”话落,补充,“我跟在太后身边多年,如今虽然莫名其妙地被人算计了,但也不可能废物至此。” 幕一看着万奇,倒也觉得万奇不是这般废物的人,不该轻易地能被人夺走懿旨才是。他琢磨半响,忽然心神一凛,“立即查你的人!你出宫时带了多少人?如今可都在?定有内鬼。” 万奇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还真从没有想到有内鬼之事,因为他出京时带的人,都是十分亲信之人。避开了与东宫有纠葛之人,可以说是千挑万选了。若是这样都有内鬼,那他真是没法交代了。 但唯一的解释在丢了懿旨面前容不得他推诿,当即与幕一一起,排查所有人。 排查之后,发现,还真是少了一人。 万奇震怒,“怎么会是陌三?他从小就生长在宫廷,对我素来甚是孝顺。” 幕一冷笑一声,“从小生长在宫廷就不会被人收买了吗?对你素来孝顺就是他不会背叛你的理由吗?你何时这么愚蠢了?怪不得弄丢了懿旨。” 万奇被噎得没了话. 幕一也懒得再与他争执,怒道,“还愣着做什么?立马追查人,懿旨旁落,无论是太后还是太子殿下,都不会让我们好过的。” 万奇也觉得这事儿大了,点头,当即同意幕一的话,与他一起追查那人。 安十六得手的轻易,的确是因为万奇身边就有自己人,是自小就插入宫廷的,这个暗人多年来一直不动不用,为着就是万一有朝一日用时,能起到大用处。 如今这正是用他起了大用处。 花颜对待自己人,从来只有一个准则,那就是,跟着她能吃香的喝辣的占尽天下所有愿意占的便宜和好事儿,但是唯有一点,什么时候,她的命令必须全力以赴,但是失败了也不怕,是被允许的,只要尽了力,事情未成的话,保命第一。 哪怕是做了捅破了天的事儿,犯了致命的大罪,行事败露收尾哪怕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是,也要先保人。 所以,即便安十六知道只要太后的人和太子的人知道懿旨被换走,定会追查到陌三的头上,他依旧没让陌三继续留着,等同于直接就露了这么大个窟窿。 虽然陌三的身份是自小生长在宫廷,很难让人查到痕迹,但他敢小看太后的人,也不敢小看东宫的人。 于是,在安十七带着陌三和另外一人离开后,他就又带着人准备了一番,随时迎接东宫的人找上门。 一日后,东宫的人果然找寻到了蛛丝马迹,当即与太后的人一起,与安十六的人周旋了起来。 安十六虽然小小年纪,其貌不扬,但是鬼心眼子却多,手段也不少,有很多的绝招使出都很阴损,所以,他带着人与太后的人和东宫的人跟猫捉耗子打游击一般,十足十地好一番较量。 无论是太后的人,还是东宫的人,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对手,一时间摸不清对方的路数。 但是无论是太后的人,还是东宫的人,都有死盯着不放的优点,所以,安十六与他带着人应对起来也着实不轻松。 三方人马,从京城百里一路南下,真是斗智斗勇,精彩纷呈。 安十六做好了准备,但最终还是被逼得向临安花家唯一称得上公子的人发出了求救信号,询问下一步该如何做?因为他已经顾不得联络花颜询问请令了。 花家这一代的嫡出公子花灼,从出生起,便带着疾症怪病,世人都知道,花家嫡系唯一的公子是见不得光的,常年不能出户,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位公子花灼经过七年的寒苦治疗,已经在三年前痊愈了。 更没有人知道,这位公子身在笼中被怪病折磨时,依旧学尽了所学。 他是花颜嫡亲哥哥。 在临安花家所有人的思想里,在花家缔造的天下里,无人不认可公子花灼。 所以,安十六在被追得筋疲力尽不想继续玩丢了命时,便对花灼发出了求救。 花灼早已经拿到了安十七送到他手里的悔婚懿旨,轻飘飘的一卷卷轴,拿着极轻,他打开看罢后,笑了笑,“这便是妹妹折腾了一年多,求到的东西了,真是难为她了,终究是做到了。” 安十七看着公子的笑,觉得真是无论男女见了,都让人移不开眼,世人都知太子云迟容倾天下,可是谁知道在临安花家也有一位不输于太子姿容之人,那便是公子花灼了。 他屏着气笑着说,“少主为得这悔婚懿旨,费尽心思手段,若是得知达成了心愿,定然会十分开怀。” 花灼勾唇一笑,“是该开怀,她借了人家一件披风不惜大费周折送回家里,如今可以正大光明地收着了。” 安十七自是知道披风的事儿,但是没见过那位子斩公子,那日安十六去武威侯府走一趟后,他私下好奇地问他子斩公子什么模样?安十六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冻死个人!”他就想,怪不得都入夏了,还披着披风让少主得了机会借之不还了。 花灼收起懿旨,对安十七吩咐,“给十六传话,让他带着人直接回花家来。” 安十七一怔,脱口说,“这不是明着告诉太后和太子殿下咱们花家在宫中有暗桩,而如今大费周折地夺懿旨,不惜一切代价悔婚吗?这若是太后和东宫的人直接追十六来花家的话,可是表明我们跟皇室公然叫板了,会不会不太好?” 花灼莞尔一笑,“我就是要让皇室的人知道,临安花家虽然世代偏安一隅,但不是纸糊的面捏的,容不得人小看,妹妹的婚事儿她不同意,即便是贵为太子的云迟,也强硬地做不了这个主。” 安十七小声说,“若是皇上和太后问罪的话……” 花灼失笑,“那便问就是了,能问出什么来吗?悔婚懿旨没人把着太后的手逼着她写,如今太后去了心病,达成所愿,不该高兴吗?而皇上,不是身子骨不好吗?一年要大病一场,有力气问罪吗?更何况,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吗?而太子,更不必说了,他想要妹妹,如今败了,怨不到花家,只能怨他有个好祖母。” 安十七闻言不再担心,“我这便将消息传给十六,他快被东宫的人逼疯了。” 花灼微笑,“他这一趟京中之行辛苦,回头让他歇一阵子。” 安十七也不由得笑起来。 安十六很快便收到了花灼的消息,有了公子之命,他自然言听计从,当即不再与太后的人和东宫的人周旋,立马带着人悉数地撤回了临安花家。 他头脚进了临安,后脚太后的人和东宫的人便追到了临安。 幕一似乎隐约也有所觉是花家的人出手了,但他始终还抱有一丝希望,但在追着安十六眼看着他进了花府后,他终于将那一丝希望破灭了。 万奇看着花府的牌匾,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偷梁换柱拿走懿旨的人,竟然是临安花家的人,是太子妃家里的人,这……早知如此,他就不折腾的追查了。 他这时还没想到他自己送来懿旨与人夺走懿旨能是那么一回事儿吗? 幕一咬了咬牙,还是叩响了花家的大门。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探出脑袋看着幕一和万奇等人,“你们是什么人?找谁?” 幕一看着这小少年也就十来岁,拱手,“劳烦小兄弟通秉一声,在下东宫幕一,请见花家的主事人。” 那小少年闻言眨眨眼睛,点点头,跑了进去。 不多时,那小少年又跑了回来,打开大门,随手一指幕一和万奇,“我家公子说了,只能进去两个人,你们两个人看起来像是头头,可以进去,其余人,不能进去,公子不喜见太多客人,若是不遵循规矩,就不必要进去见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二更) 幕一和万奇惊异这少年好眼力,他们和手下们穿着上没什么不同,他小小年纪,竟然一眼就看出了他们是头领。 二人对看一眼,心中虽然惊异,但觉得也不奇怪,毕竟折腾了他们这么多天与他们周旋的那批人是临安花家的,有那样的手下,临安花家一个小少年也不能小看。 于是,幕一点头,“劳烦小兄弟引路。” 万奇没意见。 小少年见二人答应,领着幕一和万奇进了府内,没往内院走去,而是从府门口不远处直接拐道,又进了一处门中门,之后,径直向一处幽静的院落走去。 幕一和万奇耳目极好,都隐隐约约地听见远处府内的欢笑人声,似是极为热闹,不过与他们如今走进的这处门中门似乎是隔了一个天地,他们走的这个院落,是极静的,沿路看不到什么人。 小少年领着二人走了两盏茶,来到一处听竹轩,有一名黑衣公子坐在轩亭内,背对着身子,似在自己与自己对弈。 幕一和万奇立即盯紧这名黑衣公子,猜测着其身份。 听竹轩极静,只他一人。 小少年在轩亭外停住脚步,笑嘻嘻地说,“公子,这两个傻大个来了。” 他一开口,幕一和万奇嘴角不约而同地抽搐了一下,这么新鲜的词,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在他们身上。 花灼“嗯”了一声,手下棋子照样落子于棋盘,不见半丝被影响的异动,头也不回地说,“两位壮士请见花家主事人,所为何事儿?” 这声音极好听,如泉水落在玉盘上,叮咚作响。 幕一试探地放出内息,发现这年轻公子似平常人一般,让人感受不到有半丝武功,他所坐的方向隐约传来药香,应是他身上自带的。明明知道他和万奇上门,却自顾自地下着棋,头也不回,只给一个背影,可以算得上实打实地怠慢。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轻视或者恼怒,因为,他隐约有一种感觉,这人十分深不可测,在他面前,如在太子面前一样,容不得造次,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于是,幕一拱手见礼,“在下东宫幕一,请问公子是花家何人?” 花灼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回他,“临安花灼。” 幕一惊异,盯着花灼的背影,一时间忘了说话。 万奇脱口说,“原来是太子妃的兄长?” 花灼微微一笑,好听的声音如珠落盘,“太子妃?这位壮士说笑了,临安花家自此以后再没有太子妃了。” 万奇顿惊,懿旨若是被花家得了,那自今日起,花家还真不会有太子妃了。他亲自护送的任务虽然失败了,但也算是达成了太后要的结果,于是拱手,“在下宁和宫万奇,奉太后之命,前来送懿旨,不成想半途中懿旨有失,敢问公子……” 幕一接过话,“敢问公子,太后的懿旨可是被您的人拿了?” 花灼淡笑,“不错。” 幕一见他半丝不推诿,直接承认,一时间觉得这事儿怕是真的无法挽回了,但他还是要试试挽回,于是,诚然地拱手,万分真诚地说,“我等知晓太后下懿旨时已晚,太子殿下命在下等前来追回懿旨,还望公子还回。” 花灼落子,闲闲散散地说,“不可能了,懿旨既然到了临安花家,断无可能再还回去的道理。请这位壮士传话回去给太子殿下,就说我临安花家的女儿,攀不上皇权最尊贵的太子殿下,多谢他一年多来对舍妹的包容了。以后愿他天高,愿我妹妹海阔。” 幕一霎时白了脸。 花灼又对万奇说,“万壮士一路辛苦,送懿旨有功,太后明智,定会对你多加褒奖。” 万奇也顿时白了脸。 花灼说了该说的,不欲再与二人纠缠,便对那小少年吩咐,“花离,送客。” 花离高兴地做了个请字,“两位请!” 幕一和万奇对看一眼,觉得事已至此,真是不可挽回了,尤其是幕一,几乎猜想能不能对花家动手从其手中夺回懿旨,但是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觉得不可行。 花家是临安的地头蛇,累世居于临安,若是在临安对花家动手,无异于找死。尤其是这些天,他与花家夺懿旨的那批人周旋得筋疲力尽,没有把握能夺回懿旨。 所以,他干脆地转身,想着太子殿下如今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他还是将此事逐一回禀殿下,听殿下吩咐再做定夺吧。 于是,他对花灼拱手,“在下一定将公子之言一字不差地禀我家殿下。” 花灼微笑,“如此甚好。” 幕一和万奇不再逗留,由花离相送,原路返回,很快就离开了花家。 幕一出了花府后,觉得前所未有的挫败,找来飞鹰,即刻向西南传了一封信给云迟,然后找了一处院落,他带来的所有人都暂且安置了下来。 万奇见幕一似乎没有要离开临安回京的打算,对他问,“怎么?你不回去?还准备从花家抢懿旨?” 幕一道,“我留在这里等候太子殿下消息,听从吩咐,不能就这么回去。”话落,恼怒地对万奇说,“你倒是可以回去跟太后交差了。” 万奇也没甚可说,虽然他不如幕一这般无力恼怒,但也绝对不好过,出京百里就被人悄无声息换走了懿旨,出了内奸,他此回也算是受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打击。 尤其是到现在,他还没找到陌三的人,他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不同于幕一和东宫的人,所以,当即启程,出了临安,返回京城。 从流言传遍天下到太后终于忍无可忍决然地下了悔婚懿旨,安十六带着人偷梁换柱先东宫一步夺了懿旨,接着又与太后的人和东宫的人周旋,一晃就是十余日。 这十余日里,云迟与花颜跋山涉水,行出恰好两千里。 前往西南番邦,从京城行出了一千里地后,尽是崎岖的山路,有那么一句话说得好,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虽然是宝马赶路,但行程还是日渐地慢了下来,因为有的山路,十分狭窄,宝马也难行攀登,需要人牵着马一步一步地走。 花颜白日骑马,云迟也陪着她一起骑马,晚上她睡在车里,云迟亦然。 二人相处的模式倒是如在东宫一般,不是谁将谁气个半死,就是谁将谁恨得牙痒痒,但这般你来我往,倒也算和睦,至少没人真正翻脸。 在走出一千里地后,云迟便收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关于太子妃不育的传言。他听闻消息蔓延之快,一日遍传京城的大街小巷时,脸色有些沉。 他看向花颜,直问,“你的手笔?” 花颜不明白地看着他,装无辜地瞧着他,“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云迟将飞鹰递来的信函直接砸给花颜,“你自己看。” 花颜接过信函,看了一眼,顿时大乐,说了两个字,“不错。” 云迟脸色布上凉意,对她说,“我这便传信回京,给父皇和皇祖母一人一封信函,只要他们不作为,任流言再多,也奈何不得。你休要做悔婚的梦。” 花颜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反正我这一年多以来,折腾不止一次了,此次不成,还有下次呢。” 云迟伸手猛地大力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好好的头发揉乱,学着她的模样,温温柔柔地说,“你做梦!多少次都没用。” 花颜恼怒,劈手打开了他的手。 云迟不再理她,提笔写信,虽然有他离京时的交代和安排嘱咐,但他还是不放心,必须要再传回信函警告一番。 花颜看着云迟,不露丝毫心里的情绪,暗暗祈祷,他这信传到的时候,希望已经晚了。她将自己都弄成不育了,再不能悔婚,她这辈子就交代给云迟了。 她是万万不能嫁给这个混蛋的,他是堂堂太子吗?怎么这么不是人?若是真跟他过一辈子,她即便适应了京城的生活,怕也是个短命的,早早就会被气死。 云迟很快就写了两封信函,着云影以最快的飞鹰送往京城。 飞鹰的确很快,信函也的确很快,在太后懿旨赐婚的第三日,便送进了皇宫,送到了帝正殿和宁和宫。 皇帝看了信函,叹息地摇头,给云迟回了两个字,“晚了。” 太后看了信函,见云迟字里行间拿太子位来威胁她,忽然有些后悔,连回信的力气都没了,本就心里不舒服,一下子就病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一更) 在南楚京城,花颜难展拳脚,处处受云迟掣肘,那是因为她明白,花家的势力和她的势力,在京城十分薄弱,轻易不能动。 所以,她只靠自己,一步步,谋策着,忍着再忍着。 当西南番邦动乱的机会来了时,在知道云迟亲自前往西南番邦不放心地带上她时,她便知道,她无需再忍了。 只要是出了京城,那么,便是她的天下。 而云迟第一站落脚用早膳的地点,偏偏有她的人在里面,那么,她传达的命令和安排,秋月便会神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地传达下去。 在离开那个小镇时,云迟的人一无所查,花颜便知道,她的计策成功了一半。 随着车马一路向西南而行,行出千里之外后,花颜便找机会脱身。 云迟对她盯的紧,白日骑马,她落不下他,晚上睡在车里,她稍有动静,他便醒来问她是否要喝水,吃饭自然更不必说了,唯一的时候,便是上茅房了。 所以,花颜十分无奈地只能选择借由上茅房来摆脱云迟。 上茅房的功夫不会太长,但是花颜必须要争取时间,所以,她在前一日,就露出了身体不适的倾向,那一日连马也不骑了,便乖乖地躺在马车里。 云迟很快就觉出不对来,对她询问,“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花颜哼哼唧唧,“这山路难走死了,走的人心烦。” 云迟微笑,“忍忍吧!” 花颜脸色不好,“不忍能怎么办?你又不能将我送回去?” 云迟摇头,“自然是不能的,你说你常年混迹于市井,我以为不怕这路程难走的小磨难的。” 花颜揉揉肚子,“我以前是不怕,在东宫住了那么些时日,被你养废了呗。” 云迟低笑,“这样也好,将你养得娇气了,你便离不开我了。” 花颜翻白眼,不再理他,心中暗骂,做你的春秋大梦呢。 过了一日,到傍晚时,花颜便肚子疼起来,上了两次茅房后,脸色发白。 云迟喊来秋月,“你是大夫,给她看看。” 秋月立即给花颜把了脉,对云迟说,“太子殿下,小姐可能是吃坏了东西,不过无碍的,奴婢给她开一副药煎喝下就会好了。” 云迟微松了一口气,对外吩咐,“在前面的小镇停下落宿。”话落,对秋月说,“你现在就给她开药方。” 秋月点点头。 马车来到小镇,有人早已经安排好了落宿之地,是一处酒楼的后院,云迟吩咐小忠子抓药煎药,安置人马。 这是出京以来,第一次落宿,云迟与花颜只要了一间房间,花颜下了马车后,由秋月扶着,向茅房走去,听闻云迟的话,停住脚步,说,“我不跟你一个房间。” 云迟对她摆摆手,“你就当与在马车里时一样,车厢一人一半,床也一人一半就是了。” 花颜似乎十分难受,本来不满,但急着去茅房,也懒得再与他争执了。 云迟笑了笑,进了房间。 小忠子命人将药煎入砂锅里,然后来请示云迟,“殿下,晚膳怎么安排?” 云迟想了想说,“单独给她熬些清粥,做几样小菜吧。” 小忠子点点头,又对云迟说,“厨房早已经烧好了水,殿下您不如先沐浴,晚膳需要等一会儿,太子妃估计要喝了药才能有力气吃饭。” 云迟点头,“也好。” 小忠子立即吩咐人抬了一桶水进了屏风后。 云迟沐浴很快,两盏茶后,他出了屏风,没见到花颜,蹙眉,对小忠子说,“找个女子去看看,怎么太子妃还没出来?” 小忠子也揉揉肚子,“殿下,您是不是太紧张太子妃了?这闹肚子闹得厉害时,是蹲在茅房不想出来的。” 云迟对他摆手,“叫你去你去就是了。” 小忠子不敢再多话,立即让掌柜的喊来一个粗使丫鬟去茅房看情况。 那粗使丫头手脚利落,很快就到了茅房,然后又很快回来,对小忠子纳闷地说,“你让我去看什么?茅房里没人啊。” 小忠子一愣,“怎么会?我家女主子和她的婢女是进了茅房的。” 那粗使丫头说,“你若是不信,自己去看好了,反正我看是没有。” 小忠子也顾不得了,立即去了茅房,里面确实空空如也,他面色一变,连忙去了厨房煎药的地方,也没见到人,他又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依旧没有人影,顿时急了,大喊,“殿下,不好了,太子妃和秋月姑娘不见了。” 云迟本来刚坐在桌前端起茶盏,闻言腾地站起了身,走出了房门。 小忠子跑到云迟面前,脸色发白,“茅房里没有人,厨房也没有人,院落各处奴才都找遍了,依旧没见着人……” 云迟当即觉得不妙,看了一眼已经黑了的天幕,喊,“云影。” “殿下。”云影应声而出。 云迟盯着他,“你一直在这里,没有发现人不见了?” 云影自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在小忠子找人的第一时间,他也开始找人了,闻言垂首说,“回殿下,人确实不见了,因太子妃是要去茅房,所以,属下刻意避开了盯着那里。” 云迟面色沉了下来,“查!” 云影应是,立即去了。 云迟站在门口,看着日渐黑沉下来的天幕,心中忽然明白起来,和着一日前,以她自己的身体,她就开始做局了,而目的就是要让他落宿,恰恰已经天黑了,她借着落宿的机会,刚踏进院落,一切随扈都在安置中,总有松懈这么一时半刻的时候,她趁机与秋月离开了。 他靠在门框上想着,在京城时,他未派人跟着她的行踪,她都没有要逃离,如今在这里在此时逃离,想必是她一直所求的事情达成了心愿。 她若还是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她逃到哪里去都没用,除非,她已经不是了,所以,才逃的无所顾忌。 能让她摆脱太子妃的身份,那么京城那里一定是因为不育的流言出了事儿。 不是父皇的圣旨悔婚,就是皇祖母的懿旨悔婚了。 普天之下,唯这两个人,他不在京城时,下了圣旨或者懿旨,让他莫可奈何。 他忽然觉得这天地太黑太沉,他一直坚守的东西,本来觉得牢不可破,却如此的不堪一击。 看来她是算准了,他一旦离京,这变数就是她的机会。 他闭上眼睛,任心里一片黑暗。 从她入东宫,住进凤凰西苑,每日与她用晚膳,出京后一路以来车马行程日日相对,他心中柔软的那一块,如今一阵凉风刮过,黑暗袭来,将之淹没了。 是该说他无能?还是该说她太有能耐? 不愧是临安花家的女儿,也不愧是临安花颜。 他该早就知道,要折了她的翅膀圈固在笼中,是没那么容易的,但他一直觉得,他应该能做到,让她的人和心,甘愿地留在他身边。 时间一久,她折腾够了,便没力气了。 可是如今看来,她显然是折腾出了一条路,将他束缚在她身上的荆棘都给劈断了,便这样干干脆脆地冲了出去,离开得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离开得爽快利落。 “殿下。”云影看着云迟,现身之后轻喊了一声。 云迟闭着眼睛不睁开,沉如水的声音问,“如何?” 云影往日冷木的声音也有些沉,“茅房棚顶处的茅草被人动过,显然太子妃和秋月姑娘是从棚顶出去的,只不过那处有一株老槐树,正巧挡住视线。”话落,他跪在地上,“请殿下责罚,是云影失职。” 云迟对他摆手,“起来吧!” 云影慢慢地站起身,看着云迟的面色,在夜里,令他暗暗心惊,他试探地问,“两个没有武功的女子,想必走不了多远,属下这便带着几人去追查?” 云迟不语。 云影又道,“方圆百里,只这一个小镇,兴许太子妃和秋月姑娘如今就在这小镇里。” 云迟终于睁开眼睛,对他说,“我给你一夜的时间,带上所有的人,将人找回来,若是找不回来,明日一早,便启程离开。” 云影一惊,“殿下,所有人都带走,那您的安危……” 云迟沉声道,“本宫便不信,今夜还有谁会来刺杀我不成?” 云影听出云迟的声音带着丝丝的杀气,他不敢再多言,当即领命,“是。” 云迟转身进了房内。 云影带着所有的人,悉数出动,一半人搜查这座小镇,一半人出了小镇搜查方圆百里的山林山路。 小忠子眼见天已经黑透了,早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他小声试探地说,“殿下,用晚膳吧。” 云迟摆摆手,“不用。” 小忠子悄悄退了出去,暗想太子妃怎么就是捂不热的石头呢?自从懿旨赐婚,殿下对太子妃何其好?几乎包容了她一切的闹腾,可是她却怎么也对殿下热不起来,如今干脆果断地离开了,连他这个太监都觉得太子妃太过无情。 第一百一十八章(二更) 一夜的时间,云影带着人翻遍了这座小镇,以及方圆百里。可是,天明时分,他无功而返,跪在云迟面前再度请罪。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出动了太子殿下带出的所有隐卫,竟然没找到花颜和秋月的半个影子,她们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实在是不敢置信,出动东宫最顶尖的隐卫,找寻一夜,竟会出现找不到人的情况。 云迟一夜未睡,眉目愈发地冷静温凉,他对云影摆手,“将人都撤回来吧,吩咐人启程。” 他在这座小镇落宿一夜,耽搁一夜行程,已经是极限了。 云影应是,慢慢起身,还是忍不住开口,“殿下,您说,太子妃和秋月姑娘,会不会早在我们追查时,便离开了方圆百里?否则一夜了,属下几乎将这座小镇和方圆百里翻了过来,焉能找不到人?” 他只能想到一点,那就是那二人出了这里之后,立即骑快马离开了,可是他没有听到半丝马蹄声。 云迟淡淡一笑,“她如今就在这座小镇里。” 云影面色一变。 云迟又说,“她已经不是本宫的太子妃了,若是不出意料,今日便能收到京城传来的悔婚消息。” 云影大惊。 云迟摆手,吩咐,“启程吧。” 云影退了下去,不再多言。 车马启程,很快就离开了这座小镇,继续向西南而行。 的确如云迟所料,花颜和秋月确实没有离开这座小镇,而是躲在一处荒废已久的院落的地下暗室里。 院落年久失修,院中杂草丛生,房舍棚顶的瓦片和横梁早已经被风雪浸打破了很多的洞甚至坍塌,若是待在屋内,脚下是碎石木块和茅草,抬头既可见夜空星辰。 实在是破得不成样子。 云影的人是来过这里,站着房顶的横梁上四面而望,哪里都不能藏人,且用内息查探,没有半丝人的气息,盘桓了片刻,便离开了。 殊不知,花颜与秋月,就在那房子的地下密室里。 这间院落的主人,花颜认识,秋月也认识,是妙手鬼医天不绝曾经住过的地方。 自他失踪后,多年不曾有人住,破的房舍院落早已经不能要,无人打理和管理,自然也就随着风霜雨水打成了这副破败的样子。 花颜之所以选择这个小城镇离开,便是因为这里能藏人,她自然得给自己和秋月想好躲避藏身之处。她料定,云迟的人再厉害,一时间也难以找到这座破败院落里的地下暗室,而云迟不会有太多时间找她,也不能因为她在这小镇耽搁太久。 毕竟,他是要去西南番邦处理那里出的动乱大事儿的。 他是太子,容不得他拿国事开玩笑。 所以,花颜和秋月借着茅房悄无声息地出了那处落脚之地后,便一路屏息来到了这里,很快地顶着破败灰尘,开启机关,进了地下暗室。 因长久无人居住,地下暗室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吃的,没有喝的。 黑洞洞的,连颗夜明珠也没有。 秋月和花颜进了暗室后,适应了一会儿,秋月摸到了灯盏,小声说,“小姐,用火折子掌上灯吧。” 花颜低声说,“别掌灯了,万一这破地方因太久没人居住,风化了漏缝,咱们就暴露了。” 秋月想想也有道理,只能作罢。 花颜又适应了一会儿,摸着黒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对秋月说,“顶多一夜,对云迟来说,即便他要找我,也是极限了。明日一早,他找不到我们,便会离开此地,我们忍过这一夜就好了。” 秋月点点头,“奴婢一夜好忍,只是小姐您白日就没吃什么东西,如今再饿这么一晚上,奴婢怕您受不住。” 花颜笑着说,“有什么受不住的?当年在川河口,我饿了八天,那时候都受住了,如今这一日夜算什么?” 秋月小声说,“您真的觉得您谋策的事情已经成了吗?若是不成,咱们就这样离开……” 花颜语气轻松地说,“十有八九是能成的,只要十六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云迟不在京城,他的父皇兴许还会顾忌,但太后嘛,到底是一把年纪了,人老了,最受不住的就是不能抱重孙子,她若是听闻我不育,一定会受不住的,尤其是这不育之事还传扬得天下皆知,她更是忍无可忍的,定会立即下懿旨,不给云迟时间阻拦的。” 秋月闻言放宽了些心,“若真能事成,小姐您就是自由身了。” 花颜伸手捏了捏秋月脸颊,笑着说,“你也不用再跟在我身边了,我可以把你给他了。” 秋月脸一红,如火般烧起来,嘟起嘴说,“小姐就会取笑奴婢,奴婢没想着嫁给公子,只要能在公子身边侍候就心满意足了。” 花颜撇嘴,“瞧你这点儿出息,你也算是系出名门,只不过这些年被我骗到身边,委屈你做了个婢女。何必贬低自己?” 秋月摇头,“不说出身,只说奴婢这个人,自认是配不上公子的。” 花颜更是撇嘴,“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是我一手培养的你,你会的东西可多着呢,别觉得配不上哥哥。” 秋月小声说,“是小姐看得起奴婢,即便如此,奴婢也不敢求什么。” 花颜无奈地叹气,“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话落,她想了想,又笑了,“待我摆脱这破身份之后,就把你送给哥哥,如果哥哥对你有意,自然会留你,如果对你无意,那么,你还回到我身边来,咱们花家兄弟多的是,我再给你择个人。” 秋月低声说,“如果公子对我无意,我就一辈子不嫁了。” 花颜气恼,伸手戮她脑门,“你傻啊!枉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怎么这么死心眼?我宁愿听你说他无意你就死皮赖脸让他对你有意,实在不行,就放弃他再喜欢别人。怎么偏偏说出一辈子不嫁的话来?你算是笨死了。” 秋月也笑了,“奴婢就是笨嘛,小姐时常说我笨的。” 花颜彻底无语,不再理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睡着了。 秋月想着公子,想了许久,既有些高兴,又有些没底和紧张,也很快就如花颜一样睡着了。 主仆二人因为十多日前就开始悄悄准备,十分费心神,如今摆脱了云迟和东宫的人,疲惫感很快就袭来,即便环境不好,但依旧不影响她们入睡。 地下暗室里太静,静得听不见外面的风吹草动。 花颜这一夜睡得不好,但迷迷糊糊却一直睡着,有几次似乎看到了云迟沉如水的脸出现在了她眼前,一双温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她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醒了几次,又睡了几次,才撑到了天亮。 果然如花颜猜测,天亮之后,这地下暗室里也透进来了些许光亮。 她揉揉酸疼的肩膀,想着幸好昨夜进来时未掌灯,否则保不准还真会被发现。 秋月也没睡好,但是比花颜要强些,她醒来后揉着惺忪的睡眼瞧着花颜,将她脸上疲倦的神色瞧得清楚,小声问,“小姐,天亮了?” “嗯。”花颜点头,站起身,揉胳膊揉腿折腾了一气,拍拍身上的土说,“咱们可以走了。” 秋月立即站起身。 二人出了地下暗室。 外面天已经大亮,阳光明媚,暖融融的,破败的院落和荒草似乎都带着暖意。 花颜靠着破败的门框,望着天心情很好地笑,“若是不出所料,今日我就能得到十六传来的消息。” 秋月也心情轻松,“小姐,咱们去哪里等十六的消息?” 花颜说,“先去万德楼吃一顿好吃的,然后去牛二茶肆等着。” 秋月点点头。 二人出了破败的院落,途经云迟昨日落脚的地方,果然人已经走了。于是,二人堂而皇之地进了小镇主街的一处上好的酒楼,点了许多菜品,在大清早大吃大喝了一顿。 用过早膳,二人去了牛二茶肆。 牛二茶肆,顾名思义,以牛二这个人命名的茶肆,茶肆不大,除了牛二外,只有一个小伙计,见花颜来了,在柜台前扒拉算盘的牛二猛地睁大了眼睛。 花颜来到柜台前,懒洋洋地倚着柜面,笑吟吟地对他说,“掌柜的,来一桶茶浴,姑娘我需要清洗风尘。” 牛二呆了呆,半响吐出一句话,“跟小的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三更) 牛二领着花颜进了茶肆的后院,当真给她准备了一桶茶浴。 花颜舒舒服服地沐浴之后,满身茶香,躺在小院房檐下的躺椅上晒太阳。 牛二立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少主,您怎么来了?太子殿下不管着您?依旧让您四处乱跑?” 花颜失笑,“他以后管不着我了。” 牛二不解。 花颜懒洋洋地说,“悔婚之后,他不再是我的谁,自然就管不着我了。” 牛二恍然大悟。 秋月从房中出来,瞧着牛二依旧瘦巴巴如猴子的模样,笑着打趣,“亏你叫牛二这个名字,都三年不见了,依旧没有壮如牛,反而更瘦得跟猴子一般了。” 牛二扁扁嘴,“成日里喝茶,吃点儿饭食都被茶水清肠得一干二净,自然就胖不起来了。”话落,他对花颜说,“少主,我待够这个地方了,茶肆也不想开了,您如今既然是自由身了,将小的带在身边怎样?跑腿打杂,我都能干的。” 花颜闻言,忽然想起京中的大牢里还关着个曾经为她跑腿的郑二虎,她竟然将他给忘了。她默了片刻说,“行啊,你先为我办一件事儿,办成了,我就准你以后跟着我。” 牛二眼睛一亮,“什么事儿?少主请说。” 花颜笑眯眯地说,“京中府衙的大牢里关着一个叫郑二虎的人,是东宫管家亲自送进去的人,你进京一趟,去将他救出来。” 牛二琢磨了一下,不傻地问,“少主说怎么救?” 花颜笑着道,“我不管你怎么救,总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救出来,不能惊动东宫,否则,别说救不出来人,就是你也得关进去。”话落,笑看着他,“如何?办成了这件事儿,我就准你离开这地方。” 牛二一拍大腿,“成,我在这小地方待了好几年了,闷死个人,就听少主的,去救那个人。” 花颜点点头,“甚好。” 牛二好奇地问,“那个郑二虎是什么人?” 秋月接过话,“是一个傻大个,有个好赌的老子,每年都欠下巨额赌资,死不悔改。他这个当儿子的,为了满足老子的那点儿小爱好,十分有孝心,为给老子还赌债,卖身给了少主。” 牛二又好奇地问,“他有何本事?” 秋月想了想说,“帮小姐搬梯子爬临安花家的墙头,算不算得上是本事?” 牛二愕然,看向花颜,“少主还用人搬梯子才能上墙头?” 花颜无奈地说,“这三年是用的。” 牛二这才发现花颜有些不对劲,惊骇地问,“少主,您的武功呢?怎么这般好像是没了武功的模样?”话落,她又看向秋月,“你也是,武功哪里去了?” 花颜说,“封死了。” 秋月点头,“我的也是。” “这普天之下,何人能封了少主和秋月姑娘的武功?”牛二惊异。 花颜耸耸肩,“我哥哥。” 秋月诚然地叹气,“是公子。” 牛二呆了呆,问,“为何?” 花颜哼道,“不让我满天下地乱跑了呗,安心待在花家,我在家里待着,他就能出去玩了。花家总要有人守着,除了我就是他,困住我,他就自由了。” 牛二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一时间哭笑不得,“那如今少主来了这里是……” 他话音未落,一只翠鸟飞进了小院子里,落在了花颜肩头,牛二打住话,花颜伸手将翠鸟从肩头抓到手里,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解下了绑在鸟腿上的信笺。 信笺很短,只有一行字:“太后下了悔婚懿旨,东宫阻拦未成,我们得手,恭喜少主脱困。安十六拜上。” 花颜看着这行字,看了三遍,才拿着信笺大乐,“好样的。” 秋月上前,接过信笺,看罢,也乐了,“小姐所料不错,如今终是心愿达成了。” 牛二凑过身,也看了清楚,啧啧两声,“我听闻太子殿下是个极好的人。” 花颜收了笑,哼了一声。 秋月也收了笑,叹了口气,接过话说,“太子殿下的确是极好的,对小姐也十分妥帖宽容,奈何他身份使然,站得太高了,终是不能给小姐想要的,小姐这也是为了自己的一生着想。” 牛二嘎嘎嘴,点点头,问,“少主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花颜站起身,道,“我来你这里,就是为了等这封信,如今信已经收到,自然就不必待了,你为我们备两匹马,这就启程。” 牛二追问,“少主要去哪里?” 花颜站起身,伸手猛拍了他脑门一下,“你肚子装的不该都是茶水吗?如今怎么装了这么多问号?”话落,对他说,“去桃花谷。” 牛二眨眨眼睛,乖觉地闭了嘴,不敢再好奇地问东问西了。 出了茶肆,花颜和秋月骑上牛二备的马,出了小镇,向桃花谷而去。 这个小镇距离桃花谷并不近,有三百里路,不过花颜觉得,苏子斩也不见得能赶在他们前面到桃花谷,毕竟他离京晚了三日,所以,她也没太着急,与秋月二人,纵马悠悠而行。 路上,秋月问花颜,“小姐,您肯定子斩公子一定会来桃花谷吗?” 花颜点头,“一定会。” 秋月小声说,“若是子斩公子的寒症没法治,您怎么办?毕竟他寒症已经伴随十九年了,不同于公子的天生怪病,治的时候年岁小,治了那么多年,终于真给治好了。万一子斩公子的寒症无治……” 花颜看着前方,慢悠悠地说,“有那么多好药,若是天不绝治不好人,就是庸医。我就毁了他的桃花谷给苏子斩陪葬。” 秋月嘴角抽了抽,同时心惊,“小姐,您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花颜摇头,“没有。” 秋月打量花颜神色,见似乎真没有,她暗暗地叹了口气,“奴婢不太理解,您总共才没见子斩公子几面,怎么就对他如此一往情深了?” 花颜拢着马缰绳,目光幽幽,“有一种人,天生就是让人心疼心动的,苏子斩就属于这一种人。” 秋月想起苏子斩的模样,有些能理解这话,又有些不理解,聪明地不再问了。 在花颜得到消息的同一时间,云迟也收到了东宫幕僚传到他手里的消息。 太后下了悔婚懿旨,没与皇帝商议,也未经过礼部和司礼监,便命亲信万奇带着人暗中送去临安花家,他们得到消息,立马拦截,可是已经晚了,在距离京城百里时,懿旨便被人掉包换走了,偷梁换柱走懿旨的人,是万奇的亲信之人陌三,如今正在追查懿旨下落。 云迟看罢信函,脸色漠然,在花颜离开时,他便已经料到,定然会有这个结果了。可是真正收到消息,还是让他从心底涌起一阵对太后的失望。 从小到大,他对太后十分敬重,虽然说很多事情不会按照她的要求来,但是这份敬重是从内心由衷的。如今,他是第一次,再也不想见她。 他反省地想着,也许是他错了,他还是从心里相信太后会念着他对花颜这份执着的心,明了他坚决的态度,会顾念与他的祖孙情分,不会如此轻易地替他做主悔婚的。可是,终究是他低估了太后对花颜的不喜,以及在她心里不育大于天的概念。 太后,他是为他好,但这份好,她也明白不是他要的,但还是做了。 说到底,在她的心里,南楚的江山社稷,是他必须担负的责任,比他的个人执着要大得多。他不能太过任性,不能有自己的主张,不能沾染儿女情长,不能有那微薄的心意。 走帝王之路,便要无欲则刚,这是她在母后薨了之后,父皇多年来一年有大半年以药养身,朝事儿几乎不能担当,一生有半生因思念母后郁结缠绵病榻,让她得出的教训。帝王,不能有情。所以,她不准许他再成为下一个父皇。 他明白,但是还是忍不住失望。 帝王之路,当真必须是孤寡之路吗?便不能任性吗?不能掺杂一丝一毫私情吗?才能成为千古一帝吗? 他闭上眼睛,任心里被浓浓的黑暗吞没,手中的信笺在他手下寸寸化为灰烬。 第一章(一更) 花颜和秋月不急不缓地行路,三日后到了桃花谷。 桃花谷口,有一个人,穿着绯红锦袍,披着同系的绯红披风,牵着马站在那里,暖风拂过他衣袂发丝,有几缕俏皮地轻轻扬起,将他周身的清寒似乎拂去了,让他的气息沾染了暖风般的和煦色彩。 花颜来到之后,一眼便看到了苏子斩,想着原来他已经先一步来了。 秋月也有些惊异,想着子斩公子好快的脚程。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苏子斩慢慢回身,便看到纵马而来的花颜和秋月,花颜依旧是一身浅碧色绫罗,纵马而来的身影纤细娇软,却依旧坐得笔直,显然是惯常骑马。 她手臂挽着的碧绿丝绦随着纵马卷起的疾风扬起,让她平添了一种洒意。 这种洒意,是在京城里没见过的。 他凉寒的眸光不由得露出了些许笑意,清寒的声音一如既往,“你说在这里等我,自己却迟迟不来,没有你引路,可知道我进不去这桃花谷,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花颜莞尔一笑,翻身下马,甩开马缰,对他问,“等了多久了?” 苏子斩说,“一日一夜。” 花颜点点头,不客气地道,“也还好嘛。” 苏子斩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三日前,我收到了京中传信,说太后下了悔婚懿旨,东宫拦阻,没抢到懿旨,不知是被何人偷梁换柱提前劫走了。可是你动的手?” 他觉得,除了东宫,应该没有人会对那份悔婚懿旨太过在意,毕竟,谁敢对上东宫?只能是她。 尤其是,那日给他送药的人,武功不低。 花颜笑了笑,迎上他的视线,也一字一句地说,“你猜对了,是我的人动的手。如今悔婚懿旨已经在临安花家了。我已经不是准太子妃了。” 苏子斩动了动嘴角,“恭喜。” 花颜扬眉,“便没有别的话了?” 苏子斩移开视线,转身看向桃花谷,说,“有,我饿了。” 花颜失笑,拿出袖中的一支极短的短笛,轻轻吹了几个音节,便听到谷口的桃树沙沙作响了一阵,接着似乎有无数的鸟雀惊起,然后,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来了就滚进来,做什么惊扰我的鸟雀?都吓跑了你去给我抓吗?” 花颜收了短笛,哼了一声,“都给你惊跑了又怎样?谁叫你明明知道人早就来了竟故意不放人进去,偏偏让人等了一日又一夜呢,你敢让我请的人等,我便给你好看。” “臭丫头,等一日一夜算什么?他寒症入骨都快踏进坟墓的人了,你偏偏送来我这里让我救,你当老头子我是大罗金仙吗?救不好死了怎么办?这笔账你要算在我头上?”苍老的声音瞬间暴怒。 花颜冷了声音,“算在你头上又如何?哪怕你死了,也得给我把人救好。” “混账东西!”声音更暴怒了。 花颜不再理会里面的暴怒,转头对苏子斩说,“他是天不绝。” 苏子斩眸光动了动,看着桃花谷内,原来里面住的人是妙手鬼医天不绝,这么多年,神医谷的人在找他,武威侯府的人也一直在找他,原来他在这里。他点点头,没说话。 花颜抬步走进去,又说,“你跟着我的步子,有阵法。” 苏子斩颔首,“阵法十分精妙,早先青魂闯了一次,没闯进去,且还受了伤。” 花颜脚步一顿,“可严重?” 苏子斩摇头,“不算严重,他自己已经包扎了。” 花颜点头,不再多言。 按照阵法中的生门,花颜引路,苏子斩、秋月跟在她身后,暗中的十三星魂也悄无声息地跟上。 过了阵法,进了桃花谷,一眼便看到大片的桃花林围成的山谷里,有几排精致的房舍,有一片湖水。 京城的桃花早已经开败,但是这里气候没有京城暖和,桃花正争相开放,处处皆是桃花香,风拂过,有桃花瓣落在衣服上。 天不绝就站在入口里,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袍子,皱皱巴巴的,满头白发,一双眼睛十分有神,如今正对外冒着火。 见到花颜一行人进来,他跳着脚说,“怎么进来这么多人?后面的尾巴,都不准进来。” 花颜瞧着他,说,“你说了不算。” 天不绝气噎,伸手指着她,花颜扬着眉毛看着他,他指了半响,忽然转了手指,对准秋月,“混账东西,见了师傅,还不下跪见礼?” 秋月当即跪在地上行大礼,“弟子秋月,拜见师傅。” 天不绝看着秋月识相,面色顿时稍好了些,但还是怒道,“这么些年,你跟着她,将医术都荒废了,学到了什么?后不后悔?” 秋月垂着头不敢抬起,小声说,“不后悔。” 天不绝又气得暴怒,“孺子不可教,我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儿,竟然遇到了你们俩,恨栽!恨栽!” 花颜“扑哧”一下子乐了。 天不绝转向苏子斩,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冷哼,“就是你这个毛头小子,竟然让她不远千里来找我给你治病?真是看不出你哪里好。” 苏子斩拱手,清寒地说,“我是不好,前辈慧眼。” 天不绝又噎住,半晌,才说,“还算有自知之明。”说完,他指着秋月,“你给我跪着,跪三天不准吃饭。” 花颜顿时恼了,“秋月早就是我的人了,凭什么?” 天不绝胡子翘了翘,怒着脸说,“你们住在桃花谷这段时间,你若是不想让她继续跟着我学医术,那么,她可以立马滚起来,若是还想继续跟我学,那就要受罚。” 花颜瞪着他,“她本就是你的弟子。” 天不绝道,“所以师傅罚徒弟,天经地义。”话落,见花颜不舍,他扫了一眼苏子斩说,“这小子的寒症已经入骨,我就算找到法子能保住他的命,但以后他身边也离不开大夫,普天之下,那些庸医,能如我天不绝的弟子好使儿?如今她这半罐子的医术,岂能顶用?” 花颜顿时没了话。 秋月立即说,“小姐,奴婢愿意在这里跪三天,多谢师傅再度收留。” 天不绝哼了一声,似乎总算消了气,转身就走。 花颜无奈,想着天不绝还愿意收留秋月学医,只跪三天已经算是轻罚了,幸好如今天气暖和,地上寒气也不甚重,她对秋月说,“他说三天,没说三天三夜,所以,晚上自然是不必跪的,白天就忍忍吧。” 天不绝听得清楚,刚走不远的脚步忽然停住,消了的怒意又生起,“混账东西,就是三天三夜,你少抓住老头子的话让她从中偷懒躲罚。” 花颜不客气地绷起脸,“没有武功的人跪三天三夜,一双腿会废的,你想要一个双腿废了的弟子?” 天不绝怒意不减,“跪废了腿,老头子我再给她治好。” 花颜沉下脸,不再说话,只盯着天不绝。 天不绝似乎极受不了她这个盯法,与她对视片刻,气怒地挥手转身,丢下一句话,“就按你说的,三天就三天,不算三夜。” 花颜露出笑意,转头对苏子斩说,“走吧。” 苏子斩点点头。 来到那几排房舍前,天不绝已经不见了踪影,有一对聋哑夫妻迎出来,这对夫妻四十多岁,见到花颜,似是极为欢喜,用手与她高兴地比划着。 花颜笑吟吟地用手语与二人交流了片刻,那夫妻二人连连点头,去了厨房。 花颜指着中间一排房舍,对苏子斩说,“中间那一排屋子,你自己选一间住,其余的房间,可以让你带来的隐卫住。” 苏子斩点点头。 花颜又说,“我与秋月住在最前面这排,我住在最左边的房间,最后一排是那老头子的专属地盘,他刚刚衣服皱巴巴,估计捣鼓了很久的药没睡觉,这时候想必是去补眠了,他毛病很多,他不找你的时候,尽量不要去找他,有什么事儿,找我就行。” 苏子斩又点点头。 花颜扬着脸看着他笑,“自从来了这桃花谷,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乖觉啊?有点儿不像我认识的子斩公子了。” 苏子斩眸光深邃,“既然来了这里,自然一切都要听你的。” 花颜收了灿笑的模样,转而抿着嘴角笑,对他直白地问,“若是天不绝能治了你的寒症,以后这一辈子,你都听我的怎么样?” 第二章(二更) 苏子斩知道花颜从来是一个大胆的人,但是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公然大胆地问他这么直白的话,他一时间身子僵硬,隽逸绝伦的脸从耳根子爬上红晕。 花颜看着顷刻间化成木雕的人,欣赏着他一双冰雪的容貌染上熏红,如此的赏心悦目,诱人至极,她笑着等他消化了一阵自己的话,才再次问他,“怎样?” 苏子斩猛地扭开头,背转过身子,好听的嗓音带着几分僵硬和颤意地说,“等他治好我再说吧。” 花颜低笑,“你便这般没信心?不能提前应我一应?” 苏子斩面上的红晕攸地褪去,抿紧嘴角说,“我的信心从来就不多,怕如今应了你,便再也没了。” 花颜想着他从小到大该是多少次因为寒症不能治而失望得如今连半点儿信心都提不起来了,她暗暗地叹了口气,笑着说,“好,我如今先听你的。” 苏子斩闻言慢慢地转过身,眸光凝定地看着花颜。 花颜瞧着他,微笑地说,“这桃花谷里,除了天不绝外,只有聋哑的阿叔和阿婶,他们只负责做饭,其余的都不负责的,所以,要自立更生。幸好你带来了隐卫,这桃花谷,轻易进不来人,你的隐卫也不必隐着,可以随意走动,让他们帮你打杂。” 苏子斩点点头。 花颜又笑着说,“阿叔阿婶见我们来了,很高兴,会做一大桌子菜,估计你还要稍微多饿些时候,才能吃到他们做的饭菜。你可以先让人去烧水给你抬到房中沐浴,然后再去饭厅吃饭。”话落,她伸手一指,“厨房边上那间大屋子就是饭厅,每日辰时、午时、申时在那里用饭。” 苏子斩又点了点头。 花颜瞧着他,又忍不住地笑开,“你这般乖觉的样子,让我真忍不住想逗弄你,奈何也只能忍着了。”话落,她抬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苏子斩站在原地不动,看着花颜纤细的身影进了前排房舍最左边的房间,直到她关上房门,他才收回视线,低下头,看着地面。 桃花谷满谷桃花香,暖风拂过,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暖意包裹着他的周身。 有多少年了,他除了京城四方之地,从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当年自己剿平黑水寨,也只不过走出了京城五百里而已,如今却是真真实实地站在了两千里外。 以前,他从不敢想,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人,被她不告知缘由地引出京城,且没有顾忌,不做多想,干干脆脆地离了京,来赴她单方面决定的约。 这种感觉…… 不问她如何摆脱了云迟的看顾,也不问她他所不了解的她的一切,什么都不问,便这样听从了她的安排。 他低着头,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公子。”青魂悄无声息地现身,在昨日他得知这桃花谷里住的人竟然是无数人遍寻不到的妙手鬼医天不绝时,激动得比看到安十六送去给公子的那些世间难寻的名贵药材还要激动。 有天不绝的医治意味着什么?跟随在公子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是公子的命。 苏子斩慢慢地抬起头,看了青魂一眼,“她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便按照她所说的办吧。” 青魂应是,“公子放心,属下等定悉听姑娘的吩咐。” 苏子斩点点头,缓缓抬步向花颜指给他的那一排房舍走去,选了最左边的一间房间,住了进去。 青魂依照花颜的吩咐,召集出十三星魂,吩咐了下去。 于是,一等一的不见光的隐卫,第一次见了光,皆光明正大地住在了那一排房舍,利落地承担起了收拾房间,端茶倒水,帮公子烧水清扫院子等打杂的活。 苏子斩沐浴之后,依花颜所说,去了饭厅。 花颜已经坐在饭厅里喝茶了,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水珠,显然也是刚沐浴完,她似是有些热,面颊微微熏红,额头有细微的薄汗,袖子挽着,露出一小截手臂,雪肌玉肤,手腕上的那枚翠玉手镯随着她端着杯子的动作轻晃,碧绿的颜色剔透晶莹得晃人眼睛。 苏子斩脚步微顿,凝定了片刻,微微移开视线蹙眉,“怎么未曾绞干头发?” 花颜端着茶盏看着他微笑,吐出一个字,“懒。”话落,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坐。” 苏子斩缓步走到近前,坐下身,道,“仔细染了风寒。” 花颜晃动着杯中茶水,心情很好地说,“无碍的,反正天不绝一副药就会好。” 苏子斩挑眉,“你喜欢喝药?” “药汤子苦死个人,谁爱喝啊?”花颜扁嘴,蓦地想起了云迟曾对她喂苦药汤子的事儿来,着实刻骨铭心,身子顿僵,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苏子斩敏锐地注意到了,对她说,“我帮你运功烘干吧。” 花颜放下茶盏,面上的神色略缓,沉默地点了点头。 苏子斩轻轻抬手,不碰触花颜的头发丝,瞬间便将她一头湿发烘干了。他撤回手,看到她头发丝沾染了一层霜色,面色攸地一沉,“我竟忘了,我这武功却是不能用来做此事的,你可觉得冷?” 花颜瞧着他神色,顿时笑了,“不曾觉得冷,我刚刚沐浴完觉得这天气太热了,如今正好。你不知道,每年一入夏,我便要受苦夏之苦,恨不得随身带着冰。如今有你在身边,以后兴许不怕苦夏了。” 苏子斩神色略缓,“这样说来,这双手还是有些用处的,可以运功做些冰镇之物。” 花颜笑着点头,“自然是有用处的,用处大着呢,不止祛热,还能做些冰冷的吃食,在苦夏的时候,最是凉快了。” 苏子斩也笑了。 阿叔阿婶没让花颜和苏子斩等太久,便摆上了满满的一大桌子饭菜。 花颜招呼他们一起吃,二人却又比划了一阵,笑着出去了。 苏子斩不懂手语,问,“他们说什么?” 花颜笑着解惑,“他们说,他们去招呼你带来的人,与那些人一起吃,都是客人,不能怠慢。”话落,见苏子斩微笑,她也笑道,“阿叔和阿婶的厨艺极好,你每样都吃些,喜欢哪样告诉我,我让阿叔和阿婶以后给你多做来吃。” 苏子斩颔首,“好。” 天不绝睡眼迷糊地掐着点儿迈进饭厅,便听到了花颜这句话,忍不住冷哼,“死丫头,你何时会这般关心人了?” 花颜瞅了他一眼,“今日才会的。” 天不绝看向苏子斩,又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说,“你小子好福气啊,要知道这个死丫头,长这么大,最会的事儿就是整人,可从来不太会关心人的。” 苏子斩似是不知该说什么,没接话。 天不绝大步走进来,坐在椅子上,揉揉眼睛,说,“本来老头子我早已经立下规矩从此不再行医为人治病,但十年前,她偏偏抓了我,死活让我为一个小子诊治,我老头子用了七年的时间,日夜施救,将那小子给救活了命。本以为这以后余生会清静不受她叨扰了,却没想到,她又将你送了来。” 苏子斩看向花颜,讶异,“十年前,她才六岁吧?就能抓了你吗?” 天不绝用鼻孔哼哼,“这个死丫头,她满肚子的坏水和鬼心眼子,她虽然抓不了我,但是她身边多的是得用的受她指使的人,还是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是祸害了。” 苏子斩不再说话。 天不绝忽然发现了什么,新鲜地看看花颜,又看看苏子斩,问,“你这小子似乎对她不了解?” 苏子斩点头,“是不太了解。” 天不绝稀奇了,啧啧了两声,问,“那你了解她什么?” 苏子斩不答。 天不绝盯着苏子斩看了片刻,忽然大笑了起来,对花颜说,“死丫头,原来也有你拿不下的人。” 花颜专心地吃着饭菜,当没听见。 天不绝喝了两口茶,拿起筷子说,“一会儿吃过饭后,我给你把脉。” 苏子斩点头,“有劳前辈了。” 天不绝不再说话,似乎饿了,风卷残云起来,花颜瞧着他,再瞧瞧苏子斩,这个在谷外等了一天一夜的人,吃饭却是极为斯文的,落筷也是极为优雅的。 她想起梅舒毓说他曾经德修善养,是真正的世家公子,想必就是这样,没有冰寒,没有风霜,说话不寒冷,静谧如一幅画的样子吧? 她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用过晚饭,天不绝对苏子斩说,“将你的手伸过来。” 苏子斩将手依言伸了过去。 天不绝伸手给苏子斩把脉,他把脉的时候,一改暴龙脾气,十分的认真端严,待将两只手的脉都把完,便眉头紧锁,静坐着沉思起来。 花颜不打扰他,等着他想完开口。 苏子斩的面色十分平静,似乎哪怕他说个不能治,也不会让他失望崩溃。 第三章(一更) 天不绝寻思了很久,才看向花颜。 花颜瞧着他的神色,道,“有什么话,能不能治?直说就是。” 天不绝道,“有一个办法,兴许可以一试,但就看你敢不敢付出代价了。” 花颜嗤笑,“你这话岂不是废话?只要能救人,不惜一切代价。” 天不绝点头,“你若是这样说,那么,就去夺南疆的王之蛊,也就是蛊王吧。” 花颜一怔。 苏子斩也怔了。 天不绝道,“他的寒症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又长这么大,如今已经毒入了心脉,若不是一直有好药吊着命,压制着,早就变成一具枯骨了。如今你这是让我从鬼门关口给你抢人。” 花颜没说话,静待下文。 天不绝又道,“落下寒症的根源,原是追踪到母体曾经中过寒虫蛊,这寒虫蛊本就是南疆最霸道的三大蛊毒之人,想必当年他母亲解蛊毒的时候,也借用到了南疆的蛊王。只不过蛊王是南疆至宝,不能入南疆皇室以外的人体,否则就给吞噬了,再不复有。所以,解寒虫蛊时,用的是外引出寒虫蛊,才会落下寒症之体,由母传到了子身上。” 花颜看向苏子斩。 苏子斩慢慢地点了点头。 天不绝又道,“如今,唯一的办法,只能利用蛊王入体,将他体内的寒症一寸寸一丝丝地拔出来。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办法。毕竟蛊王是万蛊之王,寒虫蛊也要向它臣服的。” 花颜抿唇,“有了蛊王,你有几成把握?” 天不绝伸出手指头,“九成。” 花颜又问,“需要多久?” 天不绝看着她,“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如你哥哥一般,七八年,说不准。” 花颜当即沉下脸,“老头子,你别糊弄我,你知道糊弄我的后果。” 天不绝鼻孔朝天地哼哼,“死丫头,我糊弄你做什么?你当从阎王爷定下的生死簿上抢人是那么容易的吗?他出生就带着这寒症,如今十九年了,若是到了二十岁生辰,再不解,就必死无疑了。”话落,他看向苏子斩,“距离你二十岁生辰,还有三个月吧?” 苏子斩沉默地颔首。 花颜眉头皱起,相信了他的话。 天不绝道,“所以,你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去夺南疆的蛊王,要不要救他。毕竟他只有三个月可活了。没有蛊王,有再好的稀世珍宝的名贵药材都没用。” 花颜冷声问,“除了蛊王,还需要什么?” 天不绝看着她沉静的模样,嘿嘿地笑,“其余的,自然还有很多,但凭着你的本事,就很简单了,不会比这蛊王更棘手比登天还难弄的。” 花颜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她道,“行,我去夺南疆的蛊王,其余的,你现在就列单子,我让人弄。” 天不绝看了一眼苏子斩,见他神色沉暗,他又盯向花颜,“小丫头,南疆的蛊王不好夺啊,你若是真夺到了,那么,怕是自此后,会受那帮南蛮人满天下的追杀,倾你花家之力,周旋的话,也不见得落得好,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得个清静,处处要防着杀手,为了这小子,你豁出去了?” 花颜瞥了他一眼,“废话真多,列单子吧。” 天不绝见花颜似乎心意已决,又嘿嘿地笑,“我也想见识见识蛊王,既然你心意已决,老头子我就给这小子治了。”话落,他拿过纸笔,大手一挥,足足写了一盏茶的功夫,写出了满满的一叠需求单子,递给了花颜。 花颜接过单子,仔细地过目了一遍,也不给苏子斩看,径自地揣进了怀里。 天不绝对苏子斩说,“从明日开始,我便每一日早中晚为你行针一次,每三日药浴一次,先提前疏导你身体经络血脉,待她三个月内夺来了蛊王,我就开始用蛊王给你诊治,你要有心理准备,辛苦得很,花灼那小子坚持了七年,但愿你比他好治点。” 苏子斩不语,没说话。 天不绝转身出了饭厅,打着哈欠继续去补眠了。 花颜转头看向苏子斩,见他又恢复寒入骨,冷如冰的神色,周身弥漫着浓郁的寒气,快要将整个人都冻起来了。 她莞尔一笑,轻轻浅浅地说,“蛊王虽然难夺,但也不见得夺不来。” 苏子斩转头对上她的眼睛,她眼中的眸光如清泉,照进他的影子,他抿了抿唇,道,“南疆的蛊王,是南疆王室的万蛊之王,南疆王室靠蛊王立世,是世代传承的至宝。你若是夺了南疆的蛊王,那么,会与整个南疆为敌,会与整个西南番邦各国为敌。” 花颜不以为然,“为敌又如何?我还怕了他们不成?不就是满天下的追杀吗?你知道,我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我的心肠硬得很,来多少,我杀多少,杀到无人敢杀我为止。” 苏子斩沉默,面上依旧沉暗冰寒。 花颜看着他,“你这副神色,是担心我夺不来蛊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想放弃不治了?” 苏子斩不语。 花颜眯了眯眼睛,忽然身子一歪,懒洋洋地趴在了桌子上,漫不经心地说,“有时候人活着,的确是比较辛苦,没有死了干脆,也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进了鬼门关,走过奈何桥,看过彼岸花,喝了孟婆汤,很快就又投胎了。” 苏子斩抬眼看着她。 花颜笑了笑,“上一辈无论如何不容易,下一辈子兴许就容易一帆风顺了。我知你活得不快活,兴许在你看来,死了比较好。但是……”她凝视着他,目光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声音轻轻浅浅,似从天边飘来,“苏子斩,我愿意为你努力一下,你说呢?给不给我这个机会,明说了吧。” 苏子斩似被她的眸光定住,好半晌,才勉强移开视线,低下头,沉默片刻,又抬起,清寒的声音平静地说,“南疆王室虽然政权早已经名存实亡,但是数代来,依旧占据着西南番邦的中心地位,依靠的,便是传承的蛊王,数代以来,无数人想要夺蛊王,但是没有人得手,包括南楚皇室和西南番邦的各个小国,都想要,奈何,蛊王唯南疆王室嫡系能掌控操纵,这也就是为什么南疆王室至今不倒的原因了。” 花颜眨眨眼睛,没说话。 苏子斩继续道,“如今西南番邦动乱,虽然牵扯了南疆王室,但也不会推倒毁了南疆王室的王权,西南番邦各小国要的就是政权统一,有哪个小国可以从诸多小国中胜出,挟南疆王室以令诸小国,将西南番邦整个政权收拢于一体,不再各自为政,让西南番邦大片土地归一,所以,不惜互相残杀,血流成河。” 花颜点点头,“嗯,所以,你要跟我说什么呢?” 苏子斩目光深深,“云迟一直以来对西南番邦用的是制衡之术,就是维持西南番邦各自为政的状况,可是如今维持不住了,西南番邦出现了动乱,他如今前往西南番邦,为的就是不让那些小国任何一国在动乱中达到掌控南疆王室的目的,毕竟,他不想给南楚未来留个强大的隐患。所以,他要掌控南疆王室,然后,再让诸小国依旧各自为政地听命。” 花颜颔首,“所以呢?” 苏子斩深深地看着她,“他要掌控南疆王室,必须要掌控蛊王,如果你夺了蛊王,就会造成比如今更混乱的动乱,毕竟,蛊王不仅是南疆王室的传承,还是南疆立世根本,也被西南番邦各小国奉若神明,是不容许有失的,蛊王有失,入外人之体,等同于毁了南疆王室传承,毁了西南番邦的万蛊之源,这样一来,西南番邦必大乱,他虽然一直想彻底收服西南,但没打算现在动手让西南彻底乱起来。所以,他一定不允许现在蛊王有失,造成整个西南番邦瘫痪重乱的。” 花颜闻言扬了扬眉,“也就是说,我所求和他所求,背道而驰了?” 苏子斩又沉默下来。 花颜直起身子,对他微笑,淡声道,“江山社稷是太子殿下该想的事儿,轮不到我一个小女子去想,我心中只有儿女情长,风花雪月,以及任性妄为,凭自己心意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所以,西南番邦乱不乱,乱到什么地步,我不管,蛊王能救你一命,我便去夺了蛊王。” 苏子斩心里一紧。 花颜又道,“太子殿下心中装着江山天下,本就与我不是一路上的人,所以,他要是为了南楚江山不让我夺蛊王的话,我就与他势不两立。” 苏子斩抿唇。 花颜又笑看着他,“至于夺了蛊王之后西南番邦比如今更乱上百倍的话,那就是太子殿下该操心的事儿了,以他的能力,一定会掌控得住,你担心什么?至于引来满天下追杀我的人,我刚刚已经说了,不怕的。” 苏子斩依旧沉默。 花颜又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笑着说,“你这副神色,是告诉我,宁愿死,愿意为南楚江山尽忠,也不想因为活命而破坏云迟的计划,为南楚的社稷着想吗?” 苏子斩看着她,抿了抿嘴角,半晌,冷嗤一声,“他身为太子,自当以江山社稷为重,我又不姓云,凭什么誓死为南楚江山舍身尽忠?” 花颜闻言面色终于松缓下来,笑吟吟地说,“既然如此,你便听我的吧,明日依照老头子所说,仔细调理身体,三个月内,等我带蛊王回来。” 第四章(二更) 南疆的蛊王有世代专司看顾蛊王的一批暗人,要夺蛊王,真的诚如天不绝所说,比登天还难。所以,花颜觉得,她不能冒然前去,一定要好好筹备一番。 首先,西南番邦如今正是凶险之地,她必须要解除被她哥哥封了的武功。 于是,她打定主意后,见天色已晚,便绷起脸催促苏子斩前去休息,自己则提笔写了一封信笺,让翠鸟带着信笺传信去了临安花家。 她的功力,非哥哥不能解,她懒得奔波回花家,只能请他来一趟桃花谷了。 除了让他解除她被他封了的武功外,有他留在桃花谷,可以代替她去准备天不绝提出的那些要求,尤其是大批的用于药浴的药材,她要去夺蛊王,没有心力抽手弄,只能依靠他了。 秋月跪到了月上中天,揉着酸疼的腿起来,见花颜的房中亮着灯,推开门走了进去,喊了一声,“小姐。” 花颜正拿着纸笔图画着什么,见到她进来,笑着说,“我以为你死心眼地跪一夜呢,这里有我让阿叔阿婶特意做了留给你的糕点,你垫补一下。” 秋月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些年跟着花颜在外,虽然常年在市井混,但也没受过什么苦,更被她教的没那么死板规矩,阳奉阴违的事儿没少做,所以,当即净了手,坐在了桌前,对着几碟糕点吃起来。 师傅说不能吃饭,但是没说不能吃糕点吧?糕点不算饭。 花颜继续勾勾画画。 秋月几块糕点下肚,空空如也的肚子里舒服了不少,才看着花颜问,“小姐,您在写写画画什么?” 花颜头也不抬地说,“在谋策一番,看看怎样去西南番邦夺了南疆的蛊王。” 秋月睁大眼睛,大惊,“为何要夺了蛊王?” 花颜三言两语地将苏子斩的寒症非蛊王不治的话说了一遍。 秋月咋舌,看着她,半晌,才憋出话,“您要去南疆夺蛊王,那岂不是会遇上太子殿下?” 花颜哼了一声,“他就是我的天敌。” 秋月觉得这话真没错,小姐好不容易摆脱了太子殿下,她以为婚事儿解除后,不用再跟太子殿下斗了,没想到,如今子斩公子的病必须用南疆的蛊王,如今太子殿下正去处理西南番邦之事,难保不会遇上。 她心里哀叹,“您若是遇上太子殿下,怎么办啊?” 花颜轻嗤,“能怎么办?蛊王我是一定要的,能悄无声息夺了最好,不能悄无声息夺了,那么便大动干戈,与他对上,未必就怕了他。” 秋月无言,“听说蛊王十分难夺,看顾蛊王的人,不是南疆王权之人,是累世南疆传承蛊王一脉的暗人,他们等同于活死人,是杀不死的,要想让他们死,除非用火烧,将之化为灰烬。若是一不小心被他们近身,那么,就会中蛊,轻者为蛊所控,重者也会如他们一样,成为活死人的蛊人。” 花颜点点头,“你了解得还挺多。” 秋月小声说,“是在东宫的藏书阁看到关于这些记载的。” 花颜不再说话。 秋月又看了花颜几眼,收回视线,小口小口地继续吃糕点,将几盘糕点扫光,坐下来喝了一盏茶,又忍不住开口,“小姐,您没有武功,不能这样去南疆的,太危险了。” 花颜点头,“所以我传信了,让哥哥来,为我解了武功。” 秋月眼睛一亮,“公子……会同意您去吗?” 花颜笑了笑,“会的。” 秋月小声说,“让公子将奴婢的武功也解了吧?” 花颜放下笔,对着画出的图看了片刻说,“我不打算带你去,你就留在这里和天不绝好好地学医术吧,顺带哥哥来了这里,一时半会儿也会留在这儿不会离开,你与他趁此机会培养感情。” 秋月一惊,脱口说,“不行,您要去夺蛊王太危险了,奴婢必须跟着您照应。” 花颜抬起头,瞅着她笑,“行啊,乖阿月,没被哥哥吸走魂儿,还知道想着我,也不枉我疼你。” 秋月脸一红。 花颜对她摇头,“我如今才认识到,医术是何其重要,若是没有天不绝的医术,苏子斩就没救了,这个天下,没有谁如天不绝一般,能想到用南疆蛊王,甚至,没人敢想。所以,趁着他那把老骨头还结实,你就留在这里,将他的医术都给我学尽了。我不想这老头子死了,医术无人传承,以后我再想救谁,束手无策。” 秋月看着她,“那您……” 花颜道,“我会带上临安花家半数的隐卫去,在去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既不能为此折了人命进去,也不能拿不回蛊王。” 秋月点点头,“好吧,奴婢听小姐的。”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亮,秋月又去原地跪着了,花颜也早早醒来,在河边散步,见到立在一株桃花树下的苏子斩,她停住脚步,隔着些距离看着他。 绯红的衣袍,清瘦俊秀挺拔的身子,桃花瓣随风落下,落在他头上肩上,他不知在想着什么,神色放空,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安静。 青山绿水桃花岸,公子红衣美如画。 花颜有些痴,静静地瞧着他,连眼睛也不眨了。 苏子斩似有所感,微微侧过脸,便看到了花颜,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怔,然后,嘴角慢慢的微微的弯起一丝弧度,极浅。 花颜忽然伸手捂住眼睛,心里又骂了一声妖孽,无论是清寒冰冷冻死人的他,还是宁静平淡静如画的他,从见他第一面起,她便受不住被他吸引。 苏子斩离开树下,来到花颜面前,停住脚步,手指摸了摸玉扳指,对她说,“我暂不留在这里行针药浴,与你一起去南疆可好?” 花颜放下挡着眼睛的手,坚决果断地说,“不好。” 苏子斩皱眉,眉眼又浸满寒意。 花颜解释,“你放心,临安花家不是如世人所想,不是窝窝囊囊地活在这世上。我花家传承立世千年,比南楚王朝存在还要久远得多,历经了数个更替朝代,传承和保存的东西,让我即便站在天下任何人面前,都可以趾高气扬地抬着下巴看人。包括当今的皇帝,太后,也包括云迟。所以,你安心在这里待着,时间不多了,你必须尽快让他帮你调理身体,届时我拿到蛊王,才能立即使用。” 苏子斩有些讶异听到这番话,但又很快就明白了一直以来他隐约深想过的东西。花颜凭什么与云迟斗了一年多,以云迟的手段,拿不下她,反被她处处牵制。 所以,花家定不如外界所想。但一直以来,花家是真真实实地让人抓不住什么?从懿旨赐婚,多少人查花家,可是查来查去,就是一个排不上号子孙没出息的小世家而已,也正因为此,所有人才觉得花颜配不上云迟。 可是他却不那么认为,他太了解云迟了,以他的谋算心计,若不是临安花家不能动,他怕是毫不客气地以花家来威胁她,如今恐怕早已经大婚了。 但猜测归猜测,如今花颜直白地说出来告知他,还是让他惊异了一下。 花颜对他轻笑,“无论天下多少人查花家,查来查去,都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一个小家族,那是因为,花家人不管有什么本事,过的真真正正的就是平常寻常的小日子,有史以来,没人张扬过。” 苏子斩恍然,“原来是这样,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花颜点头,“这是花家的立世根本,花家的老祖宗太过透彻,觉得世上你争我夺的事儿太多了,争来抢去,头破血流,到头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他立下规矩,花家人,不论朝代如何更替,守着临安过小日子就好。花家的立世之道,就是明君不往跟前凑,昏君自有别人去收拾。只求子子孙孙平安康泰。” 苏子斩轻叹,“怪不得,有这等立世之道,多少朝代更替,多少世家死了活了又死了,唯临安花家,屹立千年不倒。” 花颜点头,“每一代,都由嫡系子孙来守护花家所有人,身为嫡系子孙,出生就该担负起责任。手里握着连帝王都可平视的暗力,但也要受常人不能受的非常之苦。但凡嫡系子孙,不论男女,都是一样。但我比先辈们命苦,哥哥出生起就有怪病,我这个嫡出的唯一妹妹,在他的病没好之前,只能担下全部的担子。” 第五章(一更) 苏子斩因为花颜的一番话,终于了解了花家这座隐世的大山。 天下诸多世家大族,站在明面上,世人眼里,受人推崇,风光无限,招摇得恨不得富贵荣华显赫万顷。但殊不知,依附皇权,同时也掣肘皇权,让他们的日子过得飘摇,都不舒服。 临安花家,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所谓,大隐隐于市,便是这个道理。更何况举族大隐隐于市,便是一种境界。 苏子斩感慨,“花家先祖,真非常人。” 花颜笑着点头,她鲜少佩服什么人,但是对于花家先祖,从出生后一直佩服到至今,且还会一直佩服下去,每一年开祖祀瞻仰先辈画像时,她都会多给那位烧三炷香。 苏子斩看着她,“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你。” 花颜闻言抿着嘴笑,“让你这冷得跟冰渣子一样的人能说出这一句话来,我也算是圆满了一半了。”话落,盈盈眸光瞧着他,将他瞧到脸红转过头去,她才笑吟吟地继续说,“我会准备万全,所以,你就将心放进肚子里好了,郁结于心,对治病不利,你也少担些心,免得天不绝手不留情多扎你几针。” 苏子斩揉揉眉心,忍不住失笑,问,“什么时候动身?” 花颜“唔”了一声,“等着我哥哥来。” 苏子斩眉目微动,放下手,问,“临安花灼?” “嗯,就是他。”花颜笑嘻嘻地说,“他可是你的榜样,等他来了,你多与他交流交流,学习讨教一番,他为了治病,日夜熬了七年,终于将病给去了。从出生起,他就被关在屋子里,连光都不敢见,风都不敢吹,可是如今,堂而皇之地走在太阳下,还亲自动手封了我的武功,聪明得让人嫉妒。” 苏子斩有了兴趣,“好,定会与他好好讨教一番。”话落,惊异,“你竟然不是没有武功?而是被他封了吗?” “是啊。”花颜点头,笑着说,“你曾经还查过我的脉呢,被骗了吧?” 苏子斩对她伸手,“将手给手,手再试试,什么封功手法,竟然这般厉害,我的确丝毫没探查出来。” 花颜将手给他。 苏子斩按在了他脉搏处,半晌,还是脉象如普通人,他撤回手,“委实探不出来。” 花颜得意地笑,“他用的是临安花家的不传之秘,我也会的,可惜,我贪玩,没他学的专心精通,所以,自然不如他强项,使得他对我的武功一封就是三年。着实可恨,导致我翻墙逃跑,还需要人搬梯子,且跑不了多久,就会被他抓回去。” 苏子斩听得有趣,“所以,你如今等他来,给你解开封锁的武功,再去南疆?” 花颜点头,“嗯,我还是爱惜小命得紧,没有武功,不敢去那块祸乱的地方。” 苏子斩又收了笑意。 花颜瞪着他,“你这个人,说你讨人喜欢吧,的确是极讨的,说你无趣吧,也是有的。我都跟你说了这么多了,你能不能不要想起来蛊王就寒着脸了?” 苏子斩无奈地又揉眉心,狠狠地揉了揉,“好,应你。” 花颜顿时笑逐颜开。 苏子斩看着花颜,想着她真的是一个极好哄的女子,也是一个极易满足的女子,只要将她想要的摆在她面前,她便万事都可放轻,用满脸的阳光明媚待人。 他的心跳了跳,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花颜想着,虽然不是花前月下,但如今也算是桃花日下,谈情说爱什么的,极风和日丽的,奈何这个人,没治好身体之前,定然是不容她再近一步的。 她扼腕地想着,辜负这好春光夏日山水桃花了。 用过早饭后,天不绝带了苏子斩去行针,花颜想跟着去看,被天不绝一个瞪眼,给瞪的停住了脚步。 天不绝给苏子斩足足行针了一个时辰,行完针后,他被送回了房。 花颜终究是坐不住,跑去他房里看他,便见他趴在床上,脸色苍白,单薄的衣衫透出后背隐约的血渍,那血迹是红褐色的,她走到门口,脚步一顿,还是迈进了门槛。 苏子斩本来闭着眼睛,听到动静,微微转过头睁开眼睛,看着她。 花颜三两步便来到床前,背着手攥了攥,对他轻声问,“是不是很难受?” 苏子斩摇摇头,“还好,小事儿而已,不算什么,我受得住。” 花颜是亲眼看过天不绝给花灼治病行针的经过的,几乎身上每一个穴道都被扎了针,更甚至,她曾经见过,密密麻麻的针布满整个后背,数都数不过来,那是很小的时候,天不绝初始给他哥哥治的时候,她“哇”地一声就哭了,被天不绝毫不客气地赶了出去,从那之后,再不让她观看了。 她左右手互攥了半天,终究没忍住,拿到面前来,攥住了苏子斩搭着的手。 苏子斩身子一颤,手几乎应激性地就要往出撤,但看着花颜眼底的神色,便任她握住了,嗓音有些哑地取笑说,“你这副样子,似乎快要哭出来了,这般没出息?” 花颜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就如那一日在道静庵门口死拉着他叩门时一般,倔强地绷着脸说,“我就是没出息,又怎样?谁规定我必须时时刻刻有出息了?” 苏子斩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又气又笑,“说不过你。” 花颜心情好受了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顺势趴在床边,感受到他手凉寒入骨,忍不住想传递给他温暖,让他的手暖起来,整个身子也暖起来,便不停地摩擦他的手骨。 苏子斩终是受不住,撤回手,塞进被子里,红着脸说,“你坐在地上做什么?地上凉,快起来,女儿家怎么能这般不爱惜自己?” 花颜听着这话有训斥意味,撇嘴嘀咕,“我真是丝毫不怀疑梅舒毓说你曾经是君子端方,德修善养了,这般说的好听是令人喜欢,说的不好听就是不懂情趣。”说完,她从地上爬起来,坐去了远处的桌子前。 苏子斩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红晕渐渐地褪去,没说话。 花颜倒了一盏茶,问他,“喝水吗?” 苏子斩摇头。 花颜径自喝着茶,与他说闲话,“你要在桃花谷就此住下,兴许要很久,京城武威侯府那边……” 苏子斩打断他的话,冷着声音说,“我即便是死了,对武威侯府也没什么关系,不用管。” 花颜听他这样说,便也意会地明白他是不打算告知了,点头,“的确是越少人知道桃花谷这个地方越好,毕竟若是知道的人太多,难保没有人来窥探究竟,不利于给你治病。这样安静的地方,适合治病,也适合养病。” 苏子斩点点头,“这样的地方极好。” 陪着苏子斩坐了一会儿,青魂带着人抬进来一桶水,花颜知道他定是要清洗血污的,便放下茶盏,识趣地走了出去。 秋月被太阳晒的头皮发麻,跪着的身子颤颤巍巍,晃晃悠悠,却咬牙忍着。 花颜来到秋月面前,一屁股坐在青草地上,对她说,“要不要我给你撑伞?” 秋月抬眼瞅着花颜,扁扁嘴,有些委屈地说,“奴婢这些年都是被小姐给娇惯的,连这一点儿苦竟都受不了。若是让您给我撑伞,师傅更会骂我了。” 花颜好笑地看着她,“那句‘吃得口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话,我却不怎么为然的。可以不吃苦的时候,凭什么非要自虐地找苦吃?你娇气就娇气呗,也不犯罪。”话落,她拍拍屁股站起身,“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伞。” 秋月点点头。 花颜很快就找来了一把伞,不费力气地撑开,给秋月挡着太阳,陪着她说话。 秋月忽然觉得这样跪着,一点儿也不难受了。 天不绝从药房出来,便看到了那二人,脸色铁青地哼了又哼,嘟囔道,“怪不得秋月那死丫头非要跟着花颜那死丫头走,当年说什么也留不住,这般个对人好法,长久了,谁还能离得开她?” 苏子斩沐浴之后休息了一会儿,从房中出来,便也看到了那二人,一个跪着,脸上全是笑,一个撑着伞,懒洋洋地说着话,脸上也带着笑,他眸光微凝,便倚着门框看着。 从来没有主子会为奴婢打伞,世家大族里从来没有不说,小些的富贵人家也没有谁会这么做。很多主子都摆着高高的姿态,奴婢在主子面前都卑躬屈膝。 而在花颜的眼里,秋月虽然称着奴婢,但却是与她平等的。 秋月眼角余光看到了远处门口站着往这边看的苏子斩,小声说,“小姐,子斩公子在看着您呢?” 花颜慢慢地回头,顿时笑了,又扭回头,对秋月眨眨眼睛,悄声说,“他这别扭的性子,真是折磨死个人,我如今没了婚约束缚了,他却依旧不应我,我却也舍不得对他用手段,哎。” 秋月大乐,也悄声说,“小姐,当年游方道士为您算命,说您情路波折,原来是应在这里呀。” 花颜也笑了起来,“也许还真是,那臭道士的破嘴,若是有朝一日再见,我非要撕烂了他的嘴。” 第六章(二更) 桃花谷如世外桃源般的宁静,外面的天下却热闹喧天。 万奇快马加鞭回到京城,对病中的太后禀告了前往临安花家送懿旨的经过,他未曾隐瞒丝毫,说完之后,跪在地上跟太后请罪。 太后听完万奇所言,脸色青青白白红红紫紫许久,怒着声音问,“你是说,你身边出了奸细?而你竟丝毫不知?被人换走了懿旨?追踪下去之后,发现懿旨是被临安花家的人夺了?” 万奇惭愧地点头。 太后很难消化这个消息,“连哀家的隐卫,都被临安花家收买了吗?还是临安花家早就埋在宫里的暗人?只不过是哀家一直不知道罢了。” 万奇也不知是哪种,垂首道,“卑职不知,未曾追查到陌三。” 太后沉着脸说,“总之,懿旨已经到临安花家了?东宫的人没得手?” 万奇应是。 太后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本来事情如她所愿,毁了这桩她一直不满的婚事儿,她该高兴,可是如今,听着这经过,让她舒服不起来,尤其是想到云迟,更是憋在心口堵得难受。 她闭了闭眼,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岁,说,“你说见到的人是临安花家的公子花灼?就是花颜那个自小生有怪病,足不出户,不能见光的哥哥?他什么样?” 万奇想起花灼,虽然没看到他的容貌,只一个背影,但那周身不容许人触犯的气息,让他和幕一都没敢造次,便如实地说,“卑职和幕一只看到他的背影,深不可测,未敢对他的话置喙,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太后猛地咳嗽起来。 万奇听着太后咳得揪心,想着太后这是心病,这心病是因太子,怕是难好了。 周嬷嬷连忙给太后抚背,端茶,侍候了好一阵,太后才止了咳,对万奇道,“临安花家,看来是哀家小看了他们,怪不得先帝临终前,与哀家说那样一句话,不要惹花家人,哀家当时纳闷,没放在心上,如今总算体会了,藏得可真深,竟让东宫的人都奈何不得。” 万奇大惊,先帝临终竟有这样的交代吗?太后一直未说,无人得知。 太后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不必领罚了。皇上若是派人传你,你便如实告知经过。” 万奇没想到太后轻易便放过了他,他以为总要挨罚的,试探地问,“那陌三叛变……” 太后依旧摆手,“不必追查了,便当没这个人吧。” 万奇应是,悄悄地退了出去。 太后闭上眼睛,对周嬷嬷说,“兴许是哀家错了,该听你劝,不该草率决定。” 周嬷嬷心疼地说,“您也是为了殿下好,不育之症,搁在皇家,是不容的,您只是做了您该做的,虽然太子殿下可能会对您生怨,但殿下也会理解您的。” 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啊,哀家是太后,任谁坐在这个位置上,都会如哀家一般做的。他理解归理解,怨还是会怨的。但做了就是做了,哀家也不后悔。错了也就错了,毕竟都做了。” 周嬷嬷点点头,“您要仔细身子。” 太后不再多言。 皇帝知道万奇回宫后,果然如太后所料,命人将他传到了帝正殿。 万奇跪在地上,有了太后的吩咐,自然不敢隐瞒,将送懿旨出宫被陌三调换懿旨他带着人与东宫的人一起追查,追到了临安花家,见了花灼之事,详尽地说了一遍。 皇帝听罢,久久不语。 这普天之下,能有多少世家与东宫的人做对稳赢不输的?虽然说太子带走了最得力的那一部分人,但是花家的人想必也未倾巢出动。 这一局,表面上是东宫输了,但实则是天家输了。 太后下悔婚懿旨,他未插手,懿旨送走,他也未插手,如今这个结果,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临安花家,果然深不可测,怪不得养出花颜那样不畏皇权的女儿。 皇帝摆摆手,一言未发地让万奇退了下去。 万奇退下之后,皇帝揉着眉心想着云迟也该得到消息了吧?他会如何做呢?是放弃花颜另择太子妃?还是待西南番邦事了再另想谋策谋回她? 花颜不育的流言依旧在天下间传着,传了几日后,终于又有了新的流言。那就是太后下了悔婚懿旨,临安花颜与太子殿下取消婚事儿,花颜再不是太子妃。 流言先从京城传起,起初不起眼,后来就如星星之火,燎原开来,传得广了。 有好事者开始探寻真假,探寻了几日后,终于从礼部和司礼监得到了确实的消息。同时,临安花家也临摹出了上万份悔婚懿旨,几日的时间,如告示一般,贴满了各州郡县。 花家将太后亲笔所写的悔婚懿旨,版印公示给了天下人,让人观仰。 此举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出自花灼的手笔。 花灼传达这个命令时,安十七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说,“公子,您这是要……” 花灼好听的声音有些冷,“临安花家,有立世的规矩,子弟不娶高门世家女,姊妹不嫁高门世家子,更不攀附皇权。太子云迟一心抓着妹妹不放,我便不信他是对妹妹深情似海。他三岁能诗,七岁能赋,十岁辩当世大儒,十二岁百步穿杨,十五岁司天下学子考绩,十六岁监国摄政,如今二十,已监国四年,南楚境内,四海升平,西南番邦,他同样插手多年。他这帝王路,走得稳,一个心中装着江山天下的人,怎么会有儿女情长?她要妹妹,怕是不止为她这个人。” 安十七点点头,“公子说得是。” 花灼道,“妹妹如今没看到悔婚遗旨,没法出手将懿旨公示天下,我便替她把这事儿做了,断了太子云迟再谋算的想法好了。她既喜欢苏子斩,而苏子斩也能为她一句话前往桃花谷,可见有心,将来脱离武威侯府,也不是不可能,若是他们缔结,便是极好。” 安十七闻言更是对苏子斩好奇了,“公子,您还没见过那子斩公子,便有这般想法,是不是过早?” 花灼笑了笑,“他能让妹妹看重,必有过人之处。” 安十七想想也是。 太后的懿旨乍一贴出,各州郡县的人都蜂拥而看,一时间因为悔婚懿旨,讨论得甚是喧嚣热闹。 花家将悔婚懿旨贴满了各地,唯独没贴到京城,有意给落下了。 京城的人得到消息,有好事者命人骑快马出京从最近的州县城镇拿回了一张懿旨,无数人伸长了脖子去看,早先对花颜羡慕的人都转为了同情,无数人连连叹息。想着花颜不育,被太后亲笔悔婚,以后何人敢娶? 她怕是嫁不出去了。 京城各府邸都得到了这告示贴满天下的消息,皇宫自然也得到了。 太后气怒地说,“这花家可真是够狠,是要绝了太子这个后患。” 周嬷嬷劝慰,“太后息怒,悔婚懿旨既然已下,太子殿下也回天无力了,如今这样一来,也兴许是好事儿,殿下也能再择选太子妃,免得世人不清不楚地乱嚼舌头。”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皇上怎么说?” 周嬷嬷道,“皇上什么也没说。” 太后道,“他该谢我,我做了他犹豫不决难以决断的事儿,不会毁了他们的父子情。他这些年,不像个皇帝,太子不能让人给毁了,他比哀家更清楚。” 周嬷嬷点头,“您的苦心奴婢懂,您这些日子都未曾睡安稳觉,这样下去,身子骨怎么吃得消?若是您的身体再垮了,太子殿下若是听闻,也是会难受的,怕是在西南更不会安心理事儿了。” 太后点点头,不再多言。 赵府,赵宰辅看着被府中人拿回来的告示,递给赵清溪,“溪儿,你怎么看?” 赵清溪看着告示,问,“爹,临安花家真的将悔婚懿旨张贴得天下皆知?各州郡县都有?” 赵宰辅颔首,“此事不假。” 赵清溪闻言说,“这样说来,临安花家做出此举,真是让人佩服。太后以花颜不孕不懂闺仪不守礼数等十几条指责之罪亲笔下懿旨悔婚,按理说花家颜面尽失。但是偏偏将这样的懿旨传遍天下,也就是说,悔婚之事,花家是欣然同意的。” 赵宰辅点头,“此事看来是可以这样理解。”话落,他沉思道,“没想到,花家这般不可小视,以往是我们错了。” 赵清溪聪明,隐约也猜测出些什么,说,“左右不关我们赵府的事儿。” 赵宰辅捋着胡子颔首,“你说得对。”话落,转了话题,“武威侯对我说,苏子斩的婚事儿,他做不了主,若是我有意他为婿,就自己与他说。如今苏子斩身体不适,闭门不出,你对此事,可有想法?” 赵清溪摇头,“女儿没有想法,京中有诸多公子,未必非太子殿下和子斩公子,父亲的眼界该放开些才是。” 赵宰辅点头,“你说得对,是我老了,那此事便罢了。” 第七章(一更) 悔婚的懿旨被花家人所劫,且花家将太后悔婚的懿旨临摹万张贴遍各州郡县,这则消息在没多久后,便传到了云迟的手中。 幕一信笺的末尾,请示该如何行事。 此时,云迟已经到了西南番邦的边界之处,他勒住马缰绳,看完信笺,便驻足在原地,足足立了半个时辰,才碾碎了手中的信笺,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行。 未给幕一回信传令。 此时京城已经入夏,但越往西南走,气温越是有些凉冷,西南境地花草树木刚刚发芽,路上的行人都穿着厚厚的衣衫。 自从花颜离开后,云迟一路来甚少说话。 云影和东宫的暗卫们愈发地谨慎小心,这一路来,没有刺杀,不代表会一直没有,太子出京的消息不是秘密,越靠近目的地,越不能出丝毫差错。 尤其是即将到安书离出事儿的卧龙峡,所有隐卫们打起十二分精神。 云影见云迟自顾自往前走,似乎没发现前方便是险地,于是,靠近他低声禀告,“殿下,前方十里处就是卧龙峡了,便是书离公子遭遇截杀之地。” 云迟“嗯”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干哑,“知道了。” 云影听到云迟的声音猛地一惊,问,“殿下,您可有不适?” 云迟摇头。 云影仔细打量云迟,心中还是敲起了警钟,劝道,“殿下,您不眠不休地行路,恐怕到地方身体已经吃不消了,不远处有一户猎户农家,歇一宿可好?” 云迟道,“不必。” 云影心下暗急,“殿下,身体为重。” 东宫府卫也齐刷刷地跪在地上,“殿下,身体为重。” 云迟勒住马缰绳,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沉默许久,面色终于缓了下来,“便听你们的吧。” 云影松了一口气。 猎户人家里只有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年轻姑娘,老婆婆耳朵聋,眼神也不太好使,满头白发,云迟等人来的时候,她正弓着身子在篱笆围的院子里喂猪。 年轻的姑娘长得娇俏,穿着一身粗布的劲装,一手拿着一支大弓,一手拎着一头百来斤的死鹿,正对老婆婆说着她今日上山打猎的收获,得意洋洋,眉飞色舞,也不管老婆婆听不听得见。 小忠子先一步下马,隔着篱笆墙的门向院子里瞅了一眼,压着嗓子对里面询问,“敢问姑娘,我家公子赶路累了,可否腾出个空屋子容歇息一晚?” 那年轻姑娘一愣,猛地回头,看到墙外的人影,愣了愣,扔了手中拎着的死鹿,来到门口,没立即开门,而是隔着门扉对外面的小忠子问,“你的意思是,要投宿?” 小忠子拱手见礼,“正是。” 那年轻姑娘摇头,拒绝说,“我阿爷死的时候交代了,不准留陌生男人落宿。” 小忠子闻言向身后看了一眼,“这……不能通融?我等不是坏人。” 那年轻姑娘摇头,“不是坏人也不行,只要是男人,就不行。” 小忠子看着这年轻娇俏的姑娘,想着怪不得看起来老大不小了还梳着姑娘家的发髻,显然是嫁不出去的。他一时没了话。 “走吧。”云迟的声音从后方远处响起,温凉的,淡淡的。 小忠子只能转身,以他家殿下的身份,还没有到因为露宿而破坏人家规矩求人的地步。 那年轻姑娘听到了一个极好听的男声,一时不受控制地好奇地打开了门扉,当看到远处的云迟,顿时痴了,口比大脑快地呐呐地问,“便是这位公子吗?” 小忠子一听有戏,连忙停住脚步,“敢问姑娘,可能通融?” 那年轻姑娘看着云迟,脸不由得红了,点点头,“可……可以的……” 小忠子一喜,连忙看向云迟,“主子?” 云迟沉下脸,“走。” 小中心下头一跳,再不敢多言,连忙跑回去,翻身上马。 云迟纵马向前离开,小忠子与府卫们齐刷刷地跟在了身后。 那年轻姑娘呆呆地看着人走远,回不过神来。 老婆婆喂完猪便瞧见年轻姑娘站在门口,不知在看什么,走过来瞅了一眼,什么也没瞅到,说,“丫头,你在瞅什么呐?” 年轻姑娘小声说,“阿婆,那公子长得好俊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俊美的人,像是天上的人。” 老婆婆自然听不见她说什么。 纵马行出一段路后,小忠子想着太子妃在时,殿下白日里骑马,晚上睡车里,不会累到的。可是太子妃走了之后,殿下就不再进车里了,也不落宿,整日的骑马赶路,这样下去,怎么受得了? 他又想起,已经没有太子妃了,那将来谁会是殿下的太子妃呢? 他私心里觉得,那位准太子妃,人其实真的是挺好的,哪怕跟殿下相处,虽然总是发恼,与殿下斗智斗勇,时常气着殿下,但争执的时候,从不会闹得太难看,而殿下的脸上时常都是带着笑的,似乐在其中。 可是如今,没了准太子妃,殿下也没了笑容了。 他们这些近身跟在殿下身边的人最能感受体会。只因为殿下的身份,明明如此高贵,却还不若寻常人顺意,觉得殿下实在是太辛苦了。 来到了卧龙峡,四下十分的静,连飞鸟都不见。 这一处峡谷是天险之地,一条山路,弯弯曲曲,仅容两辆马车错身而行。两旁的山上多是灌木荆棘,树木高大浓密,十分适合藏人。 云迟纵马立在峡谷的入口处看了片刻,便纵马进了卧龙峡。 云影握住腰间的佩剑,紧跟在云迟身边保护。 卧龙峡的峡谷长约两里地,在路程行出一半时,峡谷两旁浓密的灌木丛中窜出大批的黑衣人,足有三四百,每个人的剑锋闪着黑芒,显然是喂了剧毒。 云影大喝一声,“保护殿下!” 他刚喊完,云迟的剑已经出鞘,端坐在马上的人凌空而起,众人只觉眼前光影一闪,无人看清他如何出招,眼前已经倒下了十多个黑衣人。 这剑快得连云影都没看清,他心下大骇,多久不曾见殿下亲自出剑了,顾不得多想,与十二云卫齐齐出手,对上大批的黑衣人。 云迟一招之后,并未收手,剑过之处,死尸一地,根本不需要十二云卫保护。 这风云变化得任人看不清他如何出手的招数,不仅骇住了没有发挥保护作用的十二云卫,也骇住了埋伏在这里截杀的黑衣人。 他手中的剑挥出,便如死神降临一般,眼前必有数具伏尸。 太子云迟,受世人评价,文登峰,武造极,当世大儒见识过他的文采,却甚少有人见过他出剑。 夜,静得黑沉。天,暗得黑沉。 一个时辰后,三四百黑衣人尽数折损在卧龙峡,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云迟的剑连血都未沾,他端坐回马上,还剑入鞘,眉目平静,眼神凉薄。 云影本想留一个活口,想着即便是死士,也有办法让其开口说话,但看着最后一人被殿下刺死于剑下,他张了张嘴,终是闭上了,未言语一句。 云迟温凉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吩咐,“化尸粉,全部都化了。” 云影应是,拿出化尸粉,不多时,数百死士在化尸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迟继续纵马前行。 云影与十二云卫、东宫的护卫紧紧相随。 小忠子跟在后面,血腥半点儿没溅到他身上,他脸色发白地想着,殿下近日来郁结于心,如今这些不长眼睛该死来截杀殿下的黑衣死士,能让殿下发泄一番,也算是有功一件了。 他又想着,殿下虽然一直心性凉薄,但是也从来没有过这般的情况,可见取消婚事儿对殿下影响极大。他是那么想要抓住一个人,不惜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固执、执拗、强硬、任性,不该他身为太子该出现的东西,他都悉数为之了,可是还是没能如愿,他心里想必是血淋漓的。 小忠子看着纵马走在前面的人,青袍未染血,但在夜色中凛凛生寒,火把之光的映照下,也不能化解他周身浓浓的沉沉的夜色。 他终是受不住,双腿一夹马腹,纵马上前,颤着声音开口,“殿下,您何苦自己折磨自己?您喜欢太子妃,再将她抢回来就是了。” 第八章(二更) 云迟听见小忠子的话,猛地勒住了马缰绳。 小忠子见这话奏效,当即又说,“懿旨悔婚,不是殿下的意思,是太后的自作主张,难道殿下就这样认了吗?想当初,太后下懿旨,花家不接懿旨,前往临安花家传旨的公公被打发回来,殿下拿着懿旨亲自去了临安花家,这事儿多新鲜,不合规矩,但殿下做了,谁又能不接受?” 云迟不语。 小忠子继续说,“如今太后懿旨悔婚,哪怕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又如何?殿下不认,便不作数,待殿下从西南番邦回去,再请皇上下一道圣旨赐婚,届时,太子妃还是太子妃,谁又能说什么?” 云迟依旧不语。 小忠子见云迟没有发怒,大着胆子说,“殿下,奴才知道您喜欢太子妃,太子妃本就不是寻常女子,不能以常人来论她,哪怕懿旨和圣旨压不住她,对她来说不管用,不买您的账。但那又怕什么?殿下不妨再琢磨些别的办法,比如,便用您自己,死命地拴住她,虽死皮赖脸了些,但也是一个法子,只要殿下做的功夫多了,太子妃即便是石头做的人,也会被捂化的。” 云迟眉目终于动了动。 小忠子自小跟着云迟,见将他开解得有了转机,心下暗暗地大松了一口气,又继续说,“殿下,您是否想过,以前您对太子妃用的法子,其实都是用错了的。您针对的不是太子妃这个人,针对的是她做出的事儿,总是太过被动了,不停地化解她弄出的麻烦,真正与太子妃相处,没几日而已,她对您不动心,就是她始终觉得您与他因着您这身份隔阂得太天高地远了,若是您日日与太子妃相处呢?不针对事儿,只针对她这个人呢?所谓谋人谋心,殿下怎生糊涂了?” 云迟忽然闭上了眼睛。 小忠子咬了咬牙,又下猛药,“奴才听民间的话本子,有那等生米煮成熟饭的说法,殿下若是……” 云迟忽然低喝,“闭嘴。” 小忠子身子一哆嗦,顿时不敢再言声了。 云迟慢慢地睁开眼睛,斥责地说,“越说越不像话了。” 小忠子缩了缩脖子,纵马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 云迟驻马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什么也不说地道,“走吧,继续赶路。” 云影瞧了小忠子一眼,难得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奴才虽然没几两三脚猫的功夫,保护不了殿下,但却激灵的很,懂得开解人,怪不得殿下出门都带着他,原来他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也觉得他说的话极对。 出了卧龙峡,在出口处,黑压压的兵马等在那里。 云影面色大变,一眼便认出这兵马正是南疆王掌控下隶属直编营的军队。也就是数日前传回消息,书离公子先遇到了大批杀手,接着又遇到了这军队,然后,拼杀之下,受了重伤,跌落悬崖,生死不明的。 如今,他们的出口左侧,可不就是万丈悬崖? 这大批的兵马,怕是比上万还多。这么多人,自然不能如早先对付那些黑衣死士一般,悉数杀光的。 任谁也不会想到,书离公子遭的难,又重来了一次,安排到了太子殿下身上。毕竟,谁会一而再再而三重复地在一个地方用同一个路数? 可是,还真就有这般重复的事儿。 云影握紧手中的剑,冷木的脸上凝重地织染上肃杀。 云迟却面无表情地勒住马缰绳,看着对面上万军队,足有数千人一字排开,手持弓箭,对准这出口,只要领军者一声令下,无数箭雨齐发,任你有再高绝的武功,不死也是重伤,唯坠下悬崖,才不会被射成箭靶子。 为首那人是个大汉,约三十多岁,膀大腰圆,留着络腮胡子,魁梧得很,手里同样拿了一柄大弓,这大弓明显比寻常士兵的弓箭大一倍,一双眼睛如罩灯般地亮,见到云迟从卧龙峡出来,立即盯紧了他。 这上万人马,没有为首那人下令,自然是无人放箭,但箭都搭在弓弦上,蓄势待发。 云迟对上那领军的大汉,与他对视片刻,缓缓伸手入怀,亮出明晃晃的令牌,声音凉薄平静地说,“荆吉安,你这是做什么?想让本宫死在你的箭下吗?” 那为首之人正是荆吉安,是南疆王隶属直编营的一名副将,见云迟直说出他的名字,他一愣,举着弓箭对准云迟,哈哈大笑,“太子殿下,难为您贵眼,竟然识得出小人这个小人物。” 云迟目光凉薄地看着他,“以前你在南疆王旗下是个不显眼的小人物,这两年却不是了,不过我能识得你,也不奇怪。四年前,父皇寿诞,时值我监国摄政,四海来贺,南疆的使者团中,你也跟着的。” 荆吉安大骇,“当年西南番邦使者团数千人,殿下竟然能识得小人?” 云迟平静地看着他惊骇的神色,淡声说,“你如今举着的是大弓,但当日,你可是耍了一口大刀,想不让本宫记住都难。” 荆吉安更是惊骇。 云迟道,“你夜闯东宫窥探,本宫饶你一命,本是秉持爱才之心。”顿了顿,他眉目微挑,凉声说,“荆吉安,今日你等在这里截杀本宫,可是忘了当日东宫我饶你一命之恩?” 荆吉安脸色刷地一白,咬牙看着云迟凉薄的脸色,心中滋滋地冒着凉气,半晌,他仍旧鼓起勇气,“西南番邦受制于南楚朝廷,臣服于南楚百年了,如今,我西南番邦有无数大好男儿,群起而反抗,未必脱离不了南楚自立。”话落,他弓箭稳稳地指向云迟眉心,强硬地说,“太子殿下,念你昔日饶我一命之恩,只要你折返回去,不再理西南番邦诸事,让我们自己解决,我就不杀你,如果你再往前踏走一步,我这箭就不留余地,殿下万金之躯,死在此地,想必南楚会大乱,便无暇来人管我们了。” 云迟凉凉地看着他,“你确定你能杀我?” 荆吉安咬牙说,“殿下若不信,不妨试试,我杀不了殿下,我身后的这一万五千军队,总能将殿下射成箭靶子。你即便带着大批隐卫前来,血战而死,也杀不了这么多人,更杀不出去。” 云迟冷眼看着他,“好,那我就试试。” 荆吉安瞅着云迟,他神色不惊不慌,身后只跟着五十人,他真想不出面对他这般的阵仗,云迟还凭什么如此镇定。他就不信他一万多人对付不了这几个人。太子殿下有绝世的武功也是不管用的。 于是,他撑满弓弦,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士兵也如他一般,只待他的箭发出去,其余士兵的箭也就随即射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前方忽然传来大地震动的声音,似有数万铁骑而来,显然是骏马都订了铁掌,踩得地面轰轰作响。 荆吉安面色大变,猛地回头,惊喝,“哪里来了兵马?” 他身边的士兵也惊异,有人连忙前往后方去看。 云迟凉声说,“你在这里埋伏等候我,可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荆吉安咬牙又转过头,惊道,“卧龙峡是南楚和西南番邦的交界,卧龙峡入口是南楚境地,卧龙峡出口是西南境地,难道太子殿下人还没到,竟然能调动我西南境地的兵马来助你?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卖西南番邦而求南楚之荣光。” 云迟未语。 不多时,大批兵马来到后方,黑压压,足有五万之数,且是清一色的骑兵。 为首一人,一袭白色锦袍,容貌端雅秀华,眉目如巧匠工笔描绘鬼斧神工一般精致的年轻男子。他带着五万铁骑,纵马而来,如闲庭信步,在他头顶上,大大地打着南楚的旗帜。 荆吉安见到带兵之人,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大呼,“安书离?” 来人正是安书离,他听到荆吉安大喊他的名字,微微一笑,温润如竹韵极动听的声音开口,“难为荆副将还识得我,没有死在你的弓箭下,如今让你见了我,是不是心里大呼可惜失手了?抱歉了!” 他这般一说,荆吉安只觉得浑身冰凉,手中的大弓几乎拿不稳,“你……你明明重伤坠下了悬崖,怎么没死?” 安书离微笑,“我命大。” 荆吉安断言道,“不……不可能!这悬崖高达万丈,石壁光滑,没有任何遮挡物,你掉下去,定会摔个粉身碎骨,怎么可能还活着?” 安书离见他骇然的模样,端着世家子弟清和有礼的笑容对他说,“荆副将若想知道原因,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只不过,我十分喜欢别人死不瞑目,待你死了,我解惑帮你闭眼,让你死后瞑目如何?” 第九章(一更) 荆吉安听着安书离的话,一时间骇然不已。 他显然做梦都没想到安书离竟然没死,不止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面前,竟然还带着五万铁骑悄无声息地包围在了他身后,直到对方亮出响彻云霄的阵势他才查知。 从他这五万铁骑来时的气势看来,便强过他这一万五千兵马。 他心中直冒冷汗,暗想着怪不得太子云迟只带了这么几个护卫前来,原来安书离带着兵马早已经入了西南境地等在这里接应他。 他此时再不聪明也猜出怕是中计了,全天下人,整个西南番邦所有人,都中了云迟和安书离的计了。 一个假死,瞒天过海地布下兵马;一个随后前来处理西南之事,初到便困住了他。 但是他明明亲手给了安书离一箭,直射他心口,亲眼看着他落下山崖的,怎么会出错? 他咬牙看着安书离,心中骇然的同时脑子里翻江倒海地想着原因。 安书离盯着荆吉安的神色看了片刻,恍然一笑,“看来荆副将还不想死,既然你不想死,我告诉你原因也成。但是荆副将拿什么来换这答案?依我看,你这一万五千人马不错,太子殿下初来乍到,正巧需用兵马。” 荆吉安大叫,“不可能!” 安书离扬眉,“这样说来,你是不答应,想死?那我倒是也不介意,我想太子殿下也是不会介意的。一人是杀,三五人是杀,一万五千人虽然多了点儿,但是有反心之人杀了也好,以警天下。” 荆吉安脸色一瞬间惨白。 安书离欣赏着他几乎拿不稳弓箭的手,笑着拱手在后方请示云迟,“太子殿下,此人谋乱犯上,可杀?” 云迟目光温凉,“杀!” 荆吉安当即重新拉弓搭箭,对着云迟一箭射出。 云迟端坐未动,他身边的云影扬手出剑打开了那只箭,那箭羽的力道极大,震得云影的手麻了麻,那箭羽攸地偏离,射到了远处的山石上,竟然将山石洞穿。 荆吉安一箭未得手,大喝,“所有人放箭!” 他话音刚出口,本在后方的安书离身影一闪,如一抹白烟,掠过无数士兵,转眼便端坐在了他马后,一柄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安书离声音含笑,“荆副将,你这箭法极好,当年殿下爱才惜才,你闯入东宫窥探,依旧放了你,数日前,我也因你这一手好箭法留了你一命。事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的道理。我只问你一句话,降还是不降?不降的话,再大的才,你也只能死了。” 荆吉安顿时血脉僵硬如木雕,一动也不敢动了。 一万五千将士本要射出箭羽,见如今首领被擒,都慌了。 安书离又说,“你不是孤身一人,上有一个耳聋眼花的祖母,下有一个胞妹。你若是死了,我吩咐人把你的人头送去给她们,不知她们认不认得出你。” 荆吉安彻底骇然了,浑身发颤,“你……” 安书离将剑往前推了一寸,荆吉安脖颈顿时鲜血直流,他嗓音清清淡淡,如春风一般,“给个答复。” 荆吉安咬着牙,看着前方的云迟,挣扎着。 云迟面无表情,似他不答应降顺,那么诚如安书离所说,杀了就杀了。一万五千人虽多,但是对比西南境地大片的土地,数百万人臣服来说,小数目而已。 帝业王权,素来就是鲜血白骨铸就。 荆吉安看出了云迟眼中的杀意,心中突突地想着,他自己死不要紧,他阿婆和妹妹死却是对不住她们,而这一万五千人都是他手下的兄弟,若就这么都被坑杀了,那么,他造的孽就大了。 荆吉安这个大汉,终于露出了软弱的肋骨,咬着牙说,“我有一个条件,若是太子殿下答应,我就与弟兄们降服你。” 云迟温凉的目光盯着他,“说。” 荆吉安咬牙道,“前来拦阻殿下,是我一人主张,兄弟们也是被我调配,不关王上的事儿,太子殿下不要怪罪王上。” “南疆王?”云迟眯了一下眼睛。 荆吉安道,“正是,我带着这些人,隶属南疆王直编营。” 云迟颔首,“这个要求倒也不过分,本宫与南疆王素来交好,也是他向南楚朝廷发了八百里加急,本宫如今是来救南疆,来救西南番邦,所以,你放心好了。” 荆吉安道,“既然如此,我降顺你。” 安书离撤了剑,轻飘飘地下了荆吉安的马,还剑入鞘,笑道,“如此甚好。” 荆吉安回头看了安书离一眼,咬着牙下马,跪在地上,对云迟大声道,“副将荆吉安,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一万五千人齐齐跪倒在地。 这跪拜,是真正的降顺。 云迟摆摆手,嗓音寡淡,“起吧。” 荆吉安起身,将大弓放在马上,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转头对安书离说,“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活着的?是用替身?” 安书离淡笑,为他解惑,“不是,那一日我穿着天蚕丝甲,又佩戴了护心镜,同时我有内功,你那一箭才没能将我如何,护心镜碎了而已。而你所谓的埋伏等我,乱箭射死我,看着我坠崖,不过是我早就提前在悬崖半壁处布置好了绳网,我重伤坠崖,不过是落在了绳网上,你带着人走后,我的人又将绳网拉了上来,一切,不过是让你们都以为我死了,暗中调南楚之兵入西南番邦等着你这番罢了。” 荆吉安闻言脸色很难看,说,“南楚之人,最善计谋,领教了。” 安书离微笑,“兵不厌诈,你是副将,领着南疆王的直属兵马,自然也是熟读兵书的,应该知道,打仗不一定是靠你这般,只拿着一把大弓的。” 荆吉安冷哼一声,“你调查我阿婆和阿妹?你将她们抓起来了?” 安书离摇头,“一个老婆婆,一个姑娘,在距离卧龙峡十里处的猎户院落里生活的好好的,我对老弱妇孺下不去手。” 荆吉安面色稍霁,盯着安书离说,“南楚四大公子的书离公子,你虽心机狡诈,但只此一点,也还算得上是个君子。” 安书离淡笑,“过奖了。” 荆吉安看向云迟,“敢问太子殿下,你来西南番邦,打算怎么做?” 云迟凉薄地说,“带我去见南疆王。” 荆吉安见云迟不欲与他多言,心中也知道云迟今日不杀他,不是因为他多宽厚仁慈,而是他自己识时务,所以,他也不再多问,翻身上马,“末将这就带太子殿下前往,不过殿下要做好心理准备,王上因内乱之事,心力交瘁,近来身体不大好,诸多事情,有心无力。” 云迟“嗯”了一声。 安书离也翻身上马,对云迟请示,“殿下以为,这五万兵马可带上?” 云迟颔首,“带上。” 安书离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一挥手,五万南楚铁骑堂而皇之地跟在云迟身后,踏进了西南境地。 行出一段路后,荆吉安这个大汉耐不住好奇,对云迟问,“太子殿下,听闻你的太子妃甚是有意思?如今与你解除了婚事儿了?” 云迟面容一沉,没说话。 安书离眸光动了动。 小忠子恼恨,想着这糙汉子可真是敢戮殿下的痛处,他好不容易将殿下劝好了些,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他顿时怒斥,“你浑说什么?解除婚约是太后的意思,不是我家殿下的意思,待西南番邦事了,太子殿下还是会娶太子妃的。” 他这话一出,荆吉安不解了,“合着你们南楚的太后懿旨是玩笑?不作数?” 小忠子一噎,狠狠地说,“闭上你的嘴。” 荆吉安这时也觉出云迟脸色难看了,他摸摸鼻子,嘿嘿一笑,“女人嘛,就如衣服,没了这件,再换那件就是了。”话落,他看着云迟,“太子殿下来的路上,在十里外,可见过我阿妹了?她可是个水灵人儿……” 云迟的脸顿时黑了。 小忠子怒道,“再多说话,割了你的舌头。” 荆吉安哈哈大笑,指着小忠子,“你一个小太监,没有多少武功吧?能割得了我的舌头?开什么玩笑?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揪起来。” 小忠子气得瞪眼。 荆吉安又对云迟说,“殿下恼什么?在我看来,天下女人都一样,殿下尊贵,身边怎么能没有女人呢?你若是看不上我妹妹,那么,我们西南境地也是有美人的,公主叶香茗,可是这片土地上公认的美人,风姿妖娆,任何男人见了,都移不开眼睛。” 云迟偏头凉凉地瞅着他,“你说够了没有?” 第十章(二更) 荆吉安感受到云迟是真的面沉如水了,顿时识相地闭上了嘴,不言声了。 安书离看了云迟一眼,暗暗想着,没想到折腾了一年多,临安花颜竟然真的弄得让太后下了悔婚的懿旨,将婚给退了,而临安花家,更是出乎人衣料,将太后悔婚的遗旨临摹版印万张,传遍了天下,这是打着永绝后患的主意。 不过看太子殿下这模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他想起只见了一面的花颜,那女子纤细、明媚、大胆、聪颖、狡诈…… 他离开京城时,一路上就在想着,她是怎么在他、太子殿下、德远大师、主持方丈的眼皮子底下,被太子掌控了双手,竟然还能凭空生出两支大凶姻缘签的。 他想了很久,只想出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德远或者主持有一人心向着她,暗中在帮她。毕竟,那签筒,他们二人都是碰过的。 谁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是不信的。不过无论是德远大师,还是清水寺主持方丈,都是皈依佛门多年的高僧,竟然帮着她做这等事情,可见交情匪浅,或者是授她以柄。 他不得不佩服她的算计。 他虽然人来了西南番邦,但是京城的消息也没闭目塞听,一波一波地传来,让他觉得,幸好他来了西南,躲过了她的算计,否则如陆之凌一般被他拉下水,着实可怜。 从卧龙峡前往南疆属地,要行千里路,大队人马不如少数人轻装简行,所以行程慢了下来。 花灼吩咐安十七命人将悔婚的懿旨临摹版印了万分,贴满了南楚各州郡县后的第三日,收到了花颜的翠鸟传信。 信中简明扼要地说了她的打算。 花灼捏着信笺看了许久,揉揉眉心说,“怎么这般倒霉,从小到大,好不容易有了株桃花,却是一朵不得不摘掉的凤凰花,如今婚约解除,可以红鸾星动了,偏偏看中的人寒症要命需要南疆的蛊王入体施救。果然是情路坎坷。” 安十七听花灼嘀咕,小声问,“公子,少主可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花灼叹息,“苏子斩只有三个月的命了,天不绝说救他的唯一方法,就是三个月内夺了南疆蛊王给他用。所以,她让我前往桃花谷一趟,为她解除封锁的武功,她要前往南疆夺蛊王。” 安十七大惊,“那南疆蛊王轻易夺不到啊。” 花灼搓了搓信笺,说,“是啊,可是夺不到,苏子斩就要死。” 安十七顿时没声了。 花灼长身而起,“妹妹难得看中一个人,怎么能让她埋葬情殇?少不得我要帮她。”话落,吩咐安十七,“你去知会安十六,让他别歇着了,现在就随我启程,带花家一半隐卫,秘密前往桃花谷。” 安十七立即应是,刚走两步,忽然想起什么,问,“公子,东宫那些眼睛怎么办?” 花灼蹙眉,“那个幕一带着人还没离开临安?” 安十七摇头,“没有。” 花灼想了想说,“那你们就晚走半日,做些事情,支开他们,再去桃花谷。” 安十七点头,立即去了。 幕一在临安待了数日,都没得到太子殿下传来的消息,而他盯了几日,临安花家实在是太普通平常,花府中的人,都过着和和乐乐的小日子,根本就不像是有势力的模样。 若不是那一日他亲眼看着安十六进了花家,又见到花灼,他都怀疑自己找错了拦截懿旨的人。 而他就在临安,竟然都没发现花家临摹版印的太后悔婚懿旨是什么时候操作贴满南楚各州郡县的,这水深得实在是不可思议。 他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京中传来消息,说趁着最近东宫人手空虚,有不少人竟然夜探东宫,他心下一凛,东宫是殿下的家,不能让人随意窥探,尤其是殿下的书房。于是,他咬了咬牙,当即决定带着人先返回东宫。 花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花家,以他的武功,幕一自然发现不了。 在花灼走了半日后,幕一带着东宫的人离开回了京城,安十六、安十七带着花家半数隐卫离开了临安,前往桃花谷。 花颜在桃花谷等了五日,等到了花灼。 这五日里,她每日在苏子斩行完针后,都陪着他说些话,苏子斩自从那日后,是无论如何也不让她碰他的手了,更不让她近身,花颜无奈,觉得他这般防人法,真真是太君子了,在京城认识他的时候,还真没瞧出来,如今敲碎了他外表的冰寒,便是这副别扭君子德修善养的样子吗? 她又气又笑的同时又觉得真是捡到宝了,不像是云迟那个混蛋,有便宜就占,一点儿也不君子。 想起云迟,想到去西南番邦还是要与他对上,她便觉得估计八辈子以前他们就是仇人,怎么就这么扯不开的冤孽呢。 花灼来的这一日,天下着小雨,微雨打桃花,他一身黑衣,缓步进了桃花谷,微雨打在他身上,俊秀挺拔,花容雪倾,一下子痴了秋月的眼。 秋月捧着药篮子,刚从山上采药回来,一身泥泞,呆呆地忘了动作,便那样淋在雨里。 花灼看到秋月,也是一怔,须臾,他嘴角微勾,浅浅而笑,缓步走到她面前,甚是愉悦地看着她说,“笨阿月,这般模样,可是见到我太高兴了?” 秋月回过神,脸腾地红了,看着花灼,嘴角抖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公……公子,您来啦?” 花灼低笑,“我问你,见到我,你可是太高兴了?” 秋月心砰砰地跳,脸红如火,好半晌,才点头,细若蚊蝇地说,“奴婢好久没见到公子了,自然是高兴的。” 花灼嗓音微微压低,“是吗?” 秋月觉得心都要跳出胸口了,点头,结巴地说,“是……是啊。” 花灼笑着接过她手中的药篮子,“走吧,带我去看看妹妹的心上人。” 秋月愣了一下,想着公子说心上人这词可真是新鲜,不过倒也没有说错。她点点头,挪动僵硬的脚步,跟着花灼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她手中空了,那篮子被公子接过去了,她又开始心跳如鼓起来。 花颜自然是在苏子斩的房间,天不绝今日刚给他行完针,他浑身血污,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她看着心疼,便陪着他说从小到大生活在市井中的笑话,用这种方法来缓解他的难受。 秋月带着花灼来到房门口,花灼停住脚步,静听了一会儿,神情似有些怀念。 花颜说完一个笑话,看向门外,笑着说,“哥哥,那些年这些笑话你反复地听,还没听够吗?如今竟然还偷听。” 秋月抿着嘴笑,上前伸手推开了房门,“刚刚我看公子的神情,怀念得紧,想必是听不够的。” 花灼偏头看了秋月一眼,笑着说,“你这时倒是不紧张结巴了。” 秋月脸又红了,忍不住跺脚,“公子取笑我。” 花灼好笑,将药篮子递给她,抖了抖衣袖上的雨水,缓步进了屋。 苏子斩躺在床上偏过头,一眼便看到了缓步走进屋子的男子,他以为天地失色的容貌普天之下只有云迟,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他微微地挑了挑眉,慢慢地坐起身,缓缓地下了床,对花灼拱手,报出名姓,“苏子斩。” 花灼亦扬了扬眉,上上下下地将苏子斩打量了一遍,虽然通身血污,但不失风骨清贵的气度,他微微一笑,也对他拱手,“花灼。” 二人本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花灼在知晓花颜为了那件苏子斩在她落水后披在她身上的披风,大费周折了一番,便派人打探了苏子斩,对他有了些了解,而苏子斩,这几日总是听花颜说他欺负花灼的事儿,尤其是被她烤了的那笼中鸟儿,惹得花灼大怒之事,也有了些了解。所以,虽然初次见面,倒都不觉陌生。 二人互相见过礼后,苏子斩又坐回了床上,花灼坐在了椅子上。 花颜本来坐在床边与苏子斩说话,此时走到桌前,看着花灼身上半湿的衣服,给他倒了一盏热茶,说,“哥哥,喝完这盏茶,先去换衣服,你的身体怎么禁得住淋雨?” 花灼看了她一眼,又瞧了一眼苏子斩,笑着说,“无碍。” 花颜嗔他,“有什么话稍后再说。”话落,见花灼不动,轻哼,“别告诉我你想染了风寒让秋月喂药侍候你,如今她日夜学医术,你刚刚没看她眼圈都是青影吗?” 花灼失笑,端起茶盏喝了,站起身,“好,听你的。” 第十一章(一更) 花灼前去换衣服,花颜也起身走了出去,给出时间让苏子斩清洗身上的血污。 半个时辰后,苏子斩沐浴完,听到远处传来刀剑声响,穿戴妥当,走出房门,一眼便看到花颜在微雨下练剑的身影。 微雨濛濛,剑光罩成了光圈,将她周身护成了一个光影,她在光影里纷飞。微雨从天空中落下,却在她上方自动地屏蔽开,风吹来,卷起桃花瓣纷飞,被她周身的气流斩碎成桃花雨。 人动,风静、雨静、天地静。 这既是极致的剑法! 他也用剑,却从来没有看过有人可以将剑使得这么漂亮,像是一曲剑舞,令人移不开眼睛。 原来,解除了被封锁的武功的她,拿起剑来,是这样的。 他倚着门框,透过濛濛细雨,静静地不错眼睛地看着她。脑中想着,他苏子斩何德何能,得她看重。 忽然想起,在道静庵那一晚,他问她讨三十里夜行山路的背负之情,她说会铭记五内,以后山转水转,如今还不起,无以为报,有朝一日,总能有些东西是他看得上眼而她也能回报的。 彼时,她婚约在身,他性命朝不保夕,她无以为报,他也不过说说而已。 可是如今,她婚约解除,给了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他觉得,如此山高海重的情分,怕是该换他觉得这一生,给什么都是轻的,重不过她的这份心了。 忽然,花颜停住身形,向苏子斩这边望了一眼,然后对他招手,“过来。” 苏子斩回过神,缓步走了过去。 微雨打在他的身上,他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心里似有一团火在烧。 花颜催促他,“快点儿,你怎么磨磨蹭蹭,一会儿就淋湿了。” 苏子斩加快脚步,来到她近前,尽量让自己的嗓音与寻常无二,微微扬眉笑看着她,“做什么?让我过来,是要与我比试一番吗?我倒也想试试你的武功。” 花颜对他抿着嘴笑,“今日你刚行完针,我就不与你比试了,明日一早,你早起一个时辰,我与你比试,如何?我也想试试你的武功。” 苏子斩低笑,“好。” 花颜对他说,“你伸出手来。” 苏子斩目光微微轻抬,凝着她,没动。 花颜叹了口气,“你就这么怕我碰触你?你放心,就是借你的手一用而已。” 苏子斩慢慢地伸出一只手。 花颜摇头,“要两只手平伸。” 苏子斩又伸出另一只手。 花颜对他满意一笑,还剑入鞘,忽然足尖轻点,落在了他双手的手心,然后,便在他手心里舞了起来。 苏子斩一怔,手猛地一颤,只觉得心中的那一团火,似乎熊熊地燃烧了起来,燃烧得他的心似乎要跳出胸膛。 衣袂纷飞,身姿轻盈,一身浅碧色衣裙,随着舞动,凌空而起再落下,层层蔓开,就如碧荷缓缓绽开。 微雨、桃花、那掌上起舞的人儿,似天地间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舞尽了风雨和桃花。 这一刻,明亮了苏子斩的一生。 一舞终了,花颜轻轻落在苏子斩的面前,她足尖落地,他还依旧保持着双手平伸的动作,目光似痴似凝似傻似呆。 花颜歪着头瞅了他一会儿,忽然笑出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回魂了。” 苏子斩惊醒,看着花颜的笑颜,面色慢慢地爬上红晕,收回手,负在身后攥住,一时无话。 花颜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指,戮了戮他的心口,揶揄地笑,“我这一舞,可是住进你的心里了?” 苏子斩隽逸绝伦的容颜顷刻间红透了,似是承受不住她这一戮,猛地后退了一步,见她神色揶揄取笑,他脸色更红了,眸光有些羞恼,想说是,难以启齿,想摇头,抵不过心里真实的想法,一时间如将自己放在烈火上烤。 花颜笑吟吟地看着他,笑声夹着飘雨,心情愉悦地不想再逗弄他站在这里干淋雨,说,“好了,好了,你不答也没人强迫你,走,我们去与哥哥说话。” 她说完,脚步轻盈地向花灼的房间走去。 苏子斩在原地站了片刻,有些懊恼自己,抬步跟上了她,在快到花灼房间门口时,他终于别扭地说,“你自己本就明白,却还要问我。” 这声音很轻。 花颜恢复武功后,耳目比以前好得太多,她猛地顿住脚步,回头仰着明媚的笑脸瞅着他,认真地说,“我明白是一回事儿,你告诉我是另一回事儿。” 苏子斩眸光动了动,垂下睫毛,有些不敢看她,半晌,低声说,“已经到门口了,还不进去?” 花颜气笑,伸手叩了叩房门。 花灼换了衣服给花颜解除了武功后,便正坐在房里休息,知道外面那二人来了,他细听了片刻,好笑地摇头,说,“进来吧。” 花颜推开门,走了进去。 苏子斩面上恢复如常,跟着迈进了门槛。 花灼给花颜解除封锁的功力费了一番力气,所以,脸色比来时要差些,倚靠在床上,见二人来到,也没下床,随意地指使花颜,“正巧你来了,给我倒杯茶。” 花颜走到桌前,给花灼倒了一杯茶,来到床前端给他说,“我就说给我解除封锁的武功不用这么急,你歇息一晚明日再解也是一样的,反正我都被你锁着武功三年了,早就习惯了,也不急于一时,你非要强硬,如今把自己累着了吧?” 花灼接过茶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进屋后已经自发在桌前坐下的苏子斩说,“我若是刚不给你解开封锁的武功,你如何能在人家的掌心里舞醉春风?” 苏子斩的脸顿时又红了。 花颜厚脸皮地觉得苏子斩这面皮子可真是薄啊,以前还真没看出来,难道揭去了他冰寒的那层面皮,露出的便是这爱脸红的模样吗?她扬起笑脸说,“是是是,哥哥最是聪慧明察了,我心里想什么,都瞒不过你。” 花灼喝了两口茶,笑着说,“若是听你的,明日一早给你解除武功后,你就要立即出发,哪还有如今这等闲情逸致?” 花颜低笑,“好哥哥,咱们俩不愧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果然疼我。” 花灼揶揄地看着她,“我听闻那日在春红倌,你可是对着一个人,一口一个好弟弟的喊着亲近。”话落,他又看向苏子斩,笑道,“这哥哥和好哥哥以及好弟弟,在你心里的界限,疼你的都是不成?” 花颜暗骂,面上却笑吟吟地说,“那我这妹妹和秋月妹妹,哪个更亲啊?哥哥知道不知道?” 花灼失笑,伸手弹花颜脑门,笑骂,“臭丫头!” 花颜转回头,对苏子斩说,“我心里可没把你当哥哥。” 苏子斩的脸又红了,揉揉眉心,但这次难得脸皮厚地点了点头,“晓得了。” 花颜新鲜地瞅着他,这是终于舍得开窍了?难得啊。 花灼喝完一盏茶,将空杯子递给花颜,说正事地道,“十六和十七带着人会今晚到,明日一早你们离开的话,你是否已经想出办法,准备怎么做了?” 花颜收了笑,点头,“我制定了几个方案,待到了地方,再见机行事,哥哥放心吧。” 花灼颔首,对她说,“刚刚我给你解除功力,发现了一件事儿,兴许这一次我给你封锁功力,你因祸得福了也说不定。” “嗯?什么意思?”花颜瞧着他,“还有什么好事儿我不知道不成?” 花灼正色说,“你的内功,在三年前不是遇到了瓶颈期再不能上升吗?这次我封锁了你功力三年,方才为你解除时发现,你体内的气流甚是流畅,甚是逆行也无阻碍,正反皆宜,阴阳互补,竟似乎精纯提高了些许。” 花颜一怔,“有这事儿?” 花灼点头,“我刚刚想了想,觉得,你刚恢复武功,便忍不住跑出去练剑,兴许你自己还没注意。待你晚上好好运功行驶一周天,琢磨琢磨,也许会有极大的收获也说不准。” 花颜眨眨眼睛,点头,“好,我晚上试试。” 苏子斩这时询问,“刚刚你的剑法,十分精妙绝伦,竟然可以令桃花瓣碎落成雨,且化雨为剑,似万千针剑,这样的剑法,明明是一柄剑,却是可以幻化为千柄剑伤人。这是什么武功路数和剑法?我竟从未见过。” 花颜笑了笑,对他说,“纷花逐影,数千年前,由云族术法演变而来,南楚皇室遗留传承了一息,临安花家也留了一息。” 第十二章(二更) 数千年前的云族,苏子斩自然知道,只不过没想到花家竟有云族术法演变的武功传承,怪不得他觉得那身法和剑法实在是太过玄妙,似是包罗天地集于一人。 他压下心中的惊诧,抿了抿唇问,“你可看过云迟出剑?” 花颜摇头,“不曾,但我知道他的剑术极好。” 苏子斩目光涌上一抹复杂,说,“南楚皇室,的确传于云族的单支,他的武功和剑术,也是由云族术法演变传承而来。但他的剑术却是大开大合之感,也快到了极致,出手必见血,轻易不露剑,却与你纷花逐影的剑术,丝毫看不出是一个路数。” “哦?”花颜挑眉,转向花灼,见他也在认真地听,她道,“花家是有两本传承的秘笈,男女各一,哥哥的武功与我的武功便是不太相同。” 苏子斩闻言看向花灼。 花灼笑着说,“数千年来,云族分支能保存一息一脉下来不易,南楚皇室如今稳坐江山,也是踏着无数鲜血白骨登上去的,更是不易。云族的术法本就千变万幻,分支极多,花家先祖能拥有一二,算是幸事儿,南楚皇室有传承,我们花家先祖也早就知晓的。” 花颜笑问苏子斩,“你与云迟可交过手?谁的武功更胜一筹?” 苏子斩道,“他的武功胜我一筹,能杀了我,但自己也讨不到好处就是了。” 花颜点点头,“明日我好好试试你的武功。” 苏子斩明白她的意思,她此去南疆,若是抢夺蛊王,十有八九是要与云迟交手的,想在南疆王室大批暗人和云迟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拿走蛊王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儿。她的武功若是克制不了云迟,那么此行便是千难万难。他点了点头,心头又涌上沉重。 花颜对他微笑,“你别担心,人但有所求,就会有软肋,他为了南楚,要掌控西南番邦,所谋之大,定会千小心万谨慎,所谓家大业大,受的拖累也大。而我不同,我只要蛊王,只谋那只小虫子,这东西虽贵重,但是体重却轻便好拿。所以,筹备万全的话,不见得谁吃亏。” 苏子斩只能点头。 当日傍晚,安十六、安十七带着大批人来到了桃花谷。 桃花谷内顿时人满为患。 天不绝看到安十六和安十七,哼了又哼,“可惜了一帮好好的少年,偏偏糟蹋给那死丫头驱使。” 安十六跳上前,伸手揪了天不绝一根胡子,对他笑嘻嘻地说,“有什么保命的好药,快多给我点儿。” 天不绝胡子抖了抖,“你若是再扯我胡子,我就洒一把毒粉毒死你,也免得让你死在南疆看守蛊王活死人的暗人手里。” 安十六大喜,“多给我点儿毒药也行,最好是那种极强的化尸粉,多给我点儿,那些活死人轻易杀不死,据说除非用火烧。但是,化尸粉应该也可以将他们化没了吧?咱们拿了蛊王,那些人没了守护,可不能再让他们活着了,否则放出来,咱们以后岂不是会被他们追着跑死?他们既不是人,与恶魔没两样,若是被他们追死,还不如自己先死了,但小爷还想多享乐几年呢,可不想陪着一帮活死人玩死。” 天不绝斜眼瞅着他,“是那死丫头和你们被他追杀,别算上我。” 安十六威胁他,“你以为你躲在这桃花谷不出去就没事儿了?若是让他们知道这夺蛊王救人命的想法是你想出来的,且拿着给人用的,你以为你能跑得了?这桃花谷的阵法早晚被他们踢烂了闯进来。” 天不绝没了话,哼了又哼。 安十六趁机上前一把拽住他胳膊,“快,走,把你的救命药害人药都拿来。” 天不绝被安十六钳制着反抗不得,一路去了。 安十七也觉得安十六说得对,救命药和害人药都要带着,多多益善。 当日晚,桃花谷十分热闹,安十六和安十七等人都是活泼得闹死人的性子,不同于苏子斩隐卫规矩得近乎冷木,此次一见后,安十六和安十七总要找他们缠着切磋一番,所以,各处传出打打杀杀刀光剑影。 用过晚膳,苏子斩对花颜说,“你不让我跟随,把十三星魂带着吧。” 花颜摇头。 苏子斩从与花颜见面以来,第一次对他沉了脸,“你是为我去夺蛊王,却不让我插手分毫,不让我去也就罢了,我身体确实不合适,但我的隐卫,你带去总能是个助力。” 花颜见他动怒,笑着说,“我知你担心我,恨不得做些什么,但是我真不需要。除了如今来桃花谷的这些人,西南番邦也有花家的人,我此次去南疆,除了对上那些暗人,还有云迟和他的人,那些暗人倒不怕,但是云迟的人对你和你的人想必十分了解,若是有一丝蛛丝马迹,被他和他的人察觉,便会麻烦,兴许破坏我的计划,所以,我还是喜欢隐藏在暗处,你的人不带为好,我这些人,足够了。” 苏子斩听了她的解释,面色稍霁,这些年,他的人与云迟的人,的确是太熟悉了。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哪怕是不照面,凭着离得近的气息,也能知道是他的人。 他叹了口气,伸手捂住了脸。 花颜能清晰地感受到苏子斩的无奈和无力,这一刻的他,似乎有些承受不住料峭的春寒,她能体会和理解他对她的给予如今有着不能承受的重量,压得他似乎喘不过气来。 他显然被伤得太久了,一个人孤单的太久了,每日都在等着生命突然就毫无预兆地走到尽头,所以,不敢期许,不敢奢望,不敢设想关于他的未来和明天,什么都不敢。 如今,突然有人给了他生命的希望,明天和未来,他一下子就沉重得无以复加了。 她这些年,虽然看过形形色色的人,算是见惯了人生百态,但对于情之一字,她还没尝过,她不知道这样对苏子斩,算不上得上是用情至深。 但她觉得,她是喜欢他的,是心动是心疼的,也就够了。 她伸手拿掉他的手,见他眼睛微红,看着他的眸子,轻声说,“你知道的,我求的是两情相悦,若是你不能坦然地接受我对你的好,那么,便谈不上两情相悦,便是我的一厢情愿了。” 苏子斩看着她,一动不动。 花颜又道,“我若是夺回了蛊王,老头子说有九成把握能治好你。但时间上便不敢说是多久,也许一二年,也许七八年,都是说不准的。我私心里觉得,无论多久,都是太久了。我想确定你的心意,不想等那么久受折磨。所以,待我拿了蛊王回来,你便应承了我,以后这一辈子,都听我的怎么样?” 苏子斩的身子微颤。 花颜盯着他,咬了咬唇,说,“难道,你还放不下柳芙香?” 苏子斩当即寒了眸光,“胡说什么?关她什么事儿?” 花颜顿时笑了,“不关她的事儿最好,我也不想你的心里还有关她的事儿。”话落,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对他问,“你当真……不能人道?” 苏子斩没料到她突然这么问,脸忽然白了白,又红了红,撇开脸,硬邦邦地羞愤地说,“不是。” 花颜好笑,“我也不是不育,只不过是因为我修习的内功,十八岁之前,都会是这个脉象。所以,你放心好了。” 苏子斩脸红如火烧,猛地转过身,似有落荒而逃的冲动,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花颜大乐,想着这一生,若是得这个人陪着,每日逗弄他,也不会太无趣。 第二日,花颜比每日早起来一个时辰,运功一周天后,发现诚如哥哥所说,这回真是没想到封锁功力三年,让她的内息像是被洗礼了一般,却是更精纯了。 她想着这三年来,但凡有武功高手靠近她,她都能第一时间察觉来人,就比如当日在东宫,苏子斩拎着酒坛找到她,再比如,哪怕没有武功,也能靠知感躲避杀气,就如在春红倌救冬知。 原来,她休息的这内功靠天地自然滋养,也可以锻炼洗礼得更精纯精进。 这可真是得感谢哥哥,误打误撞了,竟然真突破了再也不能精进的瓶颈。 踏出房门时,天刚刚泛起鱼白,苏子斩已经在桃花树下等着她。 花颜刚踏出房门,便看到了他,于是,一言不发地飞身而起,对他一剑刺去。苏子斩本来低着头,感受到剑气,瞬间侧身避过,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挡住了花颜的剑锋。 顿时刀光剑影,花雨纷飞,二人打在一处。 第十三章(一更) 苏子斩的剑术,十分的正流,有一股刚正的浩然之气。 花颜的剑术,纷花逐影,繁而乱,如乱红细雨,让人应接不暇。 若非昨日苏子斩见过花颜的剑术,今日,他觉得他定然会被她晃花眼,接不过她百招。他这些年,动剑的时候多,能亲力亲为的事儿,连隐卫也不想假手,多数时候,心里求的无非是一个死罢了。所以,落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名声。 但他自小学的武功和剑术,却是当世最正统的流派,南阳山最正宗的剑法,虽然性情大变后,孤僻凉寒冷冽,让他的心境变了,但自幼学成的剑术,以及养就的骨子里的德修善养,却是改不了的正流,不会刁钻、偷袭、虚晃、狡诈等。 而花颜不同,她自小混迹于市井,人活泼,素来不拘束自己,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都经过招,试过手。虽然自幼学的是花家传承的纷花逐影的剑术,但其间却夹杂地学了许许多多歪门邪派剑走偏锋的招数。 所以,苏子斩百招之内尚且轻松,百招之后,被她纷杂的剑术几乎迷了眼,应付得吃力起来,算是真正地见识到了花颜剑术的五花八门,哪里还能看出昨日纷花逐影那清流不惨杂质的剑术? 两百招时,苏子斩手腕一抖,吃不住花颜突然弹出的气流,手中的剑脱手落在了地上。 花颜用剑指着他脖子,飘身落稳脚跟,笑吟吟地看着他,“怎样?公子不是我对手,可应我?” 苏子斩定了定心神,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剑,缓缓抬起头,眉目染了一丝少年的意气和张狂,眸光潋滟,微笑着说,“姑娘好身手,敢问武功出自何门何派?” 花颜扬眉,故作娇俏刁蛮地说,“只问你应不应我,哪里有这么多废话。我出自何门何派,与你应我有何干系?” 苏子斩负手而立,一派清贵清正地说,“我武功系出名门正统,不与邪魔歪道同流合污。” 花颜杏眼圆瞪,手中的剑尖挑起他的下巴,娇蛮地说,“本姑娘就是邪魔歪道了,偏要让你应我,你待又如何?” 苏子斩抬手,拂开她的剑尖,低笑着说,“你若完好地回来,我便应你。” 花颜心中欢喜,收剑入鞘,歪着头瞧着他,“当真?” 苏子斩点头,“当真,所以,你要毫发无伤地回来。” 花颜抿着嘴笑,弯身捡起地上的剑,递给他,“怪不得你一人之力剿平黑水寨,重伤得性命奄奄一息。武功虽好,但内功和剑术着实学的太清流正统了,遇到君子,自然是不落下风,但是遇到我这种可以称得上小人的女子,你自然赚不到便宜。南阳山的老道真是害人不浅,这么君子的武功和剑术,偏给你学了。” 苏子斩接过剑,还剑入鞘,说,“当年,是我父亲亲自上南阳山,请了师傅下山,教我七年。说南阳山的武功有利于我压制寒症。否则,我也不能活这么多年了。” 花颜恍然,“看来武威侯对你还算不错,只是我不明白,他后来怎么会……” 苏子斩面上的笑意消失的干干净净,声音也冷了,“他也是迫不得已。” 花颜见又戮他伤心处了,也不再继续探究,立即打住话,“走吧,用过早膳,我就启程了。今日不能陪你讲笑话了,不过你可以问哥哥,他那些年把我那些笑话都听烂了,耳熟能详,秋月学医术,没空理他,你们可以说话。” 苏子斩笑了笑,点了点头。 用过早膳,花颜带着安十六、安十七以及临安花家的一半隐卫出了桃花谷。 有人给她牵来马缰绳,她不接,转头看着随她出来的苏子斩,目光盈盈。 苏子斩被她看得脸红,眼前又有这么多人,张了张嘴,终是小声说,“小心些,我等你平安回来。” 花颜抿着嘴笑,“再没有别的可说了?” 苏子斩红着脸撇开头。 花颜无语地瞅了他片刻,这人实在是君子得不可言说,索性放弃,转过身,去接马缰绳。 她刚伸手,苏子斩忽然扣住了她的手。 花颜一怔,又转头瞅着他。 苏子斩薄唇抿成一线,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用力,将她拽进了怀里抱住。 花颜的脸贴在他心口处,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砰砰地跳动,微微愕然了一瞬,随即笑容蔓开,想着这些日子的苦功夫没有白费,总算让这个人伸出手了。 苏子斩只抱了花颜片刻,便红着脸放开了她,说,“走吧。” 花颜离开他的怀抱,有些不舍,还有些怅然若失,说,“要不然,你再抱我一会儿吧。” 苏子斩本来微红的脸腾地红了,立马放开了她的手。 不远处传来几声大笑,是来自安十六、安十七等人的。 花颜脸皮厚,看着苏子斩,见他脖子都红了,依旧没再动,好笑地放弃,转身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对安十六说,“千里赛马,赢了我,你们所有人娶媳妇儿的聘礼我都包了,输给我,我将来的嫁妆你们包了。” 安十六闻言,一拍马屁股,身下坐骑如箭一般冲出,他大声说,“既然如此,少主您慢慢谈情说爱,我们先走一步了。” 说着话,转眼间便没了影。 安十七等人不甘落后,无数匹马冲了出去。 花颜骑在马背上没动,扭头笑看着苏子斩,磨磨蹭蹭地问,“还有什么话没有?” 苏子斩对她又气又笑地摇头,“有什么话,等你回来再说。”话落,看着远处没影了的人马,笑道,“还不走?你真想输?” 花颜拢着马缰绳说,“他们赢不了我。”说完,双腿一夹马腹,身下的坐骑疾驰而去,同样转眼就没了影。 苏子斩站在桃花谷外,目送着花颜离开,直到那人马没了踪影,他依旧久久收不回视线。 她此去西南番邦夺蛊王,势必会遇到云迟,他比谁都了解云迟,即便没了懿旨赐婚,他也不是个轻易放手的人。 偏偏,她是为了他前去,而他,只能留在桃花谷医治,等着蛊王,无能为力。 他在桃花谷外站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天不绝等着人回来行针等得不耐烦,跑出来将人喊回去,他才回了桃花谷内。 行完针后,他躺在床上,面前没有人给他讲笑话,没有人陪着他说笑,他静静地躺着,心似乎也跟着飞出去了。 花灼推开房门进了屋,看到苏子斩脸色苍白,不动地躺在床上,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身弥漫着说不出的寂寥,他挑了挑眉,笑问,“人刚走,你便受不住了?” 苏子斩收起神色,抿了抿唇,没说话。 花灼坐下身,说,“妹妹心志坚定,你放心好了。” 苏子斩看着他,依旧沉默。 花灼倒了一盏茶,对他笑道,“你大约不了解妹妹,她从小便是个心志坚定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哪怕方法不入流,也会不达目的不罢休。我自小是个见不得阳光的人,整日里困在一间屋子里,从记事儿起,等待的便是一个死字。若是没有她,我活不过十岁。是她带着人抓了天不绝,也是她陪着我拽着我迫着我,让我鼓起了生的勇气,如今才会治好了病,如正常人一般地活着。” 苏子斩这几日总听花颜说她欺负花灼的事儿,自然是知道花灼能有今日,因为他有个好妹妹,哪怕他曾经几乎要放弃自己,但她依旧不放弃他。 花灼又道,“所以,当她说死活不嫁入东宫时,我从不怀疑她能够悔了那桩婚事儿。哪怕各种方法用尽,哪怕赔进去自己的名声,无所不用其极,她也是不怕的。她这般心志坚定,所以你该放心,哪怕如今她到南疆,会遇上太子云迟,夺蛊王何其之难,她也会做到。” 苏子斩扭过头,闭上了眼睛,“我相信她定能夺得蛊王,只是……”他顿了片刻,声音有些低,“你给我讲些她的事儿吧,天不绝果然如她所说,今日多扎了我许多针,难受得紧。” 花灼大笑,“你送妹妹送了一个时辰在谷外站着不回来,让他干等了一个时辰,那老头小气记仇得很,定会让你难受许多天的。”说完,他伸手入怀,扔给他一卷书册,“这是我那些年记下来的她的事迹,有听她说的,有兄弟们讲给我听的,这样的书卷,一百多册,你每日看一册,足够看三个月了。” 第十四章(二更) 从桃花谷通往西南番邦的山路盘旋扭曲十分难走,但一群疯子为了赌注,一个个的将这条路当做一马平川来赛。 安十六、安十七等人卯足了劲儿要赢过花颜,连干粮都是在马背上吃的,几乎日夜不休。这一段最难走的路,他们零零散散地分开,最快的只走了三天三夜。 第四日后,来到了卧龙峡十里处。 安十六算计着已经跑出一千多里了,这一路上他一直往前,不曾见过花颜追来的身影,他的后面紧跟着的人是安十七,其余人陆陆续续,都在他后面,所以,他觉得自己真是赢定了。 眼前是一处猎户人家,他身上的干粮都吃完了,浑身也有气无力了,琢磨着就在这里等着花颜和后面的人好了,待他吃饱喝足,他们估计就追上来了。 于是,他牵着马来到那处猎户人家的门扉前,这猎户人家只有三间茅草屋,四周围着篱笆围墙,他从墙外探头往里面瞅了一眼,见里面是一个小院子,养着一头猪,几只鸡鸭鹅。 他想着给一锭银子,让这猎户的主人给杀一只鸡当下酒菜,最好不过了。 于是,他对里面喊,“有人吗?” 他喊了两声,里屋的门终于推开,一个身穿浅碧色衣裙的女子走了出来,她似是被安十六喊醒的,带着几分困意,走出房门后,对着篱笆门扉瞧来。 她这一瞧,顿时乐了。 安十六看见她,本就黑不溜秋的脸更黑了,一时间无语地瞅着她,想着她难道是插了翅膀飞到他前面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花颜倚着门框,好笑地看着安十六的黑脸,懒洋洋地说,“十六,你输了,等我大婚时,别忘了送几箱子嫁妆做添妆。” 安十六哑口无言半晌,一跺脚,恨恨地问,“你长了一双翅膀吗?” 花颜得意地笑看着他,“想知道我是怎么跑你面前来的?” 安十六哼了一声,不服气地说,“你明明就在我后面,我日夜不停地赶路,你不可能赶到我前面来,真是见鬼了。” 花颜大乐,对他说,“从桃花谷来到这里,你们以为只有一条路可走,其实,还有一条路可走的。从桃花谷到雁荡山,有一条一百里的近路,我比你们少走了一百里路,所以,自然也就跑你们前面来了。” 安十六闻言一拍脑门,悔恨不已,“早知道,我还这般累死累活跑什么啊!少走一百里,够睡一觉了。” 花颜诚然地点头,“对啊,所以,我睡了一觉。” 安十六心下又恨恨,苦下脸,有气无力地说,“饿死了,我要吃炖鸡。” 花颜走到大门口,将篱笆门从里面打开,放了他进来,说,“小金虽然说她阿爷临终前交代不准收留陌生男子,但以她与我的交情,应该不会赶你出去的。” 安十六扔了马缰绳,一步三晃地进了院子,重复说,“我要吃炖鸡。” 花颜好笑地点点头,“行,你先进屋歇着,我给你杀鸡。” 安十六满意了,进了花颜出来的那间屋子,看到大炕,比看见谁都亲,倒头便睡。 他刚躺下,安十七等人也陆陆续续地找了来,一个个见到花颜,都垂头丧气,不过想想最郁闷的人是安十六,立时便又舒坦了些。 幸好这里的天气不算凉,大炕上占满了人后,院中也陆续地躺了睡觉的人。 阿婆从另一间屋子出来时,看到满院子躺着的人,吓了一跳,对正在杀鸡的花颜说,“小颜啊,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花颜拎着鸡凑到她耳边大声说,“阿婆,是我的兄弟们,我家里兄弟多,我常年领着他们在外走马行讨生活,以前跟您说过的。” 阿婆听清楚了,笑眯眯地点点头,“兄弟多了好,看这一个个的小伙子,跟在你身边,你走南闯北才能不受人欺负。” 花颜点头,“是啊,没人欺负得了我。” 阿婆极大方地道,“一只鸡不够吃,把这些都杀了吧。” 花颜想了想说,“小金出去打猎了,估计用不了多大会儿就回来了,看看她猎到什么,到时候若是不够吃,再杀不迟。” 阿婆点点头,“听你的。” 花颜给那只鸡褪了毛,一个俊俏的身穿劲装的姑娘从外面拎了一只野猪走了回来,野猪很大,她脸不红气不喘地拎着,花颜见了野猪,眼睛一亮,看来不用她再杀鸡了,这小不点儿不够一群饿死鬼填牙缝的。 她当即扔了鸡,走了过去,眉眼全是笑意,“野猪好,你这狩猎的本事对比当年来说,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才出去这么大会儿,我只睡了一觉的功夫,你竟然弄了一只野猪回来,否则,你这院子里的活物都会保不住,如今总能保住了。” 小金姓荆,是荆吉安的亲妹子,叫荆金儿,花颜随着她阿婆管她叫小金。 花颜以前来西南番邦时,恰逢阿婆生病,秋月懂医术,救回了阿婆的命,小金与花颜和秋月投脾性,于是在阿婆病好后,强留着二人在这里住了一个月。 交情是几年前就结下了的。 小金扔了野猪,刚要说话,也看到了满院子里躺的大批男人,她顿时惊了,“怎么这么多人?” 花颜耸耸肩,“这些都是我的兄弟们,我早先来时,跟你说过的。” 小金目瞪口呆半晌,“你是说过,但也没说会有这么多兄弟啊。” 花颜好笑,“屋子里也有,大炕上都睡满了。” 小金惊骇,“你怎么有这么多兄弟?” 花颜笑着说,“我这走南闯北的,自然要多些兄弟,否则生意怎么做?” 小金张口结舌半晌,才苦恼地说,“这一头野猪,够不够吃?难道我再去猎一头回来?” 花颜琢磨了一会儿说,“应该够吧,他们应该也没那么能吃,不够的话,等他们睡醒了,自己去猎。” 小金点点头,爽快地说,“那咱们俩把这野猪褪毛收拾干净剁了架大锅炖?” 花颜颔首,“好。” 于是,两个姑娘开始一通忙活,阿婆蹲在灶膛前给二人烧火,一边往里面放干柴,一边笑呵呵地说,“这两个姑娘,都是能干的人儿,谁娶了谁有福气。” 花颜抿着嘴笑。 阿婆看着花颜说,“小颜,你家里是大户人家吧?就冲你这么多兄弟,也是个富裕之家,你家里可给你定亲了?” 花颜点点头,不隐瞒地说,“定了,我不满意,想法子给退了。” 阿婆一怔,笑呵呵地说,“你这孩子最是实诚,你说不满意,那人定然不好。” 花颜手顿了顿,摇头,“不,阿婆,他很好,只是我觉得太好的人,没法嫁,一个整日里泥里打滚自在惯了的人,是受不了拘束的,有的人生来就是站在云端上,太高了,这天上地下,怎么扭到一块啊?不给自己遭那份罪。” 阿婆是过来人,懂得多,闻言笑呵呵地点头,“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看得透彻,还真是那么个理儿。当年你阿婆我就是看不开,后来躲在这片山林里等着终老,一日一日才看开了。可是看开了又管什么,一辈子也糟蹋了。” 花颜笑吟吟地说,“阿婆睿智,这山林没什么不好,比金马玉堂舒适。” “正是正是。”阿婆笑眯眯地问,“那个叫秋月的小丫头呢?怎么没跟着你了?” 花颜笑着说,“我准备将她嫁给我亲哥哥,便不能总带着她四处跑了,总要让他和我哥哥多相处,感情不就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吗?” 阿婆笑呵呵地点头,“这倒是。” 小金好奇地瞅着花颜问,“我听说在南楚女子被退了亲就不好找婆家了,你以后怎么办?” 花颜笑着说,“我嘛,自然不用愁的,在退婚后立马抓了一个,这一趟生意顺利的话,回去我就嫁给他。” 小金睁大眼睛,“抓的那个是你喜欢的人?” 花颜点头,“看他第一眼时,倒也没觉得什么,后来他身体不好,却甘愿背着我走了三十里的山路,那山路满是荆棘灌木,且险斗异常,十分难行,但他一声没吭,我就觉得,这一辈子,若是有他,再难走的路,我都甘之如饴了。这是喜欢吧?若这不是喜欢?那我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我觉得,心动便是喜欢。” 小金想了想,“那照你这样,我也有个喜欢的人,几日前,有一人长得好俊好俊,我看到他,就觉得移不开眼睛,想跟着他走,直到他走没影,我的心还一直砰砰地跳呢。” 花颜大乐,“你这不叫喜欢吧?叫被勾了魂。” 第十五章(一更) 小金瞪着花颜,细想了一下,觉得还真跟被勾了魂一样,顿时没了话。 花颜好笑地看着她,“一副皮娘而已,长的好看的人,未必心肠好。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你若是过分地看重皮囊,那么,就会忽视内里,这天下有多少人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所以,看人不能看那一张好看的皮囊,当心被骗。” 小金眨眨眼睛,懂了地说,“就像你一样吗?你虽然长得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但其实十分的坏心肠。” 花颜无语地瞅着她,估计以前对她的捉弄让这姑娘十分的记得深,半晌,她笑着点头,“嗯,你说得也没错,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小金认真地想了想,说,“那人不像坏人,长得那么好看,就跟天上的人一般。可惜,就是神色太深沉了,我都答应留宿了,他却说走就走了。” 花颜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是不是一个穿着天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容色比你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骑的马是红鬃马,身边跟着几十个清一色的护卫,还有一个小不点的公鸭嗓子?” 小金睁大眼睛,立即点头,“对,就是你说的那样,你认识那个人?” 花颜想着果然是云迟,这天下的确再没有谁比他长得更好看的了,她哥哥花灼也只不过是与他平分秋色罢了。她默了片刻,说,“他也许就是那个我想方设法退了的未婚夫。” “啊?”小金手中的铲子“吧嗒”掉在了地上,显然是给惊住了,不敢置信。 花颜瞅着她,伸手摸摸她的头,“乖姑娘,你若是再见到那人,一定要有多远躲多远,他可是个不能喜欢的人。谁跟了他,这一辈子就倒霉吧。” 小金呆了好半天,才连忙捡起铲子,用清水洗了洗说,“我看着他那么好,你……你怎么说他不好呢?” 花颜无奈的说,“我没说他不好啊,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说他是极好的。但这好,可不是我能享受的。人啊,要有自知之明。我的自知之明,就是这一辈子,嫁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他。” 小金有些神伤地说,“他走了之后,我还想着,那样的人,什么女子能嫁给他呢。”话落,她哀怨地看了一眼花颜,“你虽然坏心肠,但长得真的是与他很般配的。那样的人,你怎么舍得退亲呢?若是我,一定舍不得。” 花颜好笑,“每个人在这世上活着,每走一个岔路口,眼前都会有一层迷障,有的迷障,若是过不去,就走了歪路,兴许那条路是悬崖,摔个粉身碎骨也说不定。有的路是正路,但你要看清迷障走出去,那么,就是康庄大道,一路平坦了。” 小金诚实地说,“你说的我听不懂。” 花颜颇有些曲高和寡地说,“你听不懂就算了,总之你要记得,不想死,想好好地活着的话,就不能喜欢不能喜欢的人。” 小金用力地用铲子搅拌着大锅里的炖肉,热腾腾的热气熏的她眼睛几乎睁不开,但还是点头,“嗯,阿婆也常说,不求我嫁个富贵人,只求嫁个和我一样的猎户,可惜,这方圆几十里,就我们一家,连个别的猎户的影子都看不到。” 花颜忽然福至心灵地说,“我今儿带来了这么多兄弟,要不然一会儿他们睡醒,你从中选一个嫁了?” 小金顿时摇头,“不成不成,哥哥还没成家,我不能嫁人的。” 花颜想起来,她还有一个哥哥,似是在南疆王麾下任职,她目光闪了闪,说,“你哥哥叫什么来着?” 小金骄傲地说,“哥哥叫荆吉安,在南疆王隶属直编营做副将,半年回来一次。今年还差两个月,就会回来看我和阿婆了。” 花颜笑着说,“我正是要去南疆,兴许能遇上你哥哥,你有什么东西要给他带吗?或者是带句话?” 小金一听,欢喜起来,“有,我给哥哥做了几件衣服和鞋子,要不然你走时给他带上?”话落,担心地说,“但你若是遇不上他怎么办” 花颜笑着说,“南疆的地方就那么大点儿,遇不上我直接找他一趟好了。” 小金连连点头,“好,那就交给你带去。” 大锅肉的香味飘出厨房,熏醒了睡着的人,一群人接二连三地爬起来,可惜,碗不够用,不过各有各的法子,有的人用勺子吃,有的人用铲子吃,有的人销了木枝叉着吃。 做好了炖肉,花颜和小金一起又做了一锅馒头,总算是管饱了一群人。 安十六吃饱喝足,蹭到花颜身边,小声说,“少主,这姑娘真能干,您说这头野猪是她猎的?她定亲没?” 花颜“扑哧”一下子乐了,“你想娶了小金?” 安十六挠挠头,问,“您看有戏吗?” 花颜想了想说,“她前几天看见了云迟,觉得甚是动心,你觉得你有戏吗?” 安十六顿时蔫了,“没戏了。” 花颜笑着说,“不过呢,也不见得,毕竟这姑娘虽傻,但是个实心眼的。一直守着阿婆过几日,你容貌虽然不及云迟,但很多地方都是他不及的,尤其若是能招赘为婿,兴许有戏的。” 安十六想着他哪里是容貌不及太子,是差个天上地下,挠挠头,“这招赘为婿不行吧?” 花颜道,“也不见得不行,阿婆年岁大了,还能有几年?过几年,你带着媳妇儿孩子回去也是一样,反正咱们花家不要门楣,不要出身,不管路遥千山万水,只要是个寻常人就能娶能嫁。” 安十六又挠挠头,“这我得想想。” 花颜自然不再管他,任他想去了。 半日后,花颜觉得歇息够了,可以启程了,于是,谢绝了阿婆和小金的挽留,只说这一趟生意急,不能耽搁,阿婆和小金只能不舍地送她到门口。 安十六临走时,对小金说,“小金姑娘,你看我这样的,貌不出众的,但是也会打猎的人,你看得上眼吗?能嫁不?” 花颜抽着嘴角想着这也太直接了。 小金却认真地歪着头瞅了安十六半晌,伸手一指他旁边说,“你没有他长得好看。” 安十六转过头去。 安十七呆了呆又愣了愣,然后赶紧后退,摆手说,“我还不想娶妻。” 安十六又转过头看着小金,说,“他没我有本事,长得好管什么?另外我是他上头的哥哥,他得听我的。我不娶妻,他娶不了。” 小金皱着眉说,“你叫什么?” 安十六立即报上名姓,“在下安十六。” 小金又指安十七,问,“那他呢?” 安十六说,“他叫安十七。” 小金惊道,“你上面是不是还有十五个哥哥?他们都娶妻了吗?” 安十六这回哑了哑,点头,“对,我上面有十五个哥哥,下面有三个弟弟。有十个哥哥娶妻了。” 小金点点头,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说,“我也不是非要以貌取人,但是,你实在是长得太黑了些,我怕这天一黑,你就跟天一般的黑了,看不见你了。你能有办法把自己变白一点儿吗?” 安十六苦了脸,想着这娘胎里生下来就黑,怎么变白呢?他苦恼地想了半天,想起了一个答复,“我家里有个老头儿,医术不错,我回去问问他,药浴能不能将我泡白了。你先别嫁人,等等我可行?” 小金又考虑了一会儿说,“我想嫁人也没人可嫁,行,等等你吧。” 安十六高兴了,觉得这事儿还真不是没戏,于是,他上了马,如意地走了。 来到了卧龙峡,花颜勒住马缰绳,解了外衣,对安十七说,“将你的衣服给我一套,我得易容,否则这副样子,刚踏入西南番邦,估计就会被人盯上。” 安十七从马鞍旁拿过包裹,掏出一件干净崭新的衣服,递给了花颜。 花颜三下五除二便套在了身上,虽然看着安十七瘦,比他小一岁,与她身高差不多,但是偏偏将他的衣服穿在身上,她里面有着自己的一层衣服,但穿戴起来还是有些松垮。 她想着果然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安十七又掏出一面镜子,递给花颜。 花颜一边对着镜子梳男子的发髻,一边说,“你个大男人,怎么还随身带着镜子?” 安十七瞅了安十六一眼说,“我怕与十六哥待长了,便长得与他一般黑了,时常拿出来看看。” 安十六气急,一脚对着他踹了过去。 安十七灵巧地避开。 花颜大乐,梳好发髻,又对着脸上一阵涂抹,给自己易容得与安十七有五分相像,然后将镜子递给他说,“这一路上我就叫安十六了,你喊我十六哥。” 安十六在一旁惊道,“少主,您夺我名字用?那我叫什么?” 花颜不客气地说,“你已经有看中的媳妇儿了,再不要勾三搭四了,还用得着报名字给谁吗?” 安十六噎住,没了话。 第十六章(二更) 花颜收拾妥当,看着前方的卧龙峡,想着云迟已经进入了西南番邦几日了,估计大体已经摸清了形势,想必也已经掌控了一部分权利。 她对安十六说,“过了卧龙峡后,你带着人化整为零,去联络咱们在西南的暗人,打探消息,越仔细约好,尤其是关于南疆王室的。” 安十六点头,“那少主您呢?您自己?” 花颜说,“我与十七一起,扮作兄弟,就先按照我制定的第一个计划实施。七日后,在南疆都城的阿来酒肆见。” 安十六点点头,对众人一挥手,“兄弟们,都听到了?各走各的吧。” 众人齐齐颔首,不一会儿,散开了。 花颜一直端坐在马上没动,在安十六等人都走干净,她对安十七说,“咱们俩过了卧龙峡后,先去金佛寺烧烧香。” 安十七笑嘻嘻地说,“少主,您的意思是,咱们到得西南番邦,先求神拜佛保佑这一趟顺利?” 花颜点头,“差不多吧!登山的要拜山神,咱们这回夺的可是南疆的蛊王,先去拜拜管这一块土地上蛊神的佛祖,总没错的。” 安十七点点头,“好。” 二人打马往前走,顺利地过了卧龙峡,出了峡口后,进了西南地界,并没有向都城走去,而是转道直奔金佛寺。 一夜后,来到了金佛寺。 金佛寺是整个西南境地最大的佛寺,供奉的是佛祖和蛊王神。 在这一片土地上,养蛊传承了数千年,蛊是比较神秘的一门术,五花八门的蛊毒数不胜数,但凡沾染了蛊毒,那么,轻则被人控制,失了神智,重则被养成了蛊人,折磨致死。 但蛊不是什么人都敢养的,唯有代代传承下来养蛊的术,才敢养,而且养不好,很容易被蛊反噬。所以,这一片土地虽然以蛊传世立世,但是,大多数还是普通的老百姓。 会养蛊的人,都掌控在皇亲宗室贵族的手里,也就是西南番邦八个小国的当权人,南疆王室虽然是蛊毒的正统,拥有蛊王,但是王室之人势力微末,掌控不了西南境地,渐渐被分裂后,如今也不过是留个蛊王和政权的空架子而已。 而其余七个小国,没有蛊王,但是要兵有兵,要将有将,日渐强大后,谁也不服谁,都想争夺其余小国的掌控权集于一身。只求掌控了蛊王,掌控了南疆王权,反而对蛊毒之术,不求精益求精地发展,将心力都用于谋策和强兵上了。 所以,除了南疆的蛊王,其余的蛊术还真是日渐有没落之势。 一旦南疆的蛊王有失,那么这片土地,蛊术就会没落得不存在了也说不定。 花颜觉得这东西若是没有了,也许是好事儿,免得出来祸害人。尤其是西南番邦如今能才辈出,哪怕云迟能控制个几十年,但下个几十年呢?他儿子继续控制? 真是想远了…… 总归不是长久之法。 所以,她觉得,她就算夺了蛊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是让西南番邦彻底大乱,真正地重新洗牌,说不准,云迟会趁此机会让其真正地归一南楚。 也许好过像如今这样只是南楚的附属国,南楚吞不下这块地方,因为太毒了。一不小心就会吃掉南楚自己,所以,南楚立朝数百年来,行驶的是制衡政策。 当然,对于西南番邦来说,蛊王是万不能有失的,因为事关蛊术的传承。有蛊王在,传承就在,就如信仰一般,蛊王不再,传承也没了,就如信仰没了一般。 而对于云迟来说,毕竟,他如今还不是皇帝,他只是监国治理了四年南楚的太子,南楚如今在他手里还没真正的成熟强大,西南不能在如今彻底乱了,否则,他必定要费无数心血整顿,不是好时机,自然是不及稳妥的策略好。所以,短时间内,他自然不会让蛊王有失的。 但是呢,她是一定要拿走蛊王的,她不管这些,只救苏子斩的命。 金佛寺金碧辉煌,花颜和安十七是迎着朝阳而来,阳光照在金佛寺,更是踱了一层金辉,看来神圣得很,不可侵犯。 这金佛寺可比南楚的清水寺要占地宽阔得多,辉煌得多,就如一座王宫。 花颜嘴里叼了一根青草,对安十七说,“这寺里的主持,三十年前,曾经是江洋大盗,后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三十年前,他抢了盗了银子后,都用来娶媳妇儿了。你知道他当初娶过多少媳妇儿吗?” 安十七摇头。 花颜伸出手指头,比了比,“九十九个。” 安十七敬佩地说,“他是想像皇帝一样三宫六院?” 花颜“嘁”了一声,说,“不是,他就是好色而已。” 安十七无语。 花颜吐了嘴里的青草,“三十年前,他跑去临安花家下聘,要娶咱们花家的女儿,被太祖母给训了一顿,出了花家后,他不知是因为太祖母的话想通了还是怎地,休了九十九个媳妇儿,放下屠刀,跑来西南番邦的金佛寺出家了。” 安十七愕然,钦佩地说,“太祖母真是太厉害了。” 花颜笑笑,“咱们这回,要依靠他一把,让他还太祖母的这个恩情,否则他岂能如今还活着?不是被官府拿办了,就是早在女人身上累死了。” 安十七嘴角抽了抽,纳闷地看着金佛寺问,“这佛门之地,咱们除了拜个佛,求佛祖保佑外,还能做什么?” 花颜神秘地一笑,“佛门之地,可为的地方多着呢,出家人不打诳语是糊弄老实人的。” 安十七好奇起来。 花颜不再与他多说,来到寺门前,翻身下马,将马拴在桩子上,走上前,对守门的一个小沙弥说,“劳烦小师傅,通秉主持一声,就说四年前听他讲了三日夜经文的故人又来了。” 那小沙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主持今日有法会,怕是没空。” 花颜淡笑,“你就去通秉一声,兴许他听说故人来了,会有空的。” 小沙弥犹豫了一下,立即去了。 安十七也栓了马,站在花颜身边,抓心挠肝地猜测,“少主,你难道是想让老和尚助你夺蛊王?这金佛寺享受的可是整个西南番邦的供奉,怕是打死也不会与之为敌吧?” 花颜摇头,“就是请他帮个小忙而已,没到为敌那么严重的地步。” 小沙弥很快就去而复返,对花颜双手合十,“主持说有请。” 花颜微笑,“劳烦小师傅带路。” 小沙弥点点头,一边头前带路,一边不由纳闷又探究地多看了花颜和安十七几眼。 金佛寺今日十分热闹,善男信女有许多,在达摩院里有法会,一位得道高僧模样的人在讲经,院落里占满了信徒。 小沙弥领着花颜饶过达摩院,来到了一处禅院里,对比整个金佛寺的金碧辉煌,这处禅院用的是青砖青瓦,显得素净了许多。 院中有看守的另一个小沙弥见到他们,愣了一下,与那领人的小沙弥交接了一番,那看守的小沙弥便将花颜和安十七领进了一间禅房里。 房间无人,看守这间禅院的小沙弥给二人沏了一壶茶,对二人说,“两位施主稍等。” 花颜也不急,端起茶来慢慢地喝。 一盏茶后,一个身穿袈裟方脸的六旬老和尚匆匆走来,迈进房门,看了花颜和安十七两眼,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贫僧不识得两位施主。” 花颜放下茶盏,笑眯眯地说,“四年前听大师讲了三日夜的经文,深受教化,都说佛本万象,佛能识万象,我不过是化了本相,大师便不识得我了?可见大师修了三十年依旧没成佛啊。” 老和尚惊异,“小施主原是易容了,是老衲眼拙了,你这易容术着实精妙,老衲却还未修行到家。” 花颜笑看着他,“大师别来无恙?” 老和尚刚想说无恙,话到嘴边,想起了什么,转身走了出去,对看守这禅院的小沙弥交代了几句,然后随手关上了房门,对着花颜的笑脸凝重地说,“小施主四年前害老衲好惨,如今时隔四年又来,小施主莫不是又有相求?” 花颜想着老和尚真上道,她笑容更深了些,说道,“大师既然言中了,以着咱们昔日的交情,我便也不拐弯抹角了,的确是有一事请大师帮个小忙。” 老和尚顿时苦下脸,“施主让帮的忙,从来就没有小事儿,若是小事儿,你也不会来找贫僧了。” 花颜认真地说,“这次真是小事儿。” 老和尚依旧警惕地看着她,“愿闻其详。” 花颜语气轻松地说,“金佛寺供奉着蛊王神像,同时也供奉了一本蛊王书,我想看看那本蛊王书。你是主持,拿来给我一阅,小事一桩。” 第十七章(一更) 花颜话落,老和尚面色大变,她说的轻松,但是老和尚听的却不轻松。 安十七终于明白花颜的来意了,原来这金佛寺竟供奉着蛊王书,他们此次就是为了蛊王而来,的确是先将蛊王了解一番比较好,免得万一弄不好,赔在这里。 毕竟即便临安花家收藏的资料里,对蛊王了解得也太少了。 老和尚惊骇之后,摇头,“这可不是小事儿,小施主要看蛊王书做什么?” 花颜语气寻常地说,“我的心上人,中了蛊毒,我想参阅蛊王书,看看可能寻得解法。”话落,她强调,“想嫁给他的那种心上人。” 安十七无语,想着这说得也太诚实了吧! 老和尚盯着花颜半晌,似是要辨认她话中真假,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蛊王书虽然供奉在这里,但老衲也没有参阅权,只有南疆王有。” 花颜看着他,“虽然说蛊王书只有南疆王有权利参阅,但是你在这寺中待了三十年了,不好光明正大拿出来让我参阅,但偷偷的总能吧?” 老和尚摇头,“这寺中有八大长老,十八罗汉,五百多金身僧,处处都是眼睛。而且,供奉蛊王书的地方就在蛊王神坛下,老衲偷偷也拿不出来。” 花颜幽幽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老和尚,当年你离开南楚,你那九十九个媳妇儿和许多儿女,可是委托了花家帮衬着安排的。我太祖母二话都没说,便为你做了,做人要知恩图报,我来求你这么点儿小事儿,你都推三阻四。怪不得修行多年你不成佛,可见没有普度众生之心。” 老和尚噎住。 花颜看着他,“只要你方便我这次,我下次便再也不会来找你了,花家的恩情你也就还了。以后你在尘世里那点儿牵绊,也就彻底没了,兴许,做完此事,你就成佛了。” 老和尚瞅着他,半响道,“老衲以为上次之事已经还完了。” 花颜微笑,“上次多半是我自己动的手,你无奈才相助一二,算不得还完恩情。”话落,真诚地说,“这次事成,我就真的不再来找你了。” 老和尚盯了花颜片刻,“老衲不信。” 花颜瞧着他,“你必须信,否则我就大闹金佛寺,抢走蛊王书,你知道的,凭我的本事,毁了金佛寺不再话下。当年那件事情你死活不应,后来尝到苦果还不是应了我?何必那么折腾呢?痛快点儿不行吗?” 老和尚苦下脸,“这件事情不同于那件事,即便我应你,我也偷偷拿不出蛊王书给你参阅。” 花颜笑着说,“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你把看守蛊王神坛的人调走两盏茶的时间就够了,我自己偷偷溜进去看,能看多少算多少。此事简单吧?” 老和尚犹豫,“这……” 花颜看着他,“我如今长大了,不像四年前时了,那时年岁小,爱折腾,做事情总不嫌事大,如今却不是了,觉得做人还是不要太张扬的好,尤其是我也知道蛊王书金贵,但这不是迫于无奈才来参阅的吗?也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更不想大闹亵渎了这里的神佛,所以呢,便悄悄进去看看的事儿,你放心,牵累不到你。” 老和尚依旧犹豫,“这调走看守的人……” 花颜板起脸,“老和尚,你在这里待了三十年,别告诉我连这么点儿小事儿都做不了。我念着与你的交情,你是这里的主持,我才来私下找你商议相帮。难道你真让我毁了这金佛寺?带走蛊王书?” 老和尚被花颜说得哑口无言,四年前的教训他依旧记忆犹新,她是真有那个本事的,不是危言耸听,他若是真闹起来,他还真没办法,这金佛寺若出了大事儿,对于他这个主持来说,总不是好事儿。 他沉默片刻,终于无奈地说,“两盏茶……我试试,但你当真只是看看?必须答应我,一定不能拿走蛊王书。” 花颜诚然地说,“这个你大可放心,我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要给我两盏茶,蛊王书就会被我记在脑子里,然后,对我来说,就成为一本废书了,我还拿走他有什么用?” 老和尚惊异,“你竟然有过目不忘之能?” 花颜笑吟吟地说,“对啊,临安花家每一代都会有那么一个两个人有这个遗传,这一代,我和哥哥都有。” 老和尚咬咬牙说,“若是平日,还真是没办法,但是今日是法会日,人极多,我想必能给你弄出两盏茶的时间来。我这便去安排,你且稍等。” 花颜微笑,“就知道你这个三十年前的江洋大盗会钻这种空子,快去。” 老和尚无言片刻,又道了声“阿弥陀佛”,转身去了。 安十七在老和尚走后,对花颜竖起大拇指,“少主高明。” 花颜“嘁”了一声,笑着说,“这人呐,就是别作恶,也不要随便地欠人恩情,否则你以为卖身给了佛祖,了却凡尘躲得远远的出家,就能真摆脱俗世了,那就大错特错了。你看,他三十年前欠花家的恩情,如今这不就在还吗?” 安十七无语片刻,抽着嘴角说,“我只知道,谁都不能欠少主的恩情,这欠了,一辈子都还不完。” 花颜大乐。 二人又坐着喝了半个时辰的茶,老和尚匆匆跑了回来,对花颜说,“半个时辰后,巳时整,两盏茶的时间。”话落,对她问,“你知道蛊王神坛在哪里吧?” 花颜点头,“知道。” 老和尚看了一眼安十七,“只你一个人去,他不能去。” 花颜痛快地应允,“他去了也没用。” 老和尚双手合十,之后,对他又行了个拜托之礼,“小施主,你看完之后,就立即离开吧!老衲不想再看见你了。” 花颜笑着点头,“你放心,此事成了,我要急着回家救我的心上人,这地方以后我才懒得来了。” 老和尚还是不放心,抬起手,“击掌为誓。” 花颜痛快地对他对击了一掌。 老和尚终于放心,快步去了。 花颜在他走后,对安十七说,“你在这里等着,或者出去转转都行,半个时辰加两盏茶后,在寺门口等着我,我看完了那书,咱们立即走。” 安十七颔首,“少主小心些。” 花颜对他摆摆手,脚步轻松地出了这处禅院。 安十七在花颜离开后,琢磨着时间还久,便也出了这处禅院,去前面听高僧讲经的法会了。 花颜在金佛寺内转悠了一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转悠到了距离蛊王神坛最近的一处,眼见着守卫蛊王神坛的人时辰一到,悉数都去了前面的达摩院,她不再耽搁,也不管老和尚用了什么办法调走了人,飞身进了蛊王神坛。 蛊王神坛内光线十分昏暗,幸好她恢复了武功,尚可辨清事物。 她来到神坛,从供奉神像的座下抽出了一本书,当即翻开,一看之下,脸色大变。 原来全是梵文。 她这些年学尽所学,唯独没学这佛家的梵文。 她恨不得将这本书揣兜里就走,但是想想若是这样,可就真害了那老和尚了,也许这金佛寺所有人都会为失去这本书被问罪陪葬,不仅如此,还会打草惊蛇,那样的话,夺走蛊王,可就更难了。 她盯着这本书,猛地咬紧牙关,一目十行地略过这些梵文。 两盏茶后,她看完最后一页字,将蛊王书塞回神座下,擦了擦额头的汗,飞身出了蛊王神坛。 她身影刚离开,守卫蛊王神坛的人悉数折返了回来。 老和尚也跟着回来,对一人吩咐,“今日这法会,就是为了佛祖和蛊王神而设法,众位一直守护蛊王书,刚刚都沐浴了佛光和蛊王神之光,此时正好,跟老衲一起请出蛊王书,为之上一炷香吧。” 众人无不应允。 于是,老和尚打开了蛊王神坛,请出了蛊王书,看到蛊王书完好,心里大松了一口气,觉得花颜还是很讲信用的。 花颜出了蛊王神坛后,来到了寺外门口,浑身是汗地对等候在马桩子前的安十七说,“那本书全是梵文,我一个字都不认识,无奈之下,将它们长什么样先都记在脑子里了,快,立即找个地方,我必须赶紧写出来。” 安十七自是知道花颜从小不学梵文的,闻言惊了个够呛,连忙点头。 二人翻身上马,快马离开了金佛寺。 第十八章(二更) 出了金佛寺,行出十里,来到一处小镇,看到自家名下的酒肆,花颜纵马来到这处酒肆门口,翻身下马,扔了马缰绳,快步冲了进去。 小伙计正要招呼人,刚走到门口,见花颜一头冲了进来,躲避不及,被她撞得连连后退了数步。 花颜瞅了他一眼,说了句“抱歉”,之后走到柜台前,伸手入怀,拿出一块令牌,对扒拉算盘的掌柜的说,“贺十,给我一间清静的无人打扰的院子。” 贺十猛地抬起头,看见令牌,睁大了眼睛,大喜,“少……”他话未出口,当即扔了算盘,快步走出柜台前,说,“跟我来。” 花颜收起了令牌,跟上他。 安十七随后冲了进来,见贺十带着花颜往后院走,也立即跟了上去。 贺十很快就给了花颜一间清静的无人打扰的院落,对她问,“少主,您怎么来了这里?” 花颜瞅了一眼院落,比较满意,对他说,“如今没工夫与你闲话,立马给我拿一摞笔墨纸砚来。” 贺十一愣,见她似是真急,也不再多问,言听计从,立即去了。 不多时,他便亲自抱了大堆的上好的笔墨纸砚放在了屋里的桌案上。 花颜看了一眼天色,对他摆手,“你去吧,什么时候我喊你,什么时候再过来。” 贺十虽然纳闷,但依旧点头,立即去了。 花颜当即铺开宣纸,对安十七说,“你来磨墨。” 安十七点头。 待安十七的墨磨好,花颜闭了闭眼,提笔,依照从那第一页看到的梵文开始,快速地写了起来。 安十七见花颜运笔如飞,磨墨的动作也不敢懈怠。 这处院落清静,无一人前来打扰,只听得花颜书写的沙沙声和纸张挪开的细微声响,甚至安十七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打扰到花颜。 午时,贺十还是过来瞅了一眼,似是想问问可用饭菜,安十七抽空对他摆摆手,贺十赶紧走了。 他离开后不久,又送来了大堆的笔墨纸砚,放下后,不敢打扰,又悄悄走了。 傍晚十分,天幕渐黑,安十七掌上灯,花颜依旧在写。 安十七觉得他磨了一天的墨,手腕子都快要磨断了,少主写了一天还没写完,待此事作罢,她怕是要累得睡上两日。他得传信知会十六一声,怕是不能如约到南疆都城汇合了,得让他等等。 深夜,花颜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落下笔后,手腕一甩,将笔扔开,整个人瘫软地坐到了地上。 安十七连忙蹲下身去扶她,“少主,您怎么样?” 花颜手腕已经抬不起来了,强迫地让转动了一日半夜的脑子停下说,“累死了,快,你运功帮我活动一下手腕,我怕我这只手会废了,以后拿剑万一拿不起来岂不是完了。” 安十七面色一变,连忙握住花颜的手腕,运功帮她轻缓地活络筋骨。 花颜干脆躺在地上,闭上眼睛。 安十七为花颜运功舒缓了半个时辰,对她问,“少主,您可还好?您试着动动手腕?不够的话,我继续。” 花颜慢慢地动了动手腕,有气无力地说,“行,够了,不会废了就行。” 安十七松了一口气。 花颜依旧有气无力地说,“让贺十弄饭菜来。” 安十七点点头,立即去了。 花颜依旧躺在地上,动都懒得动了,心下想着果然这世上没有没用的东西,她因不喜梵文,说什么都不学,当初说她又不出家,宁可多玩一会儿,也不要学,如今这是找上她了。 安十七很快带着贺十端着一个大托盘里乘着满满的饭菜来到。 贺十见花颜躺在地上,桌案上摆着厚厚的叠成山的纸张,他心下惊骇,说,“少主,地上凉,您快起来。” 这贺十三十多岁,眉目周正,看面相是个扔在人堆里找不出的老实人。 花颜动了动身子,浑身疼痛,没起来。 安十七连忙蹲下身将她扶起,坐在椅子上,对她说,“少主累极,如今半丝力气都没有了,我来喂你吧。” 花颜也不客气,点点头。 贺十连忙摆上饭菜,安十七拿起筷子喂花颜。 贺十站在一旁,看了一眼那写出来的纸张,讶异地说,“原来少主是在写梵文。”他仔细地看了一眼,惊异地说,“这……这是蛊……” 花颜瞧着他,问,“你认识梵文?” 贺十点点头,“回少主,这里距离金佛寺近,每年金佛寺都要做法事用梵文讲经,方圆百里,会梵文的人有很多。我便也耳濡目染地学会了。” 花颜一乐,“那正好,我不用再找人去译解了,我睡一觉,待醒了,希望你已经帮我把这些东西译解了。” 贺十惊讶,“这些是少主写出来的梵文,难道少主不识得?” 花颜一脸郁闷,乏力至极地说,“若我识得,便不用写出来了,如今我也只是会把它们写出来而已,一个都不认识。” 贺十更是惊骇,想着这世上还有这种过目不忘的人,不过想到花家的传承,便也不太惊异了,见花颜累得要废了的样子,点点头,“行,我这便给少主译解,您吃过饭菜后,赶紧休息。” 花颜点点头。 贺十收拾了桌子上的梵文,抱着走了下去。 安十七喂饱花颜,又将她挪去了里屋的大床上,帮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说,“少主睡吧,左右有三个月的时间呢,您别太急,好好睡一觉,反正贺十译文也是需要一两日的。我给十六哥传信,咱们晚些与他汇合。” 花颜闭上眼睛,点头,“我如今累得很,不睡醒了没精神,行,传信吧。” 安十七熄了灯盏,走了出去,他也一日没吃饭,侍候完花颜,自己用过饭菜后,便招来信使,给安十六传了信,之后自己也去隔壁睡下了。 第二日傍晚,花颜依旧在睡着没醒来。 贺十也依旧在译解梵文,连觉也没睡,中间喝了提神汤,休息时,对安十七询问,“十七公子,少主此次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听说她与太子殿下已经悔婚了,按理说,如今太子殿下来了西南番邦处理动乱,她不该也在这时候来才是。” 安十七叹了口气,“是啊,十分要紧的事情,此次事了,怕是你们都要撤出西南,我们花家在西南累世的经营怕是只能弃置,不能再留了。” 贺十大惊,“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安十七道,“夺蛊王。” 贺十面色大变,想着这事儿可的确是捅破西南境地天大的事儿,怪不得那些梵文是关于蛊的。他白着脸说,“这……为何?” 安十七耸耸肩,“少主要救一个人,必须用蛊王。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贺十惊异,“这……什么人?” 安十七惆怅地说,“心上人。” 贺十更是惊骇,“未曾听闻少主有心上人……这……是何人这么有福气得少主如此看重?不惜代价为他夺蛊王?” 安十七更是惆怅,“武威侯府子斩公子,你听说过吧?他以前命不好,从今以后,着实称得上是有福气的人。”话落,见贺十睁大眼睛,他叹了口气,“子斩公子能为少主一句话千里赴约,将来未必不能脱离武威侯府,如今是半个花家人,将来就会是花家的人,我们为他荒废西南累世经营,也无可厚非,毕竟,咱们花家的人,从来金银乃身外之物,人命大于天,任谁有事儿,都会不惜代价相救的。” 贺十诚然地点头,有些舍不得地说,“我在这里待了十年,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十七公子,真要所有人都撤走吗?” 安十七道,“少主暂且还没如此吩咐,但我想十有八九是的,毕竟无论我们能否悄无声息地夺了蛊王,早晚南疆王和太子殿下都会知道是我们夺的。这西南境地,不同于南楚,不同于临安是我们的地盘,届时一旦事情泄露,我们这里的人怕是应付不来。为了救子斩公子,而伤我们自己的人命,少主也是不愿的。所以,迫不得已,宁可不要了累世的根基,也会先将人都撤走。” 贺十点点头。 安十七拍拍他肩膀,“只要人命能保住,未必不会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再扎下根基。你若是舍不得,待这件事了,过个几年,再回来就是了,咱们花家,四海之内,没有扎不下根的地方。” 贺十面色一松,也笑了,“说得也是。” 第十九章(一更) 花颜足足睡了两日夜,方才醒转。 安十七听到动静,连忙从外面跑进屋,见她醒了,立即问,“少主,可喝水?” 花颜坐在床上,揉揉眉心,点点头。 安十七连忙给花颜倒了一杯水。 花颜一口气喝光,对他问,“我睡了多久?” 安十七接过空杯子,对她说,“两日夜。” 花颜想想还好,问,“贺十可译解完了那些东西?当时时间紧迫,我囫囵地记了七七八八,他译解得想必十分艰难。” 安十七点头,“是有些困难,不过他全部都给译解完了,就是按照少主写出的译解的,未曾自己增添丝毫,少主稍后梳洗用过饭菜后,自己看过就是,以您的聪明,哪怕有译解不通的地方,想必也能融会贯通。” 他说着,十分敬佩地看着花颜,这普天之下,怕是再没有人能如少主一般,明明不识得梵文,偏偏匪夷所思地将这些字符都默记在心,从头到尾写了出来,虽不十分准确,但也八九不离十,如此天赋异禀,难能罕见。 花颜颔首,下了床,舒展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说,“去拿一套新衣服来给我,再抬一桶水来,另外,我要吃这小镇上五味斋的饭菜,打发人去买来。” 安十七见她利落地下床,没有任何不适,大松了一口气,连忙应声去了。 花颜沐浴之后,换了衣服,又重新易了容,吃饱喝足,便拿着那一大堆贺十译解出来的东西过目。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看到最后,眉头拧紧,脸色已经十分不太好看。 安十七早已在贺十译解时已经看过,此时等在一旁,见花颜看完,他皱眉开口,“少主,这可怎么办?原来这蛊王还有这个秘密,没有南疆王和公主的血引,拿不走蛊王,难道……我们要去找南疆王和公主放血?” 贺十听闻花颜醒了,睡了几个时辰的他连忙爬起来赶过来,正巧听到安十七的话,立即说,“这蛊王书果然深奥,我译解了一日夜,唯这最后一句话懂了。这一代的南疆王和公主我见过一面,是在三年前金佛寺的法会上,南疆王是个极其和善的人,但是公主叶香茗却是个极其厉害的人,而且,她长得很美,据说,除了精通蛊毒之术外,还精通蛊媚之术,被她施了蛊媚之术的人,任谁也逃不出她的手心。” 花颜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恢复神色,漫不经心地说,“公主叶香茗,是这片土地上公认的美人,有传言,说她风姿妖娆,任何男人见了,都移不开眼睛?可是如此?” 贺十点头,“是有这个说法,三年前的法会,她蒙了面纱,我只见到了她的人,未见到她真正的容貌。” 花颜闻言转过头,对安十七说,“十七,你觉得你这副容貌,可能入得了那位公主的眼?” 安十七愕然,惊问,“少主,难道您要我去色诱?” 花颜瞅着他,盯着看了片刻,直到将他看得发毛,她才移开眼睛,皱着眉说,“不行,你太嫩了。” 安十七大松了一口气。 花颜放下茶盏,眉头打着结说,“传信给十六,让他调查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的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 安十七应了一声,立马去了。 贺十看着花颜,试探地问,“少主,您难道真要去找南疆王和公主放血?” 花颜没办法地说,“这蛊王书上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蛊王传承以来,都是以每一代的南疆王和公主之血为引,一生要喂血两次,一次是喂血认主,一次是终老以血传承。看来,我们若是没有血引,即便夺了蛊王,也是形同废物,救不了人。如此一来,少不得要从南疆王和那位公主身上取点儿血了。” 贺十立即说,“这样的话,夺蛊王更是难上加难了。” 花颜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也要拿到蛊王,既然蛊王有此秘密,我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 贺十看着花颜,小声地说,“少主这么多年,难得喜欢上一个人,兄弟们定会齐心协力,帮少主拿到蛊王。少主离开时,带上我吧!我听闻看守蛊王的王宫皆是梵文机关锁阵。兴许我在这一点上有些用处。” 花颜闻言拍拍脑袋,有些用力,“唯梵文一事,真是悔死个人,早知今日,我说什么都是要学它的。”话落,她伸手拍拍贺十肩,“贺十,只能辛苦你跟着我了,不过,你只负责尽快教会我梵文,至于进蛊王宫,用不到你,我不打算带太多的人进去。” 贺十闻言点头,知道能被少主带进蛊王宫的人,必是一等一的得用之人。其余身手不够的人,必然不会被带去做无畏的牺牲,他虽有些本事,但进入蛊王宫,还是不够格的。 安十七传信回来,花颜便带着贺十一起启程了。 金佛寺距离南疆的都城隔了三百里,花颜本以为他与安十六约定的时间绰绰有余,谁知道为了本蛊王书,她便耽搁了两三日。 行出一百里后,来到一处城池,青天白日里,城门紧闭,显然是封锁了。 花颜勒住马缰绳,安十七抓了一名乞丐打探了一番,回转马来对花颜说,“据说十日前太子殿下来了南疆,四日前斩杀了南疆王室有异心的两位王子,如今封锁了南疆九城,正在整顿了南疆内政。这城门已经封锁了四日了。” 花颜想着云迟的动作果然快,光明正大地来此先一步接手南疆王权,可见,她是带着兵马来的,否则,不会如此张扬得有恃无恐。那么,待他巩固了南疆王权后,其余的七个附属小国无论乱成什么样,届时,都好收拾了。 看来这短短十日,他已经初步将南疆王权攥在了手里。 她凝眉,“看守城门的是什么人?去查一下。” 安十七点点头,“少主先找个地方歇息,我去打探。”说完,骑马去了。 花颜找了一株大树,翻身下马,甩开马缰绳,坐去了树荫下。 贺十解了水囊,来到树下递给花颜,“少主,这边的天气素来都是干旱,您多喝点儿水。” 花颜接过水囊,猛灌了一气,拍拍身边。 贺十坐在了她身边。 花颜喝完水,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翘着腿对他说,“本来我觉得夺了蛊王,不见得把我们扎根在西南境地的所有人都撤走,那些扎根得极深的根基,不动应该也无碍。但如今要放点儿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的血,怕是不全力以赴,做不到一鼓作气拿下这三者了,可见这人都要用上,那么,就都会暴露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出手,定不能再留余地,怕是只能都撤走了。” 贺十默了默。 花颜转头看着他,“贺十,你来这里十年,都已经舍不得了吧?” 贺十点点头,“有点儿舍不得,不过若是过几年少主再带着人卷土重来,重新在西南境地扎根的话,再回来就是了。” 花颜“唔”了一声,忽然一笑,说,“倒也不是不可为。” 贺十看着花颜,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少主很喜欢那位子斩公子?” 花颜笑着点头,“喜欢的。”话落,对他说,“如今也许喜欢得还不够深切,但若是时日久了,大约便会更深切了,他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动心的人。” 贺十点点头,说,“能让少主动心的人,定然是极好的。” 花颜摇头,笑道,“他不算是极好,人很别扭,也很清冷,不擅长哄人,连句甜蜜的话儿也不会说。” 贺十讶异,“那就是品貌和才华俱佳了?” 花颜又摇头,“品貌和才华的确俱佳,但也称不上一等一。” 贺十纳闷地问,“那与太子殿下相比……” 花颜淡笑,“有些东西,他不及云迟,比如武功他自己说要差上些许,容貌也要差上些许。但是,品行却是比云迟好,他是真正的德修善养之人,而云迟么……”她顿了顿,望天说,“身份站得太高,背负的江山太重,总不能太君子了。” 贺十看着花颜,见她神色幽幽,似隐带怅然,不再询问,闭了嘴。 安十七很快就回来了,喝了一气水对花颜说,“守城门的人是南疆王隶属直编营的副将,叫做荆吉安。”话落,他笑,“少主没听错,就是十六哥看中的那位小金姑娘的哥哥,她托您带的东西,不用四处找人了,就在眼前。” 花颜也笑了,“这可真是巧了。” 安十七点头,“是巧得很,但是也有一件不巧的事儿。” “嗯?”花颜扬眉。 安十七道,“跟他一起的人是咱们南楚安阳王府的那位书离公子,他根本就没重伤坠崖下落不明,而是早就与太子殿下设好了一个局,在卧龙峡制服了荆吉安和他手下的部将,使得荆吉安降顺了太子殿下。如今太子殿下去了南疆都城,这里交给了安书离和荆吉安,估摸着用不了两日,要在这里出兵对付其它附属小国。” 花颜闻言默了默说,“果然不巧。” 第二十章(二更) 未夺蛊王之前,丝毫的蛛丝马迹都不能暴露,所以,她不想动用花家势力通关,以免在这个非常时期被安书离察觉盯上。 若只一个荆吉安守城,花颜觉得,过城通关是很容易的事情,她略施手段,就能轻松地过去了。但是,如今他身边有个安书离,在不暴露身份不让他排查盯上的情况下入城通关,那可就有点儿难了。 既然卧龙峡之事是他和云迟做的局,连南楚朝廷文武百官,安阳王和王妃都隐瞒着不知情的情况下,迅速地在云迟到来后帮他拿下了南疆的地盘,短时间内掌控了南疆,可见这位南楚四大公子之一的书离公子,绝对不像表面那般温润无害温文尔雅。 他这手段和心机智谋,是绝对不容许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漏沙粒的。 尤其,如今又是非常时期。 她揉揉眉心,郁闷地道,“真是道途多阻。” 安十七看着花颜,试探地问,“少主,您与书离公子可有交情?您看看能否在他面前过了明路,不费力气,让他悄悄放咱们一路到都城?” 花颜手一顿,嗤了一声,“没有交情,有仇还差不多。” “啊?”安十七挠挠脑袋,“好歹有些情分吧?” 花颜哼笑,“你指的是我利用他弄出私情之事让太后打消婚约?还是在京城半壁山清水寺见他那一面说了些不着调的话让他在云迟面前难做?” 安十七嘴角抽了抽,“难道就没好事儿?” 花颜果断地说,“没有。” 安十七泄气,“我去想办法,这城池是能顺利地过去的,但既然遇上这书离公子,要想不被他发现,估摸着要好好周旋一番。怕是又要消磨些时间了。” 花颜想着她最是赶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七八日了,一个月能有几个七八日?三个月能有几个七八日?她的时间不能耽搁在路上。 她道,“你先坐下,让我想想,看看有什么法子,尽快过关,不能耽搁。” 安十七点点头,坐下来等着。 花颜琢磨半晌,琢磨出一个计策来,站起身,拍拍屁股说,“有了,我们……”她刚要开口,听见远处的官道上有两匹马蹄声疾驰而来,当即住了口。 安十七立即说,“少主,我们要不要避避?” 花颜摸了一下子自己的脸,易容完好,她摇头,“没事儿,不需要遮掩,这些年,南楚和西南境地的贸易往来十分频繁,商贾车马行居多,前面等着进城的人不止我们,不用做贼心虚。” 安十七点点头,心里想着他是有点儿太过谨慎了,恨不得自己化成影子藏起来不露脸谁也看不见地偷偷去干坏事儿。 不多时,那两匹马露了头,花颜一眼就认出了马上那两人原来是熟人。 一个蓝袍锦缎,身姿洒意的陆之凌;一个少年俊秀,意气张扬的梅舒毓。 她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凑一块来了这里,但是来得真真是好极了,被她遇上更是好极了。 她顿时将主意打到了二人身上,当即脑筋一转,笑着说,“真是天助我也,这回连计谋都不用使了,我与安书离没交情,但与这两人算是极有交情的,这一路通关到都城,就依靠他们了。” 安十七瞅着那两人,随着他们纵马行进,他瞧了又瞧,不认识。 贺十也瞅了瞅,同样不认识。 陆之凌和梅舒毓纵马来到近前,自然也看到了路边不远处大树下的三人,这种驻足路边歇脚的人不稀奇,二人也没多做理会,便打算纵马驰过。 花颜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就这样走了,于是捡起一颗石子,对着陆之凌掷了过去。如今她恢复了武功,小小的石子由她手中飞出,轻轻一甩,便是三成的力道。 陆之凌只觉有东西向他打来,他警惕地以为是暗器,不敢伸手去接,闪电般地抽出剑,迎上了打来的东西。 只听“叮”地一声响,那东西由剑弹开,滚落到了地上。 他扫了一眼,见是一枚石子,目光微眯,看向石子的来源,便瞅见了花颜笑微微地瞧着他。 他勒住马缰绳,微沉着眉目瞅着花颜。 树下这三人,一人三十多岁,样貌普通,看起来老实本分,其余两人是少年模样,约十五六,样貌秀气,有几分相似,不太出众,看起来像是兄弟。其中一人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她笑微微地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睛似落入了漫天的星光。 他将三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终目光还是落在了花颜面上,因为石子是他扔的。他扬了扬眉,“这位小兄弟,有何指教?” 花颜笑着拱了拱手,“陆世子和毓二公子,借一步说话可好?” 陆之凌没想到花颜开口就道出了他和梅舒毓的身份,若是在南楚京城,被他道出来,他觉得没甚稀奇,但如今在这西南境地,远离京城数千里,人生地不熟的,被他这样道出来,自是令他没法淡定了。 于是,他目光射出寒人的光,紧紧地盯住花颜,扬眉,“小兄弟是我们的故人?” 花颜浅笑,“算是故人。” 陆之凌盯了她半响,见她似是没有恶意,翻身下马,甩了马缰绳,向他走来。 梅舒毓也大感意外,想着他和陆之凌在南楚京城是有名的纨绔,整日里闲混不着调,认识他们的人不少,但出了京城后,这一路来西南境地,还没遇到一个。如今这可真是稀奇了,他也翻身下马,跟着陆之凌,走向花颜三人。 陆之凌在花颜面前站定,左看右看,还是不认识她。 花颜之所以敢这样与陆之凌过明路,那是觉得,他与苏子斩交情颇深,苏子斩宁愿用掉他的九炎珍草,也不愿意用云迟的五百年老山参,而梅舒毓得罪了云迟使得梅老爷子动用家法,他跑去了苏子斩那里寻求庇护,所以,这两人对她来说极可用,这时候遇到简直太好了。 于是,她恢复自己的原声,笑着说,“我这容貌两位不识得,我这声音两位可还记得?” 陆之凌听到熟悉的声音大惊,脱口说,“太子妃?” 梅舒毓也顿时惊呆了。 花颜笑着摇头,“我如今已经不是什么太子妃了,两位一路上就没听到太后的悔婚懿旨?” 陆之凌睁大了眼睛,这次确认了,这声音还真是花颜的,他看着她,愣了好半晌,才说,“不止听到了,还看到了,你们临安花家将太后的悔婚懿旨拓印了万张,张贴了各州郡县,百姓们没看过的都少。” 花颜点头,想着哥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会把事情做得极漂亮,这悔婚懿旨临摹拓印万张贴遍各州郡县之事让她满意极了。 陆之凌瞧着她,想从她脸上身上找出些花颜的影子,奈何这易容术太好,除了声音,他真是丝毫也找不出,他不由问,“你真是临安花颜?” “千真万确。”花颜揶揄地看着他,“陆世子一直想找我玩骨牌,一次在酒楼被我哄骗了没玩上,一次在赵府湖畔人太多没敢应允我。我可都记着了。” 陆之凌这回相信了,除了花颜,谁还有这么坏的心肠。 梅舒毓上前,对她确认地说,“那日在梅府,我掠你到水榭亭台……” 花颜想着这二人挺谨慎嘛,这般听声音还不信她,要再三确认,她笑着说,“那日在梅府,我对你说,如今我所做的,虽然都不见得事成,但总有一日,积小成多,让他想压都压不下的。你可还记得?我指的是云迟,如今已经悔婚了。” 那一日,他们说了许多话,没有外人,只他们二人,梅舒毓自然记得。 梅舒毓一拍脑门,“还真是你。” 陆之凌又看看花颜身边的贺十和安十七,“他们是?” 花颜笑着说,“我的兄弟。” 陆之凌见她不多介绍,显然是没与他打过照面之人,便点点头,转而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是这副模样?难道太后悔婚懿旨之后,云迟将你扔在了半路上?不该啊,他那样的人,即便太后下了悔婚懿旨,也不该对你善罢甘休才是。” 花颜笑了笑,“我如今在这里,自然是有目的的,至于原因……咱们离路边远一点儿,找个不打眼的地方,我与你们二人说道说道。” 陆之凌很好奇,点了点头。 梅舒毓也当即答应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一更) 花颜让安十七和贺十在大树下等着顺便放哨,她带着二人找了一处僻静无人处,将苏子斩的寒症只有三个月寿命非蛊王不能救以及她来南疆夺蛊王之事说了。 她并未隐瞒,既然要寻求二人的帮助,自然要以实情相告。 尤其是,她觉得他们二人不止能帮助她不费力气不耽搁时间不用周旋地通关,兴许还能帮她在南疆都城与云迟明面上周旋,让她不正面对上云迟,隐在他们身后,夺蛊王把握就更大些。 听她说是来南疆夺蛊王的,陆之凌和梅舒毓睁大了眼睛惊骇不已,不淡定了。 南疆的蛊王,对南疆,对整个西南番邦意味着什么?只要不是寻常普通的百姓,都清楚得很。 尤其他们一个是敬国公府世子,一个是梅府二公子,虽然喜好贪玩,但也知道这是夺不得的东西。 花颜说完等着二人消化了一阵,才长叹一声,“如果没有蛊王,苏子斩三个月后必死无疑,我也是没有办法。宁可让西南番邦彻底乱了,也不能眼看着他死。” 陆之凌震了震,“只三个月了?” 花颜点头。 梅舒毓惊诧地说,“我糊涂了,子斩表哥死不死,与你何干?这应该是武威侯府和我们梅府的人该紧张担心的事儿啊?另外,就算东宫来管,也不该你管来吧?” 花颜笑了笑,对梅舒毓说,“我心仪苏子斩。” 梅舒毓“啊”地大叫了一声,目瞪口呆地看着花颜,耳膜嗡嗡地响,他不敢置信地想着,她怎么会心仪苏子斩?他没听错吧? 陆之凌想起在京城时她与苏子斩隐约的纠葛,笑了笑,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我这一路追来,没见到他的人,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来西南境地。” 花颜颔首,“他时间不多了,如今天不绝在给他医治,禁不得折腾。” 陆之凌看着她,“我总算明白为何你如此不怕东宫不畏皇权非要解除婚约了,原来临安花家当真不可小视,是世人愚昧了。连妙手鬼医天不绝也是花家的人。” 花颜不置可否地说,“算是吧,十年前我抓了他之后,他就是花家的人了。” 陆之凌欷歔,“苏子斩因为寒症,不敢往前走这一步,没想到你却敢帮他走这一步。”话落,他郁郁地说,“我被你们害得好苦,要知道,你们一个举荐我相就,一个顺手推舟拿我作伐,我那些日子,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这刚解脱了,便又倒霉地遇上了你,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花颜低笑,“在京城对世子多有得罪,如今还要仰仗世子相助。这两份恩情,我记住了,他日若是世子有不如意之处,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定二话不说地偿还了这恩情。如何?” 陆之凌摇摇头,“不如何,你夺蛊王让我相助简直是要害我一辈子被南疆那些活死人追杀不得安稳,若是被追杀至死,我哪里还有命要你还恩情?” 花颜浅笑,“我既然敢拿走蛊王,就会尽力将那些活死人都灭杀了。不说陆世子与苏子斩的交情,想必不忍看着他这样不救而死,就论我既然敢做这件事情,我就敢保你一世平安。” 陆之凌失笑,盯着花颜,“好大的口气!” 梅舒毓也觉得这口气不小。 花颜微微扬了扬眉梢,眉宇间浅浅淡淡的光华萦绕,她眸光深邃似能盛得下世间万物,罩拢住陆之凌和梅舒毓道,“其实,南疆的蛊王对于南楚来说,建朝数百年来,数代帝王一直都有毁了它的心思,只不过,都做不到,也不敢轻易明面上动手,因为,怕因此伤了南楚朝纲的根基,怕伤筋动骨,所以,一直才使用附属朝贡的怀柔安抚政策。” 陆之凌颔首,“的确,太子殿下在西南境地,自然不会允许你夺蛊王的。”话落,他叹了口气,“哪怕无论是皇后,还是武威侯夫人,都希望他与苏子斩守望互助,视为亲兄弟,但在江山大业面前,这个兄弟情轻如牛毛,不值一提。” 花颜点头,“不错,若非因为他在这里,如今已经先一步掌控了南疆,我也不会把你们牵连进来。”话落,对他道,“对他来说,在江山大业面前,苏子斩这条命是可以牺牲的,微不足道,但对我来说,江山大业我不管,西南番邦安不安稳我不管,我只要蛊王保住苏子斩的命,且势必要做到。” 陆之凌见花颜声音虽然浅淡,但骨子里从内到外透着势如破竹决心不悔的气势,他盯着她看了片刻,说,“苏子斩虽然与我交情深厚,但是这一旦被云迟知道是我们帮你夺蛊王,坏他的事儿,那么,以后的日子,即便你将那些活死人都灭了,没人追杀我,他怕是也不会饶了我。” 花颜理智冷清地说,“我夺蛊王,虽然会造成西南番邦彻底大乱,对于云迟来说,不是彻底收了西南的好时机,但也不是坏到底全无好处,只不过会让他费一番心力整治罢了。若是蛊王有失后,他怕是会忙得手脚朝天,没有功夫理会你的。待他有功夫了,已经时过境迁了,我相信陆世子对于他的秋后算账,总能应对的,你既为南楚四大公子之一,不会徒有虚名。” 陆之凌嘴角抽了抽,“你太高看我了。” 花颜笑着扬眉,“该说的我已经说了,陆世子觉得如何?” 陆之凌闻言看向梅舒毓。 梅舒毓拿不定主意地摆手,“一面是坏太子表哥的大事儿,一面是子斩表哥的性命,我听你的,我是跟你出来的,你说帮就帮。” 陆之凌转回头,对花颜问,“你想让我们怎么帮你?” 花颜听他话语松动,笑着说,“也不用太辛苦,就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帮我遮掩一二就行。” 陆之凌扬眉,“这样简单?你要夺蛊王,是要闯蛊王宫的吧?” 话语笑着点头,“闯蛊王宫自是用不到你们,我自己会安排我的人做。”话落,她转头,看向前方的城门方向,“如今负责封锁南疆九城的人是安书离,我与他有些过节,但你们二人应该没有,我们做你们二人的护卫,想必通关时他识得你们不会为难。另外进了都城,我跟在你们身边有你们身份遮掩一二,比如王宫这等不好进的地方,行个方便就够了。” 陆之凌算是听明白了,“说白了,你是怕被安书离和太子殿下识破,想拿我们二人在他们二人面前做个挡箭牌。” 花颜微笑,“正是如此。没有办法,我只三个月的时间,太紧迫了,我不能因与他们周旋而耽搁时间。我耽搁得起,苏子斩耽搁不起。” 陆之凌深吸一口气,“若是没遇上我们二人,你们打算如何?” 花颜耸耸肩,“少不得要耽搁上些天,既有便利,自然是要得用一番了。” 陆之凌磨了磨牙,“就说我是比较倒霉的人,遇到你,总要倒霉。” 花颜笑看着他,“一辈子长得很,陆世子如今遇到我是有些倒霉,但不会总倒霉的。以后说不准陆世子有用得到我的时候。我说过了,待有朝一日,陆世子但有所用,我莫敢不从。” 陆之凌默了默,一闭眼,“好吧,我答应你了。我也不想看着苏子斩死,我与他相交多年,这以后的日子里若是没他与我喝喝酒气气我,还不知道有多寂寞。” 花颜就知道他会答应,笑着说,“既然如此,走吧,前面对付安书离通关,就仰仗陆世子和毓二公子了。” 陆之凌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说,“你一点儿也不像是随从。” 花颜眨眨眼睛,“你的暗卫跟着的吧?叫出来几个,我立马就能变成跟他们差不多的样子。” 陆之凌也想看看她是怎么易容的,便对身后招手,“来人。” 离风带着两个人应声而出,立在了陆之凌身后。 陆之凌对花颜一指,“你弄成跟他差不多的感觉,我就能带你通关。” 花颜瞅了离风和那两名隐卫两眼,没问题地点了点头,招手喊来安十七和贺十,当着陆之凌、梅舒毓、离风三人的面,掏出怀中的东西,一阵涂涂抹抹,便易容得面相有几分隐卫冷木冷然不喜不常暴露于阳光下的气质了。 陆之凌和梅舒毓亲眼见着惊赞不已。 第二十二章(二更) 花颜给自己、安十七、贺十的面容都易容了一番,陆之凌又吩咐离风拿了三件与他们身量相等的隐卫衣服,三人换上之后,活脱脱的成了他的隐卫。 他惊叹不已地拍拍花颜的肩膀,实在没法将这样的她当成女人,哥俩好地说,“兄弟,你这手易容术,以后教教我可好?” 花颜笑看了他一眼,“只要蛊王之事成了,陆世子但有吩咐,都不算什么。” 陆之凌大乐,“好,那我就期盼你事成了,这件大事儿必会载入史册,我能参与一二,如今都觉得甚好。” 花颜扬眉,“早先听说夺蛊王,你不是怕得很吗?” 陆之凌咳嗽一声,“你有求于我,我总不能答应得太干脆了。” 花颜无言。 梅舒毓也立即凑上前说,“我也要学,这帮忙的事儿也有我一份,便宜不能都让他占了。你这易容术真是太好了,若是以后我做了坏事儿,就易容一番,走在大街上,我祖父估计都不识得我,更别提抓我回去开宗祠动家法了。” 花颜对梅舒毓这个人印象好,觉得他上道得很,品行也是极不错的,笑着说,“你以后的事儿,也好说。” 梅舒毓也高兴起来。 陆之凌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花颜说,“你有武功?” 花颜颔首,“是啊,否则也不敢扮成你的隐卫了。” 陆之凌看着她,“早先在京城,没发现你有武功啊?看着半丝武功没有的样子,如今你这般站在我面前,若非刻意泄露气息,我也是察觉不到你有武功的,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你武功十分之高?高到我望尘莫及的地步?” 花颜笑了笑,“我修习的内功,讲求自然之道,很轻易就会与空气融为一体,所以,我不刻意释放内息,你自然难以察觉。”话落,又说,“在京城时,我是真没有武功,被我哥哥给锁住了,前几日才解开。” 陆之凌恍然,“怪不得,你这内功心法,定然是极上乘的,还真是少见。” 花颜不予再多说耽搁时间,“走吧。” 陆之凌点点头,对她挥手,“你们三人得跟着离风。” 花颜颔首,归入了隐卫的队伍。 陆之凌和梅舒毓翻身上马,继续向前而去。 前方不远就是城池,排了长长的一队,是等着通关的人与车马。 西南境地的动乱,似乎没有太影响南疆这片土地,沿途行来,百姓们似乎该如何就如何,他们似乎十分的信奉蛊王神,相信蛊王神是能保佑他们世世代代的。 陆之凌和梅舒毓来到城下,勒住马缰绳,看着城门紧闭,一时半会儿没有开的打算,城墙上有南疆的士兵,也有身穿南楚服侍的士兵,二人纵马上前。 陆之凌对城墙上喊,“喂,兄弟,劳烦通秉安书离一声,就说陆之凌来了。” 他这一嗓子嗓门不小,城墙上的南楚士兵探头往下看了一眼,有一人立即离开,似是去通秉了。 陆之凌耐心地等候。 梅舒毓凑近他,小声说,“咱们要赶时间,安书离若是留我们怎么办?” 陆之凌道,“就说在这里玩有什么意思,我们要玩就尽快去太子殿下身边玩。” 梅舒毓点点头。 不多时,有一人上了城墙,往下看来,纳闷地问,“陆世子,毓二公子?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陆之凌一看是安阳王府的一名幕僚,吊儿郎当地说,“玩呗。” 那人似无语了一会儿,对身边一名士兵吩咐,“放他们进城。” 有士兵应了一声,驱散了等候在城门口的百姓们,打开了门,让陆之凌和梅舒毓进了城。 花颜与离风等人跟随陆之凌和梅舒毓之后,如影子一般地也进了城,暗暗想着果然是熟人好使。 待他们进城后,城门再度地关上了。 陆之凌进了城后,勒住马缰绳,对那已经下了城墙的幕僚说,“安澈,你家公子呢?” 安澈拱手,“回陆世子,我家公子在督军府衙。” 陆之凌挥手,“带路,我去见见他。” 安澈点点头,骑马头前带路,一边走,一边打量陆之凌和梅舒毓,“陆世子,毓二公子,你们二人怎么一块儿来了?敬国公和梅老爷子可知道?” 陆之凌道,“知道点儿。” 安澈又无语了一会儿,“如今西南正乱着,可是不太好玩的地方。” 陆之凌哈哈大笑,“乱着才好玩,不乱我还不来呢。” 安澈又没了话。 陆之凌笑道,“你家公子可以啊!我进了南疆的地界后便听说他根本就没重伤坠崖,而是用了一计,就骗过了天下人,也骗过了荆吉安降顺了。以后人人提到安书离,不佩服都不行。” 安澈也露出笑意,“陆世子过奖了,这都是早先离京时我家公子与太子殿下制定下的计谋。” 陆之凌眨眨眼睛,“噢,太子殿下原来在那时候就想自己来西南番邦理事了,他此次来,有何打算?是还想西南番邦如以前一样?还是另有策略?” 安澈摇头,“卑职暂时也不知晓,月前是两个小国乱,如今是除了南疆,其余的都或多或少动了兵,形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南夷,一派支持西蛮。唯南疆被太子殿下和我家公子控制住,没插手了。” 陆之凌笑着扬眉,“太子殿下呢?如今在做什么?” 安澈道,“太子殿下如今在都城,与南疆王和公主商议解决西南境地的策略。” 陆之凌眼睛一亮,“南疆公主?就是那个西南境地的第一美人?她比赵宰辅府的赵清溪小姐如何?可美得过赵小姐?” 安澈咳嗽一声,“卑职也未见到,只是听说公主叶香茗极美。” 陆之凌摸着下巴说,“这我得赶紧去瞧瞧。” 来到督军府衙,陆之凌打量了一番气派的府衙,啧啧了一声,“南疆这地方,挺富硕嘛,沿途一路行来,不比我们南楚的各大州郡县差多少。” 安澈点头,“自从太子殿下监国后,对西南境地实施了许多利民的政策,惠及到了整个西南境地,西南境地与南楚贸易往来频繁,物资流通甚是顺畅,虽然是附属国,但确实不是西北蛮荒之地可比的。” 陆之凌不客气地说,“就是因为对这块地方太好了,所以,养肥了各附属小国一批狼子野心的人,想要脱离南楚控制。可见,太子殿下监国后的政策,还是太温和了。” 安澈似乎没想到陆之凌如此说话,愕然了一下,没了话。 安书离从里面迎了出来,听到这话,笑了笑,“陆世子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 陆之凌哈哈一笑,“说着玩呢。” 安澈无语地看着陆之凌,想着这话是能随便说着玩的吗? 陆之凌上上下下打量了安书离一遍,啧啧道,“看来这西南境地的水土十分养人,书离你看起来在这里过得不错嘛,害我早些时候还真以为你出了事情,大为伤怀了一场。” 安书离笑着道,“没了安阳王府的规矩,在这里是比较舒心一些。”话落,笑着看了梅舒毓一眼,“毓二公子可是偷跑出来的?否则梅老爷子定然不会让你来此。” 梅舒毓打了个啊哈,不好意思地说,“是啊,被你猜准了。” 安书离不再多言,笑着说,“里面请。” 陆之凌念着花颜说不想耽搁时间,便道,“不进去了,你忙你的,我们就是过来跟你打个招呼,这便继续赶路去都城。” 安书离讶异,“赶路?你二人为何赶路?难道此次来,另有要事儿找太子?” 陆之凌摇头,干脆地说,“不是,我们哪里有什么要事儿,就是来玩的。”话落,他俯下身,神秘地说,“我们想赶着瞧瞧那位第一美人公主。” 安书离失笑,看着陆之凌,“以前没觉得你爱看美人,如今怎么转了性了?” 陆之凌眨眨眼睛,“都说赵清溪是我们南楚第一美人,但不想后来又出现个临安花颜,如今进了这片土地,都说公主叶香茗是美人,我想比比,她比之赵清溪和临安花颜谁更美?” 安书离笑着说,“既然如此,我还真不敢耽搁你赶紧去看美人了。” 陆之凌点点头,“你是有正事儿在身,我却是无事一身轻,自然不好在这里多叨扰你。”话落,好奇地问,“你可看到叶香茗了?” 安书离点头,“看到了。” 陆之凌离京追问,“如何?” 安书离微笑,“是极美的,但是按照你说的比一比的话,怕是不好比,是不一样的人,你看了就知道了。” 陆之凌一拍大腿,“你这样一说,我更好奇了。” 第二十三章(一更) 陆之凌说走就走,与安书离又说几句话,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梅舒毓这时道,“等等。” 陆之凌纳闷地勒住马缰绳,问,“你还有什么话?难道不急着去看美人了?你这小子秦楼楚馆没少去赏美人吧?如今这是转性了?” 梅舒毓翻了个白眼,对他说,“从这里进京,前面一路都是关卡,封闭得紧,咱们在这里赶巧了遇到了书离公子,那往前呢?被拦住了怎么办?” 陆之凌想想也对,立即看向安书离,“是啊,我只顾着想看美人把这件事儿给忘了。幸好你在这里,遇到你行了方便,往前这各个城池,你也给行个方便呗!比如有通关文牒令牌什么的,借我用用,如今你是使者,除了太子殿下,你这名字估计好用得很。” 安书离笑了笑,转头对安澈说,“你跟着陆世子一起去都城,顺带给太子殿下捎句话,就说这里一切进行的顺利,不出意外,两日后发兵,定会事成。” 安澈垂首,“是,公子。” 陆之凌大为高兴,“有安澈一路护送,这简直就是行走的活招牌,多谢了。” 安书离摆手,“不必谢,但望你看完了美人,不被太子殿下抓了去做苦差,毕竟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自己送上门,太子殿下想必不会客气。” 陆之凌闻言,忽然想起了什么,翻身下马,对安书离说,“对了,我有点儿事儿想问你,解答一下呗。” 安书离微笑,“什么事儿?” “你跟我来。”陆之凌说着,将安书离拽到了一旁无人处,对他悄声问,“那个,我想问问,太子殿下对于太后下了悔婚懿旨,是个什么态度?可是大恼?” 安书离笑看了他一眼,扬眉,颇有深意地说,“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真如传言一般,临安花颜心慕你,你对她也有了倾慕?” 陆之凌顿时冒了凉汗,连连摇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你要害死我不成?”他想着无论是太子云迟,还是冻死人的苏子斩,他都惹不起,猛地咳嗽了一声,道,“我就是问问,毕竟好奇嘛,花家小姐我可不敢倾慕,我还没活够,还想多活些时候。” 安书离见他似是真话,笑着说,“悔婚懿旨传到我耳边时,我还没与太子殿下遇上,那时殿下也还在路上,未到西南境地,后来,我遇到殿下后,去了南疆都城一趟,便被他派来了这里布兵,倒是不知他听到悔婚懿旨时,是否大恼。” 陆之凌眼睛眨个不停,“也就是说,太子殿下跟没事儿人一样了?” 安书离眸光动了动,笑着说,“也不见得,毕竟每逢有人提到临安花颜,太子殿下的脸色都阴沉得很。” 陆之凌闻言哈哈大笑,“你这样说我就懂了,这心里还是不舒服得很啊。” 安书离也笑了,“大约是吧,毕竟太子殿下对临安花颜实在上心得很。” 陆之凌收了笑,暗暗地叹了口气,想着尊贵的太子殿下原来也有人看不上的时候,这么多年他高高在上,连一直被各大世家频频掣肘牵制的皇权在他监国后都扭转成了他用皇权牵制各大世家的权势,可是偏偏,这人啊,原来也有栽跟头的时候,他早先还以为,没有什么是他达不成的呢。 可见,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绝对的。 他拍拍安书离肩膀,“多谢兄弟了,我这回去都城,能避着他还是避着些好了,免得被殃及池鱼。” 安书离含笑点头。 陆之凌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对梅舒毓说,“走了。” 梅舒毓点点头。 安澈也翻身上马,与陆之凌、梅舒毓一起,离开了督军府衙。 安书离站在门口,目送三人离去,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折回了府衙内。 接下来两日,有安澈在,每个城池都有安阳王府的人,一路顺畅地通关而过,除了夜晚落宿外,再没耽搁,顺利地进了南疆都城内。 南疆都城,是西南这片境地最古老的都城,与南楚京城虽然风貌不同,但气派上却相差无几。 进了城后,安澈对陆之凌说,“陆世子,太子住在使者行宫,您和毓二公子是随卑职先去见太子殿下,还是……” 陆之凌很是不愿意去见云迟,但早先他对安书离说了急着想见南疆第一美人的公主,那么,自然是要到了云迟身边才能轻易地见到南疆的公主。 于是,他爽快地点头,“我随你一起去,在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自然还是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妥当,玩归玩,不能胡乱地玩,万一玩大了,坏了太子殿下的事儿就不好了,总要先跟他打个招呼,问问这南疆都城,如今什么能玩,什么不能玩。” 安澈自然不疑有他,带着二人向行宫而去。 花颜自然是不跟随的,于是,在陆之凌与梅舒毓、安澈一起转道向行宫而去时,她悄悄地与离风打了声招呼,离风点头,她便带着安十七、贺十脱离了陆之凌的隐卫,去了与安十六等人约好的阿来酒肆。 安十六等人早在四日前就来到了南疆都城,在阿来酒肆汇合了,等了一日花颜没来,便知道她估计是耽搁了,后来收到了安十七的传信,果然如此。 安十六等人只能一边探听着太子云迟在南疆的动作,一边耐心地等待着。 等了四日,终于等到了花颜和安十七以及半途带来的贺十。 花颜一进门,安十六腾地站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三人一遍,一时间没敢认。毕竟他们身上穿的这明显是谁家黑衣隐卫的衣服,实在叫人不敢认。 花颜从怀中拿出令牌,在他面前晃了晃,没说话。 安十六看清了令牌,终于认了人,这酒肆里虽然人不多,但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当即带着三人去了后院。 来到后院,安十六这才开口,“少主,怎么回事儿?你们三人这是……” 花颜拍拍身上的土,“先给我弄一桶水,让我洗洗再说。” 安十六点头,连忙吩咐人去弄水,又指了一间上等的屋子,“那间屋子是给您留的。” 花颜点点头,立即去了。 安十六看向安十七和贺十。 因为三人都是易容,不是本来面目,贺十上前拱手,“见过十六公子,我是贺十。” 安十六恍然,伸手拍拍他肩膀,“你也算是我的前辈,别客气,你怎么被少主带来了?少主有用到你的地方?” 贺十点头,“我负责教少主梵文。” 安十六纳闷,“少主这时候怎么想学梵文了?” 安十七在也拍着身上的尘土在一旁说,“说来话长,我们之所以耽搁了,都是那本梵文的蛊王书给害的。我也去洗洗,我肯定比少主洗的快,一会儿我先跟你说说。” 安十六点头,“行。” 花颜进了房间后,很快就有人送来了一大桶水,又拿了一叠崭新的男装,花颜伸手抖了抖,这次的男装准备得很合她的身量,她满意地进了屏风后,将身子没入水里,顿时觉得浑身舒畅。 她想着没想到陆之凌手里的隐卫倒真是一等一拿得出手的,离风显然不次于云迟的云影,苏子斩的青魂。 她闭着眼睛,休息到水彻底的凉了,才缓缓出了浴桶。 擦了身上,绞干了头发,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才迈出了房门。 院中,桂树下,安十七早已经洗完,正在与安十六说着与她前往金佛寺偷看蛊王书又默写出蛊王书耽搁三四日才赶来南疆都城半途恰巧遇到陆之凌和梅舒毓正好借由他们通关进城的事儿。 安十六听罢,欷歔,“少主也是能耐了,一个梵文不认识,竟然把一本书过目之后写出来了。这若是被公子知道,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 安十七不堪回首地揉着腕子说,“想起这事儿,我就手腕子疼,我可是磨了一日又半夜的墨。” 安十六啧啧不已,“幸好少主没让我跟着,跟着她的人是你,我也算是躲过了一劫。” 安十七没了话。 花颜这时候出来正好听到安十六这话,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让你打探的消息呢?可否收集齐全了?” 安十六顿时正了神色,伸手入怀,拿出一卷资料,递给花颜,“齐全着呢,少主看吧!蛊王宫不止有那些南疆王室历代守护的活死人,太子殿下来到后,也加了一批自己的人守护蛊王宫,言明这时候,蛊王定然不能出事儿。所以,我们此行简直是难如登天。” 第二十四章(二更) 花颜接过安十六递来的资料,一目十行地看罢,脸色有些沉。 她早就想到云迟会牢牢地把控住南疆,南疆无虞,西南番邦无论乱成什么样,他也能尽快让其安定下来。但她没想到他除了把持了南疆的王权外,竟然还在蛊王宫也安排了人手与南疆王室的暗人一起看护蛊王。 可见,他这般未雨绸缪,是一定不会让蛊王出半丝差池了。 这样一来,蛊王宫不亚于铜墙铁壁,的确是难如登天了。 她放下卷宗,陷入了沉思。 安十六看着花颜,不再说话,不敢打扰她,他在等花颜的这几日,每日都在琢磨着办法,可是琢磨来琢磨去,发现除了硬闯,他还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若是硬闯蛊王宫的话,花家的隐卫难保不会有大批的折损。 为了救一人性命而折损花家无数隐卫,这定然不是她所求的结果,毕竟但凡入了花家的人,皆是兄弟姐妹,数代以来,对花家人来说,无论做什么事儿,金银钱帛等都可毁,但求不付出人命。 安十七拿起资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也觉得如今的南疆,他们比太子殿下来晚了,只短短十日,他就将南疆固守得如铁牢一般,别说是蛊王宫里的蛊王,就是南疆王宫里的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他也着人看护了起来。 取蛊王难,取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的血为引也不容易。 花颜沉思许久,也没有什么好的策略,揉揉眉心说,“幸好还有两个半月的时间,也不是立马就急不可待。早先在桃花谷制定的几种方案,因了蛊王书所说的要加上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的血引我们才能引走蛊王,所以,只能将那几种方案暂且作废了,容我好好想几日再做安排吧。” 安十六点头,“如今只能如此了。” 安十七劝道,“少主这几日也累了,幸好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先用过饭菜,好好休息,我们花家在西南境地根基不浅,总能有法子的。” 花颜颔首。 她的确是有些累了,用过饭菜,便回屋睡下了。 陆之凌、梅舒毓与安澈来到了行宫,看守宫门的人见到三人,立即前去禀告。 云迟正在翻阅西南番邦各附属小国的卷宗,听到小忠子禀告,头也不抬地说,“让他们进来。” 小忠子应是,立即请了三人进来。 安澈和梅舒毓见到云迟,连忙见礼。 陆之凌只拱了拱手,比二人正儿八经地见礼来说,他显得随意了些,笑着道,“我在路上便想着,西南境地如此乱象,殿下马不停蹄而来处理事务,定然是累瘦了,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云迟放下卷宗,瞧了陆之凌一眼,对他问,“你来了这里,苏子斩呢?” 陆之凌心下咯噔一下子,面上不动声色地笑着扬眉,“他啊,那么一副身子骨,怎么能禁得住折腾?” 云迟盯着他,“十日前,东宫传来消息,说苏子斩早就不在武威侯府,出了京城。难道你不是因为他出了京城,才随后追来的?” 陆之凌暗想虽然太子殿下在数千里的西南境地,但京中的事儿依旧了若指掌啊。武威侯府公子宅院被苏子斩的人封锁得密不透风,他依旧能得到消息,不知苏子斩与花颜的事儿,他是否知道。 他揉揉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住殿下,他是先我一步离京的,但我一路追来,没见到他的影子。”话落,他皱眉,“难道他没来南疆都城?” “是吗?”云迟眯了眯眼睛。 陆之凌耸耸肩,偏头瞅了梅舒毓一眼,“殿下不信我,总该信这小子吧?即便我骗你,他嫩得很,自然骗不过你。他是与我一起来的。” 梅舒毓立即接话,“太子表哥,我们一路来,的确没见到子斩表哥。” 云迟目光深了深,眼底惯有的凉意似乎浓了些,不再询问二人,转而看向安澈,“书离那里一切可顺利?” 安澈连忙回话,“回太子殿下,公子一切顺利,命我一路护送陆世子和毓二公子通关,也是为了给您传一句话,两日后按与殿下早先商议的方案发兵,说不出意外,定能事成。” 云迟颔首,面容寡淡,“顺利就好。”话落,对他摆手,“你先去歇着,暂且不必回你家公子身边,之后,我有事情吩咐你。” 安澈连忙应是,走了出去。 陆之凌眨眨眼睛,凑近云迟说,“我们就是过来跟太子殿下打个招呼,这南疆都城我还没来过,进城的时候觉得各处都甚是热闹新鲜,似乎没受外面的乱局影响,我们俩出去转转,不耽搁殿下理事儿了。” 云迟看了一眼天色,淡淡道,“你们就住在这行宫里吧!今日天色不早了,我让人给你们安排住处,你们既然来了这里,我正是用人之时,玩是可以,但给你们两日的时间,两日后,我有事情吩咐。” “不是吧?”陆之凌一脸不情愿,“殿下,我们可是来凑热闹的,不是来干活的。” 云迟盯着他,“自从清河盐道的差事儿后,你一直闲的很,你是在朝廷挂职的人,得对得起你拿到手里的俸禄。另外,你以为这里的热闹是那么好凑的?” 陆之凌一噎,没了话。 云迟又对梅舒毓说,“你也不小了,整日里闲散乱晃像什么样子?这次来这里,当做历练了。我交代的事情你若是办得好,待回京后,我请外祖父收回对你开宗祠动家法之事。” 梅舒毓闻言很识时务地点头,“唯太子表哥之命是从。” 云迟对二人摆摆手,吩咐小忠子,“给陆世子和毓二公子安排住处。” 小忠子连忙应是。 陆之凌虽然不想干活只想玩,但是也知道以云迟的脾性,用人时抓了谁就是谁,他只能答应,于是,跟着小忠子去了。 小忠子要将二人安排两个住处,陆之凌大手一挥,“不用,我与他一道行来,习惯了,就一个住处好了。” 梅舒毓也没意见地点头,“相互照应最好了。” 小忠子于是给二人安置了在了一处院落里。 陆之凌见小忠子忙上忙下地吩咐人,他凑近他问,“喂,小公公,我问你一个事儿呗。” 小忠子连忙拱手,“陆世子请讲。” 陆之凌左右看了一眼,小声说,“临安花颜是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出京的吧?太后悔婚懿旨下了之后,她哪里去了?” 小忠子一听花颜的名字,便唉声叹气,“估计是回临安花家了吧!半途就悄悄离开了,那时候殿下还没得到太后悔婚懿旨的信儿,想必她早殿下一步得到了。” 陆之凌好奇地追问,“在太子殿下眼皮子底下能悄悄离开?” 小忠子脸色发苦,“殿下也是人,总有疏忽之时。” 陆之凌看着小忠子提到花颜蔫头蔫脑一脸苦楚的模样,他又问,“我看殿下面色不像是十分在意的模样,看来这婚事儿取消,对殿下也没什么影响嘛。” 小忠子脸色更苦了,“那是您没看到殿下在知道太后下了悔婚懿旨后的神色,也没看到殿下一路到南疆的神色,如今过了这么些时日了,殿下比最初得到消息时是稍好些,不过也仅仅是限于表面罢了。” “嗯?”陆之凌眨眨眼睛,“刚刚我还真没看出来。” 小忠子瞅着陆之凌,“陆世子,不瞒您说,殿下心里苦的很,他真真是对临安花颜动心了的,奈何太后那里……哎,殿下失望伤心得很。但是您知道,殿下身边没有个知近的人,如今又正逢西南境地事乱,他有苦也只能忍着,先把西南境地之事解决了再说。” 陆之凌嘎嘎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长叹一声道,“殿下是储君嘛,注定是要忍常人不能忍,受常人不能受的。背负得多,自然没办法。” “正是。”小忠子大约这些日子近身侍候云迟过得太不容易了,否则云迟的事儿,他身为近身内侍,与谁也不能轻易说一言半语的,今日大约是身处异地,见到陆之凌甚是亲切,拉开了话匣子说,“幸好陆世子您来了,可以帮殿下分担些事情。” 陆之凌伸手拍拍他肩膀,“放心吧,太子殿下可是咱们南楚的储君,将来的天,只要他交代的事儿,我定会义不容辞。”话落,补充,“我不能白拿朝廷的俸禄嘛。” 小忠子听了这话舒心不少,又与陆之凌说了几句闲话,安排妥当后,才离开。 他离开后,陆之凌拍拍脑门,对梅舒毓说,“这情之一字啊,就好比穿肠毒药。他自知情起,便斩断了七情六欲。当年十三岁,为赵清溪画了一幅美人图,事后很快就毁了,断情得干脆,可是如今,却是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十三岁时。” 第二十五章(一更) 梅舒毓自然知道云迟为赵清溪画过美人图之事,太后为其选太子妃时,他也如所有人一样觉得云迟非赵清溪不选,谁知道,他却选了临安花颜。 他郁郁地说,“我也不太明白太子表兄为何弃赵小姐而选花颜,赵小姐多好啊,我就心仪于她,奈何我爷爷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让我死了这份心,别想他去赵宰辅面前提亲丢这个脸,我也只能作罢了。不知他将来会嫁给谁。” “嗯?”陆之凌诧异地看着他,“你喜欢赵清溪?” 梅舒毓诚实地点头,“是啊。” 陆之凌上上下下打量了梅舒毓一眼,撇撇嘴说,“你爷爷是对的,赵宰辅只有一个老来女,宝贝得很,自小如明珠一般养着护着,为他择婿,眼光高得很。赵小姐亦然,非名门贤德公子不嫁,我也奉劝你,还是趁早收了心吧。” 梅舒毓怅然地道,“本来那日我爷爷说我一通,我还不太服气,借着花颜过府,给他找了些事端,事后他要对我动家法,我只能跑去武威侯府避难,在武威侯府住着时,听闻赵宰辅有意子斩表哥为婿,我就死了心了。” 陆之凌在京中时,也隐约知道这事儿,他笑着说,“赵宰辅也算有眼光,他的女儿嫁不了云迟,择选苏子斩,也是不差云迟。可惜啊,有人比他早看中了苏子斩,赵小姐这婚事儿也是一波三折地不成再另选了。”话落,又没好心地说,“她今年十七了吧?再嫁不出去。” 梅舒毓无语地看着陆之凌,想到花颜就是为苏子斩来夺蛊王,心下又敬佩起来,扔下那么一丝小惆怅,凑近他耳边,悄声问,“花颜是不是跟着咱们一起住进这行宫来了?” 不怪他猜测,实在是他那么点儿功力,感受不到花颜隐哪儿去了。 陆之凌摇头,“入城时就走了,没进来。” 梅舒毓一怔,“那咱们怎么帮她啊?” 陆之凌拍拍他肩膀,“咱们该如何就如何,就当没这回事儿,她若是用得着咱们时,自会出现。”话落,警告他,“你别太紧张了,免得从你这里露馅害了她。” 梅舒毓顿时郑重地点了点头。 云迟看完卷宗,天色已晚,日薄西山,夜幕降临,小忠子进来掌了灯,对他说,“殿下,您看了整整一日卷宗了,歇一会儿吧,仔细身子。” 云迟问,“陆之凌和梅舒毓呢?” 小忠子道,“两人沐浴梳洗用过晚膳后去街上逛了。” 云迟长身而起,负手立于窗前,道,“这几年,陆之凌与苏子斩,但凡有大事儿,焦不离孟,此次,苏子斩没与陆之凌一起来西南番邦,你说,他去了哪里?” 小忠子摇摇头,“奴才猜不出来。” 云迟目光看着黑下来的夜色,浓浓地化不开地染上凉意和嘲意,他道,“他与花颜在一起。” 小忠子面色大变,“殿下……这……不可能吧?” 云迟周身笼上云雾,“没什么不可能的,她既对苏子斩早有动心,皇祖母下了悔婚懿旨,她没有了婚约束缚,一身轻松,自然不会和有婚约时相比顾忌不能靠近他,她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了,将苏子斩引出京城,与她一起,也不奇怪。” 小忠子闻言冷汗湿透了后背,白着脸说,“那……若是这样,殿下您呢?您怎么办?” “我?”云迟讽笑,凉凉的,寒寒的,孤寂感弥漫开来,“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杀了他们。” 小忠子脸色一灰,没了话。 云迟也不再说话,屋中灯火罩在他的身上,袍袖上的龙纹,都添了暗沉之色。 半个时辰后,有人前来禀告,“殿下,公主求见。” 云迟眉头皱了皱,沉声道,“今日天色已晚,告诉公主,有什么事儿,明日再来。”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小忠子趁机小声说,“殿下,用晚膳吧。” 云迟不语。 小忠子心疼不已,自从那夜临安花颜离开,殿下便不曾好好地用过饭菜,尤其是晚膳,大多数时候几乎不用。连陆世子见到殿下,都说殿下消瘦了,这样下去,身子骨可怎么受得了? 他知道殿下用晚膳时,就会想起她,所以,干脆就不用。 他觉得她实在是无情无义,殿下除了身份,哪里不好了?她怎么能这么对殿下?枉顾东宫上上下下对她一片敬重,从不曾怠慢分毫,殿下更是在她住在东宫的日子里,交代人将她照料得无微不至。 就连大暴雨的那一夜,殿下将她接回东宫,用雨披从头裹到脚,没让她沾染一丝雨水寒气,却偏偏自己淋了个透湿,殿下以前何曾这般对待过谁?连太后和皇上,也没让殿下如此过。 他想着,心中不由得得生了怨气,硬着头皮说,“那日奴才劝殿下若是放不开,就再将人夺回来就是了,如今想想,是奴才错了。这天下女子千千万万,何必拘泥于一个?殿下您是这世间顶尊贵的人,便将她放下吧!她这般弃您如敝履的人,不值得您爱重。” “爱重?”云迟喃喃了一声,忽然低低沉沉地笑了起来。 小忠子心下一紧,脱口喊,“殿下!” 云迟转过身,整个人无力虚脱一般地靠在窗前,慢慢地收了笑,对小忠子说,“这世间女子千千万万,可是只有一个临安花颜。” 小忠子只觉得浑身凉透,如浸在冷水里,还是忍不住地劝说,“殿下,您又何必?当年对赵小姐,您提笔为她作画,后来毁了画卷,心思也就收了。如今您狠狠心,想必也是能的。” 云迟摇摇头,眉目昏暗,“这一年多以来,若是能收了心思,又何必等到现在。赵清溪不是临安花颜,她十全十美,我当年对着她心悦之欣赏之赞美之,却可以斩情断丝,无欲无求。花颜哪怕一无是处,我看不到她,也做不到舍之弃之。”话落,他微嘲,“更何况她哪里是一无是处?” 小忠子一时没了话,好半晌,才低声说,“殿下,那……该怎么办?” 云迟玉手置于额间,用力地揉了揉,闭上眼睛说,“我也不知。” 小忠子见此,彻底不再多言。 这时,外面有人又禀告,“殿下,香茗公主说有要事儿求见,请殿下务必见她。” 云迟放下手,神色恢复如常,眉目染上温凉,淡声道,“既然如此,请她进来。” 来人应是,立即去了。 小忠子也打起精神来,将茶壶拿下去重新沏了一壶茶来。 叶香茗是西南境地最美的人,再加之她是南疆公主的高贵身份,南疆王唯一的女儿,所以,从出生起,就享尽南疆王的宠爱。 南疆王权虽然名存实亡,但因为蛊王之脉未断,公主叶香茗自小被选择与南疆王一起共同传承蛊王脉息,被南疆王大力培养,所以,她不止美,且一切都得天独厚。 而她自己本身也不辜负这份得天独厚,文治武功,媚术蛊毒,俱是绝佳。 西南境地所有人提到她时,无不倾慕其美貌才干。 她与花颜一样,二八年华,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 她得到通传,走进行宫,身上锦缎绫罗华纱的光华似乎将浓郁的夜色都照亮了。姣好的容貌,不笑时,眉眼亦带着几分醉人的风情,缓步走来,衣袂摆动间,莲步翩翩,纤腰似漫舞。 小忠子拎着一壶茶,远远看着走来的人,想着这南疆公主真的是很美,她的美,不同于赵清溪的温婉贤良,不同于花颜的素雅恬静,她美得秀色张扬。 她的美,是一丝一毫都没有保留,任看到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她的美。美得如一把出鞘的宝剑,给人一种凌厉之感。 这种凌厉之感,让他这个自小跟在太子殿下身边见惯了宫里宫外美人的人来说,实在是觉得太刺目了些。虽然单论容貌,与花颜难分秋色,但他还是觉得,不如花颜更耐看些,让人看过一眼再一眼,移不开眼睛的那种。 想到花颜,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那女子的身上就如有魔力,明明素雅娴静,看起来淡到了极致的人,偏偏行事却那般的乖张任性不拘形式胆大包天。 任与她接触过的人,无论她做过什么坏事儿,可是一旦对上她的眉眼笑脸,似乎觉得她就应该是那样为了自己好全无顾忌的人。 诚如太子殿下,哪怕恨极了她,却也让自己放不下她。 第二十六章(二更) 叶香茗身后跟着两名宫女,疾步来到门口,见小忠子看着她,不知道想着什么,表情古怪复杂,她猛地停住脚步,对他一笑。 这一笑,容色照人,丽色无边。 小忠子只觉得眼睛扎了一下,立马回神,连忙见礼,“奴才见过公主。” 叶香茗双手握于小腹,手中拿了一个锦盒,显然是走得急,有些许气喘,平复了一下笑着问,“小公公方才见了我,表情甚是奇怪,可否告知为何如此表情?” 小忠子心神一醒,连忙赔笑说,“公主之美,连奴才都为之所倾,是以多看了几眼,公主恕罪。” 叶香茗眼睛直看入他眼底,“公公欺我,刚刚定不是这个。” 小忠子闻言垂下头,后背的汗又湿了一层,他怎么能告诉人家刚刚是在拿她与花颜对比?还是觉得花颜好?这可不能说出来,连忙恭敬地说,“公主明察,您既有要事儿见我家殿下,殿下就在殿内,请进吧。” 叶香茗闻言知道问不出什么,也不再纠葛,点点头,迈上了台阶。 小忠子连忙挑开帘幕,侧身请她入内。 叶香茗迈进门槛,一眼便看到了厅内黄梨花木的桌子前坐着的云迟。 云迟一身青山色春裳,锦绣云纹,腰束玉带,一枚玉佩挂于腰间,宽肩窄腰,秀雅挺拔,容色倾世,闲闲而坐,若不看他神色寡淡凉薄,眉眼淡淡威仪,若不知他尊贵的身份,任谁见了,还以为这是哪个世家贵裔府邸的翩翩公子。 叶香茗脚步一顿,眉眼染上一抹异色,长裙尾曳随着她拖进门槛,她来到云迟近前,深施一礼,“太子殿下,天色已晚,前来打扰,实非我所愿,实在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望您恕罪了。” 云迟寡淡地看了她一眼,温凉的嗓音如清泉洒落,“公主免礼,不知有何要事儿令公主这般觉得要紧?不惜此时前来。” 叶香茗直起身,将手中的锦盒递给云迟,“太子殿下看过这个就知道了。” 云迟没接。 小忠子连忙跑上前,接过锦盒,打开先验过,没有异常,才将之递给了云迟。 云迟见锦盒里放着半块令牌,他拿起来瞅了一眼,扬眉,“南疆励王军虎符?为何不是完整的?只有一半?” 叶香茗凝重地说,“本来是完整的,但是一个时辰前,父王想到近日太子殿下要对外运兵,父皇如今倚仗太子殿下平定西南乱局,所以,权衡再三,还是想无所保留地帮助殿下,也算是帮了我们自己。但拿出虎符时方知,这虎符被人盗走了一半。” 云迟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叶香茗看着他说,“励王军的虎符与父皇隶属直编营的虎符不一样,父皇隶属直编营的虎符只有五万兵马,但这励王军虎符有二十万兵马。历来由励王叔掌军,励王叔手中有帅印,而我父王手中有虎符,南疆兵制的规定,父王若是拿出一半虎符送去给励王叔,就是对他调兵。所以,如今虎符失了半块,也就是说,有人私自盗走虎符,去调励王叔的励王军了。二十万兵马一旦得用,恐怕这是大祸,所以,父王才命我急急来找殿下。” 云迟听罢,眉眼一瞬间沉了下来。 叶香茗继续道,“昨日,父王就在犹豫想给殿下虎符,所以,曾拿出来看过,那时是午时,虎符还是完整的,但今日一个时辰前,当父王下定了决心,再拿出虎符时,便不是完整的了,失了一半,父王已经命人彻查了,但是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查不出是什么人盗走了虎符,所以,还请殿下尽快定夺。” 云迟捏着虎符,凉声问,“王上和公主觉得,什么人有本事从王上身边盗走这个虎符?” 叶香茗摇头,“自从西南境地起了动乱,父王将这虎符都随身带着,十分妥帖,这几日,未曾有妃嫔侍寝,身边人经过数日前除了荆吉安私自调兵之事排查后,都是信得过之人。实在想不到是何人有此本事。” 云迟不再言语。 叶香茗看着他,“当然,除了太子殿下您有这个本事外,但我想,定然不是您所为。毕竟,您若是要用励王军,定然会直接找父王拿虎符了。您若是要,父王定然会拿给您,您犯不着如此费力气。” 云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凉凉地一笑,“王上和公主倒是了解我。” 叶香茗只觉得他这一笑叫人有通身上下凉透了的感觉,心下微紧,说,“父王与我不是十分了解太子殿下,但就事论事来说,相信殿下不会如此做为。” 云迟点头,“你说对了,南疆的励王军,我是要用的,但是暂且还没想着急用,料定王上近日会将虎符送与我,但是我没想到王上这般没用,动乱之际,竟然在决定将虎符送我与之前,却护不住地先失了。” 叶香茗垂下眼睫,“父王在太子殿下来到南疆后,一切都指望太子殿下了,有您在,他宽心了许多,想着连蛊王宫您都派了人看护,便放松了警惕,不成想,出了这事儿。” 云迟看着她不再说话。 叶香茗盯着云迟道,“如今说什么也晚了,还是尽快追查虎符下落要紧,或者是,做最坏的打算,殿下要想办法控制励王叔的二十万励王军万不可被人利用。否则,南疆就危矣了。” 云迟冷然地摆手,“此事我知晓了,公主回去吧。” 叶香茗一怔,没想到云迟只一句知道了便要打发她,立即问,“不知殿下打算怎么做?” 云迟淡漠地说,“本宫怎么做,公主不需要知道,公主回宫后,只需与王上看顾好自己就好,别连自己也丢了。” 叶香茗面色染上羞愧之色,“父王与我是没用了些,但也不是如殿下想象的一般全然没用。殿下自从来了南疆,万事便不需父王与我插手了,敢问殿下,我与父王,如今可能做些什么?” 云迟寡淡地说,“守好蛊王宫,看顾好自己,其余的,不需要你们。”话落,见叶香茗还要再说,他已经不耐地站起身,对小忠子吩咐,“送公主出行宫。” 说完,走进了内殿。 叶香茗立了半晌,咬唇转身出了殿门。 小忠子想着这么美的公主,也不能让殿下稍稍的假以辞色,从小到大,唯十三岁时一个赵清溪,偏偏被殿下弃了。唯如今的临安花颜,偏偏弃了殿下。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送叶香茗出行宫。 走到行宫门口,叶香茗停住脚步,转身对小忠子问,“小公公,那临安花颜,她是何模样?” 小忠子一惊,看着叶香茗,“公主怎么问起了她?” 叶香茗面色隐在暗影里,说,“太子殿下来南疆都城已经有十多日了,未见其笑过,我想知道,那临安花颜是他亲自选的太子妃,他对着她时,是否笑过?” 小忠子想着太子殿下对着临安花颜时何止笑过?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唯一年前在临安花家七日,再就是她来京的那段短短的日子,但殿下在她面前,就如换了个人一般,哪里和如今这样? 但是他怎么能说?他可以与陆之凌叨咕几句,但是面对叶香茗,却是不能了。 于是,他模棱两可地说,“奴才也不知,太子殿下平日里朝事儿繁忙,与前太子妃相处时日不多。” 叶香茗恍然道,“是了,我听闻了,那临安花颜有不育之症,南楚的太后下了悔婚懿旨,她与太子殿下已经没瓜葛了。” 小忠子不吭声。 叶香茗追问,“你还没说她是何模样?” 小忠子琢磨了一下,说,“花家小姐不拘礼数,行止随意,行事任性张扬,不像是闺阁小姐,是以不得太后喜欢。再加之有不育之症,自然就引得太后下了悔婚懿旨了。” 叶香茗闻言,顿时笑了,“这么说来,也不见得多得殿下喜欢了?” 小忠子不知该怎么回答,憋了憋,说,“殿下是顶尊贵的人,素来以江山为重。” 叶香茗抿了一下嘴角,霎时有一抹异样的风情,“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说完,上了马车。 小忠子看公主凤驾走远,空气中还弥留着袅袅香风,他汗颜地瞅了半晌,匆匆转身折了回去。 第二十七章(一更) 陆之凌和梅舒毓出了行宫后,便在南疆都城的大街上溜达。 二人也没什么目的,转转茶楼、逛逛酒肆、进临街的店面里瞧瞧瞅瞅,时间过得快,转眼便天黑了。 梅舒毓转了一圈,对陆之凌说,“跟我们南楚京城相比差些,没什么好玩的。” 陆之凌懒洋洋地说,“这片土地成为南楚的附属国以来,贸易往来不断,民风习性早已经被南楚通化,自然是差不太多的。”话落,他一笑说,“只有一点大约有些不同。” “什么?”梅舒毓好奇地问。 陆之凌笑着说,“据说花楼里的姑娘,不像我们南楚京城秦楼楚馆里的姑娘们那么矜持着放不开,这里民风更开放些,女子的地位也较南楚高些。” 梅舒毓抽了抽嘴角,古怪地看着陆之凌,“不是吧你?难道刚刚来到这里,就要去青楼喝花酒?” 陆之凌洒意一笑,“有何不可?” 梅舒毓凑近他,“你以前虽然也赏美人,但不是极不爱去那种地方吗?什么时候转性了?” 陆之凌搂住他肩膀,笑着说,“你想哪儿去了?我们只去见识见识,看看这里的青楼是否真如传言所说的那般不同,只赏赏美人,听听小曲,喝点儿酒水而已,至于别的,小爷我洁身自好得很。” 梅舒毓撇撇嘴,“洁身自好不是这么说的,应该是连那种地方都不踏入才对。” 陆之凌“哈”地一笑,“这你就错了,苏子斩洁身自好吧?他名下的青楼酒肆多不胜枚举。可是人人提起他,为何只记得住以前德修善养,如今心狠手辣?可见,这洁身自好我也能用。” 梅舒毓无语。 陆之凌往前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搓搓手,极为手痒地说,“咱们应该先去赌坊里溜一圈,这一路走来,银子花的差不多了,得去赚点儿喝花酒的钱。” 梅舒毓眨眨眼睛,忽然福至心灵地说,“你说,她会不会也去了赌坊?” 陆之凌知道他说的她是谁,果断地摇头,“不会,她有要事儿,断然没心情玩乐,如今指不定怎么愁呢。” 梅舒毓想想夺蛊王何其难,点头,“也是。” 二人一起沿街找赌坊,走出不远,便见一队护卫队驶来,车马配置极为华丽,两旁行人见到车辇,连忙避让在一旁。 陆之凌本不欲理会,听旁边有人细语说是香茗公主,他顿时好奇地停住脚步,低头在地面上找了半天,捡了两颗小石子,攥在了手里。 梅舒毓看着她的动作问,“你要做什么?” 陆之凌吊儿郎当地说,“瞧瞧南疆第一美人。” 梅舒毓顿时也好奇起来,跟着他站在一处等着那车队走近。 车队来到近前,中间一辆华贵的马车彩带飞扬,香风熏得人心醉。 陆之凌扔出手里的小石子,打向了车厢的纱帘。 叶香茗正在想着事情,乍然感到有人袭击,当即猛地侧身,小石子穿透了纱帘,“啪”地打在了车厢上。 她面色一厉,当即挥手挑开了纱帘,娇喝,“什么人?” 陆之凌就站在道边,手中留着另一枚石子,见叶香茗探出头,一张脸容颜极娇丽照人,他不适地眨了两下眼睛,笑嘻嘻地扬了扬手中的石子,说,“在下想一睹公主容姿,得罪之处,公主海涵。” 叶香茗看着陆之凌,一身蓝袍,俊秀挺拔,眉目俊秀,洒意风流,看着不像是坏人,但这副模样也着实嚣张,她挥手,“停车!” 车队当即停下,护卫队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当即围上了陆之凌。 叶香茗坐在车中,车辇高大,她看着陆之凌居高临下地质问,“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险些伤了本公主。” 陆之凌笑着说,“小小一枚石子,焉能伤得了公主?公主的本事,在下虽未亲眼所见,但也有所耳闻,你真是太谦虚了。” 叶香茗盯着陆之凌,“我问你是何人?” 陆之凌偏不告诉她,笑着说,“在下今日刚刚来京,暂且居住于使者行宫。拿着朝廷的俸禄,偶尔为太子殿下做一二小事儿的小官而已。” 叶香茗一怔,使者行宫里住着的人是太子云迟,她当即收了几分凌厉,眯起眼睛,“本公主刚从行宫见过太子殿下回来,你一个小小的官员,这般对本公主掷投石子,实属不敬,本公主可以治你的罪。” 陆之凌不以为意地笑,“敢问公主如何治我扔一枚小石子的罪?” 叶香茗薄怒,“抓起来,押入府衙大牢。” 陆之凌笑着扫了一眼护卫队说,“只公主带的这些人,怕是还奈何不了在下。” 叶香茗本来没多大怒气,闻言却被他的嚣张激了起来,“是吗?来人!给我将此人拿下!” 陆之凌本也想试试这南疆公主的本事,所以才这般大胆不顾忌地对她投石子,刻意不报名姓,激得她拿办他,如今见她对他动手,正合心意,当即与涌上前的南疆护卫打了起来。 梅舒毓摸摸鼻子,自发地不掺和,躲去了一旁,当不认识陆之凌。 陆之凌的武功,这些公主护卫自然奈何不了他,所以,不多时,护卫们丢剑的丢剑,倒地的倒地,稀里哗啦一片乱象。 叶香茗见陆之凌被上百护卫缠打依旧轻轻松松,看了片刻,她的护卫竟然兵败如散沙,她面色更是沉怒难看了,恼怒地娇喝,“你们都退下!” 说罢,她飞身出了马车,手中拿了一个金钵,似乎是她的武器,与陆之凌对打起来。 陆之凌有心想探她底牌,所以,对于她出手十分乐意。 二人你来我往过了几十招,陆之凌十分留神她的出招和武功路数,不得不承认,这公主还真不是空有美貌的花架子,手下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因知道南疆人擅长用蛊毒,所以,他十分谨慎,不敢对她离的太近,免得着道。 花颜睡醒一觉,听闻安十六说公主叶香茗出宫前往使者行宫了,她也想探探她的本事,以求谋取她的血引。所以,也出来逛街守株待兔等着想制造个机会试试水。但没想到她到时,便看到了陆之凌先一步对她进行试探了。 她没想到陆之凌这个帮忙的人帮的十分上道,试探得十分深入,竟然激得叶香茗与他动起手来,一旦动手,难免会受伤,一旦受伤,就难免会流血。 所以,她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今日便是她对叶香茗取血的机会。 于是,她当机立断,折回了阿来酒肆,快速地拾掇出易容的衣物物品,转眼便折腾出了一个须发花白的大夫模样,然后拎了药箱子,直奔打斗现场。 幸好陆之凌不负所望,依旧在与叶香茗缠斗得紧。 她拎着药箱子,颤颤巍巍地躲在人群里看热闹,等待着机会。 她的机会没等多久便来了,眼见陆之凌的剑刺向叶香茗的胳膊,她瞬间出手,悄无声息地给他本来用了五分力道的手腕推了一把气劲。 瞬间,陆之凌的剑徒然地快了一倍,叶香茗大惊失色,躲闪不及,只听“嗤”地一声宝剑刺破皮肉的声响,陆之凌的剑刺破了叶香茗的胳膊。 叶香茗痛呼一声,身子猛地倒退了数步。 有人惊骇地大喊,“公主!” 有人睁大眼睛大呼,“公主受伤了!” 陆之凌也愣住了,停住身形,拿着剑看着叶香茗胳膊鲜血直流,他愣了一会儿,猛地转头去找背后出手的人。 这时,天色太晚,街上虽然有沿街店铺的灯火,但也不是十分明亮,再加之围着观看的人太多,他竟不知是何人对他出了手,借她之力伤了叶香茗。 他自知本来出剑只用了五成力道,而叶香茗功夫不弱,定然是能躲得过的,但是不成想,有人隔空将他手中宝剑的力道徒然地推送加快了一倍,他收势不住,叶香茗躲不开,他便真伤了人。 他若只是当街拦着公主胡闹也就罢了,顶多被她找点儿麻烦,可是如今伤了人家,这便不止是一点儿小麻烦了,这麻烦大了。他虽然想帮花颜试探人,但也没想着要伤人啊。 他心下暗恨,想着小爷也是混过来的人,没想到今日竟然吃了这等暗亏。 第二十八章(二更) 叶香茗捂住胳膊,感觉胳膊传来钻心的痛,她想着这条手臂怕是要废了。 她身边贴身侍候的两名婢女急得大喊,“快,快去请太医!” 有人立即去了。 叶香茗脸色发白,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陆之凌,怒喝,“来人,去禀太子……” 她刚开口,人群中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窜了出来,手中提了一个药箱,大声截住她的话,“公主,小老儿会些医术,帮公主治伤可好?” 叶香茗话语顿住,看向那老者。 那老者走路颤颤巍巍,因走得急,一步三晃,来到叶香茗面前,看着她的胳膊说,“公主这剑伤应该极为严重,等太医来了,怕是就晚了,若是胳膊废了,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啊。” 叶香茗一听,立即问,“你是何人?” 那老者连忙一拱手,自报家门,“小老儿是回春堂的坐诊大夫,刚刚不久前做完诊,正要归家。” 叶香茗一听是回春堂的人,立即说,“好,你帮我看看。” 那老者上前,枯瘦的手拿过叶香茗胳膊,看了一眼,面色大骇地说,“公主这胳膊,伤势太重,需要缝针。” 叶香茗咬牙,“你只说,能不能保住我的胳膊?” 那老者点头,肯定地说,“幸而小老儿就在这里,十分及时,现在就治伤止血缝针,一定能保住公主的胳膊。” 叶香茗紧抿了娇唇,果断地说,“那就快治吧!保住我的胳膊,对你重重有赏!” 老者再度拱手,然后快速地打开药箱,将里面一应物事儿都拿了出来,快速地帮叶香茗处理伤口,止血、上药、缝针、包扎。 她动作很麻利,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消两盏茶,便给包扎好了。 他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抹了抹额头的汗,对叶香茗说,“公主这胳膊算是保住了,接下来,需要仔细养伤,不可牵动伤口,不可沾水,每日换一次药,三五日便可结疤,半个月左右伤口便可愈合,王宫中应是有御用的玉肌膏,待伤口愈合后,涂抹玉肌膏半年,应是不会落疤。” 叶香茗一一点头。 老者又报名姓,“小老儿是回春堂的坐诊大夫贺言,公主以后但有需要,派人去回春堂请小老儿即刻。” 叶香茗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此时听闻胳膊保住,心下大慰,痛快地说,“好,你且回去,明日本宫派人前往回春堂,重重赏你。” 老者拱手道谢,收拾起药箱子,告退出了人群,离开时,依旧颤颤巍巍。 叶香茗保住了胳膊,这才又看向陆之凌,见他人没走,一直等在一旁,她勃然大怒,“你竟然敢伤本公主!” 陆之凌一直在人群中观察有无可疑之人,观察许久,也没发现早先是何人对他动的手。这时见叶香茗质问,他只有郁郁的份,对她拱手,道歉地说,“在下陆之凌,性喜贪玩,久闻公主大名,想与公主讨教一二,却没想到一时手滑,不小心伤了公主,实在抱歉得很。” 叶香茗听他终于报出了名姓,顿时一怔,脱口说,“你竟然是陆之凌?” 陆之凌诚然地道,“如假包换。” 叶香茗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陆之凌片刻,扬起下巴说,“你就是那个南楚四大公子之一的敬国公府世子陆之凌?据闻前太子妃不喜欢太子殿下,喜欢的人是你?” 陆之凌闻言险些掉头就走,想着他今日算是惹了祸害了。南楚京城与南疆都城这么远,花颜利用他弄出的那么点儿风流韵事儿竟然都传到这里来了。他若真得她喜欢,也就罢了,可以生生地受了这说法也不亏,可是她根本就不喜欢他啊。 他一时有苦没处诉,有气没处发,更是郁郁地说,“传言而已,做不得真。” 叶香茗看着他,“这么说,不是真的了?” 陆之凌摇头,“不是真的。” 叶香茗颇有兴趣地说,“我怎么听说是临安花颜亲口说的喜欢你呢!” 陆之凌眉心狠狠地跳了跳,“她说说而已,闹着玩儿的。” 叶香茗更有兴趣了,对他道,“这我倒好奇了,既然她说喜欢你,哪怕是说着玩儿,想必也是因为你与她极为相熟。你与我说说,她如何模样?” 陆之凌一怔,见她显然对花颜极其好奇有兴趣,他颇有些不解地问,“公主,你的伤……不疼吗?竟然还有闲心问这个。” 言外之意,她不是该揪着他不放,对他问罪吗? 叶香茗的胳膊自然是极疼的,但是对比来说,心里更想知道那个曾经与云迟有过一年多婚约的临安花颜到底什么样儿?听了小忠子的话,她还想听听陆之凌的。 于是,她看着陆之凌道,“你不必管我的胳膊疼不疼,只需要告诉我,临安花颜什么样儿,你实话实说的话,我今日就放过你,不将你伤了我之事拿去太子殿下面前对你问罪了。” 陆之凌心想还有这好事儿,和着他只要说说花颜什么样儿,他刺伤了她胳膊的事儿就能免追究之责了?他觉得这笔买卖划算,立即对她问,“公主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叶香茗点头。 陆之凌立马不客气地出卖花颜,“临安花颜,长得跟公主一样美貌,你俩搁在一起比的话,难分秋色,你是丽色无边,她是淡静清雅,可以说不分伯仲。” “哦?”叶香茗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这么说,传言说她长得极美非虚了?” 陆之凌点头,“传言非虚。” “还有呢?”叶香茗又问。 陆之凌想也不想地说,“她喜好玩乐,下赌坊,逛青楼,喝花酒,但凡一切能玩的事物,她都可以不顾身份地去玩,行止不拘,为人随意,不讲求礼数规矩,别人也约束不了她。她不喜皇宫、东宫这种高贵的地方,喜欢市井,待人和善,脾气也还好,只要别人对她和颜悦色,她基本上也是笑脸相迎。” 他一口气说了不少,发现她对花颜原来还挺了解。 “还有吗?”叶香茗显然觉得不够。 陆之凌想了想,补充道,“哦,还有,她喜欢挖了坑让人跳,十分会坑人。” “嗯?”叶香茗挑眉。 陆之凌咳嗽一声,趁机为自己正名,“公主之所以听到她喜欢我的事儿,其实是她故意为之,就因为她一句话,把我坑惨了,我爹拿着军棍追着我打,令我连家都不敢回了。” 叶香茗不解,“她为何故意为之?” 陆之凌心想她为了不嫁云迟,千方百计悔婚呗,只不过这话关系到太子殿下的面子问题,还是不说的好。于是,他打了个哈哈说,“我得罪过她。” 叶香茗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问,“听闻她有不育之症?太后才下了悔婚懿旨取消了婚事儿?” 陆之凌想着他见到花颜后还真忘了问这件事儿的真假,就如五年前从柳芙香口中说出苏子斩不能人道之事,他那时没敢问他,事后也忘了问了,五年来他也没辟谣反驳,至今还真不知他到底能不能人道,如今他也不知花颜不育是真是假。 若他们都是真的,一个不能人道,一个有不育之症,倒是般配得紧。 他斟酌了一下,摇头,“此事我也不知,据说是神医谷的人与武威侯府的大夫诊脉诊出有此证。” 叶香茗点点头,又问,“据我所知,即便她这样不羁世俗,不守闺训,太子殿下依旧没有取消婚事儿的打算,对她极上心,若非太后下了悔婚懿旨,太子殿下定然是不会取消婚约的,可是如此?” 陆之凌挠挠脑袋,“这公主就问错人了,这话该问太子殿下,我不是他,哪里知道啊?毕竟谁敢揣测太子殿下的心思?”话落,他受不了地说,“我将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公主了。” 叶香茗觉得她的确是问出了不少关于花颜的事儿,胳膊这会儿疼痛更剧烈了,牵制她心神也有些受不住了,点点头,便放过了陆之凌,摆手,“行了,你走吧。”说完,她上了马车,吩咐道,“起驾,回宫。” 陆之凌没想到这公主还真是说一是一的脾性,他说了花颜的事儿,她说不追究,当真不追究了。他摸摸鼻子,让在一旁,看着她车辇离开,浩浩汤汤而去。 围观的人都说公主真是菩萨心肠,和善大度。 梅舒毓凑回陆之凌身边,拽拽他袖子,大舒了一口气地说,“你怎么就对人家公主下了狠手了?幸好她不追究了,否则岂不是麻烦死了?就算如今太子表兄掌控了南疆王权,但人家也是名副其实的公主啊。” 陆之凌想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又不想说出来自己丢面子,只恨恨地说,“一时手滑。” 第二十九章(一更) 梅舒毓也觉得是陆之凌手滑了,否则他不会刚刚来南疆都城,就伤人家公主。 他见叶香茗的车驾走远,对他问,“还去赌坊吗?” 陆之凌心中郁闷,已经全无兴趣,摇头,“今儿不去了,见血晦气,回去睡觉。” 梅舒毓点点头,“那就走吧!回去吧!” 二人说着话,便折回使者行宫。 陆之凌走了几步,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细的极熟悉的声音,“陆世子,多谢你手滑,叶香茗的血引,我方才得到了。” 陆之凌脚步猛地一顿,睁大了眼睛。 梅舒毓敏感地转头,对他问,“怎么了?” 陆之凌只觉得耳膜嗡嗡地响,对一旁问,“你听到有人说话了吗?” 梅舒毓仔细地听了听,道,“听到了,街上的人都在说香茗公主宽宏大量呢。” 陆之凌刚想说不是这个,但见梅舒毓再没别的神情,只得压下,暗自惊异地琢磨起刚刚的话来,想着难道刚刚是花颜对他暗中出的手? 她瞅准了机会,趁机伤了叶香茗?取了血引? 天!众目睽睽之下,她是怎么做到的? 另外,她刚刚对他用的是传说中的传音入密? 以他如今的功力,不能做到传音入密,自然无法顺着声音对她传回去。 他站在原地,等了半响,再无声音传来,他心下好受了些,想着若是她出的手,那么她的功力应在他之上,或者说,比他要高出不止一节,那么,他今日手滑得也不冤。 毕竟他答应帮她,那么这个暗亏,也不算是暗亏了。 梅舒毓见他站在原地许久不动,纳闷,“怎么不走了?” 陆之凌回过神来,挪动脚步,步子轻松了些,脸上也有了笑模样,说,“真没想到啊,这刚来南疆都城,才落了脚,便有了收获。” 梅舒毓不解,“什么收获?” 陆之凌见他人有点儿傻气,也不点破告诉他,笑着与他勾肩搭背地说,“见了西南境地的第一美人公主呗。” 梅舒毓嘴角抽了抽,扒拉开他的手,“这也算是收获?” 陆之凌扬眉,“怎么不算?”话落,他问,“喂,你觉得这公主如何?这美貌你可欣赏得来?” 梅舒毓认真地想了想说,“太扎眼了!” 陆之凌哈哈大笑,“与我想的一样,这容貌,刺目得很,反而不如花颜那张脸看着令人舒服。” 梅舒毓诚然地点头,“可见女子美貌有千万种,美人也不是都适合观赏的。” 陆之凌捶了他肩膀一拳,“你小子也还是有眼力的嘛。” 梅舒毓撇嘴,“自然!” 二人说着话,回到了使者行宫。 陆之凌琢磨着他手滑伤了叶香茗之事应该对云迟说一声,所以,踏入行宫的门后,便抓了一人问,“太子殿下呢?” 那人立即回话,“回陆世子,太子殿下还在正殿。” 陆之凌放开他,与梅舒毓一起向正殿走去。 云迟自然收到了陆之凌与叶香茗在街上相遇,陆之凌伤了叶香茗手臂之事,他听说陆之凌手滑时,眼睛眯了眯,对云影问,“当真是手滑?” 云影恭敬地回话,“未曾发现异常,是陆世子自己动的手无疑。” 云迟捏着半块励王军的虎符道,“陆之凌这是多长时间没舞刀弄剑了?竟然与人动手还出了手滑之事。” 云影琢磨地说,“难道是有什么内情属下没发现?” 云迟看了一眼天色,道,“天色太黑了!” 云影心神一醒,“殿下,属下可否去彻查一番?” 云迟沉默片刻,摇头,“不必了。” 云影不再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陆之凌来到之后,见内殿灯火辉煌,小忠子站在门口,见到他,立即说,“陆世子,殿下正在等着您呢。” 陆之凌凑近他,悄声问,“太子殿下是不是知道我失手伤了南疆公主的事儿了?” 小忠子点点头,“陆世子,您怎么能出手伤人呢?” 陆之凌苦下脸,“我也没料到啊,一时手滑。” 小忠子叹了口气说,“幸好那位公主没追究,您快进去吧。” 陆之凌点头,回身想拽上梅舒毓,梅舒毓对他摆手,一溜烟地跑去了住处,陆之凌咬了咬牙,想着这小子不仗义,迈进了门槛。 云迟正站在桌案前,桌案上摆着西南境地的地形图,听到动静,抬头向陆之凌瞅来,一双温凉的眸光深邃,“别告诉本宫你真的手滑伤了叶香茗。” 这先声夺人实在是有气势。 陆之凌觉得若他自小不识得云迟,那么如今非得露馅不可,他与他也算是打交道已久,自诩在他面前还是能藏得住点儿事儿,他面色不改,脚步未停地一笑,揉揉手腕说,“还真是手滑了。” “嗯?”云迟漆黑的眸子盯着他,“别人手滑,也就罢了,你手滑,本宫不信。” 陆之凌叹了口气,“太子殿下,我糊弄你做什么?若是往日,遇到别人,还真不会手滑,可是今儿不是与南疆公主过招吗?她手中拿着的兵器是金钵,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就算没见识过,也知道里面定是蛊毒。她当时对我使了一招极其诡异的招式,那金钵在她手中直直像是要对我砸来,我生怕沾染了蛊毒那玩意儿,一时骇然之下便失了准头,才失手了。谁知道待我刺中了她手臂,才发现她那不过是虚晃一招。可是已经晚了,人已经伤了。” “果真如此?”云迟眯起眼睛。 陆之凌举起手,“果真如此。”话落,对他扬眉一笑,“我本来以为我伤了她,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揪着我来你这里找你做主对我问罪,可是谁成想,比起受伤,她更好奇殿下和临安花颜的事儿,盘问了我一番,便以此为赔礼,了结揭过了此事,着实让我大感意外啊。” 云迟闻言沉了面色。 陆之凌瞧着他脸色,似笑非笑地说,“看来这南疆公主对殿下颇有些心思,如今殿下婚约已经解除,如今有美人可观可赏还心仪于殿下,对殿下十分上心,殿下若是娶她为妃,那么也是一桩好姻缘。” 云迟冷眼看着陆之凌,眼底忽然染上一望无际的黑色。 陆之凌咳嗽了一声,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摆手说,“我就说说而已,殿下何必动怒?” 云迟冷笑,“陆之凌,你以为谁都能做本宫的太子妃吗?” 陆之凌睁大眼睛,“殿下的意思是……” 云迟收了眼中的冷意,似不欲回答他,将手中的半块励王军的虎符扔给他,温凉地道,“你拿着这个,立即启程去找安书离,告诉他,有人盗走了南疆王手里的另一半励王军虎符。” 陆之凌伸手接过,似乎拿了个烫手山芋,直觉不妙地说,“安澈不是在这里吗?殿下让他送去就是了,何必用我?” 云迟看着他,“他不如你得用,有你去助安书离,我放心得很。总之,你们合力,励王军二十万兵马,务必给本宫收服了。”话落,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做不好此事,我就让你娶了叶香茗。” 陆之凌心下一哆嗦,“殿下,你这不厚道啊,你不能这样威胁我。” 云迟对他一笑,目光凉得彻底,“你不做这件事情可以,那么,你告诉本宫,苏子斩在哪里?” 陆之凌立即摇头,“我若是知道他在哪里,自然会与他在一起了,一路追他到南疆,根本就没见到他的人影,我如今还在找他呢,也好奇他在哪里?殿下这不是难为人吗?” 云迟看尽他眼底,“陆之凌,本宫不信你不知道,你若是不说,自然也可以,那么就拿了励王军的这半块虎符,乖乖地去做本宫交代的事儿,否则,你人在这里,我押了你娶叶香茗,你如今也得听我的。” 陆之凌额头突突地跳,暗骂云迟不是人,这心怎么就这么黑呢,他今日可是刚刚到这儿,屁股还没坐热乎,就被他派遣了这么一桩难事儿,有人既然盗走了励王军的虎符,那二十万兵马,可不是小事儿,他攥着虎符咬着牙问,“那半块虎符被盗走多久了?” 云迟道,“据说昨日午时还在。” 陆之凌算了一下,“也就是说,一天一夜了?我的天!” 云迟面无表情地说,“若是不出本宫所料,盗走半块虎符的人便是励王本人,这个励王,手下能人辈出,私下里十分看不惯南疆王懦弱依顺南楚岁岁纳贡年年称臣的做派,早就想让南疆脱离南楚掌控,所以,如今趁着西南境地动乱,他不想本宫钳制住南疆,想趁机作为罢了。你与安书离,想办法,尽快收服他手中二十万兵马。” 陆之凌愕然,“竟是这样!” 云迟凉薄地说,“他若是不降顺,杀了也可。” 陆之凌闻言觉得有目标就好办多了,比无头苍蝇地不知如何行事强。于是,他揣好半块虎符说,“行,我这就去。不过殿下得答应我,办成此事,不要再给我安排事儿干了,我是来玩的。” 云迟深深地看着他,吐出一个字,“好。” 第三十章(二更) 当日夜,陆之凌便带着半块励王军的虎符,在安澈的陪同下,离开了行宫。 梅舒毓没想到云迟将陆之凌派走了,他得到消息时,人已经出了城,他顿时觉得自己住在这使者行宫更需要千小心万谨慎了。他可没有陆之凌能耐,刚到南疆都城就敢惹事儿伤了南疆公主,陆之凌不在的日子里,他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他这样想着,便睡着了。 不想第二日一早,小忠子便过来喊他,说太子殿下请他过去。 梅舒毓直觉云迟找他没什么好事儿,但也得过去,于是立马去了正殿。 云迟见他来到,扔给他一份卷宗,对他吩咐,“这是南疆王室宗亲的卷宗,限你一日阅览完毕。” 梅舒毓捧着厚厚的卷宗不解地说,“太子表兄,你让我阅览这个做什么?” 云迟淡声道,“从明日开始,与南疆王室宗亲周旋走动宴请之类的事情,都归你负责了。” 梅舒毓顿时觉得手里的卷宗滚烫,几乎撒手就要扔掉,他苦下脸看着云迟,“这……我做不来啊。” 云迟不容拒绝地说,“做不来也得做,难道你想一辈子斗鸡走狗无所事事?” 梅舒毓想说自从他不选赵清溪为妃后,他是想过那么一阵自己向好处学,以求娶她,但是因为他顽劣得太久,名声彻底坏了,再加之祖父将他贬低得一文不值,他就放弃了,也提不起什么上进心了。 如今面前这人是要从泥堆里拉出他? 他有些复杂地想着虽然有句话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但他自从见过了花颜听过了她一席话后,又觉得一辈子没什么出息混吃等死也不错哎。 他挣扎了片刻,说,“我觉得,无所事事也挺好的。” 云迟挑眉,“你不是想娶赵清溪吗?” 梅舒毓顿时惊吓地看着云迟,脱口惊呼,“你怎么知道?” 云迟不答,只淡淡地看着他。 梅舒毓三魂丢了七魄后又勉强拉回来六魄,想着南楚京城那些事儿,哪一桩能瞒得过眼前的人?尤其是梅府的事儿,对他来说,更没什么秘密可言。 那一日,梅府请花颜过府,他与爷爷在书房因为赵清溪起了争执,想必早就传到他耳里了,他后退了一步,咳嗽一声,又咳嗽了一声,在云迟淡淡的目光下,有些憋屈地说,“我不想娶了。” 云迟冷嗤,“出息!” 梅舒毓想反驳说我就是没出息了,那赵清溪实在是站得太高了,赵宰辅自小就是将她往太子妃的位置上培养的,即便不做太子妃,也要嫁苏子斩那样与太子不相上下的人,即便没有这两人,还有比他好得多的多的人,怎么会选他? 他如今是有这份自知之明的。 他揉揉鼻子,小声说,“我出来这一趟,目的就是与陆之凌一起来玩的……” 云迟看着他,“陆之凌这些年可不光会玩,他会做的事情多了,每一年有那么两三桩朝廷派下的事情,他都做得很好。你既要向着他学,便不要只学了皮毛,学不到他内里的东西。” 梅舒毓眨眨眼睛,这他是知道的,早就知道。 云迟挑眉,“即便你如今不想娶赵清溪了,但是身为梅府的子弟,也不该靠梅府养你一辈子。若是有朝一日,梅府倒了呢?你便乞讨去不成?” 梅舒毓顿时冒出了冷汗,看着云迟,“太子表兄,你……你不会是要对梅府下手吧?否则怎么会说到这个?” 云迟淡漠凉薄地说,“梅府一代不如一代,大浪淘沙,若是后继子孙没有出息,用得着我对梅府出手吗?” 梅舒毓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你的意思是,也不会护着梅府了?” 云迟道,“自然!我护的是天下百姓,梅府不过是外戚而已。” 梅舒毓虽然觉得这话说得很对,但是云迟这般亲口当着他的面说出来,未免让他听着太过凉薄无情了些。不过他生来便是太子,自小便是作为储君培养的,且培养得很成功,如今虽然是太子,但是南楚江山其实已经是他的了,登基继位是早晚的事儿。 而且,显然,西南境地他早晚也会收拢在手中,并归南楚一体。 他心中的确是装的江山天下,黎民百姓,梅府还真不能得他护着,只能靠自己。 他无言了半晌,才小声说,“梅府子弟多的是,未必非要我有出息啊,我大哥不会不管我的。” 云迟似乎懒得再与他多言,摆手,“你既来了南疆,站到了我面前,我正值用人之际,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你就必须做好,不做或者做不好的话,你就一辈子留在这里好了。” 梅舒毓闻言连忙抱紧了卷宗,他可不想一辈子留在这里,他还是觉得南楚境地好,不敢再磨叽,立即说,“我这就回去阅览,一定把表兄交代的事情做好。” 云迟脸色稍霁,点了点头。 梅舒毓立即抱着卷宗出了正殿。 外面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本来该是个极好的逛街游玩的好天气,奈何他接了个闭门深造的苦差事儿,只能苦哈哈地回去阅览卷宗了。 他迈下台阶,清风一吹,才觉得后背凉得很,伸手往后一抹,后背的衣衫一层汗湿。 他腹诽地想着怪不得花颜不想嫁入东宫,不想嫁入皇室,不想嫁给他,就他这副脾性和黑心的手段,每日与他相对着,该是多么累人啊。 尤其是,一个心中时时刻刻装着江山天下的男人,有多少儿女情长? 这样一比,他还真真切切地觉得花颜的选择是对的,他还真不如苏子斩适合做个好夫君的人选。 想到花颜,他又想着,陆之凌被打发出京了,不知她可知道?如今只剩下他了,他接了这差事儿,从明日起,应该就开始与南疆王室宗亲打交道了,不知道这差事儿能不能有什么便利帮得到她。 也许能帮得到呢? 他想着,便不那么郁闷了,乖乖地回去仔细地阅览卷宗了。 花颜没想到得手得那般顺利,真是要感谢陆之凌了,让她来南疆都城第一日,便取得了公主叶香茗的血。 她回到阿来酒肆后,捏着盛满了满满一瓶鲜血的玉瓶,心下感慨地想着看多了猪跑,即便没吃过猪肉,凭着她过目不忘的本事,竟然第一次动手给人治伤,也做的像模像样的,十分像个大夫。 这多亏了那些年偶尔偷看天不绝给哥哥治病,多亏了这些年秋月跟在她身边,身边人有个跌打损伤,她亲眼看过无数次。 没想到,这包扎之术,她竟学了个七八成,急用时,半丝没手抖。 安十六和安十七坐在她对面,两张脸敬佩地看着她,也觉得今儿这事儿顺利得恨不得让他们一同去给佛祖烧几炷香。 本来以为取南疆公主的血引是一件大麻烦事儿,没想到,这出师便大捷了。 花颜捏着玉瓶端详了半晌,将玉瓶递给安十七,“先将这个仔细地收起来,好好保管着,待我们进入蛊王宫,取蛊王那一日,有大用。没有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的血,带走了蛊王也没用,届时这血是要喂那虫子做引的。” 安十七小心地接过,“少主放心,务必保存好。”说完,又好奇地问,“少主,当时众目睽睽之下,您是怎么拿出瓶子取血的啊?” 花颜抿着嘴笑,“袖子稍微一遮挡便做到了,这有何难?当时天色已黑,街道两旁的灯火不甚明亮,无非是图个手快罢了。况且我扮作大夫,摆弄瓶瓶罐罐很正常,没人怀疑趁机取血的。” 安十七啧啧了两声,“真没想到,陆世子这人委实是个人才,多亏了他昨日找那公主的茬,借他之手,否则这若是找机会,还真不好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事儿。” 花颜点头,“嗯,多亏了陆之凌,让他背了伤人的黑锅,以后要多谢谢他。” 安十六笑嘻嘻地说,“这公主的血取了,接下来就差取南疆王的血了,不过,南疆王在王宫,可不会如公主一般随意出行,这机会怕是不好找。” 花颜笑着说,“明日我便摸进王宫去,离得近了,总有机会的。” 安十六道,“方才我得到消息,据说南疆王丢失了一半励王军虎符,公主就是为了此事前去找太子殿下,才在见完太子殿下回宫途中让陆世子试探而您瞅准机会得手的。励王军虎符丢失,这可不是小事儿,南疆王宫从今日起怕是不比蛊王宫戒备少,您若是进王宫,怕是要谨慎再谨慎。” 第三十一章(一更) 从安十六调查的资料里,花颜自然知道了西南境地如今的情形。 南夷与西蛮如今斗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西南七八个小国各有所向地都站了队,双方争夺不下。唯南疆被云迟捏在了手中,目前还算是一块净土。 这些年,南楚对于西南境地附属国的政策掌控虽然十分温和,但兵制却是严格。南疆兵制不超过三十万兵马,其余各小国不超过十万兵马。 南疆王隶属直编营有五万兵马,南疆都城五门守卫有三万兵马,禁卫军和御林军各有一万兵马。剩下的二十万兵马便在五百里外的励王手中。 励王是南疆王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小便兄友弟恭,十分得南疆王信任器重,南疆王登基后,便将二十万兵马给了励王,也就是如今的励王军。 励王军的虎符在南疆王手中,若国有大难,南疆王调兵,便会拿出一半虎符,送去给励王。励王便会按照军令,发动励王军。 如今,半块虎符被人盗走,那么,正值外面动乱的时候,这二十万兵马若被人所用,还当真不是小事儿。 花颜正琢磨时,又有人递来了消息,云迟派陆之凌离开了南疆都城。 花颜闻言笑道,“咱们南楚的太子殿下,真是人尽其用,派走陆之凌,估计是为了励王军虎符。” 安十七在一旁说,“今日陆世子帮了少主一个大忙,但没想到他还没在南疆都城歇一晚这么快就被派离了,这样的话,他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接下来少主要取南疆王血引,没办法让他帮忙了。” 花颜不以为意,“走了一个陆之凌,还有一个梅舒毓呢,既然云迟人尽其用,那么,派走了陆之凌,定然也不会让梅舒毓闲着。”说完,她对安十六吩咐,“再派人去打探消息,看看云迟这两日会给梅舒毓什么差事儿。” 安十六点头,招来一人,吩咐了下去。 花颜又拿出西南境地的地形图,研究半晌,对安十六道,“取南疆王血引还是小事儿,得想个办法将云迟调离南疆都城,有他在,我们夺蛊王怕是一丝机会也难寻。” 安十六也看着地形图,“太子殿下坐镇南疆都城,哪能轻易离开?如今在他的掌控下,南疆境地铁板一块,要想弄出点儿乱子,怕是不容易,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察觉到我们,只要被他盯上,那么,我们来南疆的目的便难以掩盖了,夺蛊王便更难了。” 花颜凝眉沉思,片刻后说,“眼前倒是有一个机会。” 安十六立即看着花颜,福至心灵地说,“少主所说的眼前的机会难道是励王军虎符?” 花颜点头,“正是。” 安十六当即道,“陆世子正是为了励王军虎符离京,我们若是也插手此事,那陆世子岂不是又要被我们所害?” 花颜笑了笑,“陆之凌离京,定然是为了配合安书离一起,若是出了事端,也怨不到他一人身上,毕竟他刚刚来西南境地,对这块土地了解甚少,云迟正值用人之际,对他委以重任,无异于赶鸭子上架。处置不当,也情有可原。” 安十六一听,立即问,“既然如此,少主打算借此如何行事?” 花颜收了笑意,“少不了我们要先一步劫了励王和励王军了。若是我所料不差,能在南疆王妥帖保管之下,盗走了一半励王军虎符,那个人,应该就是励王本人。除了他这个南疆王十分信任的同胞兄弟外,不作二想。所以,云迟也定然能猜到,他在知晓励王军虎符有失后,为了速战速决,不出大事儿乱了计划,给陆之凌下的命令定然是杀了励王。” 安十六点点头。 花颜纤细的手指叩了叩桌面,然后,拇指和中指捻了一下,平静地说,“云迟要杀励王,夺励王军,那么,我们就保励王,保励王军,然后,让励王和励王军为我们所用,反过来钳制他。” “如何钳制?”安十六又问。 花颜眯了眯眼睛,盯着西南境地的地形图说,“择南夷与西蛮任何一方,白送二十万励王军,这样一来,两个小国再不持横,一国势力大增,一国便呈现败像,战事便会顷刻间逆转,这样一来,一家独大,云迟定然再坐不住,少不了要亲自离开都城去干涉此事,只要他一走,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安十六闻言大赞,“少主此计甚妙。” 花颜笑着看了他一眼,“要从安书离和陆之凌的手下先一步夺励王和励王军可不是容易的,但幸好我们临安花家在西南境地的根基深。你亲自带着人,调动西南境地所有暗人,助你全力成就此事。一旦此事成,你便带着临安花家所有人,撤出西南境地,在卧龙峡等我。” 安十六看着花颜,面色凝重下来,“少主的意思是夺蛊王不需要我?” 花颜颔首,“此事也是极难办,甚是重要,关系到调走云迟,生生地从铁板一块的南疆撕开一条口子,让我能趁云迟不在南疆都城闯进蛊王宫夺蛊王。所以,此一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还是你亲自带着人去办的好,免得出了差错,再难寻到别的机会。毕竟,我耽搁得起,苏子斩的寒症耽搁不起。” 安十六思索之下,觉得有理,郑重地颔首,“好,我去。”说完,看向一旁,“十七就留下帮助少主吧!您别再把他派出去了,您身边不能无人照应。” 花颜看了安十七一眼,点头,“十七跟着我就够了,再加上我们临安花家在南疆都城的暗人,我一旦得到你事成的消息,便会悉数调出,届时,闯入蛊王宫,得手蛊王后,我便带着所有人撤出,去卧龙峡与你汇合。” 安十六立即站起身,“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这便启程。” 花颜伸手入怀,将苏子斩在顺方赌坊给她的那块玉佩递给安十六,对他说,“若是不能悄无声息地夺了励王和励王军,你便带着这块玉佩去见陆之凌,就说让他松松手,我再承他一个人情,否则他和安书离联手,我们临安花家在西南境地的根基即便深,恐怕要想成事也难免有所损伤。有他暗中放行,你们定会顺利很多。” 安十六接过玉佩,掂了掂,忽然揶揄地笑,“少主,你求陆世子帮忙,亮出子斩公子的玉佩,这好使吗?” 花颜不理会他的取笑,点头,“陆之凌与苏子斩交情深厚,苏子斩的玉佩给了我,他是知道的,我手中没有陆之凌的信物,所以,你拿着苏子斩的这块玉佩前去见他,他便知道是我派你去的。凭他答应过我帮忙夺蛊王,一定会暗中照顾你们行事的。” 安十六将玉佩揣进怀里,拍着胸脯保证,“少主放心,我一定将此事办成,将太子殿下给你引出南疆都城。” 花颜对他摆摆手。 安十六当即带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南疆都城。 花颜在安十六离开后,便抽空让贺十教她梵文,打定主意,这几日要想办法拿到南疆王的血,然后在安十六事成后,第一时间闯进蛊王宫。 转日,她得到消息,云迟令梅舒毓阅览南疆王室宗亲的卷宗。 她听到消息后,顿时笑了,想着这里果然是南疆王都,云迟住的是使者行宫,不是南楚京城他的东宫,没有那么固若金汤,但凡有消息,周转之下,还是能打探得到的。 她索性也不急着进南疆王宫了,而是等着机会,梅舒毓什么时候能见到南疆王,她什么时候再悄无声息地去他身边,借他之手,取南疆王的血引。 她正这般想着,有人禀告,说叶香茗派了人来,请回春堂的坐诊大夫贺言进宫。 安十七在一旁说,“少主,是您易容进宫,还是让真正的贺言进宫?这也许是个见南疆王的机会。” 花颜想了想,摇头,“不能操之过急,白日里,人多眼杂,云迟的眼线从他监国摄政之后,这几年在南疆王宫埋得也很深,我万一露出马脚,便会是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让真正的贺言去吧。” 安十七应是,立即前去找贺言叮嘱了一番。 于是,真正的贺言拎着药箱,颤颤巍巍地出了回春堂,进了南疆王宫。 第三十二章(二更) 南疆王唯一的宝贝女儿被陆之凌所伤,南疆王知道后,十分恼怒,想派人去请云迟对陆之凌重处,给叶香茗要个交代,可是他的人还没出宫,便听闻陆之凌被云迟派离了京城。 他打探之下,知道陆之凌离京是为了励王军虎符之事,此事是他犹豫不决不给云迟虎符造成了如今的后果,自知理亏,所以,陆之凌为此事被派出去,他也就不好再去找云迟说道此事了。 于是,南疆王只能一边心疼女儿,一边暗暗记着等陆之凌再来南疆都城,他一定要见识一番敬国公世子有多嚣张,在南疆都城竟然敢伤他的公主。 但是南疆王不料他没找云迟,转日云迟却进了南疆王宫。 云迟的车辇在宫门正巧遇到了被叶香茗的人接进宫的贺言。 贺言须发花白,提着药箱子,见到了太子的仪仗队,颤颤巍巍地避在了一旁。 云迟下了马车,温凉的眸光扫了一眼南疆王宫的宫门,之后,目光定在了贺言的身上。 贺言顿时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袭来,脑中什么也不敢想,本来站着的身子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 这才符合一个普通大夫见到云迟的情形。 云迟温淡的声音询问,“这是何人?” 小忠子连忙上前,问向贺言,“你是何人?” 贺言颤着声音恭敬地回话,“小老儿是回春堂的大夫。” 叶香茗的人立即说,“回小公公,这位老丈是回春堂的坐堂大夫贺言,昨日公主当街受伤,恰巧他在,为公主包扎了伤,今日公主宣他进宫,一为看诊,二为赏赐。” 小忠子又打量了贺言一番,是个大夫模样,不明白怎么就惹了殿下注意了,他看向云迟,“殿下?” 云迟颔首,移开视线,淡淡地说,“走吧。” 小忠子连忙跟在云迟身后,进了南疆王宫。 云迟离开后,贺言心中暗想幸好少主有先见之明,让他这个真正的贺言来了,否则,今日便是她那个假冒的在这位太子殿下面前受他过目了,虽然他对少主的易容术十分服气,但这位太子殿下不是寻常人,难保不会看出什么惹出风波。 他颤巍巍地从地上起来,拎着药箱子,跟着人规规矩矩地进了王宫。 公主叶香茗正在南疆王的正殿,叶香茗昨日失血过多,脸色有些白,神色有些恹恹,听人禀报云迟进宫了,眼睛终于亮了些。 南疆王将叶香茗的神色看尽眼底,微微一笑,温声说,“香茗,你可是喜欢太子殿下?” 叶香茗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娇声说,“父王,我喜欢太子殿下又有什么用?他见了我不假辞色。” 南疆王捋着胡子笑,“我的女儿艳冠天下,姿色无双,试问这普天之下,四海宇内,还有谁配得上太子的倾世姿容?非你莫属。” 叶香茗咬着唇说,“我昨日问陆之凌,他说临安花颜与我难分秋色,可见您的女儿也不是艳冠天下的无双姿色。” “唉,她已经不是太子妃了,你还计较她与她比较什么?”南疆王不赞同地说,“据传言,她无才无德,且有不育之症,只有一个美貌的空架子而已,如今已经被南楚太后懿旨悔婚,她不再是太子殿下的太子妃了。如今太子殿下正在我们南疆都城,正是你的好时机。” 叶香茗看着南疆王问,“父王也觉得太子殿下极好?赞同女儿与他亲近?想将女儿嫁去南楚?” 南疆王叹了口气,“父王无能,若非太子殿下前来西南境地,巩固了我南疆地盘,如今的南疆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太子殿下不同于南楚历代君王,西南境地这些小国,早晚都会被他彻底餐食,成为真正的南楚领土。不管是三五年,还是十年八载,总会有个定数。届时,西南境地各小国没了,我们南疆也一样覆灭不存。若是你能嫁给他,入主东宫,将来他登基,你是国母,母仪天下,那便又会不同,他总能顾忌着你些,也许让我们留下南疆国号也不一定。” 叶香茗闻言直起腰板,“父王说得是,女儿便试上一试。” 南疆王颔首,“娶你,不止我们有利,对太子殿下来说也有益。你毕竟是我南疆的公主,嫁给南楚太子,无异于两邦相交,对于他彻底收复西南境地,纳入南楚版图,会省事不少。唯一的要求,便是留我南疆一个国号而已,太子殿下未必不会答应。” 叶香茗露出笑意,“宜早不宜迟,今日太子殿下主动进宫,父王不若提一提此事。” 南疆王点点头,“好。” 父女二人就此说定后,便等着云迟前来。 不多时,云迟进了王宫,由内侍领着来到了正殿。 以着云迟的身份,南疆王这个附属小国的王也是要对其见礼的,于是,在云迟踏进正殿后,南疆王连忙从座位上起身,对云迟见礼寒暄,十分热络。 叶香茗一手扶着胳膊,也对云迟盈盈下拜。 云迟看了二人一眼,温凉的眸光淡笑,“陆世子性喜贪玩,加之初来都城,不小心手滑伤了公主,本宫在这里代他赔罪了。” 南疆王虽然心里对陆之凌不满想着要找回场子,但没想到云迟代之赔礼,他连忙说,“小女无碍,让太子殿下挂心了,陆世子既然不是有意,那此事自当揭过。” 云迟淡笑,“本宫手中有凝脂膏,比玉肌膏要好上一些,带来了两瓶给公主治伤。”说完,他回头看了小忠子一眼。 小忠子连忙拿出凝脂膏,奉给叶香茗,“公主请。” 叶香茗面上一喜,当即接过,笑容明艳地说,“多谢太子殿下。” 云迟看着她明艳的笑容,眼前恍惚地映出另外一张脸,那一张脸笑语嫣然时,明媚如阳光,没有这么艳丽夺目得刺人眼眸,而是令看到她笑容的人舒适至极。 他抿了抿唇,沉了目光,移开眼睛,淡而凉地说,“公主不必谢,陆之凌必定是本宫的得用之人,他伤了公主,我奉上两瓶凝脂膏不算什么。” 叶香茗看着云迟,这般温凉的容色和目光,让她觉得一阵心颤,她握紧手中的凝脂膏,压下霎时的心悸,笑着说,“即便如此,还是多谢太子殿下了,昨日我不曾怪陆世子,被他所伤,是我本事太差。” 云迟淡淡颔首,“公主不怪就好,他被我派出都城了。” 南疆王这时开口试探地问,“太子殿下,你派出陆世子,可是为了励王军虎符一事儿?是否有了眉目?” 云迟深深地看了南疆王一眼,容色透着几分凉意,“王上与励王手足情深,便从未想过他会背叛你吗?” 南疆王面色一变。 叶香茗看了南疆王一眼,咬了一下唇,低声说,“我昨日便猜测是励王叔自盗虎符,父王偏偏不信,如今太子殿下也这样说,可见是励王叔无疑了。” 南疆王脸色白了白,须臾,叹了口气,“我是不愿承认罢了,既然太子殿下也这样说,由不得我再自欺欺人了。励王弟与我一母同胞,他文韬武略,当年,先父王是要将王位传给他的,他不喜宫廷,拒授王位,先父王只能立了我。先父王临终遗言,由我在朝统领南疆百官,他在野执掌二十万励王军,南疆当无忧。” 云迟一笑,“可惜,南疆先王错了,励王生了反叛之心,他要的不是南疆无忧,而是南疆再不受南楚制衡,想要脱离南楚掌控罢了。” 南疆王听着这话,只觉得心里一凉,看着云迟道,“太子殿下,励王弟大约也是一时糊涂。西南境地百年来,一直是南楚附属国,未起动乱之前,西南百姓安居乐业,孤也甚是喜欢这份安稳,南楚并不曾苛待我西南百姓,孤也从未有脱离南楚反叛之心,请太子殿下明鉴。” 云迟颔首,目光温淡,“我相信王上,但是励王……却难以让本宫相信。今日本宫进宫,是想告诉王上一声,励王若是不服顺,他的命本宫要了。” 第三十三章(一更) 云迟说要谁的命,南疆王丝毫不怀疑他能做到,这位南楚的太子殿下,少年时便名扬宇内,如今年仅弱冠,便早已经监国执掌了南楚朝野四年,他的本事,在来到南疆都城这数日里,他清清楚楚地领教过了。 南疆王心下胆寒,张了张嘴,好半晌,才说,“太子殿下手下留情。” 云迟寡淡一笑,目光一凉到底,“励王若是服顺,本宫自然会手下留情。” 换而言之,励王若是不服顺,那么,他便不会手下留情。 南疆王看着云迟的眸光,只觉得凉到心里,揪着心试探地说,“孤这便派人去劝说王弟可好?孤只这一个同胞兄弟,实在舍不得他一时糊涂,葬送了自己。” 云迟颔首,“也可,本宫今日进宫,便是为此事,若是王上能劝回励王,本宫也少费些力气。” 南疆王见他同意,可见还是给南疆留有一地的,心下一松,当即招来心腹之人,命令快马加鞭离京前去见励王。 那人离开后,云迟也起身告辞。 南疆王心里压着事儿,连忙起身,“太子殿下且慢,孤还有一事。” 云迟闻言又坐下,淡淡道,“王上请说。” 南疆王看了一眼叶香茗,叶香茗的脸颊顿时红了红,娇羞地低下了头,知晓南疆王是要与云迟说联姻嫁娶之事,不过她也想听听云迟当面的态度,所以没回避。 云迟将二人神色看尽眼底,容色不见变化。 南疆王收回视线,低咳一声,对云迟试探地问,“太子殿下,你看小女如何?” 云迟目光清淡平静,“公主在王上眼里是掌上明珠,自然是极好的。” 南疆王一愣,立即说,“孤的意思是,小女在太子殿下眼中如何?” 云迟淡淡看了一眼叶香茗,“公主在本宫眼里是南疆公主。” 南疆王又一怔,这话是没错,但不是他想听的意思。他再度试探地问,“孤是说,除了公主的身份,太子殿下如何看待小女?” 云迟淡淡道,“若没有公主的身份,她便不会这般坐在这里,本宫不见得识得她。” 南疆王一噎。 叶香茗坐不住了,西南境地这片土地养成的女儿,自然不如南楚女儿家那般矜持,于是,她抬起头,看着云迟,一双眸子明亮地说,“还是我来说吧,父王别与殿下绕弯子了。” 南疆王顿时觉得自己没用,住了嘴,算是赞成了。 叶香茗将她的美丽尽数释放,一张容色光可照人,她盯着云迟,直白地说,“我对殿下一见便倾慕不已,殿下可愿与我结两姓之好?” 这话是直白大胆的,不该是一个女儿家直接问出口的,但是叶香茗不同,她生来便是南疆公主,不止受南疆王宠爱,在南疆朝野也是参政的公主,且也受南疆百姓追捧。 她不仅容貌艳丽无边,且与生俱来便尊贵无比,这般问出口,也不会让人有轻视之感。 云迟闻言眸光淡淡一扬,温凉清淡的容色多了一抹寡然,嗓音平静无波,“多谢公主厚爱,本宫不愿。” 她问得直白,云迟便也回的直白。 南疆王心下一紧,暗道此事坏了,因为云迟拒绝得太明白干脆。 叶香茗脸上的羞涩顷刻间褪去,她腾地站起身,几步便走到了云迟面前,看着他追问,“殿下为何不愿?是看不上我?” 云迟坐在原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蒙了一层轻烟,他眼神愈发地凉薄,“本宫曾经对一人说过,今生只娶她,公主极好,但不是本宫想娶之人。” 叶香茗一呆,没想到云迟说出这般话来,她心里徒然升起的好奇之心让她顾不得当面被拒的羞恼,追问,“太子殿下可否告知,何人如此有福气?” 云迟也不隐瞒,嗓音淡淡地听不出情绪,“临安花颜。” 叶香茗顿时周身僵硬,不敢置信地看着云迟,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神智,问,“太子殿下何出此言?临安花颜她不是已经与太子殿下没有婚约了吗?据闻南楚太后下了悔婚懿旨,难道是假的不成?” 云迟摇头,神色淡漠,“太后懿旨不是作假,只是本宫说出的话也不会收回。” “那……”叶香茗不解了。 云迟缓缓起身,如玉的手轻轻地拂了一下云纹水袖,嗓音平静得如在湖水中扔一块千斤重的大石也不会激起波澜,“此生若不能娶临安花颜,本宫愿终身不娶。” 叶香茗霎时惊得睁大了眼睛,骇然地看着云迟,一时间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南疆王也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看着云迟,“太子殿下,万万不可说如此戏言。” 云迟浅淡一笑,面上半分戏言的意思没有,“王上难道觉得本宫说出口的话是戏言?”话来,他嗓音沉了些,“本宫从不说戏言。” 南疆王一时呆立,看着云迟,也说不出话来。 叶香茗惊骇半晌,才找回自己的魂,直直地看着云迟,这位太子殿下,是她生来至今,见过的最出色的男子,无论是倾世的容貌和风采,还是卓绝的能力与本事,普天之下,她觉得,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从他的口中说出唯一来,实在让她难以接受。 古往今来,不论是身为储君,还是身为帝王,也不乏有专情者,但也不会有谁为了哪个女子空置后宫,更不会若是得不到便终身不娶。 没有,从来没有。 她从惊骇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太子殿下,那临安花颜,我听人说,她唯容貌拿得出手而已,你为何……偏偏非她不娶?” 云迟负手而立,任温凉尽数地吞噬他清泉般的眼眸,霎时,古井深深,望不到底,他平静地说,“在世人眼里,她的确唯容貌拿得出手,但在本宫心里,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唯她能入本宫的心。这一生,她便是本宫的劫数了。” 叶香茗更惊骇,盯着他说,“太子殿下,听闻她有不育之症,你也不在乎?” 云迟扯了扯嘴角,不见笑容,“不在乎。” 叶香茗又追问,“太子殿下尊贵无比,可以说是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了。心里怎么会只放一个女子?竟然还让她成了你的劫数呢?据我所知,太子殿下昔日曾喜欢赵宰辅府的小姐,为她做一幅美人图,有人传言殿下后来毁图断情。既然情能断,可见对太子殿下来说,情之一事,不必如此执着的,殿下心里最当有的是千秋功业,今日又为何要说出这般话来?” 云迟目光深黑,“彼情非此情,本宫不想断,也断不了。” 叶香茗闻言,彻底没了话。 云迟转身,对南疆王说,“本宫这便出宫了,王上和公主不必再想本宫与公主联姻之事,此事自今日始,便今日止。本宫以后也不想再与王上和公主再言论此事。”话落,又补充,“至于南疆和西南境地,本宫目前还不想彻底餐食,所以,王上和公主放心。” 说完,他转身出了正殿。 南疆王和公主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那轻袍缓带的身影,俊秀挺拔,清雅非凡。不见了踪影后,叶香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地说,“这天下真有这般人,且还是太子之尊,未来的天下之主,竟如此专情一人?” 南疆王也缓缓地坐回椅子上,耳鸣声声,半晌也喃喃说,“不该啊。” 叶香茗点头,“是啊,不该啊。” 太子云迟不该是这样的人,他生来便是太子,少年时惊才艳艳,震慑四海宇内,如今年仅弱冠,却已隐约见天下之主的风采,他早晚有一日会将这天下真真正正攥入手中,在他的治理下,她丝毫不怀疑,可以窥见未来南楚的版图。 那版图再无附属小国,而是南楚瞎管的各州郡县,遍布在这西南境地每一寸土地上。 哪怕,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千万个不想将南疆弄没了国号,设想过也许有朝一日国不会存,但也不如今日听云迟一席话来得惊悚胆颤。 任何一人可以是这样的人,专情到非一人不娶,但那个人也不该是太子云迟。 第三十四章(二更) 云迟离开后,等候在殿外的贺言由人领着进了南疆王的正殿。 叶香茗依旧坐在地上,十分没形象,这一刻,她忘了形象,整个人的所有神思都处于嗡嗡中。她不能接受的不是云迟看不上她,而是他那样的人,竟然说出非临安花颜不娶的话来。 且言之凿凿,铿锵有力。 南疆王最先镇定下来,长叹了一口气,“茗儿,起来吧,地上凉。” 叶香茗坐在地上没动。 内侍领着贺言进来后,走到叶香茗身边小声禀告,“公主,回春堂的大夫贺言来了。” 叶香茗慢慢地点了点头,拉回惊悚的思绪,看向贺言,见他颤颤巍巍地要跪拜见礼,她摆摆手,“不必见礼了,你过来再给我看看伤,太医院的太医笨手笨脚,不如你昨日给我包扎伤口时干脆利落。” 贺言心想从没给人包扎过的少主第一次给人包扎得到的评价竟然是比太医院的太医包扎得还要干脆利落吗?果然是少主,做什么都是极好的。 他颤颤巍巍直起跪了一半的身子,见叶香茗坐在地上不起来,自己便走上前来,蹲下身,给她查看伤处。 不得不说,花颜包扎得极好,缝针逢的也极好。 他利落地给叶香茗换了药,重新包扎好,又依照规矩言简意赅地嘱咐了几句。 叶香茗没发现昨日的大夫与今日的大夫不是一人,看着包扎完的手臂,心情说不上好,对一旁的内侍说,“赏百金。” 内侍连忙应是,取来一百两黄金递给贺言。 贺言连忙颤巍着身子道谢。 叶香茗挥手,“你明日还来给我换药。” 贺言应是,内侍见公主再无吩咐,将贺言送了出去。 贺言颤颤巍巍地走出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南疆王的话,“茗儿,既然太子殿下无意你,你便收了心思作罢吧!他那样的人,说一不二,既然说此事今日始今日止,那便是再无机会的。你放心,凭着你的美貌才智,父王定然给你择一个不比太子殿下差多少的驸马。” 叶香茗慢慢地从地上站起身,小声说,“见过了太子殿下,何人还能入女儿的心?” 南疆王长叹,“即便如此,也得放下,不能让他毁了你。听父王的。” 叶香茗只能点头,“女儿尽量。”话落,又说,“天下人都说那临安花颜不好,真不明白,她怎么就入了太子殿下的心了……” 贺言脚步猛地一顿,惊诧不已。 内侍偏头瞅了他一眼,“贺大夫,怎么不走了?” 贺言不敢再耽搁,连连喘气说,“小老儿老了,走走停停,才能累不着。” 内侍想想也是,便不催促了,送着他慢慢地出了皇宫,一路送回了回春堂。 花颜今日无事,她将安十六打发走,睡了一夜好觉,醒来后,便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对比南楚如今已经入夏的酷热,这里的气候还算得上是春日。春风和煦,阳光也不毒辣,她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想着事情。 贺言来的时候,便看到花颜被春风吹起浅碧色的衣衫,宁谧得如一幅画。他揉揉老眼,颤颤巍巍地来到近前,恭敬地拱手见礼,“少主。” 花颜睁开眼睛,微笑,“辛苦贺伯了,让你跑了一趟皇宫。” 贺言摇头,笑着道,“不辛苦,难得一把老骨头还能让少主有用得着的地方。” 花颜眉眼弯起,骄傲地说,“我们临安花家哪里有无用之人?即便老了,也老当益壮。” 贺言顿时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少主夸奖了。”话落,瞅着他说,“今日小老儿听了几句南疆王和公主的话,寻思之下,还是应该告诉少主一声,毕竟隐约事关少主。” “嗯?说说。”花颜笑着点头。 贺言便将他在南疆王宫门口遇到了太子云迟,以及后来出了南疆王正殿在门口听到南疆王和叶香茗说的两句话与花颜复述了一遍。 花颜听罢,秀眉拧了拧,“这么说,今日云迟进宫,是与南疆王和叶香茗说过什么了?” 贺言颔首,“小老儿觉得正是,太子殿下离开后,我进正殿时,公主还在地上坐着,看那模样,脸色发白,有些魂不守舍。” 花颜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便云淡风轻不以为然地浅淡一笑,“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若我打一开始就乖乖巧巧地顺从他,安安分分地做东宫的太子妃,他这会儿哪还会在南疆王与公主面前说些不着调的话?” 非她不娶吗?她真是谢谢他了! 贺言忍不住地说,“小老儿一直听太子殿下的传言,都说其人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比传言还要令人心折。”话落,他打量花颜的脸色,“这样的太子殿下,少主竟然……” 他想说竟然不得少主的心,千方百计要退婚,但又想到少主此次在恰逢西南境地动乱时来南疆,是为了心仪的男子夺蛊王救命,想着难道那位子斩公子比太子殿下还要令人一见便气势矮三节,心折不已吗? 花颜知道他想说什么,面前的老者,是临安花家的人,一辈子看过的事情太多,难得夸谁,这般直白地夸云迟,可见真真是见之一面,为之心折了。 云迟还真是那样的人,高于云端,令人一见便心折,无数人折腰在他面前,他依旧能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她笑了笑,眸光如天水相接的那一片清风明月,淡得无痕,“他千好万好,唯一个身份,在我们临安花家便抹杀了。面对他那样的人,若想不被网住,唯有一条路可走,难以固守本心,那么便移花接木。” 贺言顷刻间懂了,他活了一辈子,这等事情本就好懂,他抹去见过云迟又被南疆王和公主那两句话在心里落下的刮痕,笑着说,“少主有大智,无论怎样做,都是没错的。” 花颜轻轻地笑,“贺伯说这话却是把我抬高了,我其实是有自知之明罢了。太高的东西,还是不沾染地好,沾染了一小点儿也还不怕,但若是沾染得长了,便要不得了,我临安花家累世千年,不能毁在我手上。” 贺言敬佩,“当年,公子生下来后有怪病,大家都觉得我们临安花家要完了,幸好后来少主您出生,这么多年,花家的一切都是您在顶着,小老儿两年前见到公子,公子也说,您是花家的福星,也是他的福星。花家有少主,这一世百年,便又无忧了。” 花颜抿着嘴笑,“原来哥哥在我看不着听不到的地方是这般夸我的,听了这话真让人舒服。” 贺言也笑了,胡子随着他的笑在胸前飘,“如今公子痊愈,少主肩上的担子被公子担过去一半,少主终于可以轻松些了。” 花颜笑着点头,望天道,“是啊,此次来南疆夺了蛊王,便是我此生要做的最后一件轰天动地的大事儿了。我琢磨着,夺了蛊王,救了苏子斩后,我便安心地待在桃花谷陪着他治寒症,一年、两年……几年也无所谓,待此事了,那一半的担子也给哥哥,谁让他是嫡子嫡孙呢,我一个女儿家,少操点儿心,操心多了,受累多了,是容易老的。” 贺言捋着胡须问,“看少主这神色,似是极喜欢子斩公子了?” 花颜毫不脸红地承认,“是啊,喜欢得紧。”话落,她补充,“他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喜欢上的人。” 贺言道,“但愿少主此行顺利。” 花颜点头,“会顺利的。” 二人闲聊了片刻,贺言离开,花颜又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花颜喊,“十七。” 安十七立即现身,“少主,可有吩咐?” 花颜睁开眼睛,眼眸清冽,对他说,“即刻断了与回春堂的所有往来,云迟今日在宫门口遇到贺言,决计不是偶然,这个时候,任何一人出现在南疆王和公主面前,他都不会放过查探。” 安十七顿时一凛,“是,我这便去安排。” 花颜不再言语,重新闭上了眼睛。 果然如花颜所料,云迟出了南疆王宫后,挥手招来云影,低声温凉地吩咐,“派人去查查回春堂和那名大夫。” “是!”云影应声。 第三十五章(一更) 梅舒毓闭门钻研了两日,终于将南疆王室宗亲的卷宗阅览完毕,且记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拿着卷宗,去找云迟交差。 云迟随意地看了他一眼,便埋手批阅南楚快马送来的紧要奏折,淡淡说,“小忠子的手里有一堆帖子,你既阅览完了卷宗,即日起便代我择帖子赴宴吧。” 梅舒毓还是不太明白云迟要理这些南疆的王室宗亲做什么?他若是不理,也无人敢到他面前指控他,毕竟南疆是小国,又分裂至此,早已经名存实亡不说,且如今朝纲岌岌可危,若没有他来此,掌控了局面,南疆也早乱成一团了。 他觉得以自己这个笨脑袋,云迟不说,他是不会懂的,所以,不怕被训斥地小声询问,“太子表兄,你给我一个准确的目的,这些人,为什么要理他们?以你的身份,不是南疆王和公主,那些南疆的宗室皇亲,可以不必理的。” 云迟头也不抬地说,“我想看看有多少是南疆王的人,多少是励王的人。” “嗯?”梅舒毓还是不懂,冒着冷汗不耻下问,“太子表兄,我脑子太笨,你说明白点儿。” 云迟又抬头瞟了他一眼,淡声说,“励王必要杀掉,励王的人也不能留,留就是祸害。” 梅舒毓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懂了些,但犯难地说,“我从来没办过差事儿,这借宴席查探之事,我怕我眼拙心瞎,看不准啊。” 云迟合上奏折,“啪”地一声将笔放下,“拿出你在京中混的本事来,从小到大,岂能是白混的?” 梅舒毓咳嗽地说,“那是混玩,和这个不同。” 云迟眉目温凉,“你在梅府敢得罪我,又不怕被你祖父开宗祠立家法,跑去苏子斩那里避难,这等识人心目,做起来娴熟顺畅得很,还怕做不好此事?” 梅舒毓顿时觉得后背凉了凉,冷汗直冒,暗暗想着这是秋后算账,记得梅府他帮着花颜给他捣乱那茬呢。立即表态,“知道太子表哥的目的我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我必定全力以赴。” 云迟“嗯”了一声,对他摆了摆手。 当日,梅舒毓便从高高的一摞帖子里择选出了一张帖子,南疆宗室里辈分最高的南疆王的王叔劾王。 这位劾王,平生只爱好一样,便是以王爷之尊擅弹劾之事,封赐也由此而来。 年轻时除了喜欢抢言官的风头,还有一样,对南疆的蛊毒之术,半丝不学。 梅舒毓选他出来后,禀了云迟,云迟没意见,拨给了他两个护卫,他便梳洗打扮一番,穿的花里胡哨地去赴宴了。 尽管不是太子亲自出席宴请,但是太子殿下的表弟代为接帖子赴宴首选他,也甚是给劾王面子了。所以,劾王见到梅舒毓十分高兴。 因西南境地正值动乱,宴席摆设得不奢豪,但贵在精心精致。 南疆美人的歌舞也是大胆奔放,纤腰款摆时,似露非露,让梅舒毓大开眼界。 梅舒毓觉得幸好他不是浪荡子,从小跟着陆之凌胡混,也混得有格调,虽喜欢欣赏美人,但也不是会沾香染粉拖上床的那种,混了多年名声虽然不咋地,但洁身自好倒是有的。 所以,梅舒毓无论喝了多少酒,心里一直很清明。 劾王见宴席过半,凑近梅舒毓耳边,笑着说,“本王已年近七十,梅公子正值年少,从中挑一个如何?” 梅舒毓觉得他今日首次代表云迟赴宴,这第一场宴席,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个风向标,会给后面的宴席和邀请人指明一个路数。 送美人是惯用的试探伎俩,收不收美人,他都会定下一种风向。 这风向,自然关系到他办云迟交代给他的差事儿。 他心念转了两圈,笑嘻嘻地端着酒杯扭过头,对劾王笑问,“依我看,这些美人都是极美的,我若是挑一个,岂不是伤了其余美人的心?我是一个不舍得让美人伤心的人,王爷总不能将所有的都送我吧?” 劾王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端着酒杯的手直晃,“梅公子原来是个胃口大的。” 梅舒毓也跟着大笑,“正是,我生来便胃口不小,一顿饭惯常比别人吃得多的多。” 劾王放下酒杯,拍拍梅舒毓肩膀,大笑着说,“梅公子既然都喜欢,本王便大方一回,都送你了。” 梅舒毓也放下酒杯,不客气地勾住劾王肩膀,笑着道,“那就多谢王爷了。”话落,他小声说,“不过,我太子表兄勤勉政务,惯不是个会近女色的,王爷给我的这些人若是被我带回行宫,一准遭我太子表兄嫌弃,少不得也会训斥我荒唐,不若王爷帮我想想主意?既能让我风流快活,又能不被太子皇兄责罚。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之策?” 劾王老眼深深地给了梅舒毓一个了解的表情,寻思了片刻,笑着一拍大腿,“这容易,梅公子若是不嫌弃,便住在本王府上就是了。太子殿下既然勤勉于政务,断然不会来本王府上抓人。” 梅舒毓眼睛一亮,“既然如此,那我就厚颜无耻地应下王爷的邀请了。”话落,他开心地问,“不会叨扰到王爷吧?我这人吃穿用度倒是不讲究,就是有点儿喜好闹腾,万一吵着了王爷休息……” “无碍无碍!人老了,就喜欢热闹,你住在本王府上,就当在自家,随意就好。”劾王连连保证。 梅舒毓暗想他在自家从来就没有随意不受管制过,如今既然他这样说,那么,他就不客气地住下来了,有什么会比待在宗室府邸的圈子里更能查探得切实呢?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得见眉毛不见眼睛。 劾王也很高兴,又一个劲儿地与梅舒毓推杯换盏,直说他平生喜好除了喜擅弹劾之事,还喜欢美人,今日遇到梅舒毓,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年轻了十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梅舒毓醉了,劾王也醉了。 劾王叫来管家,醉着吩咐,“给梅公子安排一处独立的院子,把这些美人,都送去他的院子里。” 管家瞧了梅舒毓一眼,年纪轻轻的一个少年,俊秀得很,醉了也好看得紧。他连忙应是,立即去了。 劾王府很大,管家给梅舒毓安排的院落也是极大,房间极多。 二十多个美人走进去,院落地霎时弥漫起脂粉香。 梅舒毓摇摇晃晃地跨进院子,从一众美人中随手指了一个,醉醺醺地说,“你,愿不愿?” 那美人极明艳娇媚,“奴家愿意得很,公子真俊秀。都说南楚的公子们比我们南疆的汉子们好看,今日奴家见了,果然如是呢。” 梅舒毓凑近她,身子摇晃了两下,脸一转,歪倒了。 美人伸手扶住梅舒毓往屋里走,“看着公子清瘦,却原来这么沉。” 梅舒毓轻笑一声,贴在她耳边,“一会儿……” 美人顿时娇笑连连。 进了里屋,美人将摇摇晃晃的梅舒毓扶去榻上,梅舒毓刚要抱美人,胃里一阵翻滚,一把将她推开,转头便吐了。 他这一吐,终于让床上的美人皱起了柳叶眉,眉目里染上了嫌弃之色。 梅舒毓吐完了,似乎舒服了,又转过头,重新看着美人。 美人伸手一挡,娇笑着说,“公子,奴家陪您沐浴可好?” 梅舒毓伸手拿开她的手,摇头,“沐浴不急,我们先……” 美人似乎被骇住,终于忍不住,手臂在他后颈一点,他顿时人事不知,软在了床上。 美人看着终于软下的人,伸手捅了捅他,喊了两声公子,没有动静,她终于露出恼意,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污秽,捏着鼻子气冲冲地冲出了房间。 “郡主。”见美人从屋中冲出来,门外有人低喊。 美人恼怒地说,“进去把污秽清了,爷爷做什么灌他喝那么多酒?好好的一个俊俏公子,让我没了享用的心思。” 第三十六章(二更) 奴婢们应是,进了屋清除梅舒毓呕吐的秽物,美人站在门口,并没有离开。 梅舒毓一动不能动地仰躺在床上,保持着美人推开他的姿势,心中却是气歪了鼻子。想着南疆的女人果然歪邪得很,什么叫做她没了享用的心思? 小爷是来给她享用的吗? 小爷压根就没打算失身。 小爷的身子金贵着呢。 不过外面的人称呼她为郡主,倒是让他意外了一下,他看出了这美人比别人特别,没想到却是劾王的孙女。 不多时,奴婢们将屋中清扫干净后,美人又重新走了回来,站在床前,看着梅舒毓,打量半晌,喃喃地说,“真是俊俏,可惜酒味太大了。” 梅舒毓一动不能动,只能保持着昏睡者的最高境界。 美人站着盯着梅舒毓又看了一会儿,转身又走了出去,对外面吩咐,“将他给我看好了,别让别的女人有机可乘,本郡主定下他的清白了。” 仆从们连忙应是。 美人抬起手臂,闻了闻袖子上的酒味,这才又嫌弃地快步走了。 梅舒毓在她走了之后,黑着脸睁开了眼睛,暗自地运功想要解除钳制,发现真的破解不开,他顿时急白了脸。 他正想着,窗子无声而开,从外面飘进一个人来。 这人是个女子,身穿浅碧色衣裙,身段纤细,容貌清雅无双,随着她脚尖落地,衣裙尾曳出一片盛开的旖旎莲花,窗子又无声地合上。 梅舒毓睁大眼睛,仔细地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才认出是花颜。他脱口就想问你怎么来了?又想到他带了云迟给的两名护卫,她这般定然是避着人来,而且不曾易容,若是声张被人知道把她暴露了可就不好了。 他张了张嘴,才无声地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她。 花颜落地后,扫了一眼房间,满室酒气,她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僵白了脸躺在床上的梅舒毓,压低声音说,“劾王的孙女,小郡主叶兰琦,南疆公主叶香茗外,被誉为西南境地的第二美人。据说她练采阳补阴之蛊术,得她青睐者,如被鬼采了元阳,少则三日,多则一个月必死。你可真敢入虎穴住到这劾王府里来。” 她话音一落,梅舒毓的脸刷地更白了,胃里又一阵翻滚,若非不想在花颜面前呕吐出丑,他险些又大吐起来。 强压着胃里的翻滚,他看着花颜,咬牙低声说,“你说的当真?” 花颜来到床前,伸手轻巧地解开了他被钳制住的穴道,懒洋洋地说,“我骗你做什么?自然是真的。” 梅舒毓终于能动了,腾地坐起身,愤恨地说,“太子表兄给我的卷宗里,没提到劾王府里这位郡主是这般,只说妖娆难缠得很,我今日觉得一群舞姬里她最特别,才想试试她身份。” 若是提了,他打死也不选赴宴劾王,更不会答应住在这里。差事儿虽然重要,但他的清白更重要,若非他真不是那等好色的见了美人就拔不动腿的,用呕吐躲开,今日还真就跟她鸳鸯戏水了,那她会采阳补阴的蛊术还不得把他玩死? 花颜好笑地瞅着他,“你不觉得云迟对你焉能有什么好心吗?当初我应邀前往梅府,那不育之症还是你帮我想出来的呢。他一直以来没如何你,自然是等着机会收拾你呢。他器重磨练你不假,但怎能不冠冕堂皇地借机惩治你?亏你还一心一意为他办差,真是太天真了。” 梅舒毓的脸霎时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之后又紫了,一时间无话可说。 他想着,他还真是太天真了,不育之症是引发太后狠心咬牙不惜代价下了悔婚懿旨的最重要的原因,云迟岂能不会给他记着算这笔账?他无言地看着花颜,悔不当初地说,“我错了。” 花颜笑看着他,“你跟我说错了没用,这时候跑去云迟跟前说错了也没用。记了的账就是账,抹杀不掉的。” 梅舒毓顿时垮下脸,求助地看着她,“你既然来了,快帮帮我。” 花颜走到桌前拎起水壶,倒了一盏茶,闻了闻茶水,笑眯眯地放下,“这茶里加了东西,是南疆最有名的王室秘药点绛红,也就是最厉害的催情药。劾王本来应该是等着太子殿下来的,没想到等了一个你来赴宴。你是太子殿下的表弟,身份也尊贵,叶兰琦会顾忌你的身份,顶多采采,应该不会让你死的。” 梅舒毓听完,一下子跳下了床,“你前往梅府赴宴,我那日是因为娶不着赵清溪对祖父不满,胡闹了些,才没想那么多,得罪了太子表兄,闯了大祸。虽然对太子表兄来说,我是祸,但对于你来说,可得谢我啊,你可不能不管我,更何况,你来夺蛊王,我也答应帮忙的。” 花颜微笑,“既然被我知道,且来了这里,自然不会不管你。”话落,她懒洋洋地说,“我这人知恩图报,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梅舒毓自从听了她的话,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立即说,“我要立刻回行宫。” 花颜摇头,“回行宫是不难,你现在立马冲出去就好。但这样一来,云迟就会知道有人对你指点了。他给你的卷宗里可没提到叶兰琦采阳补阴的蛊毒之术。区区一顿宴席下来,你是不会知道的,除非吃了亏,但偏偏叶兰琦被你给恶心走了,你自然是不曾吃亏的,所以,云迟见你跑回去势必会追查。你以为你还能在他的追查下为我守得住秘密?” 梅舒毓心颤了一下,“那怎么办?” 花颜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香囊,递给他,“自然是有办法的,你住在这里,我也能让她不碰你。只要你带着这个,别让这个东西离身。” 梅舒毓接过香囊,捏了捏,又闻了闻,什么味儿也没有,不觉纳闷,“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花颜笑着说,“克制她身体里采虫的药粉,是一种类似于迷幻人神智的迷幻香。只要她靠近你的身体,她体内的虫子就会闻到这香味,会立马让她陷入幻觉。” 梅舒毓顿时来了精神,“什么样的幻觉?” 花颜微笑,“心里想什么,便会做什么样的梦,她体内的是采虫,应该会做鱼水之欢的春梦。” 梅舒毓看着花颜,白着的脸脸腾地红了红,结巴地说,“这……这么小小一个香囊,真的管用?” 花颜扬眉,“不信?” 梅舒毓咳嗽一声,胆颤地说,“我实在怕啊,她刚刚点我穴道的手法十分奇诡,若非你来了,我是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说完,他后悔起来,“我就不该为了迷惑劾王收女人。” 花颜慢悠悠地笑着说,“不收女人,不做出荒唐游戏的样子来,你一味地端着君子的做派,便完不成云迟交代的差事儿。云迟给你这个差事儿,就是为了惩治你的同时,让你把差事儿给他办妥当了。” 梅舒毓狠狠地磨了磨牙,“太子表兄可真狠!” “他从来就不是个心软手软的人。”花颜慢慢地站起身,“叶兰琦去而复返,又折回来了,估计是看你长得俊俏,还是忍不住来对你下手了。你快躺回床上吧,我走了。” 她说着,将那一盏茶水重新地倒进了茶壶里,足尖点地,窗子无声地打开,她如来时一般,又无声地走了。 梅舒毓张嘴就想喊住她,手也同时想抓住她,奈何他的嘴和手都没人家快。他胆颤地寄希望于手里的香囊,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连忙将香囊系在腰间,转眼又躺回了床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心中又气又恨,想着以后打死他也不敢得罪太子表兄了,收拾起人来下黑圈套真是不声不响,多亏花颜提点帮助他,否则他今日就栽在这里了。 叶兰琦来到门外,有婢女连忙见礼,“郡主。” 叶兰琦问,“我走后,可有人进屋?” 婢女们摇头,“回郡主,我们一直守在门口,没有人进屋。” 叶兰琦满意,对婢女说,“打一盆清水来,我给他擦擦脸和身子,否则他一身酒味,实在是让我吃不下。” 婢女们立即应是。 梅舒毓紧张起来,想着花颜给她的香囊若是不管用,他今日就跟这个女人拼了。 叶兰琦吩咐完,推开房门,进了屋。 梅舒毓果然如她走时一般,一动不动地昏睡着,满室的酒味让她皱眉,先一步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任夜晚的风吹进来,消散浓郁的酒味。 第三十七章(一更) 婢女们打来清水,又无声地关好房门退了下去,并且退得离房门很远的地方。 叶兰琦沾湿了帕子,给梅舒毓擦脸,擦嘴角,又解开他衣领给他擦身子。 梅舒毓心中暗急,头发恨不得一根根地竖起来,呼吸都快停了,心中发着狠,想着这个死女人,等她进入了幻觉,他就掐死她。 他刚想完,果然叶兰琦手一顿,身子一软,便倒在了他身上。 梅舒毓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发现她跟他一般,一动不动,但是神情与他不同,脸庞娇羞,如染胭脂色,无限舒服和迷醉的模样。 他嫌恶地一把推开了她,任她身子软软地躺去了一旁,他坐起身,伸手就去掐她的脖子。 他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女人,练采阳补阴之术,今儿掐死她,以后就不用出去祸害人了。 他手下用力,真是半点儿没客气。 窗子又无声地打开,花颜从外面进来,衣袖轻轻拂动,便拉开了梅舒毓的手,好笑地说,“你掐死她,差事儿便别想完成了。南疆王室宗亲以劾王为首,她虽然是劾王府的一个小郡主,但是得劾王宠爱得很,南疆王也甚是看重,他死在你这里,你的麻烦会很大。” 梅舒毓松开手,黑着脸磨牙,“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花颜伸手入怀,拿出一个金钵,“将她体内的采虫引出来,明日她发现采虫有失,功力尽废,定然会去找劾王,劾王知晓后,定然会进宫去找南疆王。我如今需要一个见南疆王的机会,冒然进宫的话,不知皇宫有多少云迟的人,我怕生出事端,如今恰巧你来了劾王府,也许能借此得到他的血引。” 梅舒毓不解地问,“怎么引出采虫?你这个金钵,就能引出采虫?引出来后,被她所知,惊动了劾王、南疆王后,我该怎么办?” 花颜对他微笑,“有这个金钵,里面放着引蛊香,再加上公主叶香茗的血引,引出她体内的采虫不是太难。引出来后,我将之放入你的体内。” 梅舒毓睁大眼睛,顿时后退了一步,惊恐地说,“我不要。” 花颜好笑地看着他,“你怕什么?一只小小的虫子而已,吃不了你。” 梅舒毓坚决地摇头,“我不要变成采花贼。” 花颜大乐,摇头,“你身上系着我给你的香囊,就是克制采虫的,采虫进入你身体后,就会安安分分地待着,不会有事儿的,相信我。” 梅舒毓依旧不想要虫子入体,皱着眉看着花颜,怀疑地问,“你不会如太子表兄一样,也想整我吧?” 花颜又气又笑,“他整你是因为你得罪他了,你又没得罪我。虽然,我不算好人,但是对待自己人可不坏的。我既然告知陆之凌和你请你们帮我夺蛊王,就是拿你们当自己人的,自然不会害你,你放心。” 梅舒毓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提着心问,“你引出她体内的虫子放在金钵里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放入我身体里?” 花颜为他解惑,“因为此事必定会惊动南疆王,我想要他的血引,在劾王与他知道叶兰琦身上的采虫有失后,首先会找上你,在知道她自小便养着的采虫跑到你身体里后,肯定会帮叶兰琦引出来。那么,就会用到血引。” “然后呢?”梅舒毓问。 花颜道,“引出采虫不像引出蛊王那般困难,必须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的血引缺一不可,只需要南疆王或者公主叶香茗其中一人血引即刻。叶香茗毕竟是女儿家,要引出采虫,定然会与你相对做血引,如今她正受伤之际,南疆王估计舍不得宝贝女儿再流血,所以,估计会亲自上阵。只要他放血做引,就能趁机拿到他的血引,有了他的血引,我夺蛊王的事情就成了一半了。” 梅舒毓懂了,用钦佩的眼光看着花颜,“你竟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就定下了拿南疆王血引的计谋,真是厉害啊。” 花颜含笑看着他,“所以,你到底帮不帮?” 梅舒毓揉揉鼻子,“若是他们问起采虫是怎么跑进我身体里的,我该怎么说?” 花颜道,“你就说你也不知道,你是太子的表弟,这个时候,云迟把持南疆,有他罩着,谁敢逼问你将你如何?况且,你今日不是醉死了吗?自然是与你无关。” 梅舒毓想想也是,看着她,又问,“这事儿也会惊动太子表兄吧?别人问起我不怕,若是他问起,我该怎么说?” 花颜琢磨了一下,对他道,“你就说应该是这个香囊帮了你,他若是问你香囊的来历,你就说是苏子斩给你的。” “啊?”梅舒毓一怔,“这……我若是这样说,他再问起子斩表兄呢?我该怎么回?” 花颜散漫地说,“你就直接告诉他,你避难住在武威侯府时,有一个人拿了无数世间难得的药材找上了他,之后,他就离开了武威侯府。那一日,他离开武威侯府,你应该隐约知道一点儿。” 梅舒毓点头,“是知道一点儿,一个样貌普通扔在人堆里不起眼的少年,身上背了一个大包裹,找上他的,我隐约见着了。” 花颜微笑,“这就对了,你就这么说,真真假假。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临走前扔给了你一个香囊,估计是猜准陆之凌随后会找上门,以为他来了南疆,也拉着你一起追来了,正巧这香囊派上了用处。” 梅舒毓咧着嘴问,“他会信吗?” 花颜看着他,“你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个不聪明的,真真假假地说话,他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你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等事情揭过去了之后,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也不怕什么,反正你已经得罪过他一桩事儿了,也不怕再多得罪一桩。” 梅舒毓抽了抽嘴角,苦兮兮地说,“若是把他得罪死了,我也不用活着了。” 花颜伸手拍拍他肩膀,“你放心,你不会是得罪死他的那个人,我才是。我夺了蛊王,待事成之后,破坏了他的大业计划,他估计会恨不得杀了我。” 梅舒毓想想也对,大不了还有她挡在他前面的,对比起她来,他得罪的这么小点儿事儿是次要的。于是,他问,“那我如今该如何?” 花颜拿着金钵,对他伸手一指,“你将她胸口前的衣服扒开,也将自己胸口前的衣服扒开,我这便引她体内的采虫。引完之后,你挨着他睡觉就行。” 梅舒毓顿时护住胸前,脸色红白交加地看着花颜。 花颜无语地瞅着他,“你一个大男人,做什么这种小白兔的做派?不就露一点儿胸前的衣服吗?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这世上有很多地方的人们生活衣不蔽体,若是如你这般瞧见了,还不得臊死?” 梅舒毓也无语,吭哧半响,才嘟囔,“你到底是不是女人?这与贫苦人们衣不蔽体能一样吗?” 花颜面不改色,“在我眼里差不多。” 梅舒毓挣扎地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花颜摇头,“只这一个办法,心口是距离心最近的地方,采虫最喜欢待在那里,毕竟好引出和引入。” 梅舒毓一时没了话。 花颜见他怯怯不前,好笑地说,“枉你纨绔的名声,不知道是怎么混的,这般事情都做不来,青楼画舫,秦楼楚馆都白去了吗?” 梅舒毓觉得她被花颜看不起了,鄙视了,他在丢面子和撑门面两相权衡之下,心一横,一把扯了自己的外衣,露出胸前一小小块肌肤,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大义凛然地说,“来吧。” 花颜失笑,也不耽搁,扯开叶兰琦胸前的衣服,将金钵放在她心口,又拿出那一瓶叶香茗的血引,打开瓶塞,在她心口处滴了一点,果然,很快便有一只通体红色的小虫子破体而出,嗅着味道进了金钵里。 花颜快速地拿着金钵,放在了梅舒毓的心口处,那小虫子又出了金钵,似乎不太情愿,但在花颜以血引为引下,刺进了梅舒毓的心口,进了他身体里。 梅舒毓感觉心口如针扎了那么一下,他心下一紧,再感受,却全无感觉了。 花颜收好金钵和那瓶血引,满意地笑,对梅舒毓说,“成了,你睡吧,最好好好地睡一觉,明日醒来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应付此事。” 梅舒毓摸摸心口,“就这么简单就完事儿了?” 花颜笑着说,“有血引,自然是简单的,没血引,你若是想要这虫子,就得挖叶兰琦的心了。”说完,她打了个哈欠,“我走了。” 梅舒毓还要再说什么,窗子无声无息地打开,花颜足尖轻点,出了房间。 第三十八章(二更) 梅舒毓实在不想让花颜走,奈何他留不住人,只能嘎嘎嘴,任她走了。 他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身边躺着的叶兰琦,真想一脚将她踹地上去,但是如今得了她的虫子,他觉得还是规矩些好,诚如花颜所说,明日要有足够的精力应付此事。于是,他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去。 他刚睡没多久,叶兰琦就醒了。 叶兰琦睁开眼睛后,先是迷惑地看了看自己,然后,又迷惑地看了看身旁躺着呼呼大睡的梅舒毓,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坐起身,怔怔地愣神。 她愣神半晌,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紧接着,面色大变,腾地跳下了床。 梅舒毓被她弄出的动静弄醒,暗想她怎么这么快就醒了?不是说明日才醒吗?恍然想起她体内的采虫跑到了他体内,本来克制采虫使她置幻的香囊自然也就没用了。 这样一来,她可不是很快就醒来了吗? 他暗暗祈祷花颜能想起来这事儿,可别真的走了扔下他不管,他心里没底,不敢动作,只能先装睡。 叶兰琦试着运功感应,发脸体内真没了蛊虫,而且她功力尽失了,她脸色发白,伸手去推梅舒毓,“喂,你醒醒。” 梅舒毓自然不想这时候醒来,他还没做好心里准备,怕一个不小心露出马脚,他得自己适应一会儿,所以,随着叶兰琦推他,他身子一动不动,睡得很熟,雷打不动的样子。 叶兰琦推了半晌,不见梅舒毓醒来,她又气又急,转身冲出了门外,大喊,“来人!” “郡主。”有人立即跑到她面前。 叶兰琦脸色极差,沉怒又惊恐地说,“快,去告诉我爷爷,让他立即来一趟,就说我蛊虫有失,武功尽失。” 那人闻言面色惊变,不敢耽搁,连忙慌慌张张地去了。 叶兰琦站在门口,夜里的冷风吹到她身上,清清凉凉的,让她的脑袋清醒了些,但依旧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体内的蛊虫怎么会不见了? 她思索半晌,也不得其解,想起屋内大床上躺着的梅舒毓,她又大声吩咐,“来人,去拿醒酒丸。”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有人拿开了醒酒丸,叶兰琦回转里屋,见梅舒毓竟然打起了鼾声,她扒开他的嘴,将醒酒丸硬塞了进去。 梅舒毓心里暗骂,还是吃下了醒酒丸。 叶兰琦一屁股坐在床上,静静地等着劾王前来,同时也等着梅舒毓醒来。 两盏茶后,劾王带着一群人匆匆地来到,古稀之年的劾王走路极快,健步如飞,当先冲进了屋,见到叶兰琦,立即急迫地问,“听说你蛊虫有失,武功尽失,怎么回事儿?” 叶兰琦站起身,脸色苍白惊恐地说,“爷爷,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话落,她将她进了这处院落,被梅舒毓选中带入房中,以及他醉酒呕吐她恶心地离开,后来琢磨着舍不得这个俊秀的人物,去而复返又回来找他,之后醒来便发现体内的蛊虫不见武功尽失之事说了一遍。 劾王听完脸色也极差,看着床上依旧呼呼大睡的梅舒毓,问,“这房中,可是只有你们二人?” 叶兰琦点头,“婢女仆从们都未曾进来,护卫们在外面守着,应该只我们二人。” 劾王道,“将梅公子弄醒。” “刚刚给他吃了醒酒丸。”叶兰琦恼怒地转身又去推梅舒毓。 梅舒毓这回哼哼一声,似乎睡得正香,不耐烦被打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叶兰琦怒喝,“别睡了,快醒来。” 梅舒毓被吵得烦躁,腾地坐起身,迷迷糊糊眼睛不睁开脾气也很大,“吵什么吵?再吵本公子就封了你的嘴。” 叶兰琦恼恨,挥手就要打梅舒毓。 劾王伸手拦住她的手,暗想这位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弟,可打不得。他开口出声,“梅公子,你快醒来,出了点儿事情,本王有话要问你。” 梅舒毓迷迷糊糊地皱眉,“王爷?” “对,是本王。”劾王松开叶兰琦的手点头。 梅舒毓费力地抬手,费力地揉揉眉心,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影幢幢,他摇摇头,带着无限醉意地说,“王爷,什么时辰了?” 劾王暗想梅舒毓这酒量真差,立即说,“酉时三刻了。” 梅舒毓“哦”了一声,“咣当”又躺回床上,困浓浓地说,“酉时三刻,不是正该好梦的时候吗?我好困啊。”说完,闭上眼睛,伸手一捞,将叶兰琦捞进了自己怀里抱住,就要睡去。 叶兰琦彻底恼了,顾不得了,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清脆,十分的响亮。 梅舒毓是个不吃亏的人,被打了一巴掌,他立即松了手,腾地又坐起身,似乎懵了懵,不敢置信地看着叶兰琦,瞪圆了眼睛,“你打我?” 叶兰琦刚想说什么,梅舒毓挥手,左右“啪啪”两巴掌,比刚刚叶兰琦打他的声音还响。 女子的力道自然不如男子,尤其是没有武功的女子,自然不及有武功的男子。 叶兰琦被打得嘴角顿时出了血,两边的脸霎时肿了起来。 劾王看着这一幕,也惊得懵了。 梅舒毓似乎彻底醒来了,咬牙切齿地看着叶兰琦,“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打小爷,我从出生至今,从没挨过谁的巴掌!你是不是找死?”说着,一抬脚,就将叶兰琦踹到了地上。 他早在听闻花颜说这个女人不亚于女采花贼时,就想揍她了,如今终于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他自然要揍她个爹娘不认识。 他拿风流做幌子来办差,自然不是给她采的。 叶兰琦痛呼一声,滚落到了地上,“砰”地一声。 梅舒毓说完,又跳下床,还要再补一脚。 劾王惊醒,连忙拦住他,“梅公子,有话好说!” 梅舒毓犹自气怒,眼睛都瞪圆了,瞪着劾王,“什么叫做有话好说?是这个女人先打我的!我今儿个非要打死她!” 叶兰琦从小到大只有她玩男人打男人的份,从没有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头,闻言咬牙怒喝,“你敢!” 梅舒毓立起眉毛,“你看我敢不敢!”说完,他伸手推劾王,“王爷,你躲开。” “梅公子息怒!”劾王一边说着,一边死命地拦住跳脚爆喝的梅舒毓,一边恼怒地怒喝叶兰琦,“琦儿,不准对梅公子不敬!” 叶兰琦脸痛身子痛,委屈得不行,落下泪来,哭道,“爷爷,他打我,你竟然不护着我!我可是您的孙女!” 劾王看着叶兰琦的样子,自然心疼不已,但心疼归心疼,他可没忘了梅舒毓的身份,他绷起脸,说,“是你先打的梅公子没错!还不快给梅公子赔礼!” 叶兰琦坐在地上哭得更厉害。 梅舒毓这时嫌恶地瞥了叶兰琦一眼,心下解恨,也算报了差点儿给她采的仇了。闻言装作惊诧地问,“王爷,她说什么?她是你的……” “哎,梅公子,他是本王的孙女。”劾王觉得很没面子。 梅舒毓更是惊了,“她……她不是歌姬吗?” 劾王知道梅舒毓初来南疆,很多事情怕是不晓得,很多人也不识得,否则岂能不知道他有一个练采阳补阴之术的孙女?早先他为了让自己的孙女拴住梅舒毓,刻意隐瞒了她的身份,混做歌姬,没想到却弄出了这般事端来。 他憋了半晌,才不得不说,“这个孩子自小便贪玩,混入了歌姬中,梅公子见谅。” 梅舒毓暗骂这劾王不是人,分明就是想借他的风流之举让他的孙女采了他顺便练功的同时还能让他负责。他虽然纨绔没出息,但总归是太子云迟的表弟,这身份他们看的上眼。他竟不知道他来办差,想从中查探,反而被他们给算计了。 他也憋了憋,脸色不好阴阳怪气地说,“原来是王爷的孙女,这倒怪我有眼不识了。”话落,他瞪着那哭得没半分美感的女人质问,“你为何打我?” 叶兰琦恨恨地看着他,“怎么喊你都不醒,不打你怎么会醒来?” 梅舒毓一噎。他就是故意不醒的,怎么着?不醒就活该被她打吗? 他恼怒地说,“王爷灌了我那么多酒,我理应宿醉睡觉,醒什么?”话落,他看了一眼窗外,“外面黑漆漆的,不是正睡觉的时候吗?”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劾王和屋中几个陌生的老者,纳闷地问,“王爷,你们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做什么?” 第三十九章(一更) 梅舒毓装得很像,这么多年,他最会的本事就是糊弄人,此时装疯卖傻自然是做得十分流畅。 劾王看着梅舒毓,打量他半晌,实话实说,“梅公子,我孙女体内的蛊虫不见了,她武功尽失,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梅舒毓不懂地看着劾王,“什么蛊虫?” 劾王不能说是采虫,觉得若是说了,梅舒毓定然会跳高,哪个男人乐意被女人采?于是,只说,“你知道,我们南疆以蛊传世,以蛊练功,琦儿体内自小便养有一只蛊虫,如今不见了。” 梅舒毓闻言纳闷,瞅着地上的叶兰琦说,“她体内的虫子不见你们找就是了,打扰我睡觉做什么?” 劾王一噎。 叶兰琦肿着两边脸,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恨恨地看着梅舒毓说,“这个房中,早先只有我和你,我体内的蛊虫不见了,功力尽失,不找你找谁?” 梅舒毓大翻了个白眼,“我一直醉着,怎么知道?谁知道我没醒之前,你自己在搞什么鬼。” 叶兰琦一噎,顿时又恨怒,看向劾王,“爷爷?” 劾王瞅了她一眼,她一张姣好的容貌已经看不出来,眉毛与眼睛被两边的肿脸挤于一处,他也暗怪梅舒毓竟然手劲这么大,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偏偏是叶兰琦先打的他,他就在近前,也没法帮她讨理。 他一时间头疼得很,说,“别吵了,还是要先找蛊虫要紧。” 叶兰琦闭上了嘴。 劾王看向梅舒毓,“梅公子,你仔细地想想,你与琦儿在这间屋子里,可发生了什么事儿?” 梅舒毓脸色奇差,“能发生什么事儿?我一直就醉着了。” 劾王看着他神色,知道他心情也不好,任谁睡得正香被吵醒还挨了打的确都会心情不好。他只能说,“梅公子,琦儿体内的蛊虫确实不见了,你身手过来,本王给你把把脉。” 梅舒毓防备地看着劾王,“她蛊虫不见了,你给我把脉干什么?你要对我下手?”话落,他眉头竖起,张狂地说,“你别忘了,我可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弟。” 劾王想着就是因为你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弟,所以才好吃好喝地摆设宴席请你,才让叶兰琦采你之后对他负责与太子殿下攀上亲缘,但这话他不能说出来。 于是,他看着梅舒毓道,“蛊虫自小就养在琦儿体内,若是不出什么事儿,是不会轻易有失的,早先这房中只你们,总要查看一番。你放心,本王自然是时刻记得你的身份,不敢造次的,只对你把把脉而已。” 梅舒毓闻言似乎放下了防备,对他伸出手,一脸不情愿地说,“你把吧。”话落,又说,“早先是谁说住在你府里随我的便,无人敢怠慢我的,如今头一晚上住这,就给我找事情,烦死了,你赶紧把完,我不住这里了。” 劾王只能任他絮叨指责,十分无奈地伸手把他的脉搏,这一把脉,顿时惊骇地说,“蛊虫在你体内。” 梅舒毓“啊”地惨叫了一声,似乎惊吓得就要厥过去。 劾王连忙扶住梅舒毓,紧张地看着他,“梅公子!” 梅舒毓脸色刷白,惊惧地看着劾王,“你……你没开玩笑吧?你……你说我体内有一只……虫子?” 他的模样,真是又惊又骇,又恐又怕。 劾王觉得他身子晃,他扶几乎都扶不住,连忙说,“一只小虫子而已,不怕的。” 梅舒毓听完更怕了,伸手死死地扣紧劾王的肩膀,脸上惶恐不安。 劾王又伸手探他的脉,片刻后,疑惑地说,“这蛊虫怎么会进入到你体内呢?”说完,看着梅舒毓浑身发抖的模样,宽慰地说,“梅公子别怕,这虫子不吃人。” 梅舒毓勉强安定了些,额头大滴地冒汗,松开劾王的手,不停地抖因为喝醉睡了一觉被压的皱巴巴的衣服。 劾王无奈地说,“虫子在你体内,抖不出来。” 梅舒毓又一把抓住劾王,“那你快些把它弄出来啊!快,快帮我。” 劾王更无奈地瞅着他,“梅公子,稍安勿躁,我们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梅舒毓烦躁地松开他,“那你快查清楚。” 劾王连忙转向叶兰琦,绷起脸,“琦儿,怎么回事儿?你体内的蛊虫,怎么会进入到梅公子体内?” 叶兰琦哪里知道?她听闻她体内的采虫竟然跑去了梅舒毓体内,也是惊住了,不敢置信地说,“爷爷,我也不明白,这……自小就养在我体内的蛊虫,怎么会跑去他体内?” “你做了什么?好好想想。”劾王沉声凝重地问。 叶兰琦想起她早先与梅舒毓翻云覆雨地享受鱼水之欢,顿时脸一红,但是因为她两边脸都红肿着,这脸红也看不出来了,只说,“我……我与他……做了些事儿。” 劾王自然懂得她说的做了些事儿是什么,疑惑地说,“做那等事情,也不该丢失你体内的蛊虫,你还做了什么?” 叶兰琦仔细地想,想破脑门,也再想不起来了,摇头,“再没了,我醒来就发现没蛊虫了。” 梅舒毓这时不解地问,“你做什么事儿了?” 叶兰琦咬着嘴唇不答话。 劾王看着梅舒毓,问,“梅公子忘了?” “忘了什么?我喝醉了之后一直在睡觉。”梅舒毓没好气地说,“然后你们便将我吵醒了。” 劾王没想到他忘了,看着他的模样,不像说假,他咳嗽一声,“你与孙女,做了男女同房同床鱼水之事。” 梅舒毓顿时眼睛瞪得溜圆,“不可能!” 叶兰琦大怒,“你敢不承认?” 梅舒毓怒道,“我一直在睡觉,没做事情,怎么承认?”话落,他横眉怒目,咬牙切齿,“你这个恶女,少诬陷我,别将我当做什么也不懂的男人,要知道男人喝得人事不省,硬都硬不起来,还怎么行男女鱼水之事?” 叶兰琦又噎了噎,愤怒地说,“我记得清楚,就是你与我……”她话音未落,忽然觉得不对,低头看自己的衣服,除了胸前有些凌乱,其余的都完好的穿着,腰间的绸带束腰束得也很紧,没有半丝松动的迹象,又自我感觉了一番,不像是行过男女之事的样子,脸色有些惊异。 梅舒毓抓住她不放,怒道,“你记得个屁!你少诬陷我!做没做过事儿,小爷我能不知道?” 这次,叶兰琦不言语了。 劾王也看出了叶兰琦不对,沉着脸问,“琦儿,怎么回事儿?” 叶兰琦抬起头,立即说,“爷爷,不对,我明明记得我们似乎做过了事儿,但是……似乎又没做过,我身体无异样,但……我脑中为何这般清楚的记得画面?” 梅舒毓冷哼一声,他自然清楚地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没想到花颜的置幻药真厉害。让她到如今醒来还记得清楚。想到她脑中的画面是他,就又气歪了鼻子。 明明什么也没做,他看着这个女人,就觉得是被他给侮辱玷污了。 劾王也惊异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叶兰琦自然也不懂,盯着梅舒毓。 梅舒毓被她的眼神看得不舒服,怒道,“丑女人,你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叶兰琦目光攸地落到他腰间的香囊上,问,“你那是什么东西?” 梅舒毓低头一看,伸手抓住香囊,死死地攥在自己的手里,“你眼瞎吗?这是香囊!” “你那香囊里装了什么?”叶兰琦问。 梅舒毓恼怒,“香料呗!” 这是劾王也觉出了不对,对梅舒毓伸手,“梅公子,烦请将你手中的香囊给本王看看。” 梅舒毓不想给,“你看这个做什么?” 劾王叹了口气,“本王看看就给你,如今琦儿体内的蛊虫跑你体内去了,本王也想知道原因。” 梅舒毓不情不愿地松手,将香囊给了劾王。 劾王伸手接过,闻了闻,虽然在寻常人闻来没什么味道,但在以蛊虫立世的南疆人闻来,自然能闻得出来,他立即说,“这里面装的是蛊幻香,正巧是克制采虫的一种香料。”说完,他老眼幽深地看着梅舒毓,“梅公子,你怎么佩戴这种香料。” 梅舒毓绷起脸,骄傲地冷哼一声,“来南疆这地方,我自然身上要带着点儿防范不能让蛊虫近身之物。” 第四十章(二更) 劾王看着梅舒毓,想着你这岂是防范不让蛊虫近身之物?明明就是专门克制采虫之物。他暗暗想着怪不得太子殿下放心让梅舒毓住在这府里,原来是给他准备了这个。 他直觉地将这香囊归功在了太子殿下爱护他这个亲表弟上,将香囊递回给梅舒毓,说,“按理说,梅公子即便带着这个香囊,蛊虫也不该跑进你体内才是,这本就是克制蛊虫之物,蛊虫怎么会甘愿进入你的身体?梅公子身上可还带有别的事物?” 梅舒毓接过香囊,重新系会腰间,冷着脸说,“没有了!除了这香囊,我身上只有些碎银子。” 叶兰琦此时从地上站起来,恼怒地说,“一定还有,否则我体内的采虫不会无缘无故到你身体里。” “采虫?”梅舒毓看向叶兰琦。 叶兰琦恼怒地看着他。 劾王咳嗽一声,实在不想与梅舒毓探讨采虫为何物,连忙开口问,“梅公子,你身上当真除了这香囊,再无别物了?” 梅舒毓看二人一副不信的模样,他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块玉佩和碎银子,“你们看,就是这些。不信的话,本公子准你们搜身。” 叶兰琦立即道,“我不信,就要搜你的身。” 梅舒毓黑着脸看着她,“别人搜身可以,你休想!” 劾王挥手拦住叶兰琦,板起脸说,“琦儿,不准无礼。”话落,对梅舒毓说,“此事甚是稀奇,梅公子身上既然再无别的东西,本王信你,便不搜身了。”话落,又道,“不过,还请梅公子在这里等上些时候,本王必须进宫一趟禀明王上。当年琦儿体内的蛊虫是王上亲手养入的,如今蛊虫有失,不明缘由地进入了你的体内,在我南疆,算是一桩鲜有耳闻的大事儿了。” 梅舒毓怒道,“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叶兰琦恼怒,“你体内有我的蛊虫,自然不能走。” 梅舒毓寒了脸。 劾王立即说,“烦请梅公子在这里忍耐些时候,本王这就进宫,此事虽然在梅公子看来事小,但在我南疆来说算是大事儿。王上想必能明白蛊虫是怎么进入梅公子体内的,你既不想要蛊虫,王上也许有办法将蛊虫引出来。” 梅舒毓想着花颜猜得真准,知道叶兰琦失了蛊虫,劾王立马就想到了进宫去找南疆王。他佯装脸色难看地烦躁地说,“那你快去快回。” 劾王连连点头,对叶兰琦说,“琦儿,你与我一起去。” 叶兰琦恨恨地瞪了梅舒毓一眼,点点头。 二人说走就走,立即出了院落,备了马车,出了劾王府。 房中无人之后,梅舒毓轻轻地喊,“花颜?” 花颜无声无息地从窗外跳进了屋内,好笑地看着他夸赞,“行啊,挺有本事儿嘛,连我在房顶上听着都觉得你装得很像那么回事儿。” 梅舒毓得意地扬起脖子,“我总不能一无是处不是?”话落,对她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花颜笑道,“我是想走来着,还没出劾王府,便想起采虫既然入了你体内,那小郡主估计等不到明日会很快醒来,便又折回来了。” 梅舒毓悄声问,“南疆王真的会来吗?” “会的。”花颜肯定地说,“采虫在南疆来说,是十分难养的一种蛊虫,叶兰琦出生后,择选蛊虫时,她的身体自动择选了采虫。采虫除了会让女子在葵水来了之后辅助练习采阳补阴之术外,还有一种隐秘的作用,便是可以换血换髓永驻青春。所以,南疆王十分重视。” “嗯?什么叫换血换髓永驻青春?”梅舒毓不解。 花颜为他解惑,“就比如说,南疆王垂垂老矣后,可以利用叶兰琦体内的采虫换血换髓,重拾韶华,白发变黑发。” 梅舒毓惊奇,“竟然可以这样?” “是啊。”花颜点头,“叶兰琦练的是采阳补阴之术,试想,该是用了多少男子的元阳精气?一朝得用,换血换髓救人,焉能不让一个老人重拾少年?” 梅舒毓欷歔,“这……南疆的蛊虫之术果然厉害,不过,这个妖女练此功,会死多少男子?这也太造孽了。” 花颜颔首,“所以,我夺了南疆的蛊王,让万蛊覆灭,也是一桩救人之事。” 梅舒毓嘎嘎嘴,“若是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对,毕竟蛊毒害人,确实历来已久,被蛊毒所害的人,数不胜数。我小姑姑就是被寒虫蛊所害,子斩表兄也是。” 花颜道,“南楚数百年来吞不下西南这块土地,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蛊王,蛊王一动,万蛊皆出,若是都放去南楚,后果不堪设想。这是一块好土地,但也是一块有毒的土地。南楚历代皇帝都不敢轻易动之,哪怕以强大的兵力压制住,让其成为附属小国,但也吞不下这块有毒的肉,历来只能用怀柔温和的制衡政策。” 梅舒毓小声说,“太子表兄是有将西南境地吞下之心的,只不过在他看来,要徐徐图之,以求不伤根本。” 花颜点头,淡淡地说,“苏子斩命在旦夕,我却容不得他徐徐图之,所以,这蛊王势必要夺的,西南这块毒瘤,我也要给他切开。” 梅舒毓叹了口气,“这样一来,他就真正棘手了。” 花颜道,“他是有这个能力的,棘手是会的,但不至于要命。” 梅舒毓想想也是,便说,“如今这个屋子,四处都没办法藏人,你说,南疆王来了之后,会不会立即对我用血引引出蛊虫?若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你该如何取血引?” 花颜四下看了一眼,这间屋子确实没有藏人之处,除了房顶上,但是距离得太远了。她看着梅舒毓,伸手入怀拿出一个空玉瓶,对他说,“你来。” 梅舒毓一哆嗦,伸手指向自己,“我?我能行吗?” 花颜对他微笑,“你手快点儿,应该能行的,到时候以血引为引,南疆王定然不喜人多围观,估计只你和他两个人进行,只有你适合在他睁眼闭眼时动手。血引不需要太多,只一小瓶就可,你动作利落的话,弹指间的事儿。” 梅舒毓有些心理没底,“我没见过南疆王啊。” 花颜对他说,“你放心,他虽然不昏庸,但也不是什么英明睿智的多智之人。否则云迟掌控南疆便不会这般轻易。到时候他来了,我会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对他暗中运功动手,让他晃神那么一下功夫,你就趁机动手,只要动作快,他发现不了。” 梅舒毓一听花颜相助,顿时放下了一半心,接过空玉瓶,咬牙说,“好,我试试!” 花颜对他微笑,“你一定能行的,相信自己。” 梅舒毓挠挠脑袋,奇异地看着她,“我发现了一件事儿,跟你在一起,似乎很容易能给人信心,本来觉得不可能的事儿,但有你在,很容易就能做成。” 花颜好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先躺床上去休息睡一会儿,采虫入体再被引出,对你身体总归会有些影响,这一折腾之下,你会体虚力乏,吃不消的。” 梅舒毓点点头,叮嘱她,“你不要走啊,万一我手不利落拿不到血引,还是要你出手的。” 花颜颔首,“好。” 梅舒毓转身去了床上,他躺下后,发现就在这转身的功夫,花颜又无声无息地走了,他暗想她武功该是何等的高深莫测,这般来去自如,不知太子表兄与她相比的话,是否能胜过她? 他想了些有的没的,便揣着空玉瓶睡了过去。 花颜坐在房顶上,想着不知道劾王和叶兰琦会不会请来南疆王,若是请不来,让梅舒毓进宫的话,那么,事情会有点儿难办,毕竟南疆王宫里有云迟布置的暗桩,不如这劾王府,没有几个他的人。 她如今只能期盼南疆王对叶兰琦体内的采虫重视的程度极高,能赶得上蛊王在他心中的分量,让他听闻后立即前来,否则,惊动云迟,怕是不会轻易得手。 她静静地等了大半个时辰,远处传来动静,似是南疆王的车马仪仗,她侧目看去,不由得露出笑意。 看来南疆王十分重视采虫,应该如她所料,想有朝一日利用叶兰琦养成的采虫重返韶华。 既然他有这个心,那么,她就不客气地取血引了。 第四十一章(一更) 劾王府的郡主叶兰琦丢失蛊虫,不明原因地进入了梅舒毓体内,劾王匆匆进宫禀告南疆王,南疆王听闻后大惊,心急出宫,此事自然不可能瞒得住云迟。 云迟听到云影禀告,如画的眉目微蹙,“竟有这事儿?” 云影颔首,“属下打探了,确有此事,如今南疆王急急出宫了。” 云迟琢磨了片刻,温凉地一笑,“南疆王想活个千年万载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即便有采虫,有朝一日能让他返老还童,又能如何?用不了几年,本宫就会让西南境地尽数纳入南楚版图,南疆没有了国号,他年轻一百岁也是枉然。” 云影试探地问,“这事儿是有些稀奇,毓二公子怎么会莫名得了劾王府小郡主的蛊虫?据属下所知,蛊虫不是轻易能舍了养蛊人进入别人身体的。” 云迟点头,“自然,否则南疆多少养蛊人白费心血做什么?”说罢,他眯起眼睛,“本宫让梅舒毓办差,他却将人家蛊虫夺进了自己体内,倒是好本事。” 云影立即说,“从劾王府打探的消息来看,毓二公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被劾王灌多了酒,醉得很沉,若非小郡主的醒酒丸,还不会醒来。据说他身上只有一个克制蛊虫的香囊,再除了代表身份的玉佩以及碎银子外,无别物了。” 云迟若有所思,“是什么样的香囊?” 云影摇头,“普通的一个香囊,据说系在毓二公子的身上。” 云影想了想,说,“梅舒毓来南疆时,我未曾看到他身上系着香囊。” 云影颔首,猜测道,“兴许是他一直妥帖地收着,未曾得用。” 云迟放下手中的卷宗,长身而起,温凉地说,“少不得要走一趟去看看了。”话落,对外面吩咐,“小忠子,备车去劾王府。” 云影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小忠子应了一声,连忙吩咐了下去,不多时,云迟的马车出了行宫。 行宫距离劾王府有些远,待云迟到时,已经将近亥时。 太子仪仗队停在劾王府门口,小忠子扯着嗓子喊,“太子殿下驾到!” 劾王府守门人不敢怠慢,连忙去禀告劾王,不等劾王出来接驾,云迟已经踱步进了劾王府。 劾王听到消息,匆匆迎到半途,气喘吁吁地对云迟拱手施礼,“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云迟停住脚步,对劾王摆手,“王爷不必多礼,本宫听闻表弟在劾王府出了事端,特此赶来看看。” 劾王暗想太子殿下果然与他这位表弟很是亲近,连忙说,“是出了点儿事儿,不过是小事儿,本王已经禀告了王上,有王上在,便没敢前去行宫打扰殿下。” 云迟淡淡一笑,“能让王上深夜出宫,岂能是小事儿?我这位表弟自小便顽劣不服管束,本宫听闻他出事儿,不放心的很。” 劾王连忙说,“此事不关毓二公子的事儿,实在是本宫的孙女不知怎么回事儿,使得她体内的蛊虫跑进了毓二公子体内,不过太子殿下放心,王上来到之后,立即便着手帮毓二公子引出蛊虫,想必不一会儿,蛊虫就会出来了。” “哦?”云迟挑眉,“王上亲自为表弟引蛊虫?” 劾王点头,“这蛊虫有些特殊,只有王上和公主能引出,别人不能,公主几日前受了伤,王上舍不得公主再动血引,是以自己亲自动手了。” 云迟眼底波纹涌动,“引这个蛊虫,需要用王上的血引?” 劾王颔首,“正是。”话落,连忙说,“太子殿下放心,毓二公子不会受伤,顶多一番折腾之下,他体虚力乏罢了。” 云迟点点头,“带我过去。” 劾王不敢怠慢,连忙引路。 南疆王来到劾王府后,得知蛊王真的从叶兰琦的身体内到了梅舒毓的身体内,顿时坐不住了,当即就请闲杂人等都退出去,说动梅舒毓引采虫出来。 梅舒毓正求之不得,嫌恶体内住着一只虫子,自然是点头答应。 于是,南疆王也不耽搁,便与梅舒毓对坐,拿了南疆王室御用的金钵,取自己的血引,从梅舒毓体内引出蛊虫。 花颜悄无声息地揭开了房顶的瓦片,在他取血时,若有若无地飘出一丝气息对准了南疆王,同时对梅舒毓传音入密,“快动手。” 梅舒毓不敢耽搁,见南疆王晃神,快速地拿出空玉瓶,对着他流出的血接住。 南疆王似乎急迫地想要采虫从梅舒毓体内引出来,所以,对自己下手不轻,血流得很快。 梅舒毓得手后,拧紧瓶塞,提着心要收起来。 这时,花颜听到远处的动静,当机立断地又传音入密说,“云迟来了,你立马将玉瓶抛上你头顶,我得赶紧带着它离开,否则他会发现你我做的事儿。” 梅舒毓当即将玉瓶抛上了自己的头顶。 花颜快速地用手腕挽着的丝绦将玉瓶卷住,得手后,盖上瓦片,片刻也不耽搁,悄无声息地从后院翻墙离开了劾王府。 梅舒毓大松了一口气,生怕南疆王察觉,死死地闭上了眼睛,装作很怕见到体内虫子出来的样子,浑身都绷得紧紧的。 南疆王怔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晃了晃头,想着自己果然不再年轻了,放这么点儿血,就有些头晕承受不住,他见梅舒毓死死地闭着眼睛,浑身都透出很怕的样子,又不由好笑,开口说,“梅公子别怕,一只小虫子而已,很快就好了。” 梅舒毓闭着眼睛结巴地说,“王上,你快点儿,我要……晕过去了。” 南疆王暗想太子殿下何等的本事,没想到他的表弟却是个窝囊的,想必这采虫真不是他动的手脚,大约是他的体质和叶兰琦的体质相似,吸引采虫罢了。 但是这采虫他决计是不能任由待在他体内的,将来有朝一日,叶兰琦养成,他可是大有用处的。 闻到南疆王的血,梅舒毓体内的采虫再待不住,很快就又破体而出了。 南疆王大喜,拿过金钵,将他装入了金钵内,又对外面喊,“琦儿,快进来!” 叶兰琦就等着南疆王喊她,闻言立即冲了进来。 梅舒毓快速地穿好外衣,脸色难看地瞅了叶兰琦一眼,似乎一刻也不想待,在她进来后,他立即走了出去。 南疆王将采虫如法炮制地放入了叶兰琦的体内,对她郑重地叮嘱,“以后小心些,再不得有失了。” 叶兰琦欢喜地点点头,有了采虫,她的武功也就回来了,定然要让梅舒毓这个混账好看,已报被他打了两巴掌踢了一脚的仇。 梅舒毓冲出房间后,便看到了正被劾王引进院落的云迟,他知道云迟难对付,若是用对付劾王、叶兰琦、南疆王这一套对付云迟的话,一准行不通被他看出破绽。 他唯一的办法,是将脑子里心里和花颜说的话做的事儿通通地摒弃掉,就当全部都忘了一般,如白纸一样地什么也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地面对他,才能过了他这一关。 所以,他见到云迟缓步走进院落后,对云迟冲了过去,面上尽是委屈和愤懑,“太子表兄,我不要住在劾王府了,幸好你来了,我要跟你回去,以后再也不来了。” 云迟看着他,目光沉静,将他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半响,淡淡地问,“怎么了?” 梅舒毓忿忿地说,“不知怎么回事儿,那个死女人体内的破虫子跑进了我体内。”他说着,脚步有些踉跄,也感觉出了自己体虚力乏,浑身没力气,不用装,自身就带了三分被欺负的样子。 云迟见他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很是虚力难耐,随时就要摔倒,微拧了眉目,对身后沉声吩咐,“小忠子,扶住二公子。” 小忠子立即上前,扶住了梅舒毓,担心地问,“二公子,您还好吧?” 梅舒毓没好气地说,“不好。” 小忠子看他一副被人糟蹋了的样子,不由得想着好好地来赴宴,怎么会弄成这样?可见这南疆的蛊虫果然是祸害,不是好东西。 云迟对梅舒毓问,“你既然出来,也就是说体内的蛊虫引出去了?” 梅舒毓点头,似乎一刻也不想待,“表兄,我想立刻就回去。” 云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吩咐小忠子,“送他回行宫。” 小忠子连忙应是,见云迟没有走的意思,试探地问,“那殿下您……” 云迟沉声道,“本宫既然来了,便见见王上。” 小忠子点头,不再多言,扶着梅舒毓出了院子。 第四十二章(二更) 梅舒毓坐上马车,车内再无人,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将那口气真正地舒出来,毕竟,他人虽然离开了劾王府,但不代表回去之后云迟不审问他。 想着今日的事情着实令人心惊胆战,不过好歹令花颜拿到了南疆王的血引。 事情总算是成功了! 只要他守口如瓶,太子皇兄即便再聪明绝顶,睿智过人,他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想不通这中间弯弯绕绕的关窍。 他不由得又踏实了些。 云迟在梅舒毓离开后,便由劾王引着进了厅堂。 南疆王收拾妥当,脸色发白地从内室走出来,见到云迟,对他笑道,“此事惊动了孤也就罢了,竟然也惊动了太子殿下。” 劾王连忙告罪,“都是本王的过错。” 云迟淡淡一笑,“本宫还不知内情,烦请王上和王爷告知。如今西南境地局势紧张,即便是小事儿,也不能等闲视之。” 南疆王坐下身,颔首,“太子殿下说得是。”话落,对劾王说,“你便将事情如实告知太子殿下吧,不得隐瞒。” 劾王点头,转向叶兰琦,“琦儿,你来说。” 叶兰琦重新地拿回了蛊虫,恢复了武功,心中十分的高兴,乍然见到云迟,一双眸光霎时涌上了惊艳之色,脚步顿住,痴痴地看着云迟。 云迟自从来南疆后,除了在南疆王宫露了少数几面外,其余时间都待在行宫。是以,叶兰琦并没有见过他,这是第一次见到他。 她一时间移不开眼睛,没听到劾王的话。 云迟微微蹙眉,脸色微冷了些,端起茶盏,以袖遮面,周身弥漫上一层寒意。 劾王感受到了,连忙咳嗽一声,绷起脸,大声训斥,“琦儿,本王跟你说话呢。” 叶兰琦被喝醒,肿着的脸一红,移开视线,垂下头,喊了一声,“爷爷!” 劾王又重复了一遍,“太子殿下想知道今日事情的内情,你如实说来吧。” 叶兰琦连忙应是,定了定神,给云迟见礼,然后,便斟酌地将今晚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隐瞒了与梅舒毓颠鸾倒凤的那些画面,私心里不想让云迟知道她因为采虫练采阳补阴之术,放浪形骸。 云迟听罢后,淡淡地扬眉,温凉地问,“郡主所言全部属实?可是半丝不差?没有丝毫隐瞒?”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是偏偏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叶兰琦有些受不住,只觉得头顶上罩下了一座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劾王尴尬地咳嗽一声,接过话说,“回太子殿下,是这样的,据琦儿早先说,她与梅公子似乎是有过肌肤之亲……” “不是的爷爷。”叶兰琦立即打断劾王的话,连忙解释,“我脑中是有些与梅公子相亲的画面,但是事实上,我们什么也没做,我身体并无不适,而且梅公子醉得人事不省,是做不了什么的……” 劾王闻言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叶兰琦,他想趁此机会让孙女嫁给梅舒毓,她却说什么也没有做,这副样子,摆明了是倾慕上太子殿下了,可是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岂能看得上她?他一时有些恼怒。 云迟“哦?”了一声,淡淡一笑,“这样说来,今日蛊虫之事,确实是一笔糊涂账了?” 叶兰琦立即点头,迷惘地说,“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这时,南疆王开口,缓缓道,“也许孤知晓是怎么回事儿,应该是梅公子的体质与琦儿的体质一般,蛊虫甚是喜欢,再加之梅公子的香囊有些特殊,所以,蛊虫便弃了琦儿,进入到了梅公子的体内。” 劾王闻言点头,“王上这样说也不无道理。” 云迟闻言站起身,“既然弄明白此事便好说了,夜深了,本宫先回行宫了。” 南疆王和劾王连忙起身相送云迟。 云迟很快就出了劾王府。 南疆王目送着云迟的车辇离开,对劾王叮嘱,“只要梅公子在南疆一日,就不要再让琦儿见他了,免得再出了差错。” 劾王连忙说,“王上放心,从今日起,我将她禁足。” 南疆王颔首,上了车辇,启程回了王宫。 劾王在南疆王走后,看着叶兰琦,脸色奇差地说,“你今日弄出来的好事儿!” 叶兰琦委屈不已,“爷爷,我哪里知道蛊虫会跑去他的体内?这么多年,从没出过这等事儿。” 劾王冷哼一声,“从今日起,你闭门思过吧!” 叶兰琦看着劾王,“爷爷,我不要被禁足。” 劾王瞪着她,“你必须禁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见到了太子殿下,倾慕他是不是?你别忘了,你体内的可是采虫,这么多年,你练的可是采阳补阴之术。太子殿下方才没有细究你体内的蛊虫,但是以他的本事,定然早已经知晓你体内的蛊虫是什么东西。这样的你,他会看得上吗?别做梦了!” 叶兰琦脸色顿时一灰。 劾王怜悯地看着她,“你知道老一辈的王爷死的死,伤的伤,流放的流放,为何本王依旧待在这南疆京城吗?你知道偌大的劾王府,为何在南疆占有一席之地吗?你知道劾王府荣华多年,为何至今不衰吗?本王今日就告诉你,那是因为有你和你体内的采虫。王上才由得劾王府门楣鼎盛。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别去追求得不到的东西,免得害了整个劾王府。” 叶兰琦不是不聪明,她自然是明白些事情的,默默地垂下头,整个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从内到外都透着蔫吧之意。 劾王见此,不忍心地宽慰道,“琦儿,想想你自小便被王上和本王看重,比起公主叶香茗,你的待遇不差她什么,凡事有利有弊。你因为采虫,不能如正常女子一般活着,但是也因为采虫,给了你锦绣堆里令多少人羡慕的生活。不要去追求太高的够不着的东西,对你有害无益,你应该摆正自己的身份,才能过得好些。” 叶兰琦点点头,“爷爷,我晓得了。” 劾王见她乖巧,摆摆手,“回去吧!好好休养,你体内的采虫经过这一番折腾,定然受损了些精气,必须要养回来。” 叶兰琦颔首。 云迟回到行宫,下了马车后,对等在门口的小忠子询问,“梅舒毓呢?” 小忠子连忙回话,“回殿下,毓二公子实在疲累,还没回到行宫便撑不住疲倦地睡着了,奴才带着人将他安置下了。”话落,询问,“您要见他吗?” 云迟摇头,淡淡道,“既然他睡下,便不必惊动他了。” 小忠子点点头,随着云迟往里面走。 进了正殿,云迟喊来云影,对他询问,“我令你查的回春堂和贺言,可有什么眉目?” 云影摇头,“回春堂在西南境地十分有名,是百年的老字号,东家姓贺,是杏林世家,一代代传承下来,属下查探之下,没发现任何异常。那贺言是贺家人,因喜爱医术,即便人老体迈,每隔一日在回春堂坐诊,那日遇到陆世子手滑伤了公主,确实是他赶巧遇上了,当晚街上动静很大,围观的人很多。” 云迟揉揉眉心,嗓音低沉,“难道是我多心了?” 云影看了云迟一眼,试探地问,“殿下若是觉得回春堂和贺言有问题,那么属下再仔细地查看一番?” 云迟思忖片刻,摆手,“不必了,既然没查出来,再查也枉然。” 云影闻言不再多言。 云迟吩咐,“从明日起,派人暗中跟在梅舒毓身边,看他与什么人有接触。他是与陆之凌一起来的,陆之凌手滑伤叶香茗,被我遣走,剩下个他被我派去劾王府,本是试探,却没想到真试探出了事情,偏偏恰巧用的是南疆王的血引……” 他想到了什么,顿住了口,眼底幽幽暗暗。 云影心神一醒,垂首应是。 花颜回到了阿来酒肆后,安十七立马迎了出来,“少主,您去了哪里?” 花颜笑吟吟地扬起手中的玉瓶,在安十七面前晃了晃,心情极好地说,“去取南疆王的血引了。” 安十七睁大眼睛,惊道,“取到了南疆王的血引?” 花颜笑着点头,“不错。” 安十七大喜,好奇地问,“少主出去不过一晚上,如何取到南疆王血引的?您快说说。” 花颜坐下身,笑着将听闻梅舒毓前往劾王府做客,她夜探了一趟劾王府之事,见到梅舒毓之后,顺带将计就计谋策了一番,顺利地取到了南疆王血引之事说了一遍。 安十七听罢,欷歔,“这也太顺利了。” 花颜收了笑意,“幸好云迟住的行宫距离劾王府太远,他若是早到一刻,我怕是都不会这么顺利。”说罢,道,“从明日开始,必须断了与梅舒毓的接触了,今日事出之后,云迟定然有了疑心。” 第四十三章(一更) 花颜觉得陆之凌和梅舒毓真的是她的福星,她利用陆之凌取得了叶香茗的血引,利用梅舒毓取得了南疆王的血引,如今事情成了一半,接下来,她只需等着安十六的进展了。 只要安十六带着临安花家所有在西南境地的暗桩成功地按照她的计划从安书离和陆之凌手里夺了励王和励王军,造成外面的局势倾斜,将云迟引出南疆都城,那么,她就有把握带着南疆都城内所有花家累世积累的暗桩,闯进蛊王宫,夺了蛊王。 只要得到蛊王,临安花家所有人都会撤出西南境地。 这块土地,临安花家可以不再要,若是想要的话,过几年,等云迟平定了西南,平息了乱象,将西南境地治理得一片祥和后,再卷土重来就是了。 她心情极好地收起了南疆王的血引,对安十七说,“过两日,找一个月黑风高夜,我想先独自一人去探探蛊王宫,了解一番情况。” 安十七顿时紧张起来,“少主,您自己一人前去?”话落,摇头,“不行,太危险了,若是去,也得我跟着您一起去。” 花颜微笑,“不用,我先去探探情况而已,你跟我前去,不如我只身一人利落,如今云迟还在南疆都城,你们所有人都不要轻举妄动,被他察觉,便会前功尽弃。他那样的人,有他在的地方,有多远避多远的好。” 安十七还是不放心,“那您只身一人,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没有人照应怎么成?” 花颜道,“我不会让自己出事儿的,只是探探情况而已,有危险,我自然会避开。目的不是夺蛊王,自然不必人多。我与云迟打了一年多的交道,只要不小心露出蛛丝马迹,他都会盯住,所以,你们都得忍着,等着他离京的机会,再与我一起行动。” 安十七闻言只能点头,“少主若是决定前去,定要小心点儿。” 花颜颔首。 梅舒毓回了行宫后累的睡着是装的,待小忠子将他安置下后,他便一直在等着云迟回宫后找他质问,可是他等了许久,都不见云迟找他,才放下了心,真正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睡到日上三竿方醒。 醒来后,有侍候的人端来饭菜,他大吃大喝了一顿后,总算找回了些精气神。 小忠子听闻梅舒毓醒来后,便匆匆地找来,说太子殿下吩咐了,毓二公子醒来后去见他。 梅舒毓一听,心又提了起来,暗想就知道他不会放过他,他慢悠悠地理了理衣摆,暗暗地将要说的话琢磨着捋顺了,才去见云迟。 云迟今日难得没有看卷宗或者批阅奏折,而是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 梅舒毓来到之后,小忠子示意他径自进去见他,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见云迟闲适地在自己与自己对弈,面色寻常,如一位富家公子,他心中敲起了警钟。 他是聪明的,从小就知道,越是这般闲散随意的姿态,越是不能小瞧,大多时候,这种神态最是令人容易放下戒心。 他不傻,不会自掘坟墓,若是他知道他在暗中帮花颜,估计会一掌拍死她。 所以,他坚决死活不能让他知道,一定要守口如瓶。 “太子表兄。”梅舒毓在云迟面前站定,喊了一声。 云迟不看他,淡声道,“过来陪我下棋。” 梅舒毓眨眨眼睛,“您今日……没有事情要处理吗?怎么这般清闲了?” 云迟神色淡淡,“忙了数日,今日歇一日。” 梅舒毓“哦”了一声,乖乖地坐下,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悉数摒除殆尽,心里眼里只剩下眼前的棋盘,因为他心中清楚,下棋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心境变化,无论是急躁,还是浮躁,还是心神不定,亦或者是心里有鬼…… 他如今就是心里有鬼的那个人,所以,他一定要事先将这鬼赶出去,否则,落不了两个子,他什么也不用说,就会被云迟看出来。 云迟看了他一眼,重新打乱棋盘,说,“你执黑子,我执白子。” 梅舒毓点点头。 于是,二人你来我往,对弈起来。 梅舒毓自小就被梅老爷子三天两头地训斥动家法,觉得他是梅家出的唯一的一个败类,势必要将他纠正过来,如他大哥一般,成长成一位端方公子。 可是梅舒毓从来不吃梅老爷子那一套,训斥的轻了不管用,训斥的重了动家法他就跑出去躲着不回府。所以,他是被梅老爷子监控到大死管着到大的,但管了多年,似乎没什么用处,他依旧我行我素,十分自我。 云迟却知道,梅舒毓其实是有许多的优点长处的,比如,就拿今日下棋来说,他若是不想让他看出什么来,他还真就看不出来,哪怕他聪明绝顶,天赋奇智,但也是人,通过神态,情绪,下棋的手法,他没从中看出梅舒毓的心思来。 不骄不躁,不急不迫,坦坦荡荡,不像个心里有鬼的样子。 但是云迟觉得,没有破绽,便是破绽,只能说他这个表弟以前令他小瞧了。 苏子斩愿意在梅老爷子对他大怒到开宗祠动家法时收留他庇护他,定然不止是有着跟他作对的目的,有一半的原因,想必也是因为他这个人。 一局棋下完,梅舒毓尽管用了十二分精神,全力以赴,还是输给了云迟。 他扁扁嘴,对着云迟嘻嘻一笑,“太子表兄,我虽然输了,但也不觉得丢人,能在你手里对弈两盏茶,也算是不窝囊了。” 云迟“嗯”了一声,深深地看了一眼,“你的确不窝囊。”话落,意味不明地说,“不止不窝囊,还很聪明,倒是令我意外。” 梅舒毓心下紧了紧,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又是嘻嘻一笑,“我有自知之明,虽然从小爱跟陆之凌混在一起,但我心中清楚,我没他聪明。” 云迟随手拂乱了棋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清清淡淡地问,“你的香囊呢?给我看看。” 梅舒毓伸手入怀,摸出香囊,递给了云迟,“在这里。” 云迟伸手接过,左右翻看了一遍,放到鼻间闻了闻,忽然眯起了眼睛,问,“你这个香囊,哪里来的?” 梅舒毓看着他的表情,直觉不太妙,按照花颜所教,说,“子斩表兄临出京前给我的?” “哦?”云迟眼眸沉了几分,扬起眉梢,有几分清冷地看着他,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情绪地问,“是吗?” 梅舒毓点头,“是啊。” “他怎么给你的?”云迟淡淡询问。 梅舒毓便将他住在苏子斩的院落里,那一日,见到一个十分普通的少年背着一个大包裹翻墙进了院落找苏子斩,苏子斩见过了他之后,便决定离京,离京前,给了他这个香囊,真真假假地说了一遍。 云迟听罢,眉目微沉,问,“那个人是什么人?” 梅舒毓摇头,“子斩表哥没说,我也没敢问,不知道。” 云迟捏着香囊,似乎用力地揉了揉,盯着他,目光十分的犀利,“你与我说实话,这个香囊,当真是苏子斩临出京前给你的?” 梅舒毓诚然地点头,“不敢欺骗太子表兄。” 云迟忽然放下香囊,一拍桌案,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沉如水,“梅舒毓,你信不信,再不说实话,我就让你一辈子留在南疆。” 梅舒毓一惊,面上露出惊慌,失措地看着云迟,呐呐地说,“太……太子表兄,您动什么气?我真的没有说假话……就是子斩表兄给我的。” 云迟脸色阴沉,眉目拢着一层阴云,整个人气势如六月飘雪,透骨的冷寒,“那么你告诉我,苏子斩如今在哪里?” 梅舒毓暗暗地吞了一下口水,梗着脖子说,“我不知道子斩表兄在哪里,不过,我猜测,他应该……是与临安……花颜在一起……” 云迟盯着他,眼神凉到底,“你是怎么猜测的?” 梅舒毓艰难地挠挠头,小声说,“是陆之凌说的。” “嗯?”云迟又眯起眼睛。 梅舒毓咳嗽一声,揉揉鼻子说,“在来南疆的路上,陆之凌说本来他在您离开京城后,早就找了子斩表兄,问他来不来南疆,他说不来,他也就打消了来南疆凑热闹的念头,可是后来子斩表情没知会他,自己却出京了,他猜测着,一定是因为临安花颜,说这普天下间,如今能请得动苏子斩离京的人,一定是她……” 第四十四章(二更) 梅舒毓觉得这样的云迟,他一个人顶不住,不能供出花颜,只能拉陆之凌下水了。于是,他真真假假地将在来的路上与陆之凌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的话,说给了云迟听。 云迟听罢,脸色似乎更沉了几分,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周身弥漫上浓浓的云雾,整个人似乎透出十分的孤冷和死寂。 梅舒毓看着他,心中卷起了惊涛骇浪,想着太子表兄对花颜这该是何等的在意?想必是那个香囊,让他看出了什么?或者闻出了什么?可是花颜明明说里面装的是无色无味的东西啊! 而且他也闻了,的确是没什么味道! 难道他天生嗅觉太过敏锐?从中察觉出了花颜的气息不成? 若是这样的话,他也太……不是人了! 云迟沉默地坐了许久,面容渐渐地恢复面无表情,看着梅舒毓,平静地说,“你大约不知道,本宫天生嗅觉异于常人,你这香囊,除了有你的气息外,还有一个人的气息,但那个人不是苏子斩。” 梅舒毓猛地睁大了眼睛,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云迟盯着他,扯动嘴角,温凉地笑,“那个人是花颜。本宫与她打交道了一年多,同居东宫数日,对她的气息,熟悉至极。你替她瞒着,瞒不过我。” 梅舒毓顿时冒出了冷汗,看着云迟,再也说不出话来。 云迟对他肯定地说,“你很聪明,替她隐瞒得很好,但是,想瞒得过本宫,却是差了些,你不该将这个香囊还留着,只要我见了这香囊,你不用说什么,或者说什么都没用,我都会识破迷障。” 梅舒毓顿时觉得通体冰凉,看着云迟的目光,既赞叹又崇敬又惊恐。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他大姑姑那么温婉端庄的一个人,皇帝那么文弱多病的一个人,怎么会生出了云迟这样的儿子? 他这样不是人,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他顿时颓废地伸手捂住眼睛,泄气地劝说,“太子表兄,何必呢?花颜不喜欢您,您便放手呗!您身为太子,尊贵无匹,早晚有朝一日,我们南楚会在您的手里开辟万里疆土,辽阔得很,您会成就历代南楚帝王都成就不了的千秋功勋基业。女人嘛,温顺乖巧更可爱可人疼些,您还是不要去抓太闹腾的为好,人生百年,不能浪费在与女人斗智斗勇上。否则,不符合您的身份。” 他暗想,这也算是他从小到大说的最有良心的话了。这话若是被他爷爷听到了,一定会捋着胡须夸他懂事儿了,以后再也不会对他动用家法了。 云迟闻言却嗤笑,“难得你也会劝本宫这样的话。” 梅舒毓冷汗森森,想说我也不想劝啊,可是谁知道您这么厉害,这么不是人,仅凭一个香囊,就能嗅到花颜的身上,他哪里还能帮她藏得住?您这副要吃人的神态,不劝着点儿怎么行? 您不见得找到她,却有办法先将我大卸八块。 梅舒毓快哭了,无语了好一会儿,才怯懦地说,“太子表兄,您冷静些,好好地想想,我虽然混不吝,不通事务,但是有些事情还是懂点儿了的,您的身份,真是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云迟嘲讽地笑,眼神凉薄淡漠,寡然地说,“我便是这般执拗固执又如何?这江山皇位从我出生起便压在了我的肩上,我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要受着,且终此一生,卸不掉。不能选择出身,可是我总能选择自己枕边的人。” 梅舒毓顿时觉得头发丝都是凉的,屏住呼吸听着,生怕他说出什么他接受不了的话来。 云迟却不理会他,淡淡地平静地说,“无论是她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只要被我再见到她,抓住她,她就休想再逃离。我云迟这一生,她既成了我的心结,那么,到死,便都解不开了。” 梅舒毓耳中顿时嗡嗡作响,忍不住脱口惊呼,“太子表兄!” 云迟薄唇抿成一线,对他问,“她在哪里?告诉我!” 梅舒毓哭丧着脸说,“我不知道。” 云迟眼睛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相帮她瞒着我?难道你真想一辈子待在这南疆?” 梅舒毓自然不想,但是他死活也不能说出花颜是来帮苏子斩夺蛊王的,这是答应了花颜帮助她的道义和信义,他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那这香囊她什么时候给你的?”云迟问。 梅舒毓垂下头,“几日前。” “嗯?”云迟又眯起眼睛。 梅舒毓咬着牙说,“我与陆之凌纵马进入南疆地界后,听闻南疆封锁了九城,守城的人是安书离,她进不去城,又不想与安书离打照面,正逢我们遇到她,她估计看我们俩好说话,与她有些交情,所以,请我们帮助,以此作为答谢,给了我这个香囊,说来南疆后,蛊虫极多,防不胜防,这个香囊兴许能派上用场,不想昨日便当真用上了。” 云迟凉凉地看着他,“这么说,她如今就在南疆都城了?” 梅舒毓模棱两可地说,“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啊。”话落,举起双手,保证地说,“太子表兄,我真的就见过她那一面。” 云迟盯着他的双手,淡淡问,“她是一个人,还是与别人一起?” 梅舒毓这个不隐瞒,真真假假地说,“她身边跟了两个人,一个中年男子,一个少年。”话落,小声补充,“没有子斩表兄,我先前是骗您的,他们没有在一起,反正我没有看到子斩表兄的人。” 云迟“嗯”了一声,似乎相信了,沉默半晌,对他说,“行,你下去吧!” 梅舒毓打量云迟,没想到他这样轻易地就放他走了,不过他心里觉得,估计这笔账又被他记下了,如今不找他算账,是等着时机再不声不响地算账呢。 不过,既然放他走,他也不能不走,更不能求情说太子表兄您别记这一账了。这样的话,就是自己先找死了。 他头疼地脚步虚晃地走出了正殿,响午的阳光照下来,他觉得整个人都发懵发晕,想着他要怎么告诉花颜,一个香囊已经让她泄露了身份呢? 早知道,他将那香囊毁了就好了! 即便他怀疑昨日有鬼,若是没了香囊的证据,他死活不吐口,他也奈何不得他,顶多心存疑虑地暗中彻查罢了。可是如今,目标已经确定,他实在不敢想象,花颜若是被他找到,会如何? 被他找到她事小,若是被他知道她来南疆背后做这些事情是来夺蛊王,他一定会阻拦,那么,子斩表兄的命可就悬了。 一面是江山大业,一面是小小的一条人命,即便他们也算是表兄弟,但还是情敌呢,都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这话可是一句古话了。 他觉得,太子表兄若是知道,一定不会让花颜夺蛊王救子斩表兄的。 谁轻谁重,连他都知道,若是被他知晓,夺蛊王定然就没戏了!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想找花颜,可是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只期盼着她能再找她一次,他也好告诉她此时,又想着若是她来,那么岂不是正被太子表兄抓个正着? 他心里如提了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时间七上八下的。 云迟在梅舒毓离开后,静静地坐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直到小忠子在外面轻唤,“殿下,已经过了响午了,您该用膳了。” 云迟一直盯着那个香囊,听到小忠子的声音,目光移开,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殿下?”小忠子又小声轻唤。 云迟“嗯”了一声,语气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对他说,“你进来。” 小忠子连忙走了进来。 云迟闭着眼睛对他询问,“小忠子,你说,本宫若是不顾她意愿,不顾太后已经懿旨悔婚,再见到她,将她强留在身边,她会不会恨我?” 小忠子睁大眼睛看着云迟,说得这么明白,不用问,也是指花颜。他看着云迟的神色,见他心情似乎极差,他憋了憋,半响才说,“奴才也不知道。” 云迟笑了笑,面上却不见笑意,温凉地说,“她应该会吧!但是那又如何呢?本宫已经对她说了无数遍了,这一辈子,非她莫属了。无论是谁,都不能从我手里将她夺去。苏子斩不行,她自己也不行。” 第四十五章(一更) 小忠子看着云迟,说不出话来。 他是近身侍候太子殿下的人,自从太子殿下一年前选妃以来,他看得最是清楚明白,除了朝纲社稷,殿下的一颗心都扑在了花颜的身上。 他丝毫不怀疑,花颜是殿下的劫数。 自从太后懿旨悔婚,殿下便再也没有真正地笑过,以前性子是温淡凉薄,可是近来,多数时候都是面沉如水的。 如今这般每日面沉如水较刚刚听闻懿旨悔婚时相较,他觉得这还算是好的了,尤其是最初的那两日,他身上的气息怕是连灭世都是够了的。 他是准备一辈子侍候太子殿下的,不敢想象殿下这样过一辈子该是多么痛苦可怕。 所以,既然殿下放不下花颜,那么,他身为近身内侍,就理当为殿下分忧,他挣扎了片刻,坚定地开口,“既然殿下放不开太子妃,那就不管她恨不恨的,只要再见到她,就将她用尽手段拴在身边好了。与太子妃有婚约的这一年多以来,您只是被动的应对她找出的麻烦,未曾真正对她出手钳制。奴才相信,您只要对她真正的出手,她是逃不掉的。” 云迟闻言笑了笑,伸手扶额,心情似乎因为小忠子的话稍好了些,“是啊,我以前一直舍不得逼迫她,只想让她看明白我对她的宽容,即便我的身份不如她的意,但只要她做了我的太子妃,她想做什么,我也不会限制她的。可是,偏偏就是这个身份,她死抓着不放,既然如此,我就由不得她了。” 小忠子见云迟笑了,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小声说,“这个天下都在殿下的掌控之中,奴才相信,只要殿下对太子妃真正地用起手段来,她不会是殿下的对手的。” 云迟摇头,“也未必,这普天之下,若是说有谁能让我将之成为对手,怕是还真非她莫属了。临安花家养女儿,养的比天家的太子还厉害,也是令人称奇。” 小忠子乍然听到这话,惊得呆了呆,“这……临安花家,也太厉害了吧?” 云迟“嗯”了一声,收了笑意,淡淡道,“临安花家是很厉害,大隐隐于市,若是将天下分为明皇暗帝来说,天家是明皇,花家便是暗帝。” 小忠子惊骇地看着云迟,脱口喊,“太子殿下!”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是要杀头诛灭九族的大罪的,可是说这话的人是太子殿下,便令人魂儿都会吓没的。 这世上,从来没有这个说法,天家是明皇,花家是暗帝,这也太可怕了。 云迟看了小忠子一眼,淡淡轻嘲,“临安花家累世千年,而南楚建朝不过几百年。我这个说法,虽然听着荒谬,但也没有什么不对。试问天下哪一家如花家一般,将自己隐入尘埃,却偏偏不买天家的账?” 小忠子无言以对。 云迟又道,“自从懿旨赐婚,一年多来,临安花家任花颜折腾,虽表面上看来是花家人捂着掖着管不住花颜,可是真正的内情,却是花家所有人都听花颜的吩咐。她一人带着名婢女上京,花家无其他人跟随,可是真正她弄出事端,悔婚迫在眉睫时,花家人却干脆地在她的安排下出手,将太后派出的人和东宫的人耍的团团转,拦不住一纸悔婚懿旨。” 小忠子细思极恐,不敢吭声了。 云迟又揉揉眉心,“花家敢将太后悔婚懿旨临摹万张贴满各州郡县,便是不怕找麻烦,有公然对抗天家的本事。如此作为,也是明摆着告诉我,若是再相迫,那么,临安花家不怕对上天家,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了,天家在乎的是江山基业,而花家……隐在暗中太久太久,谁又知道真正在乎什么呢。” 小忠子骇然得浑身发颤,哆嗦着嘴角说,“殿下,若是这样说来,那……您就不能逼迫太子妃了,若是让她真恨了您,那……花家定不会善罢甘休……那您……” 云迟笑了笑,放下手,长身而起,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风轻云淡地说,“我生来是太子,自我记事起,就是要打破天下格局的。所以,即便我对上花颜,天家对上花家,又怕什么呢?” 小忠子看着云迟的背影,忍不住又骇然地脱口喊,“殿下!” 云迟对他摆摆手,“端午膳吧!” 小忠子应是,软着腿脚走了出去。 用过午膳,云迟喊来云影,对他吩咐,“你亲自带着人,去一趟金佛寺,拿我的手谕,将蛊王书请来。” 云影看着云迟,试探地问,“殿下,金佛寺供奉的蛊王书不能轻易动之,若是金佛寺的主持和看护蛊王书的人不给,那属下如何做?” 云迟淡淡道,“若是有本宫的令牌,他们依旧不从的话,那么你就告诉他们,凭本宫的身份请不动蛊王书,金佛寺就不必存在了,毕竟,金佛寺只是供奉和看护蛊王书,这权利是南疆王室给的,本宫如今执掌南疆,有权利收回金佛寺这个权利。” 云影闻言垂首应是,不解地问,“殿下让属下亲自前去拿蛊王书,是何用意?我亲自带着人前去的话,那殿下身边……” “无碍。”云迟道,“你只管带着人前去,行事隐秘些,别被人察觉,我身边没有危险。”话落,他目光深邃,“先是南疆公主被陆之凌手滑伤了手臂,再是南疆王用血引引出了梅舒毓体内的采虫,第一件事儿,陆之凌可不是个轻易手滑的人,虽然事情没有破绽,但我总觉得蹊跷,而第二件事儿就不必说了,梅舒毓背后有花颜的手笔。” 云影一怔,“太子妃?” 虽然太后已经懿旨悔婚,但是云迟身边的人,依旧遵从云迟的心意,对花颜不改其称呼。 云迟颔首,“她如今就在南疆,也许就在这南疆都城,若是没有极重要的事儿,她知道我在南疆,她已经悔婚达成心愿之后,是死活不会来南疆的,所以,如今她既然来了,那一定是有所图谋,且所谋极大。既然被我察觉,我是断然不会放过她的。” 云影似懂非懂,“这两件事儿,与殿下派属下去请蛊王书何干?” 云迟道,“我记得当年姨母体内的寒虫蛊,是父王和母后请了南疆王,用南疆王的血引,才将寒虫蛊引出的。而昨日,劾王说,要引出采虫,一定要南疆王或者公主叶香茗的血引。” 云影懂了,“殿下的意思,那一日,公主叶香茗被陆世子伤了手臂失血,昨日南疆王主动放血引采虫,这两人都流血了。而您又查知昨日那香囊出自太子妃之手,也就是说,太子妃若是来南疆,这两件事儿若都是她在背后所为,目的很可能就是针对南疆的蛊虫了?” 云迟颔首,“蛊王书记载了南疆万蛊,要知道她的目的,我就要阅览蛊王书。所以,你此行不得有失,若是金佛寺的和尚不从命,你就请安书离调一万兵马,封了金佛寺。” “是。”云影郑重应是。 云迟摆摆手,云影立即去了。 小忠子端来午膳,云迟用过午膳后,对小忠子吩咐,“告诉梅舒毓,让他歇一日后,明日继续择府邸赴宴,本宫交代给他的差事儿,务必办好,再不准出现昨日之事了。” 小忠子应是,“是,奴才这就去告诉毓二公子。” 梅舒毓回到住处,只觉得头顶上罩了一大片阴云,愁云惨淡得很。 他觉得,他还是太废物,在云迟面前,没能兜得住事儿,若是陆之凌面对云迟,他一定比他做得好。 小忠子来找梅舒毓,给他传了话后,梅舒毓有气无力地答应着。 小忠子瞧着他,觉得梅舒毓挺好玩,对他说,“毓二公子,您是太子殿下的表弟,殿下交给您差事儿,是器重您。您可不能有负殿下厚望。” 梅舒毓扁扁嘴,无言以对地想着他是器重我吗?是借机报仇吧?不过这话他不能跟小忠子说,只能有气无力地点头,“自然,太子表兄将这么重要的差事儿交给我,是看得起我。” 小忠子见他开窍,满意地走了。 梅舒毓在小忠子走后琢磨了半晌,觉得这样干等着不行,他得出去,花颜一定不敢来行宫找他,那么,他虽然不知道怎么去找她,但也要想想办法,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否则真就害了她了。 第四十六章(二更) 梅舒毓打定主意,趁着今日休息,便出了行宫。 暗卫在他迈出行宫宫门之时,对云迟禀告,“殿下,毓二公子要出行宫。” 云迟觉得经过他那一番捅破的话,梅舒毓自然会坐不住,无论他知道不知道花颜在哪里,今日出行宫,定然都是为了找花颜报信。他淡淡地说,“盯紧他,有蛛丝马迹都不准放过。” 暗卫应是,立即去了。 梅舒毓虽然看不到暗中跟随他的人,他的武功也不足以发现云迟的暗卫,但他还是心里聪明地知道云迟一定会派人盯着他,他今日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云迟的监视之下。 可是即便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总要试试,想个法子,悄无声息地传信给花颜。 而且,她觉得,经过昨日之后,花颜一定不会再找她了,但是,她必须要找到她,让她警醒云迟,实在是云迟太厉害了。 他琢磨着,花颜在暗处,定然也会盯着南楚京城,所以,他首先要让她知道,他是有十分十分重要的事情找她,而且,必须要找到她告知她。 所以,他迈出行宫门之后,便做了一个决定,择南疆都城最繁华的一条街转悠。 于是,他独自一个人,也不买什么,便从长街的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来来回回地走了十几趟,在腿都走软了,天色已经将晚了的时候,择了一处最热闹的茶楼,走了进去。 他不敢要包间,因为太安静了,便于暗卫盯着,便选了厅堂里的一个位置,挤在无数人中要了一壶茶,听茶楼里的先生说书。 他当然是无心听书的,所以,喝着茶想着,不知道他是否引起花颜的注意了,她是否会来找他,若是来找她,该以怎样的方式与他说话,总不会明目张胆坐到他身边来的。 花颜昨日得了南疆王的血引后,心情十分愉快,一夜好眠,睡到了日上三竿,连梦都没做一个,醒来后,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安十七和贺十陪着她用过了午膳后,贺十便教她学梵文。 因花颜过目不忘的本事,贺十只需教她识得梵文的字,所以,花颜自然是学的极快。经过贺十跟在她身边的这些日子,她已经将梵文学个差不多了。 花颜一边学着,一边想着再等两日,她便去打探蛊王宫,凭着如今所学,蛊王宫有梵文设的机关,她应该不会如在金佛寺一般可怜,总会容易了。 学了两个时辰,花颜在休息时,花家的暗桩递进来消息,说毓二公子已经在街上走了十多圈,独自一人,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买,十分的奇怪。 花颜听罢有些诧异,按理说,昨日梅舒毓经受蛊虫入体又被引出来一番折腾之下,他即便歇了一晚,但也会十分体虚乏力,云迟应该会让他休息才是,不该跑出来这般溜街。 她顿时觉出不妙来,当即放下了茶盏,对安十七吩咐,“十七,你出去看看,别靠近他,隐秘些,只需看看,然后回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 安十七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安十七回来,对花颜说,“少主,毓二公子的确十分奇怪,在街上溜着,看起来漫无目的,但实则只在那一条街上走来走去。”话落,又补充,“在暗中,似乎有不少人盯着,不知是什么人,我听从少主吩咐,没敢靠近。” 花颜脑中霎时敲起了警钟,立即说,“定然是东宫的人。” 安十七也觉出不妙来,揣测地问,“难道毓二公子是太子殿下用来引少主的?他知晓少主来了南疆都城?少主暴露了行迹?” 花颜抿唇,思忖片刻,道,“我出去看看。” 安十七点头,“少主小心些,易过容再出去吧!万一毓二公子对太子殿下供出了少主,那么少主就危险了。” 花颜应了一声,又想了想说,“梅舒毓不会主动的供出我,他与陆之凌的品行都是极好的。不过他今日这般奇怪,应该是为了我。”说完,她便进了房间,快速地将自己的衣服换成了男子的服饰,给自己易了容。 安十七看到易完容的花颜,她面上那一把大胡子让他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花颜出了阿来酒肆后,如普通人一般地走在街上,看着梅舒毓似乎走得腿都软了,疲惫了,进了一家茶楼,那家茶楼十分的红火,她便也随着人流走了进去。 她见梅舒毓择了一个位置,自己便也择了一处距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要了一壶茶,听说书先生说书。 茶楼内人声鼎沸,说书先生说的极好,茶客们不停地爆发出叫好声。 花颜喝了一盏茶,也跟着众人叫了几次好,才对梅舒毓传音入密说,“你今日这般奇怪,是为了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梅舒毓听到熟悉的声音,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不过他立即惊醒,瞬间便稳稳地捏住杯子,眼角余光四处扫着,不见哪个人看他,不见谁有异,他暗自焦急自己无法回答,因为这声音似乎十分的特别,隔绝了哄然的人声,直接冲进了他耳里。 花颜似是知道梅舒毓不会传音入密,这种功法,除了花家有外,也就天家和南阳山有了。不过她有本事让梅舒毓与他说话,且不被东宫的暗卫察觉。 于是,她又对梅舒毓传音入密说,“我用的是传音入密,别人听不到,你今日这般奇怪若是因为找我,握着茶杯的食指就动一动,若是因为东宫的隐卫盯着,不想被他们发现,你有重要的事情告诉我的话,那么,你就中指再动一动。” 梅舒毓听得清楚,心下惊然,想着他知晓花颜武功深不可测,但没想到这般用传音入密竟然毫无压力,十分流畅,他当即动了动食指,紧接着又动了动中指。 花颜看得清楚,懂了,当下有了主意,对他又传音入密说,“你放松自己,我隔空将内息进入你体内,掌控你体内脉息,用内功心法与你隔空相通,你心里想要对我说什么,就心里默默地说,我就会听到。” 梅舒毓心里愕然,想着世界上还有这种武功本事?那么,他学的那些武功,在这样高深的武功面前,真是属于三脚猫了吧? 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人可以将功法隔空悄无声息地渡入别人的体内,且就能掌控别人,默默传音的。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武功心法? 他当下的好奇和想要新鲜的尝试大过了惊诧,连忙放松了自己,丝毫没有犹豫,十分地相信花颜。 花颜在将内息流入他身体前,还是传音入密郑重地警告,“在我内息进入你体内后,你不要妄动内息,待我们说完,我撤出内息后,告知你可以了时,你若是想动内息,再动,千万不能尝试与我内息碰撞。否则,轻则重伤,重则要命。” 梅舒毓聪明,自然明白别人的内息进入自己体内,若是弄不好会要命的后果,连忙微不可查地定了一下头。 花颜放心了,便暗中无声无息地将自己的内息隔空从他后背的穴道送了进去。 梅舒毓顿时觉得有一股暖流进入身体,然后周身霎时轻飘飘的,暖融融的。 他暗暗地想着,原来这就是花颜的内息吗? 花颜真如他所言,听得到他心中所想,对他传音入密说,“嗯,这就是我的内息。” 梅舒毓大惊又大喜,他尽量让自己镇定,让自己的面上看起来没有那么古怪,以免被暗中盯着他的东宫暗卫察觉。 他想着你怎么这么厉害呢!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厉害的人呢!望尘莫及啊! 而且她还那么年轻,似乎比他还小一点儿吧? 花颜似乎笑了一下,对他说,“说吧,尽快些,简短些,我很损耗功力的。” 梅舒毓当即打住乱七八糟的想法,心里默默地对她说,“昨日你给我的那个香囊,在太子表兄问起时,我按照你所说,说是子斩表兄给的,可是,你猜怎么着?太子表兄他天生嗅觉异于常人啊,太不是人了,说他闻到除了我的气息,香囊还有一个人的气息,那个人不是子斩表兄,而是你……” 第四十七章(一更) 花颜没想到,仅凭一个香囊,云迟就猜出了她,她也惊了惊,不敢置信。 云迟?天生嗅觉异于常人? 她心里暗骂,怎么就忘了世界上是会有这样一种人呢!有的人的确是天赋异禀,会有一种特殊的上天厚爱的异于常人的地方,但这种人极其的少有,就比如她和哥哥的过目不忘,但他们也是因为花家的血脉传承。 她怎么也没想到云迟会嗅觉异于常人。 南楚皇室里也没有记载这种传承吧? 她一时间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没想到她已经小心谨慎到了这个地步,却被一个小小的香囊给破坏了,还是被他知晓了。 她以为,她顶多会盯着梅舒毓拷问然后再追查,无论是拷问梅舒毓,还是被她引得追查到苏子斩和陆之凌的身上,都没关系。因为不等他查出来时,安十六那边估计也已经得手了,他只能搁置下来,先出京处理励王和励王军惹出的大乱。然后,她会趁机夺了蛊王离开。 可是如今,他竟然这么早就知道了她。 云迟那样的人,给他一丝蛛丝马迹,都是会窥到全部的人,她实在是不敢想象,他如今是否已经猜到了她来南疆的目的。 她磨着牙,觉得真是棘手至极。 梅舒毓将昨日的事情说完,没听到花颜的声音,暗暗地问,“你还在听吗?” 花颜传音入密的声音僵硬阴沉得不行,“在听。” 梅舒毓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责道,“都是我不好。” 花颜也有些无奈,“不关你的事儿,是我考虑不周,无论是叶香茗的血引,还是南疆王的血引,得手的都太顺利容易了,导致我忽略了这一点。” 梅舒毓也暗骂,“太子表兄太不是人了,我从来没听说过他嗅觉异于常人,从小到大,他瞒得严实得很,若非此事,我还真不知道。” 花颜喝了一口凉茶,冷冷地说,“谁能想到呢。”话落,放下茶盏,对他说,“行,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今日回去之后,他势必会问你今日的缘由,你……” 梅舒毓断然地说,“凭他再天赋异禀,也不见得能猜到你这般与我说话,他若是问起,我就说是想找你,但是可惜,没找到。反正,我死活不会跟他说的,我左右已经得罪他了,一笔账是记,两笔账也是记。” 花颜点头,“也好,没有把柄的事儿,他也奈何不得你。” 梅舒毓立即问,“如今既然已经被她知道了你在南疆都城,接下来,怕是会查你,你想好怎样夺蛊王了吗?” 花颜清冷地说,“你不必管了,我自有办法,接下来,你便安心地办他交给你的差事儿吧!若是再想找我,在街上走三圈就是了,别走这么多圈了。” 梅舒毓闻言觉得他的腿脚又疼起来,歇这么一会儿似乎也歇不够,他心里冒苦水,“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找你,也是忒没办法了,行,以后我知道了。” 花颜颔首,“今日你也累了,回去吧!” 梅舒毓“嗯”了一声。 花颜悄无声息地撤回内息,短短时间,她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这样的确最耗费功力,她今日回去后,怕是要歇上两日了。 花颜又喝了一盏茶,见梅舒毓似乎歇着不想动弹,便先起身出了茶馆。 梅舒毓一边听着说书,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他至今也不知道花颜易容成了什么样?想着怪不得太子表兄不放手,这普天之下,他实在难以想象还有哪个女人会如她一般厉害。 梅舒毓喝了一肚子茶,总算歇过来几分,见天已经彻底黑了,出了茶楼。 东宫的暗卫早已经将消息送回了云迟耳中,他们跟了梅舒毓半日,什么也没跟出来,他没有接触任何人,就是奇怪地在街上走了十几趟,又在茶楼里坐了大半个时辰。 云迟听罢,眯起眼睛,眼见天色彻底黒了,对小忠子吩咐,“梅舒毓若是回来,让他来见我。” 小忠子应是。 梅舒毓出了茶楼,径直回了行宫,刚迈进门口,小忠子似早已等候,对他说,“毓二公子,殿下请您回来过去见他。” 梅舒毓浑身没力气,拖着沉重的腿脚,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小忠子看着他一身疲惫的模样,好奇地问,“毓二公子,您这是干嘛去了?” 梅舒毓瞅了他一眼,“自讨苦吃去了。” 小忠子抽了抽嘴角,想着这副样子,的确是自讨苦吃弄出来的。 梅舒毓来到正殿,见云迟正坐在桌前喝茶,他苦着脸见礼,“太子表兄!” 云迟瞅了他一眼,神色温凉,“可用过饭了?” 梅舒毓摇头,“不曾。” 云迟颔首,“正好我也不曾用晚膳,你陪我一起吧。”话落,对小忠子吩咐,“摆晚膳。” 小忠子应是,连忙去了。 很快,晚膳就逐一摆在了桌上。 梅舒毓坐在云迟对面,见他没有打算再跟他说话,便默默地开始吃饭,他的确是饿了,但是肚子里因为灌了一肚子茶,却是吃不下多少东西,所以,吃得不多。 云迟却是胃口不错,吃了不少,见梅舒毓先放下了筷子,对他挑眉,“我以为你今日应该是极饿的。” 梅舒毓嘎嘎嘴,“喝了一肚子茶,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云迟点头,“稍后可以让厨房给你准备些宵夜,免得夜里饿。” 梅舒毓讶然,何时太子表兄这么关心他了?他眨眨眼睛,“多谢太子表兄。” 云迟笑了笑,也放下筷子,对他问,“你今日这般折腾得疲累,可有收获?” 梅舒毓暗想就知道他饶不了他,事关花颜,他这位好表兄可没有处理朝务淡定沉稳,他“唔”了一声,“今日我出门时,也是挺矛盾的,我若是有收获,那么就是害了人,若是没有收获,也觉得害了人。这一日,也想明白了,我能力有限,就算帮不了谁,也不需太自责,毕竟,折腾自己还真是自讨苦吃。” 云迟失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成长的到快。” 梅舒毓拱手,“承蒙太子表兄教导得好。” 云迟似也不纠葛他今日事情到底成没成,诚如花颜所料,他没拿住把柄,自然不会奈何他。而他也知道,这位表弟有时候聪明起来,也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他淡淡道,“你来西南境地历练这一趟,待回去南楚京城,你爷爷再见你,定会觉得脱胎换骨。” 梅舒毓咳嗽一声,“太子表兄这是夸大我了,成长些是必须的,但应该也不至于这般夸张。” 云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人能成长到什么地步,是说不准的。”说完,对他摆手,“行了,你去休息吧!” 梅舒毓觉得他与云迟的段数,相差了一个天上地下,与他待在一起相处,实在是累得慌,时刻提着精神,生怕说错一句话。如今他既然不逼问他,又轻易地放了他,他自然麻溜地站了起来,赶紧走了。 云迟在梅舒毓离开后,如玉的手揉揉眉心,散漫地靠着椅子闭上了眼睛。 小忠子等了一会儿,见云迟许久不动,对他轻喊,“殿下,今晚您早些歇了吧!” 云迟闭着眼睛不动,长叹一声,“我真想全城搜索啊。” 小忠子试探地说,“殿下要找太子妃?”话落,又道,“殿下既然有此心,如今南疆都城都在殿下的掌控下,您既要找人,也容易得很,还犹豫什么呢?” 云迟面色幽深,“就怕我全城搜索,也搜不出来她。以她的本事,如今定然知晓我已经知道她在南疆都城了,有了防备,便不好找她了。” 小忠子闻言小声说,“殿下今日就不该放毓二公子出去送信。” 云迟笑了笑,“我倒是小瞧了他,折腾半日,还真让他折腾出了想要的结果,他面色虽苦,但是眉眼间却无郁气,想必即便没见到她,消息定然也放了出去。只是我却奇怪了,在东宫暗卫的监视下,都没发现什么,他到底是怎么传的话?” 小忠子觉得殿下都想不明白,他更是想不明白了,看着云迟,见他眉心蹙着,眼底一片暗影,心疼地劝说,“您最近忧思劳累太过,既然想不通,便不要想了,这些日子以来,您该好好休息一日了,否则这样下去,怎么能吃得消?你若是累病了,哪里还有力气理事?” 云迟放下搁在眉心的手,点头,“你说得对,那今日便早些歇了吧!” 第四十八章(二更) 花颜回到阿来酒肆后,安十七立马迎上前,见她脸色不好,连忙询问。 花颜烦闷地一边卸着易容,一边跟他将云迟通过香囊猜出了她如今就在南疆之事说了。 安十七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这太子殿下也太厉害了?仅凭一个小小的香囊,就能识出少主您的气息,他的鼻子是狗鼻子吗?” 花颜本来心情糟透了,闻言“扑哧”一下子乐了,“可不就是狗鼻子吗?狗鼻子怕是都不如他的鼻子灵敏。” 安十七立即紧张地问,“如今被他察觉,这可怎么办?会不会影响夺蛊王?” 花颜收了笑,抿唇,沉声说,“恐怕是会影响,云迟那样的人,通过蛛丝马迹,就能窥到全貌。如今他怕是已经想到了南疆公主和南疆王的血引,应该也会想到了蛊虫。” 安十七也头疼起来,“那我们该怎么办?” 花颜从茶楼一路走回来,已经琢磨了一路,如今摇头,无奈地说,“只能给十六传信,让他动作快点儿。云迟如今只是猜测怀疑,定然还会想办法查实,最好在他弄清楚我真正的目的之前,十六就已经得手了,只要引他出都城,那么,等他出了京,我们就动手,待他知晓,也已经晚了,我们那时已经撤出南疆了。就不怕他了。” 安十七立即说,“我这就去给十六传信。” 花颜点头。 安十六本就没敢耽搁,离开南疆都城后,带着人一路快马加鞭,他是在陆之凌之后离开的,动用了花家埋在城门的暗桩通关,又按照花颜的吩咐,折最近的路前往励王和励王军所在地。所以,一路十分顺利,自然跑去了陆之凌的前面。 临安花家在西南境地的所有暗桩,在西南境地受南楚朝廷制衡的这百年来,都不曾动过,如今花颜要夺蛊王,打着让所有人撤出西南境地的打算,免得暴露之后,被南疆活死人的暗人追杀反噬损伤惨重,所以,第一次,全面地启动了所有暗桩。 安十六顺利地通过安书离所在的城池后,调动了一半人马暗中牵制安书离,趁着他还没得到陆之凌带来的云迟的吩咐之前,先一步地做了些手脚,然后带着一大部分人,直奔励王和励王军的所在地。 励王比南疆王小五岁,但比南疆王看起来要年轻上十岁。 诚如云迟和花颜猜测,励王军的一半虎符确实是被励王指使自己人盗了。励王这些年受够了南疆王的懦弱,受够了南楚对南疆王权的制衡和掌控。南夷与西蛮两个小国的动乱斗争,其中也有励王的手笔推动。 他就是想要西南境地乱起来,然后,借此机会,统一西南境地,摆脱南楚掌控和制衡。 本来他的计划是在南楚使者踏入西南境地后,就让其来一个死一个,有来无回。于是,他暗中让人策动了荆吉安,带兵埋伏在卧龙峡,杀了安书离。 但是他没有想到,不但安书离没死,荆吉安竟然中了安书离与太子云迟设下的计谋,反而在云迟踏入西南境地之时,与安书离联手,策反了荆吉安。 这样一来,云迟顺利地进入了南疆,掌控了南疆九城。 励王心下暗恨,在得知南疆王犹豫要将励王军虎符交于云迟之前,先一步果决地下手,盗走了一半虎符。 没有虎符调令,那么,他与他的励王军便不受云迟掌控了。 所以,当他正在想着下一步如何做时,安十六先安书离和陆之凌之前,找上了励王的门。 安十六出现在励王的励王府内室里,且出现得无声无息,待励王察觉要对他拔剑时,他已经先一步地将剑架在了励王的脖子上。 励王以为是云迟派来的人,一下子面色惨白。 安十六聪明地当先开口,“王爷无需惊慌,在下不是为杀王爷而来,在下这般不敬,也是想王爷勿动干戈,与在下坐下来好好地谈一笔买卖。” 励王闻言勉强镇定,盯着安十六貌不出众的脸说,“你是何人?” 安十六微笑,“王爷不必管我是何人,王爷只需知道,我是来救王爷的人。若是王爷与我谈这桩买卖,王爷不但不会吃亏,反而还能避免一死。” 励王盯着他怒问,“你是太子云迟的人?” 安十六摇头,“非也,在下不是南楚太子的人。” 励王仔细地打量安十六,见他提到云迟,面无表情,心下隐隐宽心了些,只要不是云迟的人就好。他面色稍霁,“敢问壮士,与本王谈和买卖?” 安十六动了动剑说,“与太子殿下做对的买卖。王爷可有兴趣?若是王爷有兴趣,在下就收了剑,不过王爷不要喊人,此事还是越隐秘越好。” 励王一听,自然有兴趣,与云迟做对,他正求之不得。他不同于他的王兄南疆王,只求南疆保存国号,他要的是南疆自立,西南境地四海归一。 所以,他当即点头,“好,本王答应你。” 安十六收剑入鞘。 励王没了脖子上架着的剑,身上总算没那么僵硬了,但也不太好受,毕竟任谁在自己家里被人悄无声息地闯进来,拿着剑架在脖子上,都没那么好受。 尤其是他近来加强了励王府的守卫,自以为已经将励王府打造成了铜墙铁壁,但没想到这人竟然没惊动护卫,武功之高,实在令他胆颤。 安十六如待在自己家一般,收了剑后,自在地坐在了桌前的椅子上,不客气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喝了一口,反客为主地说,“王爷,我们坐下来谈。” 励王实在是好奇死了安十六的身份,揣测着他是何人,他说他是来与他谈和太子殿下做对的买卖,他便想着,谁与云迟有仇?看这人模样打扮,实在看不出是南楚人还是西南境地的人。 毕竟这百年来,西南境地附属小国被南楚的制衡政策干涉得太久,贸易往来频繁,自由通婚,所以,西南境地渐渐地被南楚同化了。如今他发现,除了西南境地的人自小有传承的蛊毒之术外,还真难以从外表一眼识出两国子民来。 他猜测不出安十六的身份,只能坐下身,对他说,“壮士,说你的来意吧!你不向本王透露你的身份,却与本王谈买卖,本王也想知道,你这笔买卖的价值。” 安十六放下茶盏,微笑,“这笔买卖的价值,一定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励王道,“本王洗耳恭听。” 安十六点点头,便将花颜制定的策反励王的谋策说了一遍,说完后,看着励王道,“王爷暗中自盗了励王军虎符,太子殿下已经知晓了,他派出了敬国公府世子陆之凌联络安阳王府公子安书离一起来对付王爷和王爷手中的励王军。王爷要知道,这二人十分之厉害,是南楚四大公子之一,我是先一步来了,他们定然会随后就到。” 励王脸色变化,一时惊惧不已,没想到云迟会这般快地就知晓了他自盗了励王军虎符。而这来人他虽然不知身份,但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他已经相信他了。 安十六看着他,又道,“王爷今日若是应我,你便能更好地得到我的帮助,有资本制衡太子殿下对西南境地的掌控之权,不必事事听从他的安排,将自己与手中的二十万兵马交出去,以其为天。要知道,二十万兵马一旦给了太子殿下,他是断然不会再给你还回来的。” 励王自然是知道云迟要这二十万兵马,只要进了他手里,不可能再拿得回来,这也是他自盗虎符的原因。他抿唇,脸色不好地说,“若是本王不答应呢?会有什么后果?” 安十六耸耸肩,“若是王爷不答应我,我敢保证,不出天亮,陆之凌和安书离就会带着大批的暗卫找上王爷的门,他们带着太子殿下的密杀令,你若是不配合他们,乖乖地将励王军交出来,降顺太子殿下的话,他们就会杀了你,铁血地接受励王军。他们定然不会如我这般对王爷用温和的方式来商谈。” 励王恨道,“西南境地已经俯首称臣,附属南楚百年,太子云迟何必非要让西南境地真正彻底地被餐食,使得各小国皮毛不存?” 安十六失笑,“太子殿下是站在云端上的人,俯瞰苍生,西南境地本就是他囊中之物,彻底收复西南境地,又什么可奇怪的。王爷难道到如今还抱有幻想?” 励王无言片刻,半响,咬牙下定决心说,“本王信你所言,听你安排。” 第四十九章(一更) 安十六顺利地说服了励王,当即便依照与花颜商议好了的计策,对励王和励王军做出了安排。 励王没有意见,悉数听从了。 也是因为听从了安十六的安排,励王看着他行事,心里更是惊骇,比安十六悄无声息地闯进了他的内室没惊动护卫更甚。他没想到安十六在西南境地竟然有如此势力,一夜之间,就带着他和励王军悄无声息地撤退出了封地,隐匿了起来。 隐匿的地方,让他这个土生土长的西南境地之人竟从不知晓。 安十六安排好了励王和励王军之后,便离开了隐匿之地,前往南夷与西蛮两个小国打探情况,以寻找合适的一方来给予兵力。 陆之凌虽然是遵从了云迟的吩咐,不情不愿地出了南疆都城,但路上也未耽搁,还是很快地就来到了安书离驻守的城池,与他说了太子殿下的吩咐。 安书离听罢,也觉得此事必须尽快进行,于是,立即对城池内的部署做了安排,与陆之凌制定了策略,二人决定带着人悄无声息地进入励王封地。 进入励王封地,见到励王后,励王若是降顺云迟,那么,自然极好,顺利地接手励王军,若是他不降顺,那么,就依照云迟的吩咐,果断杀了他,再拿出另一半南疆王送出的虎符,费些力气,接手励王军。 做好一应安排后,在安书离准备与陆之凌启程时,城内出了一桩事儿,荆吉安不知为何突然晕倒,昏迷不醒。 自从来了西南境地,安书离与云迟收服了荆吉安后,很多事情都由荆吉安出面安排,云迟坐镇南疆都城,安书离站在荆吉安之后,所以,荆吉安十分重要。 如今他与陆之凌要前往励王封地,那么,这城池的事务,自然要荆吉安把控,没想到他这时候突然晕厥,昏迷不醒,安书离自然不能不管,连忙请大夫看诊。 一连请了几名大夫,才查出来荆吉安是中了一种十分罕见的毒。这种毒不会要人命,但是一时半会儿难找解药。 安书离在得知荆吉安中毒后,脑中瞬间敲起了警钟,对陆之凌说,“我们必须尽快前去找励王,此事出在这个时候,恐怕不同寻常。” 陆之凌觉得有理,否则荆吉安怎么早不被人下毒晚不被人下毒,偏偏在他们要启程时却被人下了毒呢,这背后一定是有人有所图。 而他们要去做的事情是收服励王和励王军,所以,事情怕是就出在这上面。 他对安书离说,“要不然我自己带人前去?” 安书离摇头,“励王一定不会降顺太子殿下,否则就不会自盗虎符了,你刚刚来西南境地,凭你的武功,要杀励王容易,但是要在杀了励王之后,因势利导收拾二十万励王军怕是不会容易。我必须与你一起去。” 陆之凌闻言觉得有道理,他不是惯会拿大之人,自己对西南境地本就不太熟,刚刚来到就接手了这么一桩差事儿,若安书离不与他一起,那么他自己处理起来,还真没有把握。 于是,他问,“那该怎么办?” 安书离看了一眼昏迷的荆吉安,对他说,“我留下一部分人,交给安澈,让安澈带着人彻查他中毒之事,同时守好城池。我们立即前去,一旦有变,安澈及时传信给我们。” 陆之凌颔首,“这样安排也好。” 于是,安书离又重新做了一番安排,安澈领命,打起十二分精神理事。安书离在安排完之后,与陆之凌一起,前往励王封地。 因这一番耽搁,安书离与陆之凌带着人路上再不敢耽搁,星夜启程。 但当二人在第二日天明时感到了励王封地时,却发现励王所居住的励王府人去楼空,军营里的二十万励王军不见踪影。 安书离面色大变,对陆之凌说,“自从来了西南境地,我一直关注着励王军,一日前我还收到消息,励王军安然无事,如今竟然不见了。” 陆之凌脸色也不太好,说,“太子定下说我办不好差事儿,就让我娶了南疆公主,那女人我可不想要,赶紧查吧!” 安书离没心情与陆之凌说笑,点点头,喊道,“蓝歌!” “公子!”蓝歌应声现身。 “速速去查,看看励王和励王军哪里去了?”安书离吩咐。 蓝歌应是。 陆之凌也喊出暗卫,“离风!” “世子!”离风应声现身。 陆之凌道,“你也配合蓝歌去查,务必尽快查到。” 离风应是。 二人见暗卫派出去后,便在励王府转了一圈,府中连个奴仆都没有,家具等一应所用却俱在。 安书离揣测道,“应该是刚离开不久,桌面上不见灰尘,地面也很干净,厨房里有做好的没动的饭菜,如今还不曾坏掉,这里的人离开也就一日的时间。” 陆之凌点头,“看起来的确如此,女眷的金银首饰都不曾收拾带走,看起来是突然离开,而且走得似乎十分的干脆利落。” 安书离抿唇,“看来是我们来晚了。”话落,对他问,“你出京的消息,何人知晓?路上可曾耽搁?” 陆之凌揉揉眉心,“我刚到京城,屁股还没坐稳,想看看南疆公主叶香茗有多美,于是,故意等在街上拦了她的路,谁知道,她那日出宫去找太子殿下,为的就是励王军虎符有失一事,因我不小心伤了叶香茗,太子殿下就将我派来了。当时走得急,他吩咐我之后,我除了自己的暗卫,只带了一个安澈,连梅舒毓都没知会一声,路上虽然没快马加鞭,但不曾耽搁。” 安书离道,“此事一定是被人所知,所以,励王和励王军才在我们来之前撤走了。” 陆之凌点头,“定然是如此,否则不会这样。” 二人正说着,有一队人马来到了励王府,那为首之人是南疆王的内侍,他虽然不认识陆之凌,但是见过安书离,当即下马,惊讶道,“安公子,您这是……” 安书离看了他身后带着的人一眼,问,“公公不再王上身边侍候,这是为何而来?” 那内侍连忙见礼,说,“奴才是奉了王上之命,前来劝说励王爷。” 安书离闻言道,“你来晚了,在我来之前,励王所住这励王府,早已经人去楼空了。” 那内侍大惊,“这是怎么回事儿?奴才刚刚见到公子是还觉得奇怪,公子怎么站在这励王府门口不进去呢?” 安书离道,“励王府如今一个人都没有。” 那内侍立即问,“励王和励王府中的人都哪里去了?” 安书离摇头,“我也正在查,不止励王府没有人了,励王军也不见了。” 那内侍骇然,探头向里面瞅了一眼,没有人声,十分静寂,他脸色发白地说,“这……励王爷无故不会离开励王府,励王军也不会无故不见,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情。” 安书离点头,“公公带着人进里面看看吧!你在王上身边侍候多年,想必也极其熟悉励王性情,进里面看看是否能发现什么线索能也说不定。” 内侍闻言颔首,连忙带着人冲进了励王府。 励王府一切如旧,唯独少了励王和励王府众人,连仆从也不见一个。他带着人转了一圈,捧着一个金牛的摆件走了出来,对安书离说,“安公子,王爷连这个最珍视的拜见都没有带走,想必是出了大事儿,大约是被人所劫持,或者是被害了。否则他是不会丢下这个摆件的。” 安书离瞅了一眼他手中的金牛摆件,问,“这摆件既然对励王这般重要,有什么缘故不成?” 内侍立即说,“这是励王爷及冠时,先王后送的,就在当日,先皇后就薨了,得这物件的那一日,是这般特殊的日子,所以,它是励王爷对先王后的最后念想,多年来,王爷一直十分珍视,所有物件,都不及它,若没出大变故,王爷是一定会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的。” 安书离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陆之凌这时开口,“这摆件极大,纯净铸造,你抱着手臂被压得几乎抬不起来,定然是极沉。想必励王爷和励王府众人不是被人所害,而是举家离开了,且出的是远门,需要轻装简行,没办法带走,所以,才割舍了。” 那内侍看着陆之凌,这时才顾上问一句,“这位公子是……” 陆之凌自报家门,“陆之凌!” 内侍闻言恍然,“原来是陆世子!那一日是你伤了我们公主,王上十分恼……”他说着,突然住了口,觉得这话不当说。 陆之凌看着内侍,一本正经地说,“不小心手滑,实在抱歉得很。” 第五十章(二更) 安书离看着陆之凌,他是不怎么相信陆之凌手滑的话,以他的武功,若是不想伤人,一定不会手滑,看这样子,估计是故意伤了南疆公主,至于为什么,他如今没心情探究。 于是,他对那内侍道,“公公带来的人看来也不少,赶紧派人找找吧!” 那内侍连连点头,也顾不得多言,将带来的人一股脑地都派了出去。 安书离对陆之凌说,“必须传信回去给太子殿下禀告此事。” 陆之凌颔首,“你去传吧!我去四处溜达溜达,看看能否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安书离点头。 南疆京城距离励王封地五百里,飞鸟传书,当日便到了云迟的手中。 云迟收到书信后,脸色蓦地沉如水。 小忠子正巧给云迟沏了一壶茶,见此手一抖,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云迟碾碎了信笺,沉声说,“我真是没想到,励王和励王军竟然已经不在封地,且如今无影无踪,不知去何处了。” 小忠子大骇,“这可是大事儿。” 云迟嗓音又凉又沉,“自然是大事儿,西南境地的兵力本就少,二十万励王军,若是不能被我掌控,便会出大祸。” 小忠子连忙紧张地问,“那殿下……可怎么办?” 云迟抿唇,不言语。 小忠子见他不答,知道自己解不了心宽,便不敢再问了,见云迟没有什么吩咐,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云迟静坐许久,对外喊,“小忠子,去请梅舒毓来见我。” 小忠子连忙应是,几乎一路小跑着去找梅舒毓。 梅舒毓听闻云迟又要见他,他头皮又麻了麻,头疼地想着这次不知道找他又有什么事儿,可别再事关花颜了,他实在是应付不起啊。 他虽然一百个不想见云迟,但是既得他召见,又不能不见,只能在小忠子的催促下,麻溜地去找云迟。 梅舒毓见到云迟时,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凉沉之色,这神色比那日他得知香囊是花颜给他时,沉怒地动手拍桌子,看起来还要阴郁几分。 他连忙见礼,小心试探地问,“太子表兄,你喊我何事儿?” 云迟隔着桌案瞅着他,一时没说话。 梅舒毓心里没底,暗暗想着他是否对花颜又查出了什么,如今这是要对他算账了。愈发地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实在是受不住他的雷霆之势,不知道今日他咬牙挺着,可能挨得过。 云迟盯着梅舒毓看了片刻,对他说,“你与花颜,在梅府时,才是初见吧?什么时候交情十分深厚了?哪怕你住在这行宫,冒着被我责问发怒的风险,不惜自己折腾得走十几趟街几乎走废了腿脚,也要告知她本宫已经知道了她在南疆都城的消息。” 梅舒毓暗想果然是因为花颜,他一时想着该怎么说才能不让他自己得这现世报受他惩治。 云迟看着他,眯起眼睛,“嗯?” 梅舒毓硬着头皮说,“有的人一见如故,便是如我和她。这交情不自觉地便深厚了。她实在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与之相交的人。” “哦?”云迟扬眉,“你喜欢她?” 梅舒毓连忙摇头,如拨浪鼓,吓吓地说,“不是,我不喜欢她。” 云迟看着他。 梅舒毓咳嗽一声,冷汗冒出来,连忙说,“我说的相交,不是喜欢她,是引为知己好友那种。” 云迟笑了一声。 梅舒毓听着这笑声,总觉得温凉如水,似乎沁到了心里,驱散了仅有的那么一点儿热,他挠挠脑袋,“太子表兄,我说的是真心话。” 云迟淡淡地看着他,“你在我面前,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自然能分辨得出来。说了多少真话,说了多少假话,我自然也清楚得很。” 梅舒毓闻言觉得他今天完了,他说的这么清楚,这是摆明了要对他算账。他是十分清楚他说的假话比真话多的。 云迟看着梅舒毓生无可恋的模样,心情稍好了些,觉得果然自己的心情是要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才能稍微地好转些。 他欣赏了梅舒毓的神情片刻,对他沉声说,“本宫可以对你所作所为既往不咎,只要你办成一件事儿。否则,你这一辈子,便等着我对你清算吧!” 梅舒毓头发根都竖起来了,连忙说,“太子表兄,您说,只要我能做到,不违背道义,一定完成。” 云迟似笑非笑,“什么是违背道义?” 梅舒毓顿时大义凛然地说,“朋友相交,贵在肝胆相照的道义。” 云迟失笑,清清淡淡地道,“我竟不知,你们这交情都已经到了肝胆相照的地步了。倒是令我对你刮目相看。” 梅舒毓刚硬气了这么一下,闻言顿时又蔫吧了下来,不出声了。 云迟收了笑,对他说,“你放心,此事不关她。” 梅舒毓抬起头,有了些精神,“太子表兄请说。” 云迟对他道,“早先我交代给你的差事儿,暂且先搁下,今日立即启程,你我会命隐卫护送你,离开西南境地,回南楚调兵。” 梅舒毓睁大眼睛,脱口惊问,“太子表兄,出了什么大事儿不成?怎么要我回南楚调兵呢?” 云迟道,“你不必管,只需即刻启程,拿我的调令,在半个月之内,调来本宫掌管下的在南楚边境两百里地驻扎的三十万兵马。不得有误。” 梅舒毓看着云迟,南楚兵权一共四份,皇上、武威侯、敬国公、安阳王各掌管一份,皇上的那份兵马五十万之数,其余武威侯、敬国公、安阳王各领二十万兵马。皇上在太子监国后,将他手中的兵马悉数给了云迟。 如今云迟要调三十万兵马来西南境地,这不是小数目,他立即问,“太子表兄是要对西南用兵力镇压?局势已经严峻到这个地步了吗?” 云迟点头,“是很严峻,不过目前还看不出来,调兵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梅舒毓觉得三十万兵马真是大事儿了,他有些心里打鼓,“那个……太子表兄,你……真的能觉得我能胜任此事?” 云迟点头,淡声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与花颜联络互通消息之事都做得天衣无缝,对比调兵来说,自然是能胜任的。” 梅舒毓想说那是因为花颜厉害,不关我的事儿啊,可是事关花颜一星半点儿他是咬着牙怎么都不能主动说的,只能认了,“太子表兄若是信得过我,我便去。” 云迟点头,“我派暗卫护送你,此事必须悄无声息,你也别想着再与花颜传递消息了。军事机密若是泄露,哪怕你是我亲表弟,论律也要当斩。” 梅舒毓缩了缩脖子,连忙说,“不敢!” 他暗暗想着,花颜又不是要兵马作乱,她只是要夺蛊王,与兵马无关,他做什么非要想不开地再找她告诉她这个。只是这一离开,他是再帮不了她什么了。 云迟见他答应得心诚,也没有找花颜告知的打算,便满意地喊来暗卫,吩咐了下去。 于是,梅舒毓在暗卫的护送下,拿着云迟的调令,悄无声息地出了南疆都城。 云迟若是想护送谁暗中离开,自然是能隐瞒得住消息的,他当日没对陆之凌离京做安排,是觉得凭安书离与陆之凌二人,即便励王有些本事,有反叛的想法,也奈何不了二人,总能被二人处理了。 而且励王其人,他也是调查了解得极深,觉得他虽然有勇有谋,但是也翻不出大天去,所以,励王自盗了虎符后,他也没觉得此人能成事儿。 但是没想到,没待安书离和陆之凌出手,励王和励王军便弄出了人去楼空消失不见无影无踪这一出,这样一来,出乎他意料,由不得他不慎重了。 励王阖府家眷仆从数百人,再加之励王军二十万,这般无声无息地不见踪迹,定然是有人与励王合谋了,否则,凭励王心智,不会做出此举。 这样一来,与之合谋的那人,一定有让励王听从的本事,这时候出现此事,决计对他不利,可见是专门与他做对。 事情往最坏打算的话,西南境地的局势怕是因此大厦一边倾。所以,他必须调南楚兵马,万不得已时,只能出动兵马镇压,掌控局势。 第五十一章(一更) 花颜因动用临安花家不传之秘的功法与梅舒毓传音入密,十分损耗内功,所以回到阿来酒肆后,老老实实地歇了两日。 这两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安分得很。 安十七给安十六传出了消息后,又对临安花家在南疆都城的暗桩下了一条命令,让所有人都谨慎小心,没有少主的吩咐,不要轻举妄动,以免被太子殿下查出来,尤其是回春堂。 花颜歇了两日后,收到了安十六传回的消息,说励王和励王军已经得手,如今依照少主的计划,隐秘地安排了,正在进行后续谋划,让她放心,七日之内,定会成事儿。 花颜暗想七日的时间,其实已经很快了,但是恐怕对付云迟还不够,她对安十七说,“给十六回话,就说五日。” 安十七看着花颜,“少主,五日太紧了,十六哥怕是要日夜不休了。太子殿下让您如此忌惮,当真连这两日也不能多吗?” 花颜摇头,“不能多,若是我所料不差,云迟在得知我事关劾王府郡主采虫之事后,定会想到血引,怕是已经派人去金佛寺了,金佛寺供奉着蛊王书,一旦他的人拿回蛊王书给他,他怕是就回知晓我来南疆真正为的是什么了。只要被他所知,哪怕外面乱塌了天,他一定不会离京,定会先保蛊王。那样的话,我不拼个头破血流,就没有得手的机会了。” 安十七点头,“好,我再给十六哥传信。” 花颜颔首,收拾了一番,独自一人去了蛊王宫。 安十六本来就不敢耽搁时间,尽快地加快进展,但当收到安十七的信函,得到花颜给缩短的五日期限时,还是有些欲哭无泪,直冒冷汗。 不过他为了太后的悔婚懿旨与东宫的人打过交道,从京城前往临安花家那一路,他领教了东宫暗卫的本事,那还是云迟不在东宫坐镇的情况下,如今云迟就在南疆都城,由不得他轻视不遵从少主的吩咐。 以云迟凭一只香囊就猜出了少主在南疆都城来说,他觉得少主忌惮太子殿下是十分有道理的,他虽然没正面与云迟打过交道,但也十分忌惮。 于是,他本来要躺下休息,又咬牙起来,挤着时间去进行安排。 三日后,他在南夷与西蛮之间,综合考量后,选择了帮南夷,做下决定后,便当即带着励王和励王军归顺了南夷。 南夷王十分激动与欢喜,本来要大摆宴席庆祝一番,但被安十六以时间紧迫,不能走露风声以免被人查知有了防范为由拦住,当日便制定了攻打西蛮的计划。 南夷王自然对安十六的要求有求必应。 于是,半日后,南夷大举发兵,攻打西蛮。 因南夷多了二十万励王军,又有安十六的指挥,这一战势如破竹。在西蛮没反应过来时,便将西蛮打了个落花流水。 不过是一夜之间,西蛮连失三城,损失惨重。 南夷与西蛮开战之后,双方各有输赢,已经俩月有余,周边各小国纷纷站队,或帮南夷,或帮西蛮,两国旗鼓相当,势力相对,兵力相等,难分上下,僵持不前。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南疆的二十万励王军突然归了南夷,使得南夷势力出乎意料地大增,一夜之间,便打得西蛮连连败退,丢失三城。 三个城池,在当今局势紧张了俩月之久后,在这等白热化相持,寸土必争之时,这已经足够震惊整个西南境地。 安书离和陆之凌本来就在追查励王军下落,自然最先得到了消息。 安书离大惊,不敢置信地说,“怎么短短时日,局势就变成了这样?励王和励王军怎么会归顺了南夷?” 陆之凌这几日心里似乎隐隐约约有个答案,觉得应该是花颜为了夺蛊王在背后出手了,她若是不做些什么,吸引云迟的注意力,任凭云迟继续坐镇南疆都城,掌控西南境地的局势的话,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夺蛊王怕是机会不大。 既然机会不大,那么就要创造机会。 他觉得搅动西南境地的局势,别人兴许做不来,但是花颜一定会做得来。 他虽然对花颜了解不多,但是从京城到西南境地,他却深刻地知道,花颜但凡做一件事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惊人。 励王和励王军悄无声息地消失,他与安书离追查了几日,全无线索,藏匿得如此之好,本就令人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如今又突然出现相助南夷,一夜之间夺下了西蛮三座城池,这简直是石破天惊。 他愈发地觉得自己猜测得对,但是即便猜对了,他也不能对安书离说。 于是,他看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安书离道,“局势失控了,立即禀告太子殿下吧!此事既出,一定要尽快地想办法制衡住,否则,这般局势演变下去的话,西蛮很快就会被南夷灭了。一旦西蛮被灭,南夷崛起,太子殿下的计划和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就白费辛苦了。” 安书离点头,“我立刻给太子殿下传信。” 陆之凌看着安书离运笔如飞,他走出房门,倚在门框上,仰头望天,觉得花颜这样的女子,其实着实有些可怕的,明明纤细柔弱,看起来不经风雨,如一朵需要人悉心呵护的娇花,可是偏偏却做着搅动风云的事儿,让人又惊又叹。 他又想着,怪不得她会喜欢上苏子斩,苏子斩五年前,德修善养,端方温良,人人提起来,都说武威侯府的子斩公子与安国公府的陆世子,才是真正的世家公子典范。 彼时的苏子斩,在所有人的心里,都觉得他生于富贵,长于富贵,得天厚爱,是需要悉心养护栽培的,任何风吹雨打,都不该他尝受。 可是谁也没想到,武威侯夫人故去,苏子斩的青梅竹马柳芙香嫁给了武威侯,苏子斩只身剿平了黑水寨,自此性情大变,一改德修善养,君子端方,不再温良,做出了许多惊心动魄之事,令人且敬且叹惋。 他也是从那时候,才觉得苏子斩可交,长跑武威侯府他的院落。 花颜某些地方,与苏子斩真是异曲同工之妙。 如今花颜为苏子斩,做到这个地步,敢夺蛊王,乱西南局势,他心惊骇然的同时,竟有些羡慕苏子斩。 他想着,有朝一日,云迟若是知道,一定会嫉妒苏子斩嫉妒得发疯。 他忽然想着,不知道到时候一向淡定沉稳,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出生后就将众生踩在云端下的太子殿下,是否还能淡定沉稳安然镇静? 想必,不可能吧! 他又想着,这样的女子,怕是天下再也没有了,不自觉地又惆怅了几分。 安书离给云迟传完信函,看着飞鸟直冲云端离开,他探究地看着怅然的陆之凌问,“陆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陆之凌从天空收回视线,耸耸肩,吊儿郎当地说,“我能知道什么?我只不过是想起子斩了。” 安书离闻言问,“听说他先你一步离开了京城,但是未曾来西南境地,那是去哪里了?” 陆之凌摇头,“谁知道呢!这五年来,他做什么事情,从不与人说。我与他相交五年,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安书离轻叹,“他体内生来有寒症,耽搁了他,否则他这些年,也不必一直糟蹋自己。” 陆之凌忽然一笑,“他不管将自己糟蹋到什么样子,都是值得的,毕竟从今以后有人疼了。” “嗯?”安书离瞧着他,不解地笑问,“什么意思?” 陆之凌笑道,“就是你听到的意思的,有人为他治寒症,且我相信,一定会治好的,不仅如此,还得上天眷顾,得到别人求都求不得的东西。这样的话,他以前所受多少苦,自然都值得。” 安书离不太懂,看着他,“听陆兄这话,他是有了什么机遇了?” 陆之凌点头,“有了!且是谁也羡慕不来的机遇。”话落,他拍拍安书离的肩膀,“兄弟,别说他了,咱们还是想想怎么解决眼前这事儿吧!不能任局势恶化下去啊!” 安书离无奈地说,“我从南楚带来五万兵马,荆吉安近来又收服了五千兵马,加上他原来那一万五千兵马,勉强有七万兵马。迫不得己,我觉得,我们先带着这七万兵马支援西蛮吧!的确不能让南夷将西蛮打废,那样的话,南夷实力大增,太子殿下收拾起来就难了。” 陆之凌点头,“事不宜迟,走吧!咱们办砸了太子殿下交代的差事儿,少不了要身先士卒为他打这一仗了。” 第五十二章(二更) 云迟在得知励王和励王军消失不见踪影时,便预料到了可能会发生的祸患之事,所以,在收到安书离飞鸟传书,得知励王投靠了南夷,一夜之间使得西蛮失了三座城池时,并没有震惊震怒。 他面无表情地捏着信函看了片刻,对小忠子吩咐,“去备车,我要进宫一趟。” 小忠子连忙应是。 不多时,马车备好,云迟出了行宫。 南疆王自然没有云迟得到消息快,还不知南夷和西蛮两国已经打破持横,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他正在与叶香茗说励王的事儿。 励王和励王军失踪的消息,他已经得知,不知励王将二十万励王军带去了哪里?彻查之下,无迹可寻,实在是令他和叶香茗都十分惊异。 多年来,南疆王虽然觉得励王对他对南楚俯首称臣,事事愈发地遵从南楚朝廷,尤其是自从太子云迟监国后,他更是悉数听从,使得他颇有微词,但也没想到励王会与云迟做对到这种地步。 在南疆王看来,西南境地早已经是云迟粘板上的鱼肉,早晚都会被他餐食,若是他反抗云迟,估计早已经没命了,他十分清楚云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不反抗他,他就还是南疆王,即便将来他剥夺了南疆的国号,南疆王室宗室一众人等,也不会被他赶尽杀绝。 但若是反抗,那就不一定了,为储君者,他其实已经君临天下了,容不得谁与他抗衡皇权。 叶香茗十分困惑不解,“父王一直以来,也有派人在励王叔身边,竟然未曾传回消息,不知励王叔和二十万励王军去了哪里?女儿实在想不通,这西南境地,哪里能藏得下二十万励王军?两日来竟然查无踪迹。” 南疆王叹了口气,“是啊,但愿不是大祸。” 叶香茗却是有不妙的预感,“二十万励王军不是小事儿,若是一旦参与南夷与西蛮之战,持横怕是会被打破,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南疆王点头,“你励王叔一直以来觉得父王太过懦弱,可是孤又有什么办法?孤接手南疆时,也曾暗暗下过决心,让南疆和西南境地脱离南楚朝廷掌控,可是继位后才发现,南楚对西南境地士农工商都制衡得太深,要想脱离,需要抗争,但一旦抗争,怕是会自掘坟墓,尤其是太子监国后,无异于以卵击石。” 叶香茗道,“父王是对的,西南境地受南楚掌控已经百年,牵制的太深了,对南楚朝廷来说,因为蛊毒之术,一直不敢彻底吞下西南,对我们以怀柔制衡之策。若是南楚这一代不出太子云迟,这种制衡怕是还会再延续个百年,也未尝不好。” 南疆王颔首。 叶香茗又道,“可是如今,有太子云迟这样的人,虽然境况岌岌可危,他早晚会对西南境地出手,但依女儿看来,他也不是个不给人留余地之人,只要父王降顺他,事事遵从,他不会赶尽杀绝,总会为南疆留些东西的。” 南疆王点头,“孤也正是这个考量。” 叶香茗道,“为今之计,是尽快找到励王叔和二十万励王军。” 南疆王道,“不知太子殿下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了?” 叶香茗站起身,“若不然女儿去问问?” 南疆王还没点头,外面有人禀告,“王上,太子殿下进宫了!” 南疆王一怔,看了一眼天色,对叶香茗说,“如今天色已晚,太子殿下这时候进宫,恐怕是你励王叔与二十万励王军有下落了。” 叶香茗连忙说,“赶紧请太子殿下!” 内侍应是,立即跑了下去。 不多时,外殿传来唱喏,“太子殿下驾到!” 南疆王起身,与叶香茗一起迎到了殿门口,只见云迟缓步走来,天幕已然落下黑纱,南疆王宫各处已经掌灯,在一片灯火辉映中,云迟一身青袍,丰姿压过了南疆王宫的灯火辉煌。 叶香茗看着云迟,心里暗暗觉得真是可惜,这样的人,是上天的宠儿,世间再没有谁能及得过他,没有人有他的身份地位,没有人有他的倾世姿容,没有人有他的才华横溢,他是一个站在云端之上的人,偏偏心里住了个临安花颜。 那个女子,捷足先登,入了他的心,却弃如敝履,当真可恨。 而她,没有机会,他那日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接受她,不给她一丝一毫的机会。 她想着,即便没有机会,若是能待在离他最近的地方,那也是极好的。 南疆王如叶香茗一般,也暗暗觉得可惜,他的女儿贵为公主,可是在他的眼里,分毫不值。他想与之联姻的桥梁还没搭起,便被他干脆果断地拒绝了。 在二人不约而同扼腕可惜时,云迟已经来到了近前。 南疆王惊醒,立即见礼。 叶香茗也恭谨有礼的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云迟将二人面上的神色尽收眼底,眸光淡淡温凉,嗓音清越清冷,“王上可知励王和二十万励王军在昨日夜间,归顺了南夷,南夷得二十万励王军后,一举攻破了西蛮三城?” “什么?”南疆王大惊失色。 叶香茗也是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 云迟待二人消化了片刻,淡淡道,“本宫今日进宫,是想来问王上,你心里是否与励王一般想法,表面顺从本宫,顺从南楚,其实想让南疆脱离南楚掌控,脱离本宫之手?” 南疆王还没压下震惊,听到云迟的话,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脱口惊问,“太子殿下何出此言?本王从未敢有如此想法。” 云迟深深地看着他,片刻后,点了点头,“既然王上待本宫和南楚以诚,本宫便对王上保证,南疆有一日即便废了国号,但是南疆王室宗亲一众人等,只要不反抗本宫,本宫便会为之留有一地。” 南疆王所求不过如此,他觉得他反抗不了云迟,只能最大限度地让云迟念着他识时务手下留情,所以,云迟如此说,他当即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诚然感动,“多谢太子殿下!孤定唯殿下是从。” 云迟颔首,对他说,“励王和励王军叛出南疆,如今归顺南夷,导致局势恶化,本宫怕是要动用铁血之策了。” 南疆王脸色发白,“本王也没有料到王弟他竟然如此作为,太子殿下打算如何行事?” 云迟道,“安书离与陆之凌已经带着七万兵马前去西蛮应援,但是恐怕不够,本宫已经从南楚调兵了,但是短时间内,兵马不会到达,为了不使局势继续恶化,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王上将南疆都城五门守卫的三万兵马派出去吧!” 南疆王看着云迟,踌躇惊慌,“这……太子殿下,南疆都城五门守卫的三万兵马若是派出去,那么,南疆都城就成无兵镇守的空城了啊!若是有人借机对南疆都城作乱,无兵可用啊。” 云迟淡淡道,“也不是无兵可用,不是还有禁卫军和御林军各一万兵马吗?足够了!” 南疆王道,“这两万兵马守南疆都城,会不会太少了?” 云迟道,“不少,你放心,本宫亲自带着三万兵马出城前去西蛮处理此事,定不会让危情波及南疆。王上只要合理调派这两万兵马,定会保南疆都城安然无虞。” 南疆王闻言惊诧地脱口,“殿下要亲自前去西蛮?” 云迟点头,冷清地说,“本宫不能让西蛮覆灭,不能让南夷独大,有安书离和陆之凌带的七万兵马,再加上本宫带去三万,定然能为西蛮抵挡些时日。只要南楚大军一到,那么,本宫便会立即掌控回局势,如今只要能稳住局势十日即可,王上只需要在这十日内,把控住南疆都城,无需多忧。” 南疆王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咬牙说,“好,本王这便将三万兵马给予太子殿下,愿殿下一路平顺。” 云迟淡淡一笑,“会的。” 二人话落,南疆王拿出了五门守军的调令交给了云迟。 云迟也不耽搁,当即调兵,齐整三万兵马,星夜离开了南疆都城。 安十七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大喜,对花颜兴奋地说,“少主,事成了,太子殿下离开都城了,咱们立马行动吧!” 第五十三章(一更) 云迟带着三万守城兵马离开,笼罩在南疆都城内的压力似乎瞬间便散去了。 花颜两日前暗探蛊王宫,只将周围的地形熟悉了一番,未敢靠得太近,恐防惊动看守蛊王宫的南疆皇室暗人与云迟安排的东宫暗卫。 她探查了一番后,觉得只要云迟离开南楚都城,她带着人进入蛊王宫应该不难。 此时听闻安十六事成,云迟带兵离开南疆都城,她看着安十七兴奋的脸,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说,“再等等。” 安十七疑惑不解,“少主,还等什么?您不是说只要太子殿下离开,咱们就行动吗?” 花颜倚门而立,看着天空中笼罩在南楚京城上空的一层阴云,沉默许久,脸色变幻不定地说,“这天象不是个好兆头。” 安十七闻言抬眼望天,看了片刻,说,“似是要有雨了。” 花颜点头,“是啊,要下雨的。” 安十七闻言紧张起来,“少主是说,依照天象,我们不宜行事?对我们不利?” 花颜又沉默半响,低喃道,“这天……还是躲不过吗?也罢。”话落,眼底恢复清明,“我们再等等,等云迟行出几百里之后再行动。” 安十七点点头。 两个时辰后,子夜半,天空似被一道惊雷炸开,乌云被劈散,点点白光划过天际,乍然间,星河斗转,星宿变动。 花颜眯起眼睛,望了片刻,零星的雨飘落在她的脸上,一点一点,冰凉透骨。她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对安十七冷静地说,“传令,依照我昨日新做的安排,行动吧!” 安十七看着花颜,也被天空乍然现出的星象惊骇了,“少主,这……” 花颜沉声道,“闯蛊王宫只能今日,机不可失,传令!” 安十七住了口,立即将命令递了下去。 临安花家在京城的所有暗桩倾巢出动。 一部分人制造京城动乱,动乱惊动了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公主叶香茗冒雨出宫处理动乱之事。 一部分人前往劾王府,杀了劾王,抓走了小郡主叶兰琦,劾王被杀,叶兰琦失踪,南疆王在王宫中坐不住了,急急地出宫赶去了劾王府,命人追查叶兰琦的下落。 一部分人在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前后离宫后,在蛊王宫外围对着蛊王宫看守的护卫放箭,惊动了蛊王宫看守的暗卫与东宫的暗卫,引起了蛊王宫一片乱象。 一少部分人在花颜和安十七的带领下,以着高绝的隐蔽功夫,趁机进入了蛊王宫。 蛊王宫有九层玲珑塔,地上一层,地下八层。 蛊王便被看护在地下第八层。 蛊王宫以九宫八卦阵而设,为了不使得蛊王被扰了生息,所以,看守蛊王宫的暗人只到前七层。 花颜和安十七等人在外面被制造得一片乱象时,以花颜所学的奇门机关之术开启了蛊王宫的门。 外面镇守的人不足为惧,云迟留在蛊王宫看守的暗卫因他的离开也跟随着离开,所剩无几。真正守护蛊王宫的人,是南疆王室历代传承看护的活死人。这样的暗人,自小以蛊毒养成,几乎与毒人无异。 花颜和安十七等人带了最强的化尸粉,所以,在闯入蛊王宫,惊动了南疆王室的暗人时,打一个照面,便洒出了化尸粉,将之瞬间化尸的无影无踪。 花颜这一次来夺蛊王,是抱着将南疆王室所有活死人暗人一网打尽的目的,她不想让这些活死人在她夺了蛊王后,从此日夜不休地追杀她和临安花家的人。那样的话,她和花家将永无宁日。 所以,这些人绝对不能放出去,今日他们只有一死,覆灭的死,灭绝的死,才能以绝后患。 花颜出手如电,安十七等人亦不敢有丝毫大意。 一波波的暗人消失在化尸粉之下,一层层的地宫逐一打开。 花颜没想到他们带了足够的化尸粉,却不够用,因为蛊王宫里的活死人暗人实在是太多了,比她想象的多了几乎一倍,三步一岗,在化尸粉化了上千人后,她才闯过了五层,且越是往下,暗人越多。 这些以蛊毒之术自小养成的毒人,除了化尸粉,再就是用火烧,刀剑轻易杀不死。 安十七跟在花颜身边,再也掏不出化尸粉来时,看着涌出的大批活死人,绿着眼睛,似乎是地狱的恶魔一般,满带杀意,他面色大变,“少主,怎么办?” 花颜当即道,“刀剑杀不死,可以用咱们临安花家传承的五雷火,烧!” 安十七惊骇,“少主,这地宫虽然铜墙铁壁铸就,引火的话,怕是我们也会被困在蒸笼里。” 花颜咬牙,“顾不得了!你带着人用五雷火,我独自闯过去下第八层夺蛊王。” 安十七脱口惊道,“少主小心!” 花颜点头,衣袂如风,所过之处,汹涌而来挡在她前面拦住她去路的活死人暗人被她以最烈的手法撕成了碎片,这些人,刀剑杀不死,除了化尸粉,火烧,还有一种,那便是将他们撕碎,只有撕碎,才不能再站起来杀人。 这般的撕碎最是耗费武功耗费力气,但是花颜也没有办法,她必须要冲出一条路来。 她知道蛊王难夺,但是没有想到这蛊王宫竟有数千活死人的毒人守护。怪不得南楚朝廷百年来不敢真正地吞下西南境地这块肥肉,因为实在是太有毒了! 若非她有天不绝配出的最强烈的化尸粉,若非有临安花家传承的五雷火,若非她武功修习的是纷花逐影,可以乱这些活死人的视线,若非她自小学的奇门之术,若非临时学的梵文…… 缺少一种,都进不来这蛊王宫,即便进来,也闯不过前八层下到最底层。 这些活死人的暗人,以蛊毒喂养,他们既是毒人,也是蛊人。 她能想象到这些毒蛊人一旦被放出蛊王宫,会有什么后果。那么,临安花家将面临追杀,劫难,永无宁日,外面的百姓怕是也会被殃及。她今日,倾尽全力,必须也要将他们屠尽。 所以,她所过之处,血腥弥漫,血肉横飞,腥臭异常,很快就闯出了一条路。 花颜的杀机手段,在这一刻,让常年不见天日的活死人已经没了心智的毒人都胆颤惊惧。 安十七见花颜转眼就没了影,他担心得很,但是也无法跟上去,只能传命令给所有人,用花家传承的五雷火,引得这些暗人碰到五雷火便瞬间被包裹,焚烧起来。 动用五雷火,也是十分损耗功力的事儿。 五雷火焚烧了大批的暗人,渐渐地,暗人成了火墙。 安十七看着火势笼罩在了蛊王宫的第五层,他因为火势已经冲不进去,脸色发白地扬声大喊,“少主,快,您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花颜听到了,声音隐隐约约隔着火光从地下传回安十七的耳边,“知道了!” 安十七听着这声音,似乎已经下到了第七层,他心底微微松了口气,想着普天之下的事儿,应该没有什么能难得住少主,就因为有她,公子出生就被断定的绝症都被她逼着天不绝日夜不息地给治好了。 如今蛊王宫虽然难闯,蛊王虽然难夺,活死人的毒蛊人虽多,但是他相信,她也能顺利地拿到蛊王安全出来。 花颜几乎是倾尽了自己自幼所学,幸而因为花灼对她封锁了三年功力,在这三年里,她体内功法自然地突破了瓶颈,所以,辣手摧毁这些人,在一片血腥中,到了最后一层。 蛊王被放在一个佛像中,佛像的头是纯金打造,佛像的身体是以琉璃打造。琉璃的身体是空的,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条金色的小虫子。 小虫子不大,比小指还要细些,有两个指节那么长,金色的身体是半透明的,看起来十分的纯净。 花颜当即拿出金钵,又拿出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的血引,挥手推开了金佛的头顶,刚要将血引放在入口引蛊王,只觉得身后一阵阴寒的风袭来,她一惊,当即闪身避开。 可是,这阴寒之风太快,她闪避得虽快,但也已经晚了,那股阴寒之风瞬间打入了她的左肩膀。 她只觉得左肩一阵火辣辣的痛,如万千的针扎入一般,脚步踉跄了两下,回转身,只见一个裹在黑衣里,面上没有半分血色的活死人暗人,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对她出的手,她中了他一掌。 这活死人一招得手,便欺身上前,招招对她下杀手。 花颜因早先便费了八九分的功力才闯到了最底下一层,如今又中了一掌,左肩如被钉了骨刺一般,即便她咬牙用尽了力气,也难以应对这活死人的杀机。 这一刻,她明白了,在这第八层,不是没有暗人守护,而是如蛊王一般,有暗人之王,守护在这里。这个暗人之王显然比所有的活死人都要厉害毒辣。 第五十四章(二更) 花颜与暗人之王对抗了几十招后,她渐渐头晕眼花,体力不支,暗想活死人暗人果然是毒人,他打在她后背的那一掌,怕是都带着毒,看来今日,她怕是拿不走蛊王了。 不但拿不走蛊王,被这活死人缠死,她怕是也离不开了这第八层蛊王宫了。 蛊王书记载说第八层没有暗人看守,这里的确是没有暗人,而是有暗人之王。 她心里苦笑,想着即便今日不能走出这里,也要将这暗人之王杀死,否则,枉费了她这一条命了。 不,不止她这一条命,还有苏子斩的一条命。 她出不去,自然拿不到蛊王,拿不到蛊王,苏子斩自然就没救了。 两条命加起来,总要杀了这暗人之王才能值得。 眼看这暗人之王的一招她已经躲避不过,心念电转间,发狠地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招式。 即便她死,也要将这暗人之王毙于手下。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青影从第七层打开的门中冲入,花颜的招式刚要施展出,那身影已经来到了她身边,一把将她拽离了那暗人之王的面前,那暗人之王一招未得手,而却实打实地挨了来人一剑。 花颜只看到眼前一片天青色的衣角,又看到了寒光一闪,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她顷刻间便识出了来人是谁。 太子云迟! 他竟然没离京? 还是他离京后去而复返折回了南楚京城? 他怎么这时候出现在了蛊王宫? 花颜恍惚中,大口地吐了一口血,染红了云迟天青色的衣袍。 云迟面色清寒,一剑得手后,便渐渐刺向暗人之王,但暗人之王不惧怕剑,即便剑在他身上刺穿了一个窟窿又一个窟窿,但他却丝毫不受影响,招招狠辣地迎上云迟。 花颜被云迟揽在怀里,吐出一口血后,她神色清明了些,也顾不得与云迟的恩恩怨怨,咬着牙,对他费力地说,“撕了他!暗人之王,刀剑不入,只有把他撕成碎片,才能杀死他,不再受他攻击钳制。” 她这一开口,顿时觉得体内如五脏被焚,又大吐了一口血,暗暗地想着,这毒发作得可真快,这么快,就要到心脉了。 “你闭嘴!”云迟似乎极怒,声音沉如水。 花颜闭了嘴,即便她不想闭嘴,此时也再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浑身似乎要被煎熬针扎死了。 云迟虽然未采纳花颜的意见用功力撕了暗人之王,但是他一剑又一剑地,将暗人之王包裹在剑锋里,越施展越快,一片一片地将暗人之王削成了碎片。 花颜不是第一次见识云迟出剑,昔日在春红倌,他见识到他要杀冬知的剑,如今对比之下,她方才觉得,那日对冬知,他其实已经手下留情了。 否则以如今漫天星雨的剑招,当时她没有内功,再快的身手,拽着冬知也挡不过。 不多时,暗人之王便被削成了肉片,彻底地死在了云迟的剑下。 云迟拿出帕子,抹干净了剑上的血,还剑入鞘后,才沉着脸看着花颜,“说!你为何来夺蛊王?” 花颜此时已经昏昏沉沉有气无力,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弥漫着浓浓的沉暗之色,她张了张嘴,艰难费力地说,“先带着蛊王出去,再不走,来不及了!” 她已经感受到越来越热的温度,蛊王宫即便铜墙铁壁,但这么烤下去,也会烤着。既然被他救了,她就不想死了。 云迟不再多言,夺过她手里的两瓶血引,拿过金钵,血引对准佛像的入口,蛊王闻到血引的味道,本来沉睡着顿时醒来,顺着血引爬到了金钵里。 云迟将两瓶血引也顺势扔进了金钵里,带着花颜出了第八层。 来到第五层时,如他进来时一般,火人围成了一堵厚厚的火墙。 云迟生生地劈出了一条路,不带火光沾在他衣服上,便带着花颜冲了出去。 安十七与临安花家进入蛊王宫的几十名暗卫似乎都受了重伤,安十七半跪在地上,其余人或与他一样半跪在地上,或用剑强撑着身体站着。 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视死如归的神情,看那模样,似乎花颜不出来,他们也会横剑自刎在此。 除了安十七和临安花家的几十名暗卫外,还有云影带着大批的东宫暗卫。 云迟离京时,没有带多少暗卫,但是来到西南境地后,将东宫的暗卫又暗中调来了大批人。此时,云影与东宫的暗卫成包围之势,围住了安十七和临安花家的这些暗卫。 云影和东宫暗卫每个人的面上也都带着凝重紧张担心到了极致的神色,蛊王宫内的火势将他们从第五层渐渐地逼退到了蛊王宫外。 蛊王宫内的活死人暗人毒人太多,以至于,五雷火烧了他们,等同于烧着了蛊王宫内的所有地方。 没有通天的功力,根本在这些火人的面前开不出一条路来。 可是云迟,就是在蛊王宫几乎成了一座火牢时,二话不说地冲了进去,只对云影和东宫暗卫丢下一句话,那句话是,“看住他们,你们任何人都不准跟着我,违者逐出东宫!” 所以,没有一人跟随,都乖乖地遵照他的吩咐,等在蛊王宫门口,牢牢地看住了安十七等人。 尽管,他们知道安十七等人不见到花颜出来是决计不会离开的,可是,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 每个人的面上心里都透着惊惧紧张,安十七也没有想到云迟会这样冲进去。 太子云迟,从出生起,便被立封了太子位,毫无疑问,他是南楚江山最合格的继承人,这一点,没有人否认,他的身份,当真是万金之躯。 即便是蛊王重要,西南境地重要,对于南楚来说不可失去,但是也不及太子云迟的命重要。 他觉得,太子云迟冲进去,一定不是为了守护蛊王,也一定不是为了西南境地和南疆,他是为了少主。 安十七也是第一次见到云迟,在这般情况下,云迟给他带来的震撼和冲击无以言表,几乎快与担心花颜相提并论了。 这一刻,他觉得,太子殿下其实也不错的,能为了少主,不惜以性命涉险。 在一片浓重的无声的担心等待的氛围中,云迟抱着花颜冲出了蛊王宫。 他的衣衫还是被星星点点的火星烧到了,有些残破,脸色也被烟火熏得发黑,抱着花颜的手被灼伤了一片,而在他怀中护着的花颜,周身却连衣襟都没烧到半点儿。 安十七见到云迟怀中的花颜,大喜,腾地站了起来,“少主,您可好?” 花颜忍着难受,无力地无声地点了点头, 云影等东宫暗卫见云迟完好无损,都大松了一口气,云影喊了一声,“殿下!” 云迟看了安十七等人一眼,对云影吩咐,“这些人,全部押入天牢!派人去请回春堂最好的大夫去行宫!” 他说完一句话,抱着花颜足尖点地,如一抹轻烟,向行宫而去。 安十七面色大变。 云影冷木着脸看着安十七和临安花家暗卫,面无表情地说,“你们是乖乖被押入天牢,还是要动手博上一博?念着你们是太子妃的人,给你们一个选择!” 安十七看着云影和东宫暗卫,临安花家在南疆都城不止他们几十人,但是早先依照少主的安排,临安花家所有的暗桩,一旦全盘启动,除了跟随她进入蛊王宫的人,以及回春堂的大夫留后外,其余人在她进入蛊王宫后,都悉数撤出南疆京城,前往卧龙峡与安十六的人汇合。 所以,如今他们只这几十人了,死活拼一场,也不是东宫暗卫的对手。 更何况,他们人人受伤,实力比东宫这大批的暗卫来说,太悬殊了。 他想着,看来少主是受了重创,太子殿下那副神色,一定不会让少主出事儿的,所以,只要少主安然无恙,他们被押入天牢总比死在这里强。 他当即对云影说,“天牢在哪里?带路吧!” 第五十五章(一更) 云影命人押送着安十七等人去了天牢,他自己则去了回春堂。 贺言等十几名大夫一直在回春堂里等着消息,只要花颜得手的消息传来,他们就与之在城门汇合,一起离开南疆都城。 花颜将他们留下与她一起断后,是知道闯入蛊王宫,即便做了万全的准备,也难保没有伤亡,所以,她要回春堂的大夫留守,是为了届时路上给伤者治伤,但是没想到,回春堂的大夫没留给别人,却是留给她自己了。 云影来到回春堂,无声地推开回春堂的门,木着脸看着堂内坐着的十几名看似正焦灼等待的大夫说,“太子妃性命攸关,你们与我前往行宫为她诊治吧!” 贺言等人看着闯进来的人大惊,一时间没消化他那句太子妃的称呼。 云影又说了一遍,“太子妃花颜受了重创,性命攸关,如今被太子殿下带进了使者行宫,尔等速速与我去行宫,不得耽搁。” 贺言等人这时听明白了,齐齐大骇,看着云影,分辨这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云影冷木着脸道,“此事不是作假,若是耽搁了,便是太子妃的命,敢问诸位敢耽搁吗?” 贺言等人面色大变,对看一眼,齐齐信了,当即点头,顾不得多问,在云影的带领下,慌忙地赶去了使者行宫。 花颜在云迟带她出了蛊王宫后,便陷入了昏迷。 云迟感觉怀中的人忽而如烈火灼身,忽而如寒冰刺骨,令他的脸沉了又沉,薄唇抿成一线,一边赶往行宫,一边将手放在她后背心,将内力输送进她体内,为她护住心脉。 同时,他心中又暗恨,她到底是有什么非要夺蛊王不可的理由?竟然冒如此大的风险闯进蛊王宫夺蛊王。若是他晚去一步,她就会与那暗人之王同归于尽了。 他从来不知道,她竟然有这么好的武功,竟然在数千活死人毒暗人的守护下,闯进了蛊王宫最后一层,从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竟这般不惜命了,为了一只虫子,如此拼命要夺到手,如此作践自己的命。 进入行宫,此时大雨已经一改稀稀拉拉零星几点,渐渐地下大了,小忠子拿着伞抱着一件雨披等在行宫门口,见到云迟回来,大喜,“殿下!”看到他怀中的花颜,惊得睁大了眼睛,脱口喊,“太子妃?” 花颜已经陷入了昏迷,自然不能回应他。 云迟看了他一眼,说,“将雨披给我!” 小忠子连忙打着伞上前,要为云迟披上雨披。 云迟却不披,伸手夺过,将雨披裹在了花颜的身上,小忠子暗暗一叹,连忙打着伞遮住云迟头顶上的雨,暗暗地想着,无论什么时候,殿下有多么气恨太子妃,但凡遇到大雨,他不顾自己被淋,都会先将雨披给太子妃裹上。 太子妃什么时候能看清楚殿下待她之心呢? 他正想着,云迟已经抱着花颜,快步冲进了正殿。 小忠子举着伞在后面追着,追不上,干脆扔了伞,快跑着跟着进了正殿。 云迟进了正殿,扯了花颜身上的雨披,也扯了自己身上已经糟烂淋湿的衣服,但是放在花颜后背输送内力护住她心脉的手却是不敢离开,抱着她坐在了榻上。 小忠子随后跟进来,掌上了正殿的灯,看着云迟,他外衣已毁,扔在地上,成了残片,中衣也浸透了雨水,贴服在身上,发丝凌乱,一张俊颜前所未有的沉暗。 而花颜,躺在她怀里,脸色发白,印堂青紫,看起来似受了极重的伤势。 他大惊,小心翼翼地试探,“殿下,太子妃这是……” 云迟一言不发。 小忠子见此,不敢再问,连忙说,“奴才这就去请大夫!” 云迟沉声道,“不必!云影去了!” 小忠子连忙停住了脚步。 这时,外面传来动静,似有一连串的脚步声奔来,小忠子连忙迎了出去,刚踏出门口,便看到云影以及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人,或老或少。其中一人他认识,他跟随云迟去南疆王宫时,在门口见过的回春堂的大夫贺言。 云影看了他一眼,问,“太子殿下呢?” 小忠子连忙说,“在里面,是请来了大夫吗?快,快进去!太子妃看起来十分不好。” 云影点头,带着贺言等人匆匆进了内殿。 贺言等人进入内殿后,便看清了殿内的情形,花颜躺在云迟的怀里,无声无息,一看就知情况十分不妙。 贺言等人大惊,也顾不得对云迟见礼,齐齐快步冲到了云迟面前。 云迟见到为首之人是贺言,他脚步康健,运步如妃,哪里还如那日颤颤巍巍的样子?他将花颜放在床上,侧身让开些地方,沉声吩咐,“速速诊脉!” 贺言连忙给花颜把脉,这一把脉,顿时脸色刷地煞白,整个人惊惧地哆嗦起来,“这……这……” “如何?”云迟沉声问。 贺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个少年连忙急声问,“爷爷,少主怎么样?您倒是说话啊!” 贺言哆嗦地说,“少主全身都是剧毒,若非……有强大的内力阻止了毒素蔓延到她心脉,她……此时已经魂飞天外了!” “什么?”少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骇得也脸色发白,“怎么会……全身都是剧毒呢?” 贺言骇然地说,“少主……怕是被……南疆的活死人蛊毒人伤了,南疆的活死人,全身都是毒,沾者既死。但因为少主内功强大,修习的内功又非比寻常,似是提前服用过百毒不侵的抗毒丸,才没立即毒发……随后又因为外来流入的强大内力,才保主了心脉……” “不必说这许多废话,本宫只问你,你可能救得了她?”云迟打断贺言的话。 贺言看着云迟,见他脸色冰寒,气息如黑云压山,他抖着嘴角说,“老……老夫……医术有限,救不了少主啊……” 他说完,几乎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云迟的脸色也白了白,一瞬间,有些纸色。 那少年急惧道,“爷爷,您想想办法?少主真的没救了吗?不可能的,少主不能死的,定会有办法能救的,当年您也说公子不能救,后来还不是让天不绝给救回来了?公子如今好好的,少主也一样能救的……” 云迟听到这话,又盯向贺言。 贺言跪在地上,老眼不停地流泪,“少主如今情形十分危急,挪动不得,天不绝在千里之外,根本来不及找她,我若是有天不绝的医术,或许能救少主,可是我……我医术有限啊……” 少年眼睛通红,“爷爷,您冷静些,如今不是哭的时候,您再想想,一定有办法先保住少主的命的,只要保住少主的命,咱们不能挪动少主,让天不绝来这里也成啊!” 贺言觉得他自己实在是老了,看到这般的花颜,真不如他的孙子镇定,他抹了老眼中的泪,勉强让自己定下神仔细地想,一边想一边说,“少主这浑身毒素,沾染的是最毒最霸道最烈性的南疆蛊毒,这毒本来是沾者即死,如今少主……”他说着,眼睛忽然一亮,猛地看向云迟,大喜道,“有了!” “如何?”云迟沉着眉目看着贺言。 贺言立即问,“方才,可是太子殿下一直用内力护住了少主心脉?才使得少主未曾剧毒攻心?” 云迟听他们口口声声称呼花颜为少主,他抿唇点头,“说吧!但凡有救她之法,需要本宫做什么?本宫在所不惜!” 贺言闻言顿时震撼,连忙说,“此法怕是要耗费殿下功力,但老夫为今也只能想出此法。” “说!”云迟吐出一个字。 贺言立即道,“据说,每一代看守蛊王宫的暗人,都曾服用过南疆王的血引,这也是每一任南疆王身体较常人虚弱的原因。如今,少主中了南疆暗人的蛊毒,若是有南疆王的血引入药喂少主服下,即便不能解蛊毒,想必也能缓解毒性。” “只南疆王的血引?”云迟沉声问。 贺言摇头,“老夫刚刚为少主把脉,发现太子殿下的内息,竟然不被少主内息相抗,可以被少主内息所融,所以,老夫便想着,殿下应该可以用你的内息,彻底地封住少主心脉。这样一来,即便一时不得解救之法,也能暂且保住少主的性命。只是……十分损耗殿下功力!” 第五十六章(二更) 以南疆王的血引入药辅以云迟的内功,封护住花颜的心脉,这是贺言在短时间内能想到的唯一的对花颜的解救之法。 云迟当即应承,转眸看了云影一眼,吩咐,“去取南疆王的血引来。”话落,补充,“一大碗。”说完,问贺言,“可够?” 贺言连忙点头,“应该够了!” 云迟不再说话。 云影应是,不敢耽搁,立即去了。 少年欢喜地说,“我就知道爷爷冷静下来,一定能想到办法,您只比天不绝少了几分胆子,很多时候,不敢放得开罢了。您一旦放得开,也能寻到许多死马当活马医之法的。” 贺言擦着汗摇头,“老夫不及天不绝多矣,不是胆子的事儿,是悟性。老夫承认没有他的悟性,这是事实。更惶论如今老了。”话落,他拍拍少年,“檀儿,你比我强,悉心学医,以后定能大成。” 少年重重地点头,“医术可以救人,孙儿以前从没想过少主也会有危急性命之时,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贺言点点头。 云迟看着贺言等人,早先他命人查回春堂,丝毫蛛丝马迹没查出来,没想到在南疆扎根了百年的老字号,竟然是临安花家的人。 花颜被所有人称呼为少主,这身份…… 他转眸看向花颜,她似是十分难受,青紫之色已经爬上了她的脸庞,让她看起来一半冰一半火,他重新坐下身,将她拥在怀里,将手又放在她后背心,缓缓输入内力。 早先他没发现,这时候才发现,诚如贺言所说,他的内息竟然可以与花颜体内的内息相融,不受阻隔地冲入她心脉,护住她微弱的心脉。 贺言在一旁立即说,“太子殿下,如今您不要太费功力,稍后血引来了,有血引入药配合您的功力,才能发挥最大的用处,没有血引,老夫觉得,您怕是功力耗尽,也只能阻挡一时。” 云迟淡淡沉沉地“嗯”了一声。 贺言看着云迟,不再说话了。 回春堂的十几人挤满了内殿,担心花颜的同时,也都看着抱着他的云迟,除了贺言,这些人都是第一次见这位与少主有过一年多婚约的太子殿下。 少主死活要毁掉这一桩婚事儿,临安花家遍布在天南海北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此事。以花家累世传承的规矩,不沾染富贵门第,更不沾染皇权,所有人都支持少主悔婚的,身在回春堂的他们也不例外。 如今这般见到云迟,在他吐出那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花颜时,他们都觉得,太子殿下待花颜之心,着实是令人动容的。 不多时,云影取来了满满的一大碗南疆王的血引,他平平地端着,进了内殿。 贺言一见,暗想南疆王血引珍贵,太子殿下的暗卫这般轻而易举地便取到了南疆王的血引,且还是这样满满的一大碗,南疆王此时怕是已经被这般放血得昏迷了。 云迟看了云影一眼,也不问血引是怎么快速地取来的,对贺言说,“快些拿去入药吧。” 贺言连忙接过血引,快步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贺言端了满满的一碗汤药走了回来,递给云迟,“太子殿下,除了我开的药方子,还加了三颗解毒丹,再铺以太子殿下的内功,但愿效果能如老夫预想管用。” 云迟点头,接过药碗,掰开花颜的嘴,将药灌入。 花颜虽然昏昏沉沉,没了意识,但是对于药汤子的苦味还是十分的敏锐,咬紧牙关,死活不喝,喂不进去。 云迟见此,张口喝了一口汤药,低头吻下,撬开花颜的贝齿,将药灌入。 贺言等人都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十几人,大气都不敢喘。 太子殿下就在他们的面前这般作为,着实是令人惊吓,可是他们也不能阻止,毕竟,太子殿下是在救人。 一碗汤药就在这般强行喂药下悉数喂进了花颜的身体里。 云迟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又为花颜擦了擦嘴角,然后扔了帕子,将花颜的身子扶起,与她盘膝而坐,同时对众人说,“云影和贺言留下,其余人等,都退出去!” 回春堂的一众人等自知帮不上什么忙,都悉数退了出去。 小忠子也随后走出,关上了内殿的门。 贺言与云影立在床前,看着云迟对花颜以内力封锁心脉施救。 贺言的心紧张到了极致,心里强烈地祷告祈盼这个方法有用,这是他仅能想到的法子,若是没用,那么,他就真不知道该怎么救少主了。 若是少主在他的面前不能得救,他对不起家里当年的栽培,也跟着少主陪葬好了。 过了一刻钟,云影大喜,“殿下,有用,太子妃脸上的青紫之色有淡化。” 贺言睁大老眼,此时也看清了,点头,同样大喜,“是很管用,这就好,这就好。” 云迟面色稍霁,他也感觉出来了,南疆王的血引对暗人之王的蛊毒有融化作用,他辅助以内功,虽然十分困难缓慢,但还是包裹着她的心脉,一丝丝地向外排斥涌上心脉的剧毒,剧毒遇到血引和他强大的内功在渐渐褪去。 半个时辰后,云迟额头大颗的汗珠子滴落,花颜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贺言激动得几乎又落泪,“这是毒素,被逼出来了,好,好。” 云影却看出云迟已经承受不住,虚耗太过,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他立即开口,“殿下,属下与您自小修习的内功是一脉,再这样下去,您会受不住,让属下来吧!” 云迟的确是受不住了,暗人之王的毒太过霸道,开始时他还觉得容易,渐渐地觉得举步维艰,困难至极,他的功力如今已经耗费了大半,堪堪只能将毒逼退三分之一。 他缓缓地收功,撤回手,没答云影的话,而是对贺言问,“你此时来给她把脉,看看她体内如今是什么情况?” 贺言连忙应是,上前给花颜把脉,片刻后,他欢喜地说,“殿下,我家少主的命保住了,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南疆王的血引入药加上您的内功真是有效的,您的内功不止成功地封住了少主心脉之地,还逼退了这毒,但这毒霸道得很,一时半刻怕是清除不尽,但若是每日运功,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清除干净。” 云迟颔首,对云影道,“既然没有性命之忧,你就不必出手了!我功力折损太过,还是需要你保存武功的。” 云影点头。 云迟又对贺言道,“你觉得,照如今情形,用多少时间方能彻底清除她体内的毒?” 贺言知道花颜没有性命之忧后,心情大好下,也老而持重了些,捋着胡须琢磨道,“少则半个月,多则月余,这要看殿下受不受得住,每日损耗功力,殿下即便武功再好,也是受不住的。” 云迟不语。 贺言又道,“若是有好药,辅助少主养身,应该会更快。”话落,他想起了什么,说,“我听说少主来南疆时,从天不绝的手里带了无数珍贵的好药,解这般霸道阴狠的毒不行,但是用于殿下和少主养身,应该可以辅助事半功倍。” 云迟闻言点头,不客气地伸手摸向花颜的怀里,果然从她怀中摸出了许多瓶瓶罐罐,他一股脑地扔在床上,对贺言吩咐,“你过来辨认,这都是什么?” 贺言看着云迟的动作汗颜,连忙走上前,逐一辨认了一番,大喜道,“这都是好药,尤其这三瓶,是九转还阳丹,哪怕人死了,还能拉回来一刻,只要人有一口气,就能吊着命,是天不绝的独门秘药,万金一丸,是大好的养身药。” 云迟闻言淡淡地看了一眼,说,“天不绝对她倒是大方,万金难求一丸的好药,她这里有三瓶。”话落,挑眉,“天不绝是临安花家的人?他如今在哪里?” 贺言连忙摇头,“天不绝不是花家的人,但是因多年前被少主拿住,他便为公子治病,算是半个花家人。”话落,又道,“老夫也不知天不绝在哪里?他不喜人打扰,这普天之下,也只有少主和公子知道天不绝在哪里?” 云迟看着他,“你口中的公子,指的是临安花灼?” “正是!”贺言点头。 云迟又问,“她来南疆夺蛊王,为了什么?” 贺言连忙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恕罪,此事您若是想知道,待我家少主醒来,您问他吧!就是打死老夫,老夫也是不能说的。此事,少主不准任何人透露,违者逐出花家。” 云迟忽然轻笑,“她治下倒是严厉。”话落,对他摆手,“也罢!你将这些药物,都逐一地标写出用处给本宫,从今日起,回春堂的所有人,就待在这行宫吧!没有本宫的吩咐,不准离开。” 贺言点头,少主的命都是太子殿下救回的,这般时候容不得他们反抗不从命。 第五十七章(一更) 花颜被云迟从鬼门关生生地拉回了一条命,脸上的青紫之色和死气淡去,依旧昏迷着。 云迟在贺言等人退下去后,半躺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她。 自从来西南境地半途中她用计离开,到如今已然近一个月的时间,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殿内灯烛明亮,她似乎不再难受,十分安静,如睡着了一般。 云迟看了她许久,才疲惫地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对外喊,“云影!” “殿下!”云影应声现身。 “蛊王宫在我离开后,是个什么情况?”云迟问。 云影立即回话,“回殿下,蛊王宫毁了,守护蛊王宫的所有暗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全部覆灭在了蛊王宫内。” 云迟闻言扬眉,淡淡一笑,“仅带着临安花家几十名暗卫,便倾覆了整个蛊王宫数千暗人,着实厉害得紧。” 云影诚然地点头,“太子妃确实十分厉害,令人敬佩。” 云迟偏头看了一眼,只见花颜人事不知,他收了笑容,冷冽地说,“差点儿丢了命,也算不得十分厉害,但是临安花家除了她外,跟随她的暗卫未折损一人,也委实有可敬佩之处。” 云影颔首。 云迟又问,“然后呢?” 云影道,“殿下带太子妃离开后,属下依照您的吩咐,将临安花家五十名暗卫悉数关进京都府衙的天牢里了,他们未曾反抗,十分安顺。” 云迟“嗯”了一声。 云影又道,“南疆王被太子妃的人困在劾王府,属下去取血引时,因用得急,未曾经过南疆王同意,便打晕了他,直接取了血引,他如今依旧在劾王府。城内混乱时,公主中了暗箭,受了伤,箭伤似乎涂抹了使人昏迷的迷幻药,所以,如今被护送回王宫,依旧未醒。无论是南疆王还是公主,还都不知道蛊王宫被毁。” 云迟又“嗯”了一声,“计划十分周密,先是引我出南疆都城,然后搅乱京城,趁机行动,一环套一环,若非我隐隐觉出不对劲,出城百里后暗中折返回来,还不知道她要做的事儿竟然是闯入蛊王宫夺蛊王,真是胆大包天不怕死。” 云影回想他在城外遇到殿下,将蛊王书拿给他,他一目十行地看过之后,恰巧得知城内动乱,有人夜闯蛊王宫时,他当即想到了太子妃,情急之下弃了马,以绝顶轻功赶到蛊王宫,当看到蛊王宫已经成了一座火牢,得知太子妃在内时,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以及抱着太子妃出来时,他心下惊惧震撼。 彼时,殿下置自己生死于度外,他实在不敢想象,他若是出事儿会如何? 东宫的暗卫悉数陪葬不说,大约南楚江山自此就再无如殿下这般出色的继承人了!殿下没了,南楚也就失了半壁江山。难保南楚江山不会自此走下坡路,一蹶不振。 殿下从出生起,肩上便扛着南楚江山,他五岁时,皇后薨了,十五岁时,武威侯夫人故去,这两条人命,又为南楚江山加重了分量,他的命,比真金还要金贵。 可就是这样金贵,他却冲进了蛊王宫,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带出了太子妃。 他实在难以想象,太子妃原来在殿下的心里,已经比江山还重了。 这若是被皇上,太后,以及南楚的一众朝臣知道,不知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他正想着,云迟又问,“如今南疆都城,是个什么情况?” 云影打住思绪,立即回话,“南疆都城已经控制下来,恢复如常,除了公主被暗箭所伤外,无人伤亡。” 云迟点头,冷静地沉声吩咐,“今夜之事,封锁消息,不准传出去,更不准传回南楚。” 云影心神一凛,“是!” 他就知道,今夜之后,殿下不会让人知道他为救太子妃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 云迟又道,“那三万兵马,派人送去给安书离和陆之凌,同时告诉他们,给励王递一句话,就说蛊王宫毁了,让他仔细斟酌斟酌,到底是与本宫作对到底,还是迷途知返。若是作对到底,本宫便不客气了!” 云影一怔,“殿下既然封锁消息,为何又单单告知励王?这样岂不是泄露消息?” 云迟淡声道,“蛊王宫被毁的消息早晚会泄露出去,告知励王是为了让他踌躇些日子,暂且停战,拖延缓和局势,我目前没有心力应付这些事儿,先搁置暂缓处置而已。” 云影明白了,殿下如今每日为救人心力交瘁,自是无暇他顾,他应是,无声无息退了下去。 小忠子一直守在门口,在云影下去后,他仔细地听了片刻,里面没有动静,他蹑手蹑脚地挑开珠帘,对里面试探地问,“殿下,您可沐浴?可用膳?奴才是否帮您收拾一番您再休息?” 云迟疲惫地说,“不必了,就这样吧!本宫累了,你下去吧!” 小忠子应是,不敢再打扰,退了下去。 云迟确实累了,躺在花颜身边,疲惫地睡了过去。 外面的雨渐渐地下得更大,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外面的青石砖上,透着沁人的凉意。 贺言等人被安排在行宫里住了下来,对比花颜丢了性命,他们都觉得,如今虽然被困,但好歹少主保住了性命,已经算是一桩好事儿了。 至于给安十六传信,他们是不敢的,安十七等人如何了,他们也是不知道的,也不敢问云迟,无论他们谁,在太子殿下面前都是说不上话的,能说得上话的,唯有少主自己了,只能等着她醒来之后再说了。 他们却不成想,花颜虽然保住了命,但一直昏迷不醒。 每日,贺言都会为花颜诊脉,每日云迟都会运功为花颜祛毒,尽管云迟给花颜和他自己每日都服用一颗九转还阳丹,花颜每日都会吐出一口黑血,毒素被清除些许,但一直昏迷不醒,云迟武功损耗太大,补进身体的好药补不满他所损耗的内息。 七日之后,他已经到了应付不来的地步。 贺言见云迟这一日运完功后,身子便躺倒在了榻上,好半响,似乎都没力气动一下,他终于看不过去地开口,“殿下,您万金之躯,仔细身体,少主的危险期已经过去,您以后每三日为她运功祛毒一次就可,万不能救回了我家少主,您把自己折了,少主若是醒来,定会愧疚不已的。” 云迟默了片刻,淡淡轻嘲地一笑,虚弱无力地说,“她若是真能对我愧疚,倒好了!就怕她醒来后,又要迫不及待地挥开我一走了之。” 贺言闻言心悸地垂下头,再也不敢言语了。 小忠子在一旁心疼地说,“殿下,您可要爱惜自己啊,就听贺大夫的吧!三日运功一次,太子妃顶多会醒得慢些,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您再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落下病症可怎么办呢?” 云迟淡声道,“好,就听你们的吧!其实我也不想让她太快醒来。” 小忠子见云迟答应,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连忙去吩咐厨房炖补汤。 他一边走,一边暗暗地想着,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见过殿下为谁如此过,太子妃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若是此次之后,她再弃殿下于不顾,那可就是真正的没良心了。 南疆王昏迷了两日后醒来,得知蛊王宫被毁,蛊王不知所踪,他一口气没上来,又晕死了过去。 公主叶香茗也一直昏迷着,她中的箭伤被御医包扎了,但是御医解不了迷幻药。 南疆发生了如此大的事儿,但是百姓们却都不知道,依旧一如既往地生活,无人知道那一夜被他们奉若神明的蛊王宫毁了,无人知道南疆活死人的毒暗人被覆灭殆尽。 对于南疆百姓来说,最近的日子是个连雨天,雨一直下着,街道上行人极少。他们都喜欢聚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说南夷和西蛮两小国打仗的最新进展。 安书离和陆之凌是在蛊王宫被毁一日夜之后收到云迟传书的,得知蛊王宫被毁,安书离震惊不已,陆之凌也十分震惊,没想到这么快,花颜就真的毁了蛊王宫。 陆之凌暗想,花颜既然毁了蛊王宫,那么一定夺到了蛊王了吧?那么她此时是被云迟发现了缉拿?还是已经离开南疆了?他不得而知。 他所在西蛮之地距离南疆都城太远,云迟只传了一句话来,其余的什么都没说,他只能凭自己猜测。 安书离震惊之后,依照云迟吩咐,派出了蓝歌,亲自去南夷军营给励王传信。 第五十八章(二更) 励王收到云迟的传话后,面色大变,震惊骇然,不敢置信,他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蛊王宫会被人给毁了的,在他的思想里,这是一件不可能之事。 蛊王宫累世千年,是南疆蛊毒之术传承的根本。即便这百年来南疆王权日渐没落,蛊毒之术日渐衰竭,南疆受制于南楚成为附属国,但是南楚一直以来也不敢彻底吞噬南疆和西南境地。 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蛊王宫,因为南疆王室最令人惧怕胆颤的活死人毒暗人以毒养成的蛊人。 他们世代守护蛊王宫,是南疆最根本的屏障。 可是如今,云迟命人传信告诉他蛊王宫毁了,这如何让他不震惊骇然? 他第一时间想到这是云迟的计谋,但是又一想,云迟传来的这话处处都透着笃定,话音里,半分威胁没有,似乎只是对他阐述一个事实。 那么,很大的可能,就是蛊王宫真的毁了! 他有些坐不住,想立马就冲回南疆都城核实情况,但是如今他已经带着二十万大军归顺了南夷,轻易不能回去的,否则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他坐立难安地思索许久,想起了安十六,连忙前去他的营帐找他,这才发现安十六的营帐空空,不见人影,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他似乎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不知如何是好。 正逢南夷王前来询问他是否再出兵,励王一时拿不定注意,既惧怕云迟,又不想这般因为他一句话就退缩投降,于是,勉强稳着心神对南夷王说,“士兵们连续做战了几日,也累了,恰逢大雨,便休息几日吧!” 南夷王觉得有理,点点头,对他问,“怎么不见王爷的军师?哪里去了?孤今日找他,遍寻不到。” 励王含糊地说,“他投在本王麾下,曾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本王不得过问他的私事儿,这几日不宜再兴兵,他应该是去处理自己的私事儿了。” 南夷王闻言放下心来,笑着说,“是该休养几日,届时一鼓作气拿下西蛮。” 励王依旧含糊地笑着点头。 两个小国的战事因云迟给励王带的一句话,暂时休战,局势又安静下来。 花颜这一昏迷,便足足地昏迷了半个月。 这一日,她终于醒来,费力地睁开眼睛,便见帷幔内透着暗暗的光,她偏过头,见一个人躺在她身边,阖着眼睛睡着,正是云迟。 她怔了怔,恍然地想起,是他那一日冲进了蛊王宫的第八层从暗人之王的手下救了她,又带着她出了蛊王宫。 出了蛊王宫之后,她便没有记忆了,似乎隐约地知道自己好像昏睡了许久,在昏迷中,一直有个人在身边,而且气息十分地熟悉。 她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借着帷幔外透进来的微暗的光,这才发现,他似乎瘦了极多,清俊无双的脸庞比昔日消瘦了不止一点,而且脸色十分的苍白,躺在她身边,气息也十分的浑浊虚弱,似乎是受了极重的伤一般。 她想着,难道那一日他救她受伤了?还是在她昏迷时,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浑身软趴趴的,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连动根手指头,似乎都极其的费力。 但即便是这么细小的轻微的动静,似乎一下子就惊醒了云迟,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她,霎时与她四目相对。 花颜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便沉默地与他对视着。 他刚醒来,似乎还带着几分睡意,渐渐地,眼神清明,缓缓地坐起身,揉揉眉心,随意地问,“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喊我?” 他嗓音暗哑,这般随意地与她说话,就像是他们未曾悔婚,中间未曾发生这许多事儿一般。 她张了张嘴,嗓子一时发不出声来。 云迟见她似乎嗓子干哑,便当即挑起帷幔下地,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清水,又走回来,伸手扶起她,将水杯以十分熟练的姿态放在她唇边,“来,喝水!” 花颜又愣了愣,慢慢地张口,一口一口地喝下了一杯水。 云迟见她喝完,温声问,“可还再要一杯?” 花颜感觉自己并不渴,想必昏迷的时候,被他每日喂过水,她摇摇头,终于能出声,但因太久不开口,嗓子还是暗哑,“不了,我昏睡了几日?” “几日?”云迟对她一笑,“半个月!” 花颜惊讶,“我竟昏睡了这么久吗?” 云迟放下水杯,拥着她说,“昏睡半个月算什么?你险些丢了一条命。” 花颜想抬手揉眉心,费了些力气,发现还是抬不起来,索性放弃,问,“蛊王呢?” 云迟眸光缩了缩,眉目霎时沉下来,对她沉声问,“你先告诉我,你夺蛊王是为了什么?” 花颜抿唇,“你先告诉我,蛊王可还好?” 云迟点头,吐出一个字,“好!” 花颜似乎松了一口气,轻声说,“谢谢你救了我,若没有你,我就与那暗人之王同归于尽,死在蛊王宫了。” 云迟淡声道,“你知道就好!谢就先留着,我救你也不是白救的。” 花颜沉默。 云迟盯着她,沉声道,“告诉我,你为何夺蛊王?有什么非夺蛊王不可的理由?让你甘愿冒如此大的风险?” 花颜听出他话音里在提到蛊王时突然改变的阴沉之色,她沉默着,他似乎极有耐心地等着,半晌,她道,“可以不说吗?” 云迟眉目昏暗,“可以,但是你不说的话,永远从我这里拿不走蛊王,跟随你闯入蛊王宫的那几十名暗卫,也永远地关押在天牢里好了。” 花颜闻言又沉默了,片刻,她低哑地平静地说,“天不绝给苏子斩诊脉,寒症已经到了不能拖的地步,他只有三个月的命了,能救他的办法,只有蛊王入体。” 云迟脸色瞬间阴云密布,声音沉如水,温凉到底,一字一句地问,“所以,你是为了他,才来南疆夺蛊王的?” “是。”花颜点头。 云迟蓦地脱手,将花颜甩手扔在了床上,整个人霎时如暴风雨来袭,冷笑地看着没了支撑软软地倒在床上的她,“你好得很!为了他,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花颜身子砸到床上,就感觉棉花砸到床上一般,软软的,连疼都不觉得了。 她冷静地看着云迟蓦地变得难看阴沉的脸色,轻声说,“我没想过自己会把命留在蛊王宫,当时的确没想到第八层里会有守护蛊王的暗人之王,蛊王书没有记载,我那时已经气力不足,敌不过他。” 云迟死死地看着她,一时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答案他宁愿不听到,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夺蛊王是为了苏子斩。 她竟然是为了苏子斩! 为了苏子斩,她竟然敢做这样的事儿! 她是有多喜欢苏子斩? 他一时间气血翻涌,只觉得喉咙里一片腥甜,他有些受不住,猛地转身,快步出了内殿。 珠帘翠幕因为他离开得急,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 小忠子正巧端着补汤迈进外殿的门,不妨云迟突然冲出来,他躲避不及,撞在了他身上,汤碗应声而碎,他大骇,连忙跪在地上,“殿下恕罪!” 云迟仿佛没看见他,一言不发地避开跪在地上的他,冲出了房门。 “殿下?”小忠子看清了云迟脸上浓浓的阴郁之色,连忙惊惶地喊了一声。 云迟自然不答,转眼间,人就消失得不见了踪影。 小忠子怔呆了片刻,连忙爬起身,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快步地冲进了内殿,只见花颜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棚顶,他大惊,“太……太子妃,您醒来了?” 花颜偏转过头,“嗯”了一声。 小忠子看着她,对她试探地问,“您……您与殿下吵架了?” 花颜摇头,暗暗想着她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刚醒来,还在人家的地盘上,既知道人家救了他,跟人吵架的事儿,她还做不来。她只不过是在他的逼问下,说了一桩事情罢了。 只是这事情,注定是他不愿意听的。 她看着小忠子,平静地说,“将我昏迷这些日子的事情说说吧!我听听!我没与你家殿下吵架,他……会回来的。” 小忠子闻言点点头,他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话,此时花颜问起,他当然不隐瞒,于是,便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事无巨细地与花颜说了起来。 尤其是花颜如何被太子殿下救回,太子殿下如何每日撑着吃不消的身体给她运功祛毒,如何不假别人之手侍候她,如何每日守在她身边照料她等等。 第五十九章(一更) 花颜听完了小忠子的话,久久沉默不语。 小忠子等了许久,不见花颜吭声,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问,“太……太子妃,您在听吗?” 花颜“嗯”了一声,嗓音听不出情绪,“在听。” 小忠子又试探地问,“那您……听进去了吗?” 花颜又“嗯”了一声,“听进去了!” 小忠子松了一口气,暗想着听进去了就好,太子殿下为太子妃所做真是够多了,他不相信这普天之下还有谁会如太子殿下这般对太子妃,这般不要命地救她。 太子殿下何等的金贵?他的身子可是万金之躯! 本来应该半丝差池都不能出的,可是这些日子为了救太子妃,他几乎去了半条命,吃多少好东西一时半会儿怕是都养补不回来。 小忠子见花颜又不言语了,依旧如早先她进来一般地看着棚顶,他低咳一声,试探地问,“您可是饿了?这些日子,您喂不进东西,殿下只能喂您米汤和参汤。” 花颜感受了一下,并不饿,她摇摇头,“我不饿。” 小忠子又问,“您躺了半个月了,身子骨怕是都被躺软了,可需要奴才扶着您下床走动走动?” 花颜是想走动走动,但是她不习惯除了秋月之外的人侍候,遂摇头,“不必了!我半丝力气都没有,你这小身板不见得扶的动我。” 小忠子觉得她被花颜看轻了,连忙拍着胸脯保证,“奴才看着身板小,还是很有力气的。” 这句话似乎逗笑了花颜,她笑着说,“不必了!我手指头都动不了,更遑论走动了,还是不折腾了。” 小忠子立即说,“您体内的余毒即便殿下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您祛除,但据说还有一半未清,大约也是这毒太过毒辣霸道的原因,才致使您没有丝毫力气。”话落,道,“回春堂的贺大夫就在行宫,奴才这就去喊他来给您看诊。” 花颜一怔,“贺言?” 小忠子连忙点头,“正是他,不止他,回春堂的所有大夫在殿下救您回来那日,都被殿下留在住这行宫里。贺大夫每日都会来给您诊脉,今日响午时诊过。” 花颜点头,“那就喊他来吧!” 小忠子应是,连忙去了。 花颜这才看向窗外,已经傍晚时分,天色只剩下些日暮余晖,怪不得帷幔内早先会那么暗,以前住在东宫时,这般时候,云迟应该是用过晚膳在书房处理朝务,可是刚刚她醒来时,他就在她旁边睡着,可见他身体的确是体虚力乏吃不消得很了。 不多时,小忠子便带着回春堂的一众人等匆匆而来。 花颜听到无数脚步声,凌乱急切,想着当日她将回春堂留下与他一起断后,显然是正确的,否则除了天不绝和贺言,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怕是再也寻不到好大夫能想出给她保命的法子。 小忠子挑开帘幕前对一众人等嘱咐,“太子妃本来要见贺大夫,你们这么多人都来了,可不要喧闹,太子妃刚醒来,身子虚弱得很,不禁折腾,你们仔细些。” 外面一众人等连连应是,动作如训练过的一般,顿时脚步齐齐地轻了。 小忠子见众人乖觉,这才放心地放了人进来。 贺言走在最前头,一脸欣喜地说,“少主,您总算是醒了!” 贺檀跟在贺言身后,也欢喜地说,“爷爷说少主快醒了,我今日响午跟着爷爷来看时,还不相信,觉得总要再过两日,没想到少主还真是这么快就醒了。” 花颜看着他们微笑,看来云迟没将他们如何,一个个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得挺好。 贺言走到床前给花颜把脉,片刻后,捋着胡须说,“少主体内的毒素还有一半,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怕是才能彻底清除。如今少主身体绵软,可以试着调动内息……”话未说完,他一拍脑门,“我竟忘了,少主如今是半丝内息也调动不起来的,一直以来都是依靠太子殿下为少主运功祛毒,这事儿只能急不得了。” 花颜点点头,看着他询问,“云迟一直我无论运功祛毒?那他身体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贺言连忙说,“太子殿下为给少主护住心脉祛毒,头七日,每日运功一次,后来我看他实在吃不消,便劝她每隔三日给您祛毒,如今半个月下来,他身体亏空得很,一身功力怕是只剩下三成了,若是养回来,估计要两三个月。”话落,敬佩感慨地说,“真没想到太子殿下对少主这般用心。” 花颜沉默,她是知道云迟的武功有多高的,一身功力用来给她祛毒只剩下三成,怪不得她醒来时见他那般神色苍白气息浑浊虚弱。 贺檀凑近花颜,悄声说,“少主,您毁了蛊王宫这么大的事儿,被太子殿下给压下了,至今还无人知道蛊王宫已经被毁了。” 花颜目光动了动,点了点头,问,“十七呢?” 贺檀摇摇头,“不知十七公子在哪里。那一日本来我们都在回春堂等着少主得手的信号再去城门与您汇合,可是没想到没等到您的信号,却是等到了太子殿下的人去了回春堂,说您性命危在旦夕,便带我们来了这里,自来到后,再未出去过,没见到十七公子找来。” 花颜点点头,知道他们被云迟安置在行宫等于软禁,只要他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儿,他们是一定不会知道的。 贺言连忙说,“少主,切忌多思多虑,身体要紧。当时老夫见到您时,将老夫下了个半死,真觉得没办法救您了。” 贺檀接过话,“是呢,爷爷见到您后,给您诊完脉便大哭了。还是我说,让爷爷冷静地好好想想,一定会有法子的,爷爷才想出了救您的办法。” 贺言点头,“是,是,我这孙儿比我有出息。” 花颜笑看着贺檀。 贺檀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贺言感叹地说,“当时我说了救治的法子,兴许可以试试,太子殿下就说不惜一切代价救少主……” 花颜听着贺言的话,又听着贺檀偶尔补充一句,感觉真如做了一场大梦。 回春堂的其余人与花颜接触的不多,但人人的脸上都露着对她醒来的欢喜,不时地也跟着说一句半句,气氛热闹。 花颜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轻易地就能丢了这条小命,鬼门关走一遭,方才觉得,人还是不要太张狂张扬的好,她仗着自幼所学,仗着年少轻狂,这些年过得还是太随心所欲张狂自信了,有这一场劫难也是必然。 贺言等人与她闲聊了两盏茶,也知她刚醒来需要休息,便打住话,退了出去。 花颜的确是精神不济,在贺言等人离开后,她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房门被人推开,珠帘轻轻晃动,有人走了进来,那人脚步沉缓,一步一步,似十分沉重,她此时睡的浅,眼皮动了动,醒转过来,但没立即睁开眼睛。 那人来到床前,似乎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躺在了她身边。 熟悉的清冽的气息,透着暗暗的沉沉的味道,是云迟。 花颜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再有多余的动静,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入眼处一片黑暗,显然已经深夜。她微微偏过头,见他躺在她身边,呼吸淡而浅,透着丝丝微浊。 她又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去,可是躺了片刻,觉得嗓子不适,怎么也睡不着了,身子慢慢地支撑着打算坐起来。 “做什么?”云迟嗓音淡到了极致,没有丝毫睡意。 花颜低声说,“我想喝水。” 云迟缓缓起身,走到桌前,掌了灯,倒了一杯水给她,“可能自己喝?” 花颜看了他一眼,费力地抬起手臂,手骨还是有些软。 云迟见此,扶住她的身子,将水杯避开她的手,直接放在了她嘴边。 花颜喝了一杯水,觉得嗓子舒服了些,又对他说,“什么时辰了?我好像饿了。” 云迟放下水杯,轻嗤,“你指使起我来,可真是不客气!” 花颜默了默,无奈,“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你在,要不然,你给我找一个婢女来,我便不敢劳烦你了。” 云迟淡淡轻嘲讥笑,“你是不敢吗?还是不想?”话落,嗓音有些冷,“行宫里没有婢女。” 第六十章(二更) 花颜想着南疆的使者行宫,断然不会没有婢女的,只是这个人不用罢了。 他在东宫,除了她曾经住过的凤凰西苑,他的凤凰东苑和其余的地方也是没有婢女的。除了小忠子就是清一色的护卫暗卫。 她无言地沉默着。 云迟看着她,容色沉郁,“怎么不说话了?是与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吗?或者,你是在想着,该用什么方法算计让我将蛊王给你对吗?” 花颜轻轻抿起嘴角,她的确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昔日,她曾千方百计地用尽手段退婚,在他面前十分的理直气壮,趾高气扬,可是如今呢,她的命是他救的,若没有他,她早已经与暗人之王同归于尽在蛊王宫了。 她是很想要蛊王,可是,还能对他用计夺过来吗?那她成了什么人了? 恩将仇报,她做不出来!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说,“云迟,我夺蛊王的目的你也清楚了,你说吧!要如何把蛊王给我?你是知道的,蛊王能救苏子斩的命,他的时间不多了,等不起。你与我开诚布公地说个条件,只要你说,只要我能做到,莫不应允。” 云迟眯了眯眼睛,眼底一片温凉的冰色,“你果然心心念念的还是他。” 花颜微微偏头,看着他,平静地说,“你我都知道,若是没有你,我就死在蛊王宫了,我自己带不出蛊王,我这条命,与他的那条命,算是一起交代了。为夺蛊王,我付出不少,我既然做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所以……” “所以你刚醒来,便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我这里拿走蛊王去救他?”云迟死死地盯着她,“然后,再想我答应让你与他双宿双飞吗?” 花颜看着他,迎上他的眸光,在灯烛的映照下,他本来青泉温凉的眸光里涌着一望无际的黑色,她有些受不住地垂下头,看着被褥,轻且轻地说,“我本来是想着,夺了蛊王,便陪着他一起治寒症,待他身体再不受寒症所苦了之后,无论是关山暮霭走马扬鞭,还是曲江赏景泛舟碧波,这一世,便安安稳稳地与他一起过了……” “你闭嘴!”云迟震怒,“休想!” 花颜闭了闭眼,低声说,“我如今的确是在妄想,那么,云迟,你告诉我,我还能妄想吗?” “不能!”云迟果决地道。 花颜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那么,你待如何呢?” 云迟盯着她,俊雅挺拔的身子似有些微震颤,他冷寂了片刻,一字一句地沉沉地说,“你想要蛊王,想要救苏子斩的命,既然不惜任何代价,连命都可以不要,那么,就做我的太子妃,只要你答应,我就将蛊王给你去救他。” 花颜沉默。 云迟如玉的手指捏着云纹水袖,指骨几乎透出清透的青白之色,他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她,似用尽力气地说,“你知道本宫一直以来要的是什么?只要你答应,本宫得到了我所求,自然也帮你达成救他的心愿。至于与他的一生一世,你就别再妄想了。” 花颜唇瓣轻抿成一线,看着他的背影,清瘦得几乎不成人形,手背有一片灼烧的痕迹,她瞳孔缩了缩,低声说,“云迟,你何等骄傲尊贵,要一个女子,还需要这般以别的男人的性命来相胁,若是我这般答应你,那么我们以后,该如何相处呢?此事会不会成为你的心结?” 云迟闭上眼睛,似深吸了一口气,语调沉哑异常,“你早就已经成为我的心结了,再多一桩,又有什么关系?太子这个身份的骄傲尊贵你从来就不屑,如今又何必顾及呢?” 花颜手指蜷起,指尖抠进手心,因手上的力道太软,以至于她感觉不到碰触的疼,她低声说,“若是我不答应,你就真的不会救他吗?” “不会!”云迟断然道,“他的命对比蛊王有失给西南境地造成的也许连我都会掌控不住的后果来说,不值一提,即便有姨母的临终之言,但也重不过江山。” “那我呢?”花颜盯着他后背,声音忽然重了起来,“以你的身份,何等尊贵?竟然不顾性命,冲进蛊王宫,你就没有想过,蛊王宫彼时已经快成了火牢,你出不来怎么办?那么,命也搭进去了,何谈江山?” 云迟嗓音也重了几分,沉沉冷冷,“本宫没想过出不来!你也重不过江山。” 花颜收回视线,又沉默片刻,低声说,“既然我重不过江山,你可以换个条件,比如,临安花家,是否真有你看重的东西?何必非我不可?你……着实不必的,我不想你以后每日对着我,都想起今日,拿此为条件,做低自己……” 云迟猛地转过头,沉暗地问,“你不答应?” 花颜又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你若是想用临安花家,或者是想动临安花家,只要你提出来,我决计能帮你做到,哪怕是这世上最难的事儿。这世上,有盟交,有挚友,有从属,哪一种关系,只要仔细维持,都是可以长久的,比做夫妻这个枕边人也许更好……” 云迟冷冷地看着她,“本宫这些都不需要,只要一个太子妃。” 花颜噎住,咬唇,牙关叩紧,“也就是说,不管说什么,你都不改决定了?” 云迟吐出一个字,“是!” 花颜心底徒然地生起一股无尽的无力,这种无力,从懿旨赐婚后就住进了她的心底,悔婚懿旨下了之后,曾消失了,如今没想到又重新地驻扎回来了。 她忽然觉得,她无论如何抗争,她和云迟这一辈子注定便该有这样的纠葛,她逃不脱,即便逃脱了,兜兜转转,也要绕回来。 这就是命! 她以前是从不信命的,可是经此一事,死过一次,容不得她不信了。有的人,躲来躲去,都躲不掉。 她看着他,沉默许久,低声说,“临安花家从没有人嫁入过天家,你若是非我不娶,那么,我可能会被花家除籍,自此后,再不是花家的人了。” “你既然已经是天家的人,除不除籍,都不会是临安花家的人了。”云迟道。 花颜又陷入了沉默。 云迟忽然恼怒,“你不答应吗?”话落,他又转过身,带着怒意地说,“本宫容你仔细地想,好好地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 “我答应你!”花颜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 云迟身子一僵,怒气也一僵,慢慢地转过身,又看着她。 花颜平静地与他对视,“我答应做你的太子妃!从这一刻起,只要你言娶,我便嫁你,不会再想方设法摆脱。有朝一日,你若是觉得我配不上这个身份,休弃或者如何,那么我们就另说了!总之,你一辈子不悔,我便一辈子认了。” 云迟身子细微地晃了晃,与她对视半响,她这般认真地与他说话,就仿佛昔日认真地与他谈判让他放弃她这个太子妃,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她一定会做到。 就比如,她真的让皇祖母下了悔婚懿旨毁了与他的婚约。 如今,她这般说法,他便真的相信她,她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不会再动摇了。 她就是这样的女子,洒脱又坚定,干脆又果断。 他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以这样的方式,携恩求报,又以苏子斩性命相迫,的确将自己做低到了尘埃,但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她,做他的太子妃。 他这一生,早在选定她的那一刻,就没想过放手,从来没有。 所以,选择权,就交在她手中!她要苏子斩活命,那么,他就要她的人。 她答应了,这一辈子如何走下去,不管是什么结果,是恩是怨,是怒是恨,他都要受着。因为这是他所求,是太子云迟的所求,从出生至今的唯一所求。 江山是他扛在肩上的责任,从出生起,注定要背负一生卸不掉,那么,他执着也好,强求也罢,这一辈子,总要拉着她陪着他伴着他。 他不负江山,但也不能负了此生。 第六十一章(一更) 二人在一番交谈后,谁也不再说话,殿内静寂,落针可闻。 花颜想到她在桃花谷的日子,与苏子斩过招,那一日,她用剑尖挑起他的下巴,娇蛮地调笑让他应她,他拂开她的剑尖,低笑着说她若完好地回来,他便应她。 如今她没有做到完好地拿到蛊王,险些把命丢了,如今更是回不去桃花谷了。 那一个约定也就自此刻她答应云迟起终结了! 她心中又酸又麻又一阵阵难受地抽疼,却又欣慰地想着,无论如何,蛊王如今完好地被带出了蛊王宫,能救他的命,她还是想要他活着,哪怕不能与他结成连理终成眷侣,但只要他活着,那么,也是好的。 他从出生至今,被寒症所苦,想必没有真正地过过身体康泰的日子,只要再无寒症,他以后便会如寻常人一样,不必在大热天裹着披风,不必一身冰寒如置冰窟。 他会如她哥哥一样,想走多远的路就走多远的路,不必身体受不住吃不消,可以活得肆意些。 一生还有那么长,死了便尘土皆归,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可以有万般活法。 没有她,希望他也能活得更好。 云迟看着花颜,见她脸色沉静,神色却飘忽,知道她想到了苏子斩,他脸色沉暗地转过身,走了出去。 花颜见他出去,身子软软地没有力气地又躺回了床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云迟又走了回来,看着她,低沉温凉地说,“难受得很?” 花颜睁开眼睛,看着他,她与他,到底谁更难受?不见得谁比谁更好过,她摇摇头,轻声说,“我饿了,再饿下去,胃就要痉挛了。” 云迟面色稍霁,“我已经吩咐人去准备饭菜了,稍后就好,你刚醒来,不能吃太硬的东西,要熬些清粥,做几样小菜。否则,会吃坏胃口了。” 花颜点头,对他问,“你呢?饿不饿?” 云迟垂下眼睫,缓缓地坐下身,淡淡地说,“这些日子,我不知道什么叫饿,如今听你说饿,确实有些。” 花颜轻声说,“那就一起吃吧!让厨房多做些。” “嗯。”云迟身子半仰着躺下,如玉的手抓过她的手,轻轻地揉弄了两下,对外面吩咐,“小忠子,让厨房多做些。” “是,殿下。”小忠子声音带着几分欢喜,连忙去了。 花颜感觉她的手落在云迟的手里,绵软的手骨因为他轻轻揉弄,似有了些力气,舒服了些,她低声问,“陪我闯进蛊王宫的人呢?你将他们弄去了哪里?” 云迟淡声道,“关进了天牢里。” 花颜就知道他那一日不会将安十七等人放走,不知道安十六如今是否知晓了,她低声说,“将他们放了吧!让他们带着蛊王回去,我也让他们带话回去,否则西南局势严峻,你要处理的事情极多,免得他们找上门来,引起没必要的麻烦。” 云迟偏头看着她,“你这是在为我着想?” 花颜静了一下,说,“答应做你的太子妃,我还是不想早早守寡,免得你如今因救我累废成了这副样子,再因为我引出的麻烦更累一场,还要处理西南紧张的局势,折腾久了,落下病根,对我来说总不是好事儿。” 云迟难得地扯了一下嘴角,眼底的灰蒙之色似破碎出了一丝光,他清清淡淡地笑,“你这话虽然听起来不好听,但还是令我心里愉悦,我就当你是关心我了。”话落,对她说,“明日我让他们来见你。” 花颜也笑了一下,点点头。 不多时,小忠子带着人端来个大托盘,里面放着两碗清粥和几碟小菜。 花颜觉得闻着就极香极有胃口,她支撑着什么要坐起,云迟却先一步将她扶了起来,连人带被子一起抱着去了桌前。 小忠子一见,笑得见眉毛不见眼睛。 花颜不再抗拒,软软地靠在云迟的怀里,伸手去拿勺子,发现手还是很软,竟然连小小的瓷勺都拿不起来,她还没露出气馁的表情,云迟便拿起了勺子,轻轻搅拌了清粥,微微地凉了一下,放在她唇边。 花颜张口吞下。 小忠子悄悄地欢喜地笑着退了下去。 云迟一勺清粥配着一口青菜,喂花颜吃下一碗清粥后,对她说,“你刚醒来,就吃这么多吧!明日清早可以多吃些。” 花颜点点头,对他说,“你快把我放下,赶紧吃吧!都凉了!” 云迟不答,便那样抱着她,径自舀了清粥配着青菜慢慢地吃着。 花颜靠在他怀里安静乖觉地看着他,以前,她十分地抗拒他,除了太子的身份,还有他这个人。她总觉得,他这样的人,生来就站得太高了,居于云端,俯瞰众生。而她,生来就不金贵,临安花家隐世累世千年,她也被养成了喜欢尘世里摸爬滚打的普通人,市井有千奇百态,有众生百味,十丈软红里有数不尽的林林总总,都是她喜欢的。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过另外的一中生活,金马玉堂,非山珍海味不吃,非金砖不踩,被人每日规矩地见礼问安,出入仆从成群,前呼后拥。 哪怕懿旨赐婚,一年多以来,她都没有想过。 如今她的人生出了转折点,以后还真是要想想了,不止想,还要试着去适应。 云迟安静地用着饭菜,比喂花颜时还要慢,一顿饭吃完,花颜已经困乏地在云迟的怀里睡着了。 云迟放下筷子,低头看着她,她的命是真真正正地从鬼门关前拉回的,身体受的重创极大,如今还有一半余毒未清,如今这般昏迷了半个月后醒来,费心思太过,还是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她的身体很轻,比曾经他抱着她时轻了许多,轻得没有分量。 他抱着她静坐许久,才慢慢地起身,抱着她放去了床上,她沉睡着,似乎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他将她如何放下,她便如何地躺着,无论是身体,还是手臂,都软软绵绵的。 他随着她慢慢地躺下,将她抱进了怀里,挥手熄了灯,闭上了眼睛。 小忠子一直在殿外等着,等了许久,没听到里面有动静,只见熄了灯,他知晓殿下这是睡下了,便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他暗暗地想着,估计今日他也能睡上一个好觉了,这些日子,殿下睡不好,他这个近身侍候殿下的小太监更不可能睡好。 云迟许多日子以来,的确是没睡过一个好觉,这一夜,他的确睡得极好,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响午。 他睁开眼睛,觉得连日来的疲惫似乎减轻了些,有几分神清气爽,他刚想动手,感觉手臂被一份重量压着,恍然地想起什么,低头一看,便见花颜安静地躺在他怀里。 她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一动不动地躺着,脑袋枕着他手臂,身子柔软而有温度,眼神明净,透着轻纱帷幔,看向窗外。 他低声轻哑地开口,“什么时候醒的?” 花颜听到声音,抬头,瞅着云迟,微微地笑,“醒了有一个时辰了。” 云迟被她笑容晃了一下眼睛,问,“怎么不喊我?你便这样……待了一个时辰?” 花颜无奈地轻叹,“我见你睡得熟,没好扰醒你。反正我本来也身子骨软,醒不醒来都一样。” 云迟默了默,慢慢地松开揽着她的手臂,坐起身,轻轻伸手一拽,将她的身子也拽了起来,她坐不稳,身子倒在他身上,他心情甚好地低笑了一声,“看惯了你闹腾的样子,你这般模样,倒是新鲜少见,如今也着实难为你了。” 花颜瞅了他一眼,忽然对他问,“我躺了这些日子,依旧觉得身上清爽干净,你……帮的我?” 云迟伸手去拿外衣,闻言点了一下头,缓慢地说,“嗯,我不想假手他人,在我心里,早晚都是要娶你的,所以,男女大防,便没必要顾忌,反正你也逃不开我去。” 花颜无言地看着他,也就是说,为她擦洗身子,喂药喂汤,等等事情一直以来都是他亲力亲为的?她醒来时没细想,如今听他这样一说,仔细一想,着实让她有些受不住。 她好半响才憋出一句话,“你还是给我找个婢女来吧!那些日子昏迷着也就罢了,反正我不晓得,但如今醒来了,若还事事依靠你,叫什么事儿啊?你是太子,何等尊贵,怎么能侍候人?若被人知晓,我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第六十二章(二更) 花颜从来没有想过云迟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事必躬亲。 以前,她觉得他对她十分包容,这包容已经超出了界限,超乎了他的身份,可是如今,更是让她觉得,在她面前,他是半丝太子的架子都没有的。 他对她,从懿旨赐婚后,一直以来,都是极好的。 其实,这么久,她也想不出他不好的地方,唯一的不好,只是她一直抗拒他的身份罢了。 云迟拿过靠枕,让她软软的身子靠在床上,他起身穿戴,妥当之后,对她说,“我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你不必在意这个,我不让你死,也没有人敢让你死。” 花颜又气又笑,“这话听起来又霸道了。”话落,对他说,“你毕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总不能我喝水更衣都喊你……” 云迟淡淡道,“我不喜欢闲杂人在眼前乱晃,若是你实在不想喊我,就让小忠子先侍候你吧!你的那个婢女秋月,她在哪里?我可以派人去将她带来。” 花颜无奈地说,“她喜欢我哥哥,我将她放了,她以后不做我的婢女,若是她与我哥哥修成正果,我兴许还要喊她一声嫂嫂。” 云迟闻言似乎意外了一下,笑道,“你们花家确实异常特别,不在乎身份之差。” 花颜摇头,认真地说,“也是在乎的,只是对比普通人,更在乎身份尊贵的人。” 云迟收了笑,默了一瞬,清清淡淡地说,“遇到我,你总归是没法子再找个普通人了。昨日你应允了我,今日想要反悔,我也容不得你反悔。” 花颜看着他,微微挑眉,“谁想反悔了?我虽不是君子,但这等人生大事儿,还是一言九鼎的,你休要小看我。” 云迟闻言又笑了,温声说,“好,不小看你。你若是实在不喜我侍候你,我给你择选一名婢女来,不过除了你需要她,其余的时候,不要让她在眼前乱晃。” 花颜闻言抿着嘴笑,“好,尽量不让她碍太子殿下的眼,您毕竟除了我,是不近女色的。” 云迟失笑,转身去梳洗。 花颜发现,小忠子对于云迟来说,只能算是个近身侍候的跑腿人,云迟净面、梳洗、穿衣等等事宜,都不用小忠子侍候,只需要他事前准备好就是了。 云迟收拾妥当,又将花颜抱下床,让她靠坐在椅子上,将清水盆放在她面前,轻轻地掬起水为她净面。 花颜安静地坐着,感觉他如玉的指尖拂在她脸上,指尖所过之处,清清凉凉的水让她没有半丝不适,反而极为舒服。 她不由得想着她昏迷时,他是否也这样为她清洗身子的,耳根子不由得红了。 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万般抗拒时,她半丝也体会不到他的温柔,只有一味的强硬霸道执拗让她很费脑筋甚至恼怒,如今抛开了这些,她接受了他,答应做他的太子妃了,却又不同。 她便觉得,左右也是要嫁给他,这种温柔如细雨的相处,倒让她觉得是极好的。哪怕这个交换得来的条件是一道山涧鸿沟,也许永远地横跨在她和他之间,但也总比日日冷脸,含恨相对的要好,毕竟要过一辈子。 交换是平等的,谁也不欠谁的,便也没必要日日怨恨着了。 一辈子,还长的很。 云迟为她净了面,又为她梳了发髻,然后寻出一件她惯常穿的浅碧色织锦罗裙帮她换上,虽然花颜里面穿着中衣,但是隔着丝薄的中衣,她还是感受到了他指尖碰触她时卷起的灼烧一般的温度,她脸色微红,但并没有抗拒。 云迟将她打理妥当后,才喊了小忠子端午膳。 午膳较昨日算不上晚膳的夜宵来说,十分丰盛,显然厨房下了极大的功夫。 如昨日一样,云迟将花颜喂饱后,才自己慢慢地吃着饭菜。 花颜安静地看着他,虽然她心里如今还升不起岁月静好的感觉,但她觉得,她可以尝试着,一点一点地去感受他的好。 死过一次的人,总是会褪去些轻狂张扬,会静下心来,品味活着的感觉。 用过午膳后,云迟喊来云影,吩咐,“去将天牢里的人都放出来,带他们来这里。” 云影应是,立即去了。 云迟看了一眼天色,对她说,“我来为你运功祛毒,他们来了之后,也不必太急着见,等一等就是了。” 花颜看着他清瘦的脸,摇头,“我都醒了,这毒也不必非要急着一时半刻清除干净,你为了我折损了太多功力,身体要紧,还是养养身子吧!待我书信一封让他们带回去,问问天不绝,可有别的法子清除我的毒?” 云迟目光温润地看着她,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似乎要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半晌,他低声说,“花颜,你是因为关心我,还是不想欠我?” 花颜软软地靠在他怀里,用轻且轻的声音平静地说,“你给我蛊王,放弃了多年来对西南境地的平衡谋划,我打破了你一直以来的心血计划,这是事关江山基业的大事儿。我拿一生作伐,换你蛊王,舍了自己的心愿,我这个人微小得虽然不能与偌大的江山基业相比,但也是事关我自己一辈子的大事儿,我自己觉得,还是与等值的。所以,既有交换的约定,但我们也是平等的,不存在谁欠了谁。” 云迟静静听着,没说话。 花颜又平静地说,“所以,云迟,这一辈子我们既已栓钉,也就无关欠不欠的了。夫妻相处之道我虽然不懂,但也是看过许多人的相处之道,未婚夫妻的相处之道,我们可以试着,不必谁非要委屈自己做低一等,如你,如我。” 云迟不语。 花颜仰脸看着他,“我是真心觉得,你的身体再这样下去会受不住的,所以,我的毒早晚会清除,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就像我昨日说的,我还是不想你落下病根,回头我还要费心找人给你治。” 云迟似是被最后一句话深深地愉悦了,低低轻轻地笑,“花颜,你这般剔透,便是我觉得强求了你,心里难受得紧,但也觉得,强求是极好的,若是不强求,我这一生,没了你,自此后便就走到尽头了。” 花颜心下触动,低声说,“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 “有的。”云迟低声道。 花颜看着他,微微抿唇,轻声问,“云迟,我一直不明白,你怎么会对我情深意重至此呢?我不想一直揣思疑惑费解,你如今可以告诉我了?” 云迟笑了笑,“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深几许。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告诉你呢?懿旨赐婚后,你我暗中交手过招的那一年,日渐地让我觉得,非你不可了。不娶你,谁做我的太子妃,陪在我身边,都不行,不是我要的那个人。” 花颜扬眉,“无关江山?” 云迟微默,笃定地说,“无关江山。” 花颜住了口,不再说话,既然这情深意重无关江山,那么她也就不必再刨根问底非要挖个究竟了。这一生,她走上这条自己知道将来又不知道将来的路,以后,陪在他身边,站在高处,渐渐地,也许就能体会了。 安十七在天牢里被关了半个月,着实算不上好受,他从小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天牢,如今一待就半个月,日等夜等,渐渐地急躁起来。 因为他知道,少主怕是真出了大事儿,若不是出了大事儿,她一定不会让他们被关在天牢里这么久的。 云影到了天牢,放出了安十七等人时,安十七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窜了出来,抓住云影的胳膊问,“我家少主怎么样了?她可还好?你家太子殿下是否虐待了她?” 云影想到安十七武功不弱,但没想到他能在他没防备下没躲过被他一下子抓住了胳膊,暗想着怪不得太子妃带着他闯蛊王宫,这般年少,武功却不低。 他用内力震开了安十七的胳膊,声音冷木地说,“殿下吩咐带你们去行宫,就是为了见太子妃,你见了就知道了,随我走吧!” 安十七被震得手发麻,倒退了一步,也知道自己是情急了,连忙点头,带着一众人等,随着云影去了行宫。 第六十三章(三更) 用过午膳后,花颜强烈地不同意让云迟为她运功祛毒,云迟便也作罢,将她安置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她身边处理堆叠的事情。 花颜看着摆在他面前高高的一摞奏折,想着他生来就是太子,命苦地担了这么个苦差事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卸下,估计这人上辈子得罪了阎王爷,所以,阎王爷才给他安排投生了这么个胎。 估计她上辈子也陪着他一起得罪了阎王爷,所以,自己这辈子也被他拴住。 云迟抽空瞅了她一眼,随意地笑问,“想什么呢?表情这般古怪?” 花颜咳嗽一声,脑筋转了转,还是将她刚刚所想如实说了。 云迟听罢低笑,笑声清润悦耳,“你这般想,大约也是没错的,可见上辈子你与我,也是结了缘的。想必就如话本子里说的,在三生石上刻过名字,要在一起生生世世。” 花颜气笑,“你比我更会想了。先把这一辈子过完再说吧!如今你看我千好万好,可别待看腻了之后,又悔不当初。那时候,看你的脸往哪里搁?我就拿这句话笑话你。” 云迟闻言收了笑,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还是对与我在一起没信心?如今刚应允我,便想着有朝一日我主动放开你。我是不会的,你最好连想都不必想了!虽不至于山无棱,但也永不与君决。” 花颜看着他,一时没了话。 云迟转过头,继续处理手边的奏折,落笔干脆利落,神情静然果决。 半个时辰后,云影带着安十七等人进了行宫,站在门外禀告,“殿下,人都带来了!” 云迟“嗯”了一声,偏头看花颜,“你可都要见见?” 花颜点头,“都见见吧!” 云迟对外面吩咐,“让他们都进来!” 云影应是,让开门口,看了安十七等人一眼,示意他们都入内。 安十七大步流星冲进了正殿,其余人等连忙随后跟上了他,几十人虽然同时进来,但是脚步都放得很轻,入内后,安十七一眼便看到了倚靠着软枕躺在床上的花颜以及坐在床边摆放着桌案处理事情的云迟。 他怔了一下,当即单膝跪在地上,“少主!太子殿下!” 其余人也都齐齐跪在地上,“少主!” 云迟漫不经心地抬头瞅了一眼,温凉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身上扫过,之后定在了安十七的身上。 安十七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如泰山罩顶,他抬头与云迟对视一眼,受不住他的气势,又低下了头。 花颜瞟了云迟一眼,见他没有说话的打算,她笑着开口,“都起来吧!” 安十七有些紧张,本来十分担心花颜,若是搁在以往,他早在见到她后就冲到床边对她问东问西了,如今云迟就坐在那里,周身有高高站于云端的气势,让他绷着自己不敢轻易造次,在听到花颜说话时,才缓缓地站起了身。 花颜看出了安十七的紧张,她笑着问,“十七,你可还好?咱们的人,可有谁有损伤?” 安十七见花颜面带笑意,神态似十分轻松,顿时放心了些,也不太紧张了,立即回话,“回少主,有几个人伤势有些重,不过我们幸好随身带了救命药,并无性命之忧。”话落,他瞄了云迟一眼,见他不再看他们,低头批阅奏折,他斟酌地说,“我等虽然被关在天牢里,但是并不曾有谁为难,这半个月下来,那几人的伤势也养得差不多了。” 花颜点头,“那就好!” 安十七小心翼翼地问,“少主,你……”他挠挠头,觉得云迟在这里,说话实在不方便,但他没有避开的打算,他也不敢赶这位太子殿下走,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可还好?” 花颜简略地说,“那一日,在蛊王宫的第八层里,我遇到了暗人之王,中了他一掌,幸而太子殿下及时赶到相救,这条命也是太子殿下每日运功费力为我祛毒,从鬼门关将我拖回来的。如今还有一半余毒未清,除了行动不便外,其余的都好得很。” 安十七面色大变,后悔说,“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少主!”话落,他又跪在地上,诚然地叩礼,“多谢太子殿下对我家少主的救命之恩。” 云迟头也不抬,嗓音温凉地说,“我对她的救命之恩,不必你道谢,也不必谁道谢。她已经还我了。” 安十七一愣,又看向花颜。 花颜看了云迟一眼,默了默,笑着对安十七说,“当时情况危急,怪不得你,你不必自责,你能守好了咱们的人,没有一人折在那里,已经是有功无过了。”话落,她看了一眼其余人,这些人都完好,她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安十七立即说,“少主当时一定生死攸关,那你如今身体……” 花颜道,“回春堂的所有人都在行宫,贺言每日为我诊脉,关于我的身体,你稍后可以去找贺言问个清楚,他能仔细与你说说,我就不多说了。” 安十七闻言点点头。 花颜又对他说,“今日你们都在行宫歇一日,明日一早,你带着蛊王与我的书信送去与十六汇合,将蛊王给天不绝,将书信给哥哥。” 安十七看着花颜,“那少主你……” 花颜对他一笑,“我自然要留在这里,我这副样子,怎么回去?” 云迟忽然转头看着她。 花颜与他对视一眼,抿了一下嘴角,笑了笑,又看着安十七简略地说,“我发现嫁给太子殿下也不错,所以,以后,太子殿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了。” 安十七猛地睁大了眼睛,脱口喊了一声,“少主?” 云迟转过头,继续处理手中的事情。 花颜微笑着说,“古语有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经此一事,我感悟良多。你见到哥哥后,哥哥若是问起,你就将我的书信给他,他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安十七满腹问号,可是如今云迟就在面前,他心下想着少主既然当着他的面说这般话,不像是玩笑之言,难道她与太子殿下又重提了婚事儿?还只是单纯的以后跟在太子殿下身边? 他看着花颜,忍不住开口询问,“十七不懂,少主的意思是?” 花颜对他认真地说,“我的意思是,待西南安平后,太子殿下回南楚,我们便会筹备大婚。” 安十七的眼睛睁得更大,他想到方才太子殿下说不必他道谢,也不必谁道谢,她已经还他的救命之恩了,方才他乍听之下十分好奇疑惑,难道是指这件事儿? 少主以身相许,还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 那子斩公子呢? 少主是为了子斩公子来南疆夺蛊王,费了如此大的心力,花家所有暗桩倾巢出动,悉数撤出了西南境地,但不说花家为此损失多少财力,只说少主这份心,历来没有过,如今她要嫁给太子殿下,这是放弃子斩公子了? 她因为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还是因为……蛊王? 他猛地想到,少主当日是被太子殿下从蛊王宫里带出来的,那么,蛊王自然也就落在了他的手里了! 少主的救命之恩再加上蛊王救子斩公子的命,换少主嫁给太子殿下,做他的太子妃? 他本就聪明,不必花颜多说,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看看花颜,又看看云迟,一时间心中震动,不知该说什么。 花颜见安十七脸色变化,便知道他懂了,以临安的安字命名的人,都是这一代自小被千挑万选精心培养的人,他们是辅助她和哥哥的人。身份只在她和哥哥之下,被临安花家所有人尊称一声公子,自然都十分聪明,比如安十六被称为十六公子,安十七被称为十七公子。 安静中,云迟放下奏折,看着安十七,目光温淡,嗓音低沉,“你是觉得,本宫不配你家少主?” 安十七瞬间低下头,脑中快速地旋转,恭敬地回话,“回太子殿下,少主觉得您与她相配,那便是相配,在下等人,遵从少主心意。” 云迟闻言轻声一笑,目光温和了些,“你叫什么名字?” 安十七抬头看了一眼花颜,见她没意见,他又垂下头,“在下安十七!” 云迟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笑着说,“据说临安花家的十六公子和十七公子于月余前带着人夺了太后的悔婚旨意,领着我东宫的人兜了无数圈子,将悔婚懿旨顺利地送回了临安花家,这般年少,好本事。” 安十七汗颜地垂低了头,“太子殿下过奖了!” 云迟笑看着他,“本宫不轻易夸人,太子妃嫁入东宫,你就做陪嫁吧!” 第六十四章(一更) 安十七闻言愕然,少主嫁入东宫,他做陪嫁? 他看着云迟,不明白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要收拾他算账?他看向花颜。 花颜也意外了一下,转头看着云迟,好笑地问,“怎么说着说着便说到了陪嫁上?” 云迟挑眉,转眸对她说,“你自小除了秋月,无一婢女,既然她以后不能跟着你了,但总有人是陪着你一起长大的,要个陪嫁,花家总不至于舍不得吧?” 花颜失笑,暗想着他大约是怕她受不住东宫巍峨高墙,庭院深深,这是提前为她打算了。她领情地点了点头,笑着对安十七说,“此事不急,十七若是愿意,也无不可,以后再说,如今言之过早。” 安十七通透,也霎时想明白了,忽然觉得太子殿下这般会收买人心,怪不得少主看起来没有半分怨怼,他垂下头,“在下会认真考虑,多谢太子殿下抬爱。” 云迟“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花颜对安十七笑着说,“行了,去休息吧!我今日会将书信写好,明日给你。” 安十七虽然还想再与花颜说些话,但碍于云迟在,只能点头,带着人退了出去。 云迟吩咐了一声,小忠子连忙带着人去安置了。 花颜轻轻地揉了揉手骨,虽然还有些绵软,但比昨日要强上许多了,握笔写字虽然写不好,但也是能写的。 云迟眼角余光扫见她的动作,转过头,对她温声说,“用羽毛笔,更轻一些,天色还早,你先歇着,晚上用过晚膳,再提笔不迟。” 花颜点点头,“好。” 云迟动手帮她撤了后背的靠枕。 花颜软软地躺下,闭上了眼睛,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云迟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又转头看她,昔日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儿,被他从暗人之王手中救下时,他那时手都是斗的,庆幸自己及时赶到,否则她哪里还有命在? 在那一刻,对于她千方百计退婚的恼恨,也都随着她无声无息地躺在他怀里性命垂危而消散了,他不惜一切代价,必须要救回她。 所以,她的命是他救回来的,蛊王又是有着与江山挂钩的分量,他用这两样换她在身边,有何不可? 哪怕是苏子斩,他也不让。 花颜这一睡,便又睡了半日,傍晚十分醒来时,云迟不知何时处理完了事情,也已经躺在了她身边,阖着眼。 花颜看了一眼天色,日暮十分,室内未掌灯,光线十分昏暗,云迟玉容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种静好。 她一直都知道他这容貌是举世无双的,却因为他的身份,让她一直都选择忽视着,如今仔细认真地近看,才能真正地体味到那一句“东宫一株凤凰木,胜过临安万千花。”的话。 他的容颜,真是鬼斧神工刻画了! 上天给了他这样的一张脸,幸好也给了他这样一个身份,否则,这容貌便是祸事儿。也只有他,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才能压得住这份丰姿华貌。 “醒了?”云迟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底隐着一丝笑意,“你看了我这么久,可从我的脸上看出花来了?” 花颜脸皮厚惯了,笑着接话,“看你这张脸,就能想到东宫的那株凤凰木,倒还真是看出了花。” 云迟轻笑,如玉的手指点了她眉心一下,温润到极致,低低润耳,“看来住在东宫时,你也不是不喜欢凤凰木。” 花颜点头,“凤凰木确实很好看,富丽堂皇的华贵之花,当时我见了,只觉得太富贵了,如今觉得,也只有这凤凰木,才能配你,当年你母后可真是有眼光。” 云迟面容含笑,“我对母后的记忆不多,她在我五岁时就故去了,反而给我最多记忆的人是姨母,母后故去时,东宫还未真正落成,不过是个雏形而已,是姨母后来依照母后规划,为我精心完善了的。” 花颜笑问,“武威侯夫人?” 云迟点头,深深地看着她,似有难以言喻的酸痛,“苏子斩的娘亲。” 花颜伸手,轻轻绵软地盖在了云迟的眼睛上,对他轻声说,“我与苏子斩,大约是真正地应了无缘二字,与你才是真正的有缘。所以,你不必怕提到他引起我心里不舒服,也惹得自己痛苦,我既然应了你,在做了决定的那一刻,便不会再对他有何想法。你不必这般看着我。” 云迟不语,睫毛在花颜的手心里轻轻眨动。 花颜看着他,二十岁的年纪,正值弱冠,他除了少年时为赵清溪画过一幅美人图外,再未接触过任何女子,对情之一字,情之一事儿,他以前应是斩断情丝,无欲则刚的,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对她情深似海了。 他对苏子斩在意至斯,以至于提到他,自己先输了阵仗,输了姿态。 她抿了抿嘴角,低声说,“我从未想到还要嫁你,所以,在毁了婚约的那一段时间,我引他出京,见了天不绝,又相处些时日,引他对我也动了心思,这是我考虑不周,是我不对……” 云迟身子微僵,薄唇也抿成了一线,睫毛几乎不动了。 花颜轻轻一叹,“对于他来说,也许不在乎性命,他若是知晓我还是要嫁你,估计会很难过,也许会觉得不如一死了之。但是,我还是想要他活着,如我哥哥一般,像正常人一样,没病没灾地活着。如今,我十分后悔,不该过早地定论让他应允我,以至于,他怕是知道后短时间内迈不过这道坎。” 云迟沉默,静得似没了呼吸。 花颜撤回放在他眼睛上的手,垂下眼睫,低声说,“云迟,人生得遇知己,三生有幸。苏子斩对我来说,确实处处合我脾性,我与他相处,更像是得遇知己。所以,我不忍他不治而亡。无论如何,我也要他活着,哪怕他自己不想活了。” 云迟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 花颜又低声说,“我会在信里拜托哥哥先瞒上他些时日,待蛊王入体,他治上病之后,我再请哥哥慢慢地寻个适合的时机告知于他。” 云迟面容静寂,在花颜说完这句话,再不多言时,他缓缓地低沉地应了一声,“好!” 花颜抬起头,复又看向他,“多谢!” 云迟盯着她,嗓音温凉,“我救你一命,给你蛊王,你用一生来以身相许,诚如你说,你我平等,互不相欠,你不必对我说谢,我也不会觉得自己对不住他。” 花颜点头,“好!那就不谢了,我既应允嫁你,夫妻一体,也不想多谢你。” 云迟转过身,拥着她娇软的身子,抱在怀里,低声说,“花颜,得你如得至宝,你令我处处称心如意,便是你多不喜我,不喜我的身份,我也恨你不起,喜你不够,所以,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待你,哪怕你心里一直觉得他比我好。” 花颜吸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心中似注入了一股暖流,将头顺势贴在他心口,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 她低声说,“我从没觉得你不好,我只是不敢做你的太子妃罢了。既然你无论如何都要娶我,那么,如今既然应允了你,我也会尽我所能,待你好,我虽不会做太子妃,但也会尽量做好,不会如昔日在京城一般,太过张狂任性,以至于令你丢面子难做人……” 云迟忽然一笑,“我觉得倒是很好,若是因嫁了我,你便收敛脾性,那便不是你了。你想如何就如何,张狂任性也不怕,我娶你,从未想过让你因我而改变。若我的太子妃是个泥人的性子,那我才是要愁了,如何能镇得住京城里的牛鬼蛇神?” 花颜仰起脸,也露出些微笑意,“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换一种说法,以后,谁不惹我,我也不惹谁,尽量循规蹈矩,若是谁惹我,我就不客气,届时,我得罪了谁,你就为我善后,总之,我真嫁了你,便是你的颜面了,你太纵容我也不好。” 云迟似被这番话彻底地愉悦了,深深地笑了起来,温柔地说,“能纵容你,是我求来的福气,心甘情愿之至。” 第六十五章(二更) 傍晚,用过晚膳,云迟命小忠子给花颜找来一支羽毛笔,然后打发了要侍候的小忠子,亲自动手为花颜磨墨。 花颜握着羽毛笔,偏头瞅着他,半响,难得调笑,“红袖添香呦!” 云迟低笑,云纹水袖轻轻撩起,拂过她的脸颊,“以后你身子好了,换你为我做这等风雅事儿。” 花颜转过头,痛快地答应,“好!” 她手骨依旧绵软,身子也软得提不起多少力气,只能一半支撑着云迟立在她身旁的身子,一半靠在桌案上,幸好羽毛笔很轻,很好用,即便写不出字迹风骨,但写出来的字迹依旧十分漂亮。 云迟在一旁看着,她从没见过她提笔写字,如今一见,方才知道,她写得一手好字。 以她这般不受拘束的性子,他很难想象她是如何练就这样一手好字的。就如她的武功一样,他以前以为她没有武功,但她偏偏有着惊人的武功。 他以为她的字不会多好看,但偏偏这般字迹,当世名家大儒,怕是也要称赞一声好和难得。而且,这还是她手骨无力的情况下,若是手骨有力,这字迹便是价值千金也当得。 尤其是她竟然可以随意地变幻字体,时而狂草,时而周正,落笔虽然乏力,但行云流水,连他看着也不由得赞叹。 花颜简洁明快地写了一封不算短但也不长的信函,信中所言,皆没避讳云迟。 她觉得,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与云迟要一直走下去,自此后,除了坦诚,还要找到彼此都能和顺的相处之道,一生还长得很,过得愉悦是一辈子,痛苦也是一辈子,她是个天生向往愉悦轻快的人。 一封信写完,她递给云迟,“你来帮我用蜡封上。” 云迟颔首,接过信函将墨迹晾干,然后用蜡将信封好,同时对她问,“你爱玩成性,这字是如何练成的?而且不止一种字体,着实难得。” 花颜眸光动了动,笑着说,“我若是说我生下来就会写,你信不信?” 云迟一怔,偏头看她,见她脸上尽是玩笑之意,他笑着摇摇头,“哪里有人天生就会写?你这多种字体变换而写,应该是费了很多功夫很大的心力才练成的吧?” 花颜身子软软地趴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说,“是啊,哪里有人天生就会写字?我是开玩笑的,我的字是那些年陪哥哥一起练成的,他生下来就有怪病,不能见光,每日被关在房里,除了喝药还是喝药,我想让他活下去,便变着法子帮他打发时间,同时激起他的求生意志,长年累月后,我竟也练成了一手好字。” 云迟点头,“你这字确实好,都能当得上名帖了。想必你哥哥的字也不错。” 花颜颔首,“是很不错!我贪玩的时候居多,他因病比我有定性,所有东西,起初是我拉着他陪着我学,却没想到后来他比我学的都要好。我的武功就是被他病好了之后给封住的,否则也不至于在京城时被你欺负得无还手之力。” 云迟讶异,“原来你的武功是被你哥哥封住的?他这封锁功力的手法当世少见,连我为你把脉,也没探出你有武功,一直很是奇怪,你明明没有武功,却偏偏有那般的身手,如今也算是解惑了。” “临安花家的武功,传自云族。”花颜笑看着他,“说起来,与皇室的武功也是同出一脉,渊源极深,说不定,我们几千年前,是一个老祖宗。” 云迟恍然,“怪不得那一日在蛊王宫,我见你与暗人之王交手的招式隐约熟悉,原来如此。”话落,道,“先祖据说传于云族的单支,南楚皇室的武功和剑术便是由云族术法演变传承而来。” 花颜点头,“苏子斩说你的剑术有大开大合之感,快到了极致,出手必见血,轻易不露剑,与我的纷花逐影剑术丝毫看不出是一个路数。其实也不全对的,想必你一直有所隐藏,那一日,我见你的剑术纷乱到了极致,将暗人之王削成了碎片,与我的招式虽不同,但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迟听她坦然地提到苏子斩,手下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温声说,“不错,身为太子,有很多东西是不能露于人前的,即便苏子斩自小与我一起长大,也不能为他所知。” 花颜感叹,“真不容易!” 云迟看着她,“云族的术法据说千变万幻,分支极多,我以为南楚皇室已是当世仅存了,没想到花家有其传承,的确着实不易。” 花颜懒洋洋地说,“几百年前,太祖皇帝争霸天下,兵马打到临安,花家不同于别的城池人心惶惶惊慌失措跟天塌下来一般的东躲西藏或者哆哆嗦嗦投降,而是带着举族子弟相迎,坦然含笑地大开临安花都的大门,放太祖皇帝入城,不费一兵一卒地过了关山峡道。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吧?” 云迟点头,“知道!” 花颜说,“你以为临安花家为何要敞开临安的大门?半丝没难为太祖皇帝?无非是看在数千年前武功传承同出一脉的份上罢了。太祖皇帝想要天下,临安花家累世不入世,也唯有能帮上这个小忙了。” 云迟失笑,“这怎么能算是小忙?临安居于江南天断山山脉,进是关山险道,退是一马平川,坐是八方要道,站是九曲河山。那等险要之地,若花家为难一二,始祖爷想要天下,怕是要费上十年八年,兴许错过时机,夺不到天下也有可能。” 花颜扶额感慨,“说到底,还是花家老祖宗做下的孽,早知道他的重重重重重……孙女与你有这般孽缘,就不该放太祖爷通关称帝,那样,你不是太子,我也就不是太子妃了。” 云迟忍不住又笑,“你如何肯定我们一定是孽缘呢?长久以来,你似乎一直觉得你与我会不得善果。” 花颜抿了一下嘴角,也跟着笑了,看着他说,“但愿不是孽缘啊太子殿下,我好不容易来这世上走一遭,可不想再造冤孽,下辈子还被你拖住。” 云迟伸手微微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因她睡醒后未梳头,一头青丝披散着,触手发丝柔顺,极为舒服,他气笑着说,“即便这辈子不造冤孽,下辈子我也还是要拖住你。” 花颜惊恐,“别啊,生生世世吗?我可受不了。” 云迟温和地看着她,眸光如星辰,“这辈子没办法了,只能让你陪着我做太子妃,下辈子我不再做太子了。” 花颜瞧着他,半晌,才说,“万一,我这辈子做太子妃做上瘾了怎么办?” 云迟气笑,“说来说去,你这辈子逃不开,下辈子一定要逃开了?” 花颜咳嗽一声,无力地说,“这辈子刚开始,下辈子的事儿下辈子再说吧!” 云迟撤回手,“总之,无论哪辈子,你也逃不开,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都会是我的妻子。” 花颜看着他,无言以对。 安静中,隐隐地听到外面传来打斗声,云迟打住了说话,微微蹙眉,对外询问,“小忠子,何人在打斗?” 小忠子连忙说,“奴才这就去看看。” 云迟“嗯”了一声。 小忠子连忙跑了下去。 云迟伸手从椅子上抱起花颜,要将她抱去床上,花颜立即说,“天色还早,我还不困,不想去床上窝着。” 云迟脚步一顿,低头看着她,“那你想?” 花颜对他说,“外面打斗的声音似很激烈热闹,不如我们也出去看看?” “好。”云迟点头,抱着花颜出了内殿,走出画堂,迈出门口。 小忠子跑出去打探还没回来,有一名暗卫现身,禀告,“殿下,来了一批人,闯进了行宫,与云影和影卫打起来了。”话落,看了花颜一眼,说,“似是临安花家的暗卫。” 云迟“哦?”了一声,扬了扬眉。 花颜立即想到了安十六,他等了半个月,都没等到她的消息,大约是等不及,来这里了。她对云迟说,“应该是安十六,早先我与他约定,在卧龙峡等我,他久等我不去,大约是找来了。” 云迟点头,抱着花颜去了前面。 小忠子跑到半路,遇到了二人,连忙说,“殿下,前面打得厉害,您与太子妃还是……” “无碍!”云迟摇头,越过他,向前走去。 小忠子只能跟上。 来到前面,只见东宫的大批隐卫与安十六带来的大批临安花家的暗卫打斗在了一起,刀光剑影,草木碎屑纷飞,打得不可开交。 安十七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见云迟和花颜来了,连忙见礼,“少主,太子殿下!” 花颜一看果真是安十六。 第六十六章(一更) 花颜见安十六带来了足有百人之多,若不是仗着这么多人,他也不敢轻易地闯云迟居住的这使者行宫。不过,看着打在一起的东宫暗卫,她也没喊他住手。 云迟目光落在安十六的身上,少年模样,貌不出众,但却有着十分好的武功,与云影打在一起,分毫不显败势,似隐隐有些旗鼓相当。 他目露赞赏,“临安花家的暗卫素来隐于市,不露于人前,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花颜笑了笑,“十六和十七是临安花家这一辈里选拔出的最出彩的,若非因为我,他们不会对上东宫,也不会跟我来搅乱西南局势闯蛊王宫夺蛊王。他们多年来,过的都是寻常的日子,心无杂物地练功,武功自然不弱。” 云迟点点头,“都能和云影比肩了,自然不弱。” 花颜瞅了他一眼,笑着说,“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安安分分的,是你治理江山下的南楚子民。” 云迟低头瞅着她,轻笑,“你这是怕我找他算账?将他如何?才与我说这样的话?” 花颜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的是事实。” 云迟颔首,煞有介事地说,“嗯,事实是,我的子民对上我,打起来半丝不客气!” 花颜咳嗽一声,没了话。 小忠子见自家殿下一直抱着人,生怕累着,连忙命人搬来椅子,放在了他身后。 云迟抱着花颜落座,也没出声阻止,饶有趣味地看着打斗。 花颜知道东宫的暗卫早在被安十六劫了悔婚旨意时就不痛快了,如今遇上安十六带着人找来,自然想要分个高下。她觉得反正花家已经暴露在了云迟的面前,而她又答应嫁他了,被他窥得更多,也就无所谓了。 反正,临安花家累世千年来,未曾做过危害谁家江山的事儿,这一代,若非因为她牵扯了皇权,牵扯上太子云迟,也更不会做出这许多对上东宫的事儿。 所以,云迟应该不至于想要覆灭了花家,而花家也不容易被谁覆灭。 她倒是不怕显露这些! 一个时辰后,安十六与云影相互用剑抵着,未分胜负,陷入了僵持。 云迟淡淡一笑,似有预料地开口,“行了,都住手吧!” 花颜也笑了笑,“十六,收手!” 云影和安十六各退一步,收了剑。 安十六还剑入鞘后,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转身大步向花颜走来,他不同于安十七,比安十七更大胆些,也更恣意些,几步便走到了花颜面前,先盯着云迟瞅了一眼,拱手见礼,“太子殿下!”话落,将花颜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皱眉喊了一声,“少主!” 云迟没说话。 花颜对他说,“本来我明日让十七去与你汇合,没想到今晚你竟找来了。” 安十六看着她,“少主受伤了?看起来十分严重?”话落,看向云迟,直言不客气地相问,“太子殿下这是禁锢了我家少主?” 云迟目光清清淡淡地看着他,“我就算禁锢了她,你待如何?” 安十六不客气地说,“太子殿下若是禁锢了我家少主,不说我家公子会如何,我等也会与殿下争个长短。” 云迟颔首,“嗯,你敢与我这样说话,不愧是得她器重,说服励王为你所用,以二十万兵马搅乱西南局势,连安书离和陆之凌都摸不着头绪。” 安十六看着云迟,见他神色虽淡,但语气温和,他又看向花颜,安安静静,也十分随意平和,似不像是被禁锢,他心中揣思着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口中却说,“在下惭愧,非我一人之能,书离公子与陆世子对西南不熟悉,我才能对他们瞒天过海,若是搁在南楚任何一个地盘,怕是也不能瞒过他们。” 云迟微笑,“你一不居功,二不卑不亢,果然不错。”话落,他低头对花颜说,“这个也要了吧!” 花颜知道他指的是要陪嫁,一时喷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这是做什么?见了临安花家的人,都要纳入你东宫的羽翼不成?” 云迟笑着说,“也无不可。” 安十六不明所以,直觉不是好事儿,立即断然地说,“在下不入东……” 他还没说完,安十七冲上前,一把拽住了他,同时捂住了他的嘴,小声说,“十六哥,你不懂,先别胡乱说话。” 安十六没出口的话被迫吞了回去,不解地看着安十七。 安十七对他又小声说,“你先弄明白事情始末,再说吧!别刚一来到,就一副找太子殿下强硬要人的架势,咱们少主,以后是要嫁给太子殿下的,你这时候得罪了人,以后看你怎么找补回来。” 安十六闻言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安十七,“你说什么?” 少主好不容易悔了婚事儿,如今这又是弄的哪出?他看着花颜,睁着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花颜觉得安十六不像安十七一般三言两语好打发,偏头对云迟说,“让我单独与他们说说话吧!你在我身边,他们放不开话匣子。” 云迟也看出安十六不同于安十七,痛快地点头,将她放下起身,“好,你身子不好,时间不要太久。” 花颜点头。 云迟避了开去。 安十六见云迟离开,看着花颜,满腹疑问。 花颜如实地将夺蛊王前后发生的事情与他详略得当地说了一遍。 安十六听罢,久久无言。 安十七在一旁说,“少主为了子斩公子的性命,当真是舍得出去,如今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舍出去了。” 花颜轻轻地摇头,“也不全是为了他的性命。” 安十七看着花颜,“那少主您还为了什么?” 花颜叹了口气,低声说,“昏迷的半个月里,我隐隐约约是有些意识的,云迟为了救我,不惜每日耗费功力,折损自己身体,不计以往恩怨,对我的照顾也无微不至至极。他能为我如此,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安十七睁大了眼睛,似有所悟。 花颜又低声说,“我这条命是他救的,所谓人若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我与苏子斩的缘分,若是不得他救我,那一日也会断送在蛊王宫,如今被他救活,这是第二条命了,我第一条命给了苏子斩,第二条命给云迟,成全他,也算是成全了我自己。” 安十七懂了点儿,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少主一直不喜欢做太子妃,费了无数辛苦倾轧,可是没想到,还是兜转回了原点。”话落,他问,“您能适应得了东宫深深宫苑里的生活吗?” 花颜笑了笑,“以前我一直抗拒排斥,未曾认真对待,昔日我在东宫那般折腾,云迟叮嘱东宫上下待我十分敬重,以后我认真些,应是不难生活。”话落,她肯定地说,“难也要去适应,我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既然答应做他的太子妃,便尽量去做好。” 安十七感慨,“少主从小到大,迁就过谁?这以后若是忍耐苦楚……” 花颜笑了起来,“不至于的,我生来就不是个会吃亏让自己受苦的人。如今与云迟是平等交换,他救我,给我蛊王,我嫁他,以身相许。从此刻起,不计较以前那些,重新开始。他待我好,我待他也会好,他待我不好,主动放弃我,那我便离开,也没什么的。” 安十七闻言不言语了,转头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安十六。 安十六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感慨地开口,“看来少主与太子殿下着实是有缘,您千方百计悔婚,悔婚懿旨都拿到手里了,偏偏为了子斩公子来南疆闯蛊王宫,偏偏又被太子殿下救了性命拿到了蛊王,似冥冥中便有注定,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花颜点头,“看来这命定之说,有时候不可不信。” 安十六道,“太子殿下救了少主,便是我们临安花家所有人的恩人,不说用蛊王相换,只说这份恩情,少主回报他以身相许,也是应该。临安花家上下所有人,想必都不会有异议,毕竟少主的性命最重要。” 花颜微笑,“能生于花家,长于花家,是我的福气。” 第六十七章(二更) 花颜真的觉得能生于花家长于花家是她的福气,只是这福气,怕是以后就没了。花家累世千年,从不与皇权沾染,一旦她真的沾染了,嫁给云迟,唯一之法,便是要从花家除籍了。 只有从花家除籍,再不是花家的人,才能不破坏花家的规矩。 毕竟不能因为她一个,破了花家千年的立世之道。 她渐渐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安十六担忧地说,“子斩公子那里,少主打算怎么办?当日离开桃花谷时,子斩公子可是说等你回去的。” 花颜抬头望天,夜幕深深,天空有点点繁星,苏子斩真的是一个合她心意的人,除了他的寒症,无一处不合她的心意。 只是可惜,她与他的缘分,估计是只修了桃花谷那些时日,再多余的没修够。 她曾几何时以为她能照亮苏子斩的一生,而苏子斩也能陪伴她,过她想要过的生活,成为她心中的阳光,却没想到自己的一生这般交代了出去。 大难不死,被云迟救了,昏迷半个月,醒来后,人是人非。 她与云迟,估计真是上辈子欠下的孽缘,剪不断,扯不开。 她沉默许久,收回视线,沉静地说,“我已经写好了书信,明日你们带走,送回去交给哥哥,哥哥会依照我信中所言,帮我照顾好他,寻到合适的机会,告知他此事。” 安十六看着孱弱的她,心疼地说,“子斩公子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若是知道少主为救他而嫁太子殿下,怕是生不如死。您救了他的人,救不了他的心,生与死何异?” 花颜抿起嘴角,又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他也许会一时受不住,但是早晚会明白的。人与人之间,有许多种情意,喜欢、爱慕、知交等等,不止一种,我不能与他终成眷属,那是前世修的缘分不够,但我还是想让他活着,活得更好。” 安十六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对少主这份势在必得之心,终于被他达成了,果然天下人传言,太子云迟,没有做不到的事儿。只要他想要做一件事儿,一件事儿必成,如今足可见真知。” 安十七忽然小声问,“少主,太子殿下是真对您情深意重,还是他认定了您,您偏偏不想做太子妃,激起了他对您非娶到不可的执拗?若是后者,那……” 花颜眸光微动,眼底凝上一抹深色,浅浅而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蛊王还不足以让他闯进当时已成了九成火牢的蛊王宫,他为救我以身涉险,九死一生,又折损自身运功为我祛毒,这些已足以让我应允他嫁他。但我虽应允他,也是在平等公平的基础上交换的约定罢了。他是太子,对我情深意重也好,对我执拗也罢,这一生,已经栓钉在一起了,除非他有朝一日弃我,否则便是一辈子。” 安十七闻言又没了话。 花颜又道,“江山是他的重担,我嫁他之后,若有必要,也要帮他分担些。总之,人生一世,还是活得别太明白的好,有时候,前路看得太清,也是没有用的,就如我对苏子斩,我想好了陪他治寒症,与他一生走马扬鞭泛舟碧波,却没料到自己出师未捷,折在蛊王宫,起点未始,已无前路。” 安十七也长长地叹了一声,“少主为了我们临安花家隐卫零伤亡,险些折损自己。若是当日多带些人闯进蛊王宫,也不至于……” 花颜微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不后悔,我们临安花家每个人的性命都珍贵,如今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话落,她又说,“况且,无论如何,云迟待我,不止不薄,可以称得上极为厚重了。也许有朝一日,我会……” 安十六忽然截住她的话,郑重地说,“少主,您可千万不要爱上太子殿下,自古以来,多少红颜,沦落进帝王家,零落成泥碾作尘,先皇后便是一个例子。若不是嫁入皇宫,她兴许不会早薨。” 花颜指尖蜷了蜷,指甲扎进掌心,垂下头,面色幽幽,低声说,“若是爱上,也没有办法。” 安十六闻言沉默了。 安十七也没了声。 花颜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神色微微恍惚,过了许久,她收起所有情绪,平静地抬起头,笑看着二人,“你们与我一般年岁,却这般如老婆婆一样地为我操心,放心吧!先皇后生来身子骨便弱,我如今虽因毒而弱,但这副身子早晚是会养回来的。我便不信皇宫能吃了我。” 安十六想了想,对花颜说,“十七带着蛊王和书信回去见公子,我留下来陪着少主。” 花颜摇头,“蛊王是我用命换的,万不可有失,你们一起护着蛊王回去。如今云迟虽然封锁了蛊王宫的秘密,但长久下去,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护送蛊王要紧。” 安十六看着她,“可是少主如今这般,我实在不放心。” 花颜对他说,“我在云迟身边,你不放心什么?我这条命是他以身涉险费力救的,他会护着我不会让我出事儿的。” 安十六犹豫,“可是太子殿下看起来也十分不好……” 花颜好笑,“东宫的隐卫可不是吃素的,他身体不好,还有东宫隐卫。担心什么?” 安十六咬牙,“好吧!蛊王着实打紧,我与十七现在便启程,待将蛊王和书信送回去,我们再来少主身边。” 花颜想了想说,“你们听哥哥安排吧!她见了我的书信,定会做出安排。从我答应云迟嫁他起,便不算是临安花家的人了。以后临安花家都会担负在哥哥肩上。他自病好后,逍遥了三年,如今也该接了我肩上的担子还我清闲了。” 安十六失笑,“做太子妃可不清闲。” 花颜“唔”了一声,“也没有想的那般可怕。” 安十六点头,“也许!少主以前常说事在人为,这天下间,蛊王宫都闯得,蛊王都夺得,想想一个太子妃而已,也该难不住您的。” 花颜笑着点头,将手里一直拿着的书信交给他,然后对身后吩咐,“小忠子,去将太子殿下请回来吧!就说十六和十七带着临安花家的人,即刻启程。” 小忠子连忙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云迟走来,手里拿着装着蛊王的金钵,交给了安十六,对他说,“代我与花灼传一句话,就说本宫待处理完西南境地动乱,使西南境地安平之后,会前往临安花家提亲。” 这次不是懿旨赐婚,不是圣旨赐婚,是云迟亲自上门提亲,意义大为不同。 云迟终究是将皇权与临安花家摆在了一个对等的层面上,古往今来,还没有皇家太子提亲这一说法。 安十六闻言面色动容,恭敬地对云迟深施一礼,然后又恭敬地接过了他手中的金钵,郑重地说,“在下一定将此话一字不差地传给我家公子,还望太子殿下仔细照看我家少主。” 云迟温和地笑,“她是本宫的太子妃,本宫得她如获至宝,自然会仔细照看。” 安十六点头,揣好金钵,又看向花颜。 花颜将以蜡封好的信封递给他,“你们路上小心。” 安十六接过信函揣好,“少主放心!”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二人带着蛊王和信函以及临安花家的大批暗卫离开了行宫,很快就出了京城。 云迟在二人离开后,伸手捞起花颜,抱在怀里,温声问她,“折腾这许久,可乏了,可想上床休息了?” 花颜安静地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轻声说,“是累了。” 云迟抱着她回了内殿。 花颜躺在里侧的床上,闭上眼睛,却没多少困意,等了一会儿,不见云迟熄灯上床,也不见他做什么事情,只是坐在桌前喝茶,她又睁开眼睛,疑惑地问,“你不困?怎么还不上床休息?” 云迟看向床榻,她躺在锦被里,长发披散在枕畔,灯烛的光映在她脸上,静谧美好,他放下茶盏,低声说,“你先睡,然后我再睡。” 花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第六十八章(一更) 云迟又喝了一盏茶,没听到花颜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还没睡着,他缓缓站起身,来到床前,解了外衣,挂在了一旁,之后,也不上床,便立在床边看着她。 花颜被他看了半响,忍不住睁开眼睛,询问,“怎么了?做什么这般看我?” 云迟对她问,“我看你许久未入睡,睡不着?” 花颜“嗯”了一声,“大约白日里睡多了,如今没多少睡意。” 云迟想了想,对她说,“要不然,我运功为你祛毒吧!我如今也不困。” 花颜断然拒绝,“不要,你为了我都快瘦成麻秸秆了,不能再折腾身子了。” 云迟闻言坐在床头,想了想,“你既睡不着,要不寻些事情打发时间?” 花颜厌怏怏地说,“我这般软绵绵的,能寻什么事情打发时间?” 云迟看着她,垂下眼睫,说,“我们说说话吧!既不会让你累到,也能打发时间。” 花颜点头,“也好。” 云迟随意地靠在床头,伸手捏了她一缕青丝,温声问,“你以前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都做什么?” 花颜张口便说,“做的事情可多了,逛红楼,喝青酒,听小曲,进赌坊……” “停!”云迟打住她的话,又气又笑,“就没有什么高雅的事儿?” 花颜想了想,说,“有啊!琴棋书画,我也是会的。”话落,又撇嘴,“不过这种高雅的玩意儿,我上辈子可能得罪了它们,这辈子碰不得。” 云迟低笑,“有什么高雅的,你爱玩的呢?” 花颜又想了想,“斗蛐蛐?算不算?贵族子弟不都喜欢这个吗?” 云迟摇头,“不算,这是纨绔子弟才玩的。” 花颜无语地瞅着他,“云迟,你不会从小到大都没玩过这些吧?” 云迟想了想,失笑地摇头,“似乎还真没玩过,我生来便是太子,父皇请了当世最好的师傅教导我,母后未曾来得及当慈母,便薨了,皇祖母虽然爱护我,但因一心念着我是太子,是南楚江山的希望,对我管教也甚是严苛,待我十二三岁时,更是谨慎不让我沾染顽劣恶习,身边侍候的人更是无一敢撺掇我玩耍,待我十六岁监国涉政时,多年习惯便已经养成了。” 花颜闻言怜悯地看着他,伸手轻柔地拍拍他的脸,“可怜的,别人可以童稚玩乐,可以年少轻狂,你却不可以。生在帝王家,你这命可真是不好。” 云迟伸手攥住她的手,气笑,“天下多少人羡慕我富贵尊荣,唯你觉得我可怜。” 花颜扁扁嘴,“大千世界,众生百态,既然来这世上走一遭,该尝的就要尝过,该品的就要品过,该玩的就要玩过,才不枉费这一遭。”话落,看着他说,“你这身份,生来高高在上,却是为别人活的,为南楚江山的万千子民,却不是为着自己,当然可怜了。” 云迟目光凝定,对上她的眼睛说,“我也为了自己一回,如今强求你嫁我,便是我有生以来目前为止做的最任性的事儿。” 花颜眨眨眼睛,“这样说来,你也不算是太可怜了。” 云迟点头,温柔地说,“嗯,不算的,你被我圈固住,我这可怜是分了一半给你的。” 花颜低笑,瞪了他一眼,“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云迟点头,看着她,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花颜以前一心想着退了婚约,摆脱他给予扣在她头上的身份,满腔满脑都是羞怒和愤恨,实在体味不出别的滋味,如今与昔日不同,没了羞怒愤恨,却是真真实实地体味出了别的,另外的一种感受。 她闭着眼睛,想让胸口那颗心跳停下来,却怎么也停不下来,脑子有些晕眩地想着,早知道不困也要死命地睡,这样一来,今夜怕是睡不好了。 云迟冷静了片刻,没听到花颜的动静,睁开眼睛看向她,见她依旧死闭着眼睛,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一黯,低声说,“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喜我这般对你,我以后……” 花颜猛地睁开了眼睛。 云迟话语顿住,薄唇微抿。 花颜无声地瞅了他片刻,一颗心跳忽然镇定下来,对他有些羞恼地说,“以前是不喜,我如今又没有说什么?你对不起什么?以后如何?” 云迟一怔。 花颜扭过头,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云迟愣了半晌,本就聪明绝顶,仔细地品味这句话,似明白了什么,哑然失笑,伸手拥住她,抱在怀里,低哑地说,“是我不对,说错话了,我以为你……罢了,总之是我不对,我以后……” 花颜羞恼,怒道,“你以后不准碰我。” 云迟手臂收紧,“日日与你相对,你昏迷时我尚不觉得如何煎熬,如今你醒来……” 花颜觉得她自小到大看过的话本子无计其数,说句荒唐的,她在红楼里看鸳鸯红帐,听璧角的事情没少做,但却发现,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受不住云迟这般对她。 她从来不知道,云迟说起不算是情话的情话来,这般动听。 她默了许久,才红着脸说,“我如今这副身子,哪有力气?你为了救我,折腾这么多时日,比我也好不了多少,别折腾了,你若是睡不着,念两遍清心咒。” 云迟圈紧她,愉悦地笑,“你不是不喜我这般对你就好,你睡吧,等你入睡,我再睡,比如今你醒着,我要好入睡得多。” 花颜无言,只能让自己尽快睡去。 云迟挥手熄了灯,房中黑暗下来,他又挥手落下了帷幔,床内更暗。 花颜自己在心里念了两遍清心咒,终于念困顿了,渐渐睡了过去。 云迟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却半丝没有困意,心中想着,她能这般待他,不怒不怨,明媚鲜活,他已然知足了。哪怕苏子斩会成为她心底永远的梦。 第六十九章(二更) 第二日,花颜醒来,云迟已经不在身边。她这两日每每醒来都见他在身边,如今乍然不见,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她动了动身子,还是有些软,但好在似养回了些力气,慢慢地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她起来的动静十分轻微,却惊动了外面守着的小忠子,小忠子试探地轻声问,“太子妃,您可是醒了?” 花颜“嗯”了一声。 小忠子立即说,“殿下有要事,天还未亮便出了行宫,走时嘱咐奴才,让奴才守在这里,仔细听着您若是醒来,就让昨日选好的婢女采青侍候您。” 花颜点头,“好,让她进来吧!” 小忠子应是,连忙对规矩地站在他身后的婢女招手,嘱咐,“快进去吧!依照我早先交代你的规矩,仔细侍候太子妃,不得出半分差错。” “我晓得的。”采青点点头,进了内室。 花颜隔着帷幔看着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走了进来,梳着双环髻,清秀可人。看她行走干脆利落,不蹑手蹑脚,显然是身怀功夫。 “拜见太子妃,奴婢叫采青!”采青来到床前,福身见礼。 花颜对她笑了笑,“以后劳烦你了!” 采青直起身,伸手挑开帷幔挂在床前的挂钩上,对花颜露出个梨涡的笑容,清清爽爽地说,“奴婢能来侍候太子妃,是奴婢的福气!” 花颜又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笑问,“你年纪虽轻,武功看起来不弱,小忠子这是从哪里给我找来的可人儿?让你侍候我,大材小用了。” 采青抿着嘴笑,“奴婢是东宫暗卫。” 花颜一怔,“你是东宫的暗卫?我以为东宫的暗卫都是男子。” 采青摇头,解释说,“先皇后在世时,有一支梅家带入皇宫的随身暗卫,后来皇后娘娘薨了之后,这支暗卫便留给了太子殿下,说是给未来太子妃的。殿下一直未娶太子妃,这支暗卫便一直不得用。” 花颜恍然地“哦”了一声。 采青又笑说,“您昔日入东宫时,因不想做太子妃,不想留在东宫,不接东宫的中馈,势必要毁了婚约,殿下也没有法子,就没将这支暗卫塞给您。” 花颜点点头,想着当初在东宫时,云迟似乎恨不得将东宫的一切庶务都交给她,但当时她实在是太抗拒了,所有的一切恨不得都离她远远的。 采青又说,“直到西南境地出事儿,殿下带着您启程来南疆时,这支暗卫才被得用,殿下择选调派了些人,命我们暗中跟着,以便殿下和您到南疆后殿下太忙顾及不到您,我们在暗中对您行保护之职,只是没想到,中途您离开了,太后又下了悔婚懿旨,我们以为又不得用了,幸好如今您与殿下好了,我们才能又有用处了。” 花颜微笑,“我确实能折腾了些,难为你们了!” 采青连忙摇头,敬佩地说,“太子妃您只带着几十人闯入蛊王宫,覆灭了南疆数千活死人毒暗人,着实令我们敬佩。” 花颜失笑,“险些将命丢了,有什么可敬佩的?” 采青认真地摇头,“那也是值得敬佩的,太祖爷建朝后,南楚皇室历代帝王都想方设法要掌控南疆蛊王,数百年下来,不知派出了多少皇室暗卫,不是闯不进蛊王宫,就是闯进去再也出不来了,折损无数。后来,只能放弃。最近百年来,换了对西南境地施展怀柔渗透制衡的政策,效果虽然显著,但蛊王蛊毒依旧是毒瘤,如今却被您一举拔除了,且无一人伤亡,我们东宫所有暗卫,都对您敬佩不已。” 花颜见她说得认真,满眼敬佩,又笑了笑,转移话题,问,“太子殿下去了哪里?你可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以至于他天还没亮就走了?” 采青小声说,“蛊王宫被毁的消息泄露了出去,励王带着二十万兵马离开了南夷,星夜启程直奔南疆都城来了。南疆王晕厥后醒来,对殿下极其恼怒,殿下圈禁了南疆王,公主叶香茗本来中箭后一直昏迷,昨夜竟莫名失踪了,殿下猜测,她应该是自行醒来,暗中避开了东宫的眼线,去寻励王了。” 花颜皱眉。 采青又说,“十有八九,南疆皇室会与励王里应外合围困攻打南疆都城,所以,殿下得到消息后,一早便出行宫安排了。” 花颜问,“怎么安排?” 采青摇头,“奴婢也不知。” 花颜想了想,觉得南疆王受不住蛊王宫被毁,受不住蛊王有失是一定的,数千年来,他们将蛊王奉若神明,以蛊毒之术立世,蛊王若失,也就失了传承和信仰。 所以,南疆王即便一直以来怕云迟降顺云迟,事事听云迟的安排,但一定受不住蛊王宫被毁丢失蛊王,他定会生起强烈的反抗。 再加上励王本就对南楚不满,早就有摆脱南楚掌控之心,如今失了蛊王,他正好有了声讨云迟的由头,带兵而来,对付云迟,甚至定要杀了他。 蛊王宫被毁,也就代表着西南境地的信仰被灭,不止南疆王、叶香茗、励王不干,就是南疆皇室宗室其余人也会不干,西南境地将蛊王奉若神明的所有人都会不干。 这时候,励王打着讨伐的旗号,杀了云迟,一定能得西南境地所有人的拥护。 云迟是南楚江山的继承人,是南楚未来的希望,监国涉政这几年时间,对西南境地的制衡更是深远,若是杀了他,也算是毁了南楚的半壁江山,毁了他对西南境地的制衡,趁机一统,西南境地也就彻底摆脱南楚了。 只要没了云迟,摆脱了南楚掌控,就不怕将来与南楚对抗。 他手中有二十万兵马,而如今南疆都城无兵可用吧?一旦让他来到南疆都城,那么,云迟必危急。 本来,云迟可以不必陷入这等危机的境地,他此次来西南境地处理西南动乱之事,坐镇南疆都城,是没有打算动蛊王宫的,他要的是几年内徐徐图之,慢慢地餐食瓦解西南境地这片土地,让他们细水长流地被一点点吞噬。 奈何,恰逢她要救苏子斩,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 所以,如今算是给他增加了无数的艰难,而且,还是在武功因救她只剩下三成的情况下。 而她来西南后为夺蛊王所指定的计划,是一旦得手,将西南境地所有临安花家的暗桩都撤出西南境地,也确实做了,如今,安十六和安十七带着人都撤走了,自然也就帮不上他什么了。 不过她若是飞鸟传书,让安十六和安十七过了卧龙峡,进了南楚地界后,再将大批人遣回来呢? 她正想着,采青见花颜久久不语,小声劝慰,“您不必忧心,殿下一定会有办法的,什么事情都难不住殿下的。” 花颜打住思绪,一笑,“是啊,什么都难不住他,他一定不会让励王和二十万兵马来到南疆都城的,途中必会派人去截住,他这个太子殿下,从来就不是吃素的。” 采青抿着嘴笑,动手帮花颜穿衣梳洗。 打点妥当,用过早膳,花颜由采青扶着,这么多天第一次自己用脚走出了房门。 小忠子候在外面,见了花颜,连连欢喜地说,“太子妃能自己走路了,真好。” 花颜笑看了他一眼,想起一人,问,“梅舒毓呢?” 小忠子连忙说,“您还未住进这行宫前,毓二公子早就被殿下派出南疆都城了。” 花颜有些意外,想着她还没住进来之前,也就是没夺蛊王受伤之前,还真没得到消息梅舒毓被派走,她笑着问,“他被派去了哪里?” 小忠子摇头,“奴才也不知,殿下似是交代给了他一件十分要紧的事儿,由暗卫秘密护送走的。” 花颜倚着门框寻思片刻,忽然似想出了缘由,笑着说,“太子殿下未雨绸缪,如今正巧派上用场。”话落,对小忠子说,“去将贺檀喊来。” 小忠子看着花颜,“是贺檀吗?不是贺言?” 花颜肯定地说,“是贺檀。” 小忠子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贺檀匆匆来到,少年看起来十分欢喜高兴,活蹦乱跳的给花颜见礼,“少主,您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让我做呀?” 花颜对他微笑着说,“我记得昔日哥哥送给了你一只一点翠,你可有好好养着?如今可还在?借给我用用。” 第七十章(一更) 一点翠是一只十分小的翠鸟,十分罕见,因体量太小,腿太细,脖子也太细,不能用于绑着信笺传书,但是却有两个优点,一是飞行速度奇快,二是十分聪明,可以记得少量的字,并且用爪子沾了茶水写出来。 花颜如今身边没有飞鸟飞鹰,便想起了贺檀的一点翠。 贺檀闻言连连点头,“在在,我一直好好地养着,每日里随身带着,按照公子所说,这些年一直教它识字,如今认识许多字了,现在就在这行宫。”话落,他挠挠头,“少主您昏迷期间,我很想用它给十六公子送信,但因为身居行宫,怕它被东宫的暗卫给射杀了,就没敢放出去。” 花颜微笑,“那正巧,你给我拿来,我让它帮我个忙。” 贺檀痛快地应了一声,立即快步去了。 小忠子知道花颜的习惯,对他试探地问,“太子妃,您如今走出来,是不是想晒晒太阳?奴才让人给您搬一个躺椅设在这院中如何?” 花颜点头,“好!” 小忠子连忙吩咐人去了。 不多时,便在院中树荫下择了一处地方设了一个贵妃椅,阳光透过稀疏斑驳的树影落下,既能晒得到太阳,又不会让人感觉太热。 花颜由采青扶着,躺了上去。 采青又回屋拿了一个薄毯,盖在他腰身以下。 贺檀带着一点翠来到,对花颜说,“少主,您看,它被我养的好吧?我时常锻炼它,除了写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放它出去飞一圈,去年,他还去临安见过公子呢。” 花颜扭头瞅了一眼,一点翠通体碧绿,正站在贺檀手心,歪着头瞅着她,一副伶俐聪明快夸我表扬我的小模样,她笑着点头,“是被你养的很好,很水灵。” 贺檀高兴,“您想让它去哪里?给谁传信?十个字以内,它一定会传到的。若是它熟悉的人,传的会很快,不熟悉的人,估计要让它闻闻那人的物件。” 花颜笑着说,“给十六,他昨日刚走,尽快追上他,对他说几个字就行。” 贺檀立即说,“那好说,十六公子来南疆后,那几日还逗弄它玩来着,它对十六公子熟悉,不必闻物件,就能很好将信送到。” 花颜点头,对他说,“那好,我与你说几个字,你教会它,让它立即去吧!”说完,对着贺檀说了几个字。 她并没有避讳一旁的小忠子和采青。 贺檀听罢,记住了,连忙点头,带着一点翠去了一边,沾了茶水教它。 花颜看着他,只见少年认真地写着,写完一个字,问一点翠记住了吗?一点翠也十分认真,歪着头仔细地看,没记住时,就一动不动地看,记住了之后,就高兴地在桌案上转圈,将那个字用爪子画了出来,然后叽叽喳喳地让贺檀表扬。 贺檀摸摸它的头,很高兴地继续教它下一个。 大约三盏茶的时间,贺檀将花颜要传的字教完,将一点翠放走了。 花颜看着一点翠小小的身影很快就直飞冲天,冲上了云端,连一点儿影子也不见了,收回视线。 贺檀笑着走回来,对花颜说,“这小东西快得很,又熟悉西南境地,十六公子只走了一夜又半日,如今不见得出西南境地,它顶多晚上就能追上,夜里择个地方休息一个时辰,明日一早,就能返回来。” 花颜点头。 贺檀看了小忠子和采青一眼,凑近花颜,小声问,“少主,我们回春堂的人整日被圈在行宫里,什么时候能自由走动啊?除了爷爷给您看诊外,其余人都派不上用场,只能闲待着。” 花颜笑着问他,“行宫里好吃好住,据我所知,太子殿下也并未亏待你们,是你自己觉得闷了吧?” 贺檀嘿嘿一笑,挠挠头,“是有点儿憋闷得慌。” 花颜对他说,“就算憋闷得慌,你们也得暂且住在这里,昨夜公主叶香茗失踪,如今蛊王宫被毁的风声走露了,她怕是会联合励王带二十万兵马攻打南疆都城,外面如今形势危急,回春堂虽没参与行动,但公主叶香茗应该不是傻子,想必那日她受伤之事已经回过味来,是为了取她的血引,想通你爷爷与此事有关,进而万一对回春堂动手,那就不妙了,毕竟她是南疆公主,自小生活在这里,不算是一个没本事的公主。” 贺檀闻言乖觉地点头,“那我还是老实地在行宫里安生待着好了。” 花颜点头,“你稍后给大家带句话,就说我说了,安心在这里住下,若是实在闲得慌,就制药好了,跌打损伤的药丸,都制些,军中的士兵定有用途。” 贺檀连忙点头,“我这就去。”说完,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后,又转回头,“那个,少主,要制药,没有药材啊!” 花颜笑着看了小忠子一眼,“需要什么药材,列一个单子,交给小忠子,他会让人帮你办了。” 小忠子立即在一旁接话,“太子妃说得对,奴才能办得了这事儿。” 贺檀高兴地应了,一溜小跑地跑走了。 小忠子心中欢喜,对花颜说,“太子妃,您刚刚让那只鸟儿传的话,是为了帮殿下吧?” 花颜“嗯”了一声,“将他置身艰难的境地,我负全责,如今能帮些小忙,就帮些。” 小忠子激动地说,“殿下若是知道你关心他为他着想,一定很高兴。” 花颜笑了笑。 采青在一旁清脆地说,“这可不是小忙呢,太子妃虽然只让那鸟儿传了几个字,但奴婢却听明白了,您是想让临安花家的暗卫折返回一批人,暗中搅动西南经脉,在米粮和盐仓上动手,让二十万励王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 小忠子一拍脑袋,“是奴才愚笨,虽然知道太子妃是在帮殿下,但是没想明白是这么大的事儿。” 花颜笑着说,“励王和二十万励王军不可怕,太子殿下既然早就我没闯蛊王宫夺蛊王之前就命梅舒毓回南楚调兵了,如今过了这么多天,兵马定然已经进了西南境地了。拦住二十万励王军轻而易举,但最可怕的是,整个西南境地的兵马,若是因南疆蛊王宫被毁,同气连枝整合起来,各小国不再内战,趁机联手,先对付太子殿下,加在一起,百万兵马,就真正的危险了。” 采青立即说,“所以,您此举不在励王和励王军二十万兵马,而是在整个西南所有兵营的兵马?” 花颜颔首,“不错,自古以来,兵马要战,粮草不得有失。米粮盐仓,缺一不可。” 采青小声说,“百年来,南楚对于西南的掌控,多在兵力政策上,对于民生扎的根基不如临安花家,如今您这般帮殿下,殿下便可少一半压力。” 花颜动了动绵软乏力的身子,无奈地长叹,“我如今也只能做到这个了,别的也帮不了他。” 采青宽慰,“您万不要思虑太过,养好身子最是打紧,奴婢相信殿下。” 小忠子连连说,“不错,殿下爱重您,您只要明白体会殿下的心意,不帮忙,殿下也高兴,您不知道,您离开后,懿旨悔婚那些日子,殿下过的那叫什么日子,那时候,奴才都生怕殿下突然就倒地一病不起。” 花颜失笑,看着小忠子,“他明智冷静,不至于有你说的这般严重。” 小忠子使劲地摇头,诚恳地说,“奴才不敢欺瞒太子妃,殿下真的是差点儿倒下,那些日子,日夜赶路,整日里不见说一句话,眼看着就要倒下,还是奴才劝说了殿下好一通,殿下才开解了些,咬牙挺了过来。” 花颜好奇,“哦?你怎么劝的他?” 小忠子以前很怕花颜,如今却是不太怕了,觉得不抗拒与殿下在一起的太子妃着实好侍候好相处,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不太好意思地将劝说云迟的话说了。 花颜听罢,笑着点头,“怪不得他选你在身边近身侍候,这番话确实能开解人。” 小忠子见她没有生气在意,嘿嘿地笑着说,“如今好了,您回到殿下身边,奴才的日子也好过了。” 花颜不置可否,不再说话,笑着闭上了眼睛。 第七十一章(二更) 花颜多日没出屋晒太阳,如今躺在躺椅上,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她极为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采青与小忠子对看一眼,都悄悄地不敢打扰她。 半个时辰后,小忠子见花颜还在睡着没醒,对采青悄声问,“是不是应该将太子妃移去屋子里睡?这若是睡久了,着凉怎么办?” 采青犹豫着说,“刚半个时辰,如今正暖和,且太子妃盖着薄被了,应该不会着凉。” 小忠子还是不放心,“太子妃如今身子骨弱,等真着凉了,你我都担待不起。” 采青也踌躇了,见花颜睡得香,不忍吵醒她,想了想说,“要不然,我们直接将躺椅挪回屋子里去?既不打扰太子妃睡眠,还能不让她着凉。” 小忠子点头,“好主意,就这样办。” 于是,二人挪到近前,一人占据了一头,就要搬躺椅。 花颜睡的不太深,缓缓醒了,睁开眼睛瞅了一眼,说,“无碍,我再睡一会儿就进屋,不会着凉的。” 二人立即住了手。 花颜又睡了半个时辰,不忍让二人一直担着心,便缓缓起来,由采青扶着回了屋。 回屋后,她没了困意,对采青笑着说,“有什么市井志怪小说,或者话本子,去找两本来解闷。” 采青答应的痛快,立即去了。 不多时,采青抱了一大摞回来,一字排开放在了花颜面前,“太子妃,您看,这都是最新的,您喜欢哪本?” 花颜扫了一眼,随手翻了翻,选出了一本才子佳人的话本子,笑着说,“就这本吧。” 采青点头,将其余的收起来,对花颜说,“奴婢给您读吧?免得您自己看书累到。” “也好。”花颜将话本子交给了采青。 采青以自己干脆的声音尽量学着说书先生一般声情并茂地读了起来。 花颜倚在床头,安静地听着,借以打发时间。 傍晚,天幕黑下来,云迟还没回来,小忠子进来小声说,“殿下还没回来,您可饿了?奴才让厨房端晚膳来,您先用了?” 花颜问,“他可传话回来说不回来吃了?” 小忠子摇头,“没有。” 花颜说,“那就再等等。” 小忠子心下为太子殿下欢喜,但还是说,“您还是先用吧,若是饿坏了您,殿下回来一定会唯奴才是问。” 花颜笑着说,“没那么严重,我还不饿,再等半个时辰,他若是不回来,我再吃。” 小忠子点头,退了下去。 花颜见采青念了一个半时辰的书,估计也该累了,便趁机让她打住。 采青放下书,说,“这话本子写的不好,那才子真是太弱了,空有满腹文采,奈何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与那小姐出游,遇到强盗无赖,还要那小姐保护他,幸好那小姐自小习武,否则,岂不是吃了亏去?可见百无一用是书生。” 花颜抿着嘴乐,“说的也是。” 采青又说,“还是太子殿下好,文武双全,只身闯进蛊王宫,救出了太子妃。” 花颜失笑,看着采青,“皇后娘娘留的这一支暗卫,都与你一样崇拜太子殿下吗?” 采青点头,肯定地说,“嗯,殿下自小就天赋早智,文采武功,一点就通,常人难极。我等十分敬重崇拜太子殿下。” 花颜笑着问,“这一支暗卫,多少人?” 采青说,“两百人,皇后娘娘薨了之后,有些人殉葬了,奴婢三岁时被领卫选中,补了进来。此次来西南境地,殿下选了五十人。奴婢最幸运,被选来侍候您。” 花颜点点头,低声问,“皇后娘娘是怎么薨的?是因为体弱有病不治而亡吗?” 采青摇头,也低声说,“奴婢不知,奴婢来时,娘娘早已经薨了几年了。” 花颜想想也是,以她的年岁,还是极小的,皇后娘娘都没了十五年了。 临安花家概不与皇室沾边,所以,虽然暗桩遍布天下,安插的极深,但也不查探皇室的隐私秘辛之事。她从十一岁接了临安花家所有的庶务,如今五年,也未理会皇室之事,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沾边的,谁知道成了太子妃。 如今答应了云迟,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看来,以后还是要多了解些。 她正想着,外面传来小忠子的声音,“太子妃,殿下回府了。” 花颜点头,“知道了,让厨房准备吧!” 小忠子应了一声,连忙迎了出去。 不多时,云迟疾步走来,不等小忠子打帘子,他自己快速地挑起珠帘,三两步便进了内殿。 采青连忙见礼,“太子殿下!” 云迟“嗯”了一声,来到床前,对花颜问,“在等我用晚膳?” 花颜瞅着他,一身风尘,看来今日是出城了,并没在都城,她点点头,“怎么走的这般急?看起来一身的汗。” 云迟闻言后退了一步,笑着说,“怕你等我用晚膳,便赶得急了些,的确是出了一身汗。” 花颜笑着问,“天色还不太晚,我还不饿,你要不要先去沐浴然后再用膳?” 云迟点点头,对外面吩咐了一声。 小忠子连忙应了。 采青知道云迟不喜欢眼前有人乱晃,连忙退了出去。 云迟解了外衣,对花颜问,“采青可合你的心意?” 花颜点头,“很合心意,干脆爽快,很是可人。” 云迟笑着说,“那就留在身边,让她侍候你吧!”顿了顿,又说,“母后薨了之后,留了一支暗卫,是给她儿媳妇儿的,待你身子好了之后,可愿接手?” 花颜摸着下巴说,“皇后娘娘留给她儿媳妇儿的暗卫,是听她儿媳妇儿一个人的话,还是最听她儿子的话?” 云迟失笑,清泉般的眸光凝了她一眼,笑着说,“夫妻一体,这很要紧吗?” 花颜诚然地点头,“很要紧的,夫妻一体,彼此也该有点儿私密的小空间。” 云迟笑着意味深长地说,“我不想与你有什么空隙的小空间。” 花颜脸一红,撇开头,“我与你说正经的呢,你若是给我东西,就要全权听我的,否则,你自己留着吧!” 云迟扶额,“能不能打个商量?” “嗯?”花颜又转过头看着他,“什么商量?” 云迟说,“空间尽量别太大,小一些。除却鸡毛蒜皮的事儿外,但凡涉及你我情意的大事儿,必让我知晓,不得瞒着我,如何?” 花颜佯装犯难地说,“我考虑一下。” 小忠子带着人抬来水,放去了屏风后,云迟打住话,笑着进了里面。 花颜歪在靠枕上,听着里面簌簌的脱衣声,然后是轻轻的撩水声,暗想着云迟这个太子真是没有一点儿身为高贵身份的排场,沐浴打理自身等活计,完全是自己亲力亲为,连小忠子都不用。 一般富贵人家的贵公子,沐浴、梳洗等等,全靠丫鬟服侍,亏他这个太子,凡事喜欢自己动手。 不多时,云迟沐浴完,换了一身宽松的软袍走出屏风后,来到床前,伸手将花颜拽进了怀里,目光温柔,嗓音温润,“在想什么?” 花颜不抗拒,靠在她怀里,懒洋洋地问,“你今日出城去了哪里?外面的情形可还乐观?” 云迟的下巴搁在他肩上,抱着她说,“去了三百里外,见了梅舒毓从南楚调来的兵马,安排布置了一番。局势未恶化,不严峻,我应付得来。” 花颜蹙眉,“去时三百里,回来三百里,你这一日赶路很累吧?今日不赶回来也没什么的。” 云迟蹭了蹭她肩,声音隐着一丝笑意,“不累,若不回来,我心下不踏实,不放心你。” 花颜觉得肩上薄薄的锦绸被他蹭得有些灼热,她脸红了红,“我又不会跑,你不踏实什么?不放心什么?” 云迟摇头,笑着说,“我知道你不会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一日不见你,怕自己受不住。行宫虽然安排了不少人,但毕竟是在南疆,我怕生出差错来。” 花颜心下暖了暖,伸手推他,“吃晚膳吧!就算我不饿,你想必也饿了。” 云迟点头,抱着花颜去了桌前。 小忠子带着人将晚膳逐一摆在桌案上,笑眯眯地退了下去。 第七十二章(一更) 用过晚膳,花颜见云迟眉目见显而易见的疲惫,知道他本就因为救她身体不好,今日又折腾了整整一日,着实累了,便催着他赶紧歇下。 云迟的确是累了,躺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花颜并没有困意,但依旧安静地陪着云迟躺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月光泻下清华,穿过窗子照进室内透进帷幔里,这人有着世间独一无二的颜色,容颜如玉,美玉无暇。 眉眼、轮廓、锁骨……无一处不是精雕细琢,精剪细刻。 因天气热,他只穿了薄薄的中衣,锦被盖在腰身处,一只手臂拥着她,一只手臂枕在她头下。 似乎她醒来后,这几日,她晚上睡觉都没用过枕头,枕的都是他的胳膊。 花颜忽然想起了记忆中久远得不能再久远的一幕,曾经,多久以前,华帐锦被,也是这般…… 一时间,她静静的目光恍惚起来。 云迟本来睡着了,却不期然地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住花颜的目光,紧紧地盯住她,本是带着丝倦意睡意,在看到她似陷入了某种思绪里恍惚的神色时,顷刻间眸光缩了缩,睡意全无,眼底渐渐地笼罩上了昏暗。 他薄唇抿紧,闭上眼睛,半晌,又睁开,见她还是一副神思深陷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暗哑,“在想苏子斩?” 花颜听着声音从耳边传来,蓦地打住了她遥远的思绪,从时空中的天河里将她生生地拉了回来,她一惊,眸光对焦,对上了云迟的眼睛。 他此时眼中如云雾笼罩,又隐隐透着丝丝波涛暗涌。 她手指蜷了蜷,指尖扎入掌心,细微的疼痛让她一下子打破了横陈在她心中的壁障,她低下头,慢慢地摇头,“我吵醒你了?” 云迟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也在她抬头的瞬间看清了她眼中有一片片的光影,细细碎碎地碎落,他的心蓦地抽疼,缓缓地放开了手,又重新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花颜一时间心血翻涌,忽然不能控制,腾地坐了起来。 云迟又睁开眼睛,看着她。 花颜伸手捂住心口,似忍着什么,半晌,终究忍不住,转身趴在云迟的身上,一手推开帷幔,吐出了一口鲜血,尽数喷洒在了床边地面的金砖上。 云迟面色大变,猛地起身拥住她,急道,“怎么了?” 花颜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大片鲜血,月光照在地上的金砖上,那血泛着黑紫金色,她死死地抿着嘴角,只觉得嘴里一片腥甜。 脑中乍然响起金戈铁马声,金铁交鸣声,震天动地的哭喊声。 她猛地伸手捂住了耳朵。 云迟惊骇不已,对外大声喊,“小忠子!” “殿下!”小忠子听着云迟这声音惊急,连忙在外面应了一声。 云迟对他急声吩咐,“快,速去让贺言立即过来。” “是!”小忠子不敢耽搁,急忙往贺言的住处跑,一边跑一边想着一定是太子妃身上的毒恶化了。 贺言得到信,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便拿着药箱子,跟着小忠子快步往正殿跑。心中纳闷不已,少主的毒怎么会恶化了?明明这些日子都控制得很好,日渐减少的趋势,难道是因为太子殿下这几日没运功祛毒?所以,又控制不住了? 云迟觉得等贺言来的过程十分漫长,他恨不得自己抱着花颜去找贺言,手臂收紧,不停地喊花颜的名字。 花颜一动不动,人是醒着的,但又不是清醒的,只捂着耳朵,神色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大片血迹。 云迟喊了她许久,都不见她应答一声,又等了一会儿,等不及,刚要抱花颜下床,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他动作顿住,对外面喊,“快进来!” 小忠子挑开门帘,贺言提着药箱子大步进了内殿。 小忠子连忙先去掌灯,贺言快步来到床前,因为太急没注意地上的血迹,只在小忠子掌灯后,室内真正地明亮起来,才看到了云迟惨白着脸抱着花颜,花颜的脸色更是前所未有的难以形容。 贺言伸出手去,“少主,老夫给你把脉!” 花颜一动不动,似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云迟强硬地将她捂着耳朵的一只手拿给贺言,急声说,“快!” 贺言此事也觉得花颜不对劲了,连忙给她把脉,片刻后,他惊异地说,“少主体内脉息混乱不堪,气血翻涌,心血逆施,心绪十分杂乱,但不像是毒素恶化,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云迟自然也不知,立即问,“可有大碍?” 贺言摇头,“从脉象上看,没有性命之忧。”话落,又道,“但少主这般不对劲,老夫一时也难以从脉象看出症结所在,请殿下告知,之前发生了什么?” 云迟听说花颜没有性命之忧,微微放下些心,冷静了片刻,目光落在床前的地上,沉声说,“她忽然呕血了!” 贺言顺着云迟的目光,这时也看清了地上的大片血迹,面色大变。 云迟又说,“本宫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本宫每日都是看着她睡下才睡的,今日乏累,便先她一步睡着了,不知为何突然醒来,便看到她神色恍惚。”他顿了顿,抿了抿嘴角,“本宫对她询问她是否在想苏子斩,她摇头与我说了一句话,问是否吵醒我了?我没答,她忽然起身,便大吐了一口血,然后便是这样了。” 贺言仔细听着,惊道,“难道少主是因为子斩公子心中难受?” 云迟的脸色又暗了暗,连抱着花颜的手指都血色尽褪,青白一片,但他还是说,“她摇头了!” 贺言咬牙,对云迟以过来人的角度说,“太子殿下,老夫活了一辈子,知道女人最善于口是心非,相反,也心是口非。少主为了子斩公子来南疆夺蛊王,如今却被太子殿下您所救,放弃子斩公子,以身相许,这对她来说,想必一直心中郁结,越积越多,今日才以至于承受不住,呕出血来。” 云迟身子震了震,一种难言的不能承受之重蓦地笼罩在了他身上。 贺言见云迟这般,方才惊觉自己也许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看着花颜的模样,好好的一个少主,从来都是阳光明媚的,活泼好动的,浅笑嫣然的,洒脱随性的。 可是如今,这般癔症的模样,似天空中蓦然折断的风筝,似秋风里的落叶,似冬雪里被严寒冻枯的兰花,没有半丝精神和生机,似沉寂在无尽的黑暗里,他觉得心惊骇然心疼。 临安花家世代偏安一隅,累世居于临安,不涉皇权,不涉高官贵裔府邸,所有人,都过着普通的日子,可是这普通,既包括了花家的嫡系子孙,又不包括。 花家的嫡系子孙,是守护花家所有人的保护伞。 这一代,嫡系子孙只有公子花灼和小姐花颜,可是偏偏,花灼出生起就有怪病,本来该是他肩上的重担,只能压在了花颜的肩上。 自小,她天资聪颖,学尽所学,十一岁起,她接手了整个临安花家。 自那时起,花家所有人都称呼她为少主。 当初,拜见少主时,花家所有人齐集临安,看着那小小的少女,芳香正艾的豆蔻年华,本是不知愁滋味的纯真年纪,却坐在高高的花梨木椅上,淡淡浅笑地看着所有人。 一番拜见后,她只说了一句话,“哥哥的病总有一日会治好的,但这肩上的重担,我一日担起,便一生不会放下,将来,哥哥病好之后,我也会与他分担,一起守护花家所有人平安顺遂。临安花家偏安临安千年,我希望再有下个千年。” 那一句话,即便他当时已经觉得自己很老了,耳朵不好用了,但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记得清清楚楚。 如他一样,或老或少的花家所有人,他相信,时至今日,应该也都记得清楚。 虽然距离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年。 他打住思绪,看着云迟,又看看花颜,云迟抱着花颜,两个人似都无比的脆弱,他沉默半晌,垂下头赔礼,“太子殿下恕罪!是老夫失言了!” 云迟闭了闭眼睛,声音已经十分地冷静,“本宫不怪你,她这副样子,可有办法用药诊治?” 第七十三章(二更) 贺言想了又想,许久,慢慢地摇了摇头。 云迟目光温凉地看着她,“没办法用药吗?” 贺言拱手,“太子殿下,少主今日这般,无关她体内的毒素,至于为何吐血,以至于神智不清,老夫揣测是心病郁结久压,所谓,心病还需……” 话未说完,他住了嘴。 心病还须心药医,这话不必说出来,云迟一定会明白。 云迟自然明白,心中不可抑制地如被重锤砸住,如地上那一大片血迹一样,只觉得鲜血淋漓。他即便有再强大的内心,也觉得有些承受不住。 他知道她是利用了救命之恩和蛊王救苏子斩性命强求了她以身相许,她答应了之后,无怨无恨,对他接受了,比以前对他好了极多,可是他没想到,原来她心里是这般的积郁成疾,以至于今日发作了出来吐血吗? 他想着他忽然醒来时看到她神色恍惚地看着他,那目光,似透过他,看着遥远的方向,是因为苏子斩在很远的地方吧?她救他性命放弃与他缔结连理,觉得再也横跨不过去这遥远的距离与他相许了吧? 所以,在他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询问了她之后,她这般发作出来呕血了。 他低头看着她,她依旧目光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血,似乎陷在了某种不能挣脱的思绪里,一动不动。 他不由想着,苏子斩是她此生的劫数了吗?一定放不下了吗?就算他不计较让他藏在她心里都不行吗? 她非要这般鲜血淋漓地剥开,让他看清楚,她无论怎样都不能与她和顺地相处过一辈子吗? 她醒来这几日,自答应他条件交换起,她能与他说笑,能关心他,能不再排斥抗拒他,能与他同床共枕,他以为,她下定决心放下,因为他的好,早晚会放下苏子斩,却原来,他高兴的太早了吗? 他心血翻涌,许久,生生地压下,闭上眼睛,将头埋在拥着她的肩膀上,低声暗哑地喊了一声,“花颜。” 这一声,在一片沉寂中想起,似撕裂了迷障,冲入了花颜的耳朵里。 花颜身子猛地颤了颤。 云迟感觉到了,却没抬头看她,依旧埋着头,感觉到她肩膀瘦弱,他又低哑地喊了一声,“花颜。” 花颜目光渐渐地突破怔忡,满眼的云雾慢慢地散去,先是从一片雪河里拔沉出,看清了地上的大片血迹,然后愣了愣,慢慢地抬头,看到了站在床前的贺言,又是一怔。 贺言一直盯着花颜,看清她神色变化,此时激动惊喜地说,“少主,您总算是清醒了!” 小忠子早已经吓傻了,此时也惊醒,喜道,“太子妃,您醒了!”话落,看着云迟,“殿下,太子妃醒了!” 花颜皱了皱眉,感觉到抱着他的冰凉的身躯和肩上的重量,她迅速地转头,没看到云迟的脸,只看到一缕青丝,缠绕在一起,是她的,也是云迟的,她又愣了愣,张嘴喊了一声,“云迟?” 这一张嘴,她才发现满嘴的腥甜。 云迟“嗯”了一声,低沉暗哑,慢慢地抬起头来。 花颜只觉得肩上一松,整个身子似也轻了,她伸手按在眉心,问,“我怎么了?” 贺言猛地睁大眼睛,“少主,您不知道?” 小忠子也惊骇地看着花颜。 花颜仔细地回想,忽然脸色一白,恍然了片刻,幽幽地说,“我又癔症了。” “癔症?”贺言一愣。 云迟盯紧她,“什么癔症?” 花颜白着脸看着云迟,见他脸色极苍白,想必刚刚被她惊吓极重,她抿了抿嘴角,轻声解释,“我没告诉你,我有一种生来就带着的病症,称作癔症。小时候常发作,大了之后,就不常发作了。” 云迟没料到得了这样的一个解释,他很想问她是真的吗?不是如贺言说的因为与苏子斩不能在一起积郁成疾才如此吗?但他此时不想再问。 贺言此时却开了口,“少主的癔症,竟然是出生就带的吗?与公子的怪病一样?” 花颜点头,沉静地说,“是啊,出生就带的。”话落,她狠狠地揉了揉眉心,歉然地说,“抱歉,惊扰你们受到惊吓了!我也没想到今夜竟然发作了。” 贺言连忙问,“少主一直可有诊治?”话落,觉得不可能不诊治,立即改口,“是天不绝在为少主诊治?” 花颜点点头,“他为我配制了一种药,我每隔一段时间,服用上一颗。”话落,她说,“有一年没服用了,我以为好了,彻底根治了,不成想今日发作了,是我大意了。” 贺言连忙说,“少主说的是哪种药?可随身带着?” 花颜伸手要去摸身上,忽然想起她的衣服每天换一件,早先闯入蛊王宫穿的那件不知道哪里去了,看向云迟。 云迟此时已经恢复常态,镇定地说,“你的那些药,都被我收了起来,你昏迷时,用了大半,剩下的都在匣子里。”话落,他伸手一指不远处的柜子,“小忠子,你去拿过来。” 小忠子应是,连忙急步走到柜子旁,从最上方拿了一个匣子,快速地捧到床前,递给了云迟。 云迟伸手接过,打开匣子,里面放着十几个瓶子。 花颜看了一眼,这些都是她随身带着的药,都是打劫天不绝的,在蛊王宫用了大批化尸粉,其余的便都是保命疗伤的圣药,如今只这十几个。可见如云迟所说,昏迷时都给用了。 她伸手拿起其中一个瓶子,写着凝神丹,她说,“是这个,固本安神的药。” 云迟伸手接过,瞅了一眼,打开瓶塞,对她问,“几颗?” “一颗就好。”花颜轻声说。 云迟倒出一颗,喂到她嘴角。 花颜的嘴角还沾着血迹,顺着他的手张口吞下,顿时觉得翻涌的心血好受了些。 云迟问,“这药多长时间服用一颗?” 花颜说,“配制出来的时候,一个月服用一颗,后来渐渐地三个月服用一颗。最近五年来,半年服用一颗,一直没犯过,我以为自己好了,这一年没服用。” 云迟握着玉瓶,转向贺言,“你再来把脉。” 贺言连忙上前给花颜把脉,惊奇地说,“这药当真管用,少主体内的乱象被平息了。不愧是天不绝的药,老夫佩服。” 花颜对他笑了笑,“劳顿你了,快回去歇着吧!” 贺言见花颜好了,点点头,对她和云迟行了个告退礼,退了出去。 小忠子试探地问,“太子妃,您呕了血,可要漱口?” 花颜点点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血,然后转向云迟,就着灯烛的光打量了一眼身旁的他,说,“幸好没溅到你身上。” 云迟闻言手臂收紧她的腰,“我不怕你溅到我的身上。” 花颜看着他眉目的疲惫和脸上的苍白,有些愧疚,“对不住,我没想到会这般突然发作,扰到你了。你本就极累,我还……” 云迟伸手捂住了她的手,打断他的话,道,“是我不好,不会说话。” 花颜看着他,以她的聪透,顿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想起他早先醒来见到她时开口说的那句话,她摇摇头,轻声说,“不关他的事儿,是我自己的问题,天生的症结。” 云迟自然也聪透至极,闻言心中的揪痛消减了大半,听出她话语里不像作假,想着她也没有必要蒙蔽欺瞒他,她与他,与苏子斩,这些事情早就摊开了,没什么隐藏的秘密可言,即便他心中知道她会念着他,他在意不假,但也没到死命将之挖除的地步,她也清楚这一点。 换句话说,他们之间,虽然需要磨合的极多,但有些事情,也是极坦诚。 数日前,就说过了! 小忠子端来一杯清水,递给花颜。 云迟伸手接过,喂到花颜唇边。 花颜顺着他的手含了一口,小忠子已经拿痰盂接着,她将血水吐在痰盂里,一连漱口几次,直到口中没了血腥味,才作罢。 小忠子连忙喊了采青进来清理地上的血迹。 采青没得云迟的吩咐,早先没敢闯进来,如今担忧地看了花颜一眼,见她温顺平和地靠在云迟的怀里,才放心下来,连忙清理了地上的血迹,又开了窗子,将血腥味散去。 殿内再度干净无一尘时,采青和小忠子见云迟没有吩咐,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七十四章(一更) 殿内安静下来,月光灯光合在一处,十分明亮。 花颜靠在云迟胸前待了一会儿,对他低声开口,“云迟,我其实不算是个正常人,虽然生在临安花家,长在临安花家,但却有负这出身,我精神上,从出生起,就是有着残缺的。” 云迟低头看着她,“你这癔症,出生就得,是有什么由来吗?” 花颜目光幽深,又有些飘远。 云迟怕她又自己沉浸到某种他叫都叫不回来的境地里,连忙改口说,“别想了,我不问了。” 花颜闭上眼睛,身子软得没有力气,感受他周身的温度,觉得他的身上似乎比她的身上还凉,她低声说,“是有些由来。” 云迟听她语气沧桑幽寂,断然地说,“别说了,我不问了。” 花颜安静地又待了片刻,点点头,对他说,“那说些别的吧!我的不育之症是假的,是我找的借口,我的身体因为所练内力的原因,十八岁之前,都会是不育的脉象。但我一直没与你说,我有一种生来的病,就是癔症,比不育之症,差不多可怕。” 云迟“嗯”了一声。 花颜又说,“云迟,我们几日前说好的事儿,你……”她蜷了蜷手指,睁开眼睛,“还作数吧?你没被我吓到吧?” 云迟沉默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你想我作数还是不作数?想我被吓到还是不被吓到?” 花颜忽然觉得自己问的话多余,云迟是堂堂太子,内心强大,怎么会被她这般吓到呢!他是那么想要自己,想要自己做他的太子妃,不惜做低自己,与她谈条件,换她与他一生相伴。 她微微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没被吓到就好,我以后会乖乖每隔一段时间按时吃药,你放心,这药只要我吃,就不会发作,我以后一定谨记着,再不忘了此事,再也不吓你了。” 云迟闻言眸色微微地暖了些,拥着她细弱的身子问,“这药对你身体可有害?” 花颜摇头,“是固本安神的药,天不绝医术高绝,没多少损害,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你知道的,再好的药,谁也不愿常年吃,所以,我以为自己好了时,便没再吃了。” 云迟点头,对她又问,“可有根治之法?” 花颜抿唇,半晌才说,“这癔症是天生带来的,根治之法,估计是我重新投胎一次才能根治吧。”话落,她幽幽地改口,怅然地说,“也不见得,也许会伴随生生世世。” 云迟觉得这话听着十分玄妙,他微微凝眉,看着她的神色,这时不想再多问,温声说,“既然这药没有多少损害,就按时吃吧!最好让天不绝制出一辈子的量来,以后你不再发作,也就不必再呕血难受了。” 花颜低笑,“好药也是有期限的,保存个三五年而已,再多了,却不好保存了。”话落,怕他担心,说,“天不绝一早将药方给了我,秋月是他的徒弟,也会制药的,放心吧。” 云迟点点头。 花颜对他说,“折腾了你一回,你想必极累了,快些睡吧。” 云迟抱着她躺下,将她搂在怀里,对她说,“你先睡,我待你睡着了再睡。”话落,补充,“以后都是你先睡。” 花颜心底升起丝丝缕缕的情绪,对云迟微微笑起来,“谁说太子殿下天性凉薄的?待我这般的好,真是传言害人。” 云迟轻笑,眸光细细碎碎地落下光影,温柔地说,“不知怎地,我就是想对你好。” 花颜看着他,这话她是相信的,从懿旨赐婚到懿旨悔婚,到如今他们这般立了约定相守一生,他对他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无一不包容宽容,哪怕他最是气恨气极时,也未做伤害她的事儿,反而一直以来是她对不住他的地方颇多。 她折腾一番也累了,将头埋在他胸口,闭上了眼睛,暗暗想着,以后这般华帐锦被相拥而眠时,她再不能仔细地盯着他看了,否则,看着看着,便会入了魔障。 这魔障或许会伴随她一生了。 云迟没了困意,静静地等着花颜睡去,同时也在心里揣思着她发作癔症的经过,那时,他睁开眼睛时,她是看着他没错的,但却是又透过他看着极遥远的地方,他第一直觉是她在想苏子斩,可是如今她肯定地说不是。 他起先也觉得贺言说女子口是心非也心是口非,可以如今冷静下来细想,花颜不同于别的女子,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若是她当时在想苏子斩,她一定会承认的。 不是苏子斩,那又是谁?是什么事情?让她一时被沉浸住,挣脱不出? 她看着他,是从他的身上脸上看到了什么? 这与她一直抗拒做他的太子妃是否有关? 他一直以来,临安花家的规训不沾染皇权,才让她万般抵触,可是如今看来,似乎还有另外的原因。 花颜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打住思绪,闭上眼睛,也渐渐地睡了。 当日夜,安十六与安十七与临安花家的大批人带着蛊王和花颜的书信即将迈出西南境地时,一点翠从空中俯冲而下,叽叽叽叽地叫了几声,落在了安十六的肩头。 安十六听到熟悉的声音,勒住马缰绳,歪头瞅着一点翠。 一点翠十分欢喜,在安十六的肩头转了一个圈。 安十七也勒住马缰绳,看着一点翠,纳闷地说,“这不是贺檀养的鸟吗?难道是舍不得十六哥?”话落,想起了什么,改口,“不对,咱们离开时,贺檀与回春堂的人都是住在行宫的。既在行宫,那小子不会轻易将一点翠放出来的。” 安十六点头,伸出手,一点翠落在了他手心,“想必它是来给我传话的。” 安十七立即拿出了水囊,递给安十六说,“快,让它在你手心写字。” 安十六接过水囊,倒出水在又手的手心,一点翠沾了水,安十六将水囊又递回给安十七,伸平右手,一点翠跳到了他右手上,爪子在他干净的手心画了起来。 一盏茶的时候,一点翠完成任务,跳回安十六的肩头。 安十六看得清楚,一点翠画出这几个字串联在一起的意思是,“留人搅动西南米粮盐仓。” 十个字,一点翠最多只能传十个字。 安十六却一下子明白了很多,这一定是花颜借了贺檀的鸟儿给他传的信。 当时夺蛊王之前的安排是临安花家在西南境地的所有暗桩一旦事成会全部撤走,他谋策励王和励王军,事成之后,引出云迟,便撤走了跟随他行动的所有人,但花颜未事成,他只能将一部分人留在卧龙峡,带着一部分人去行宫救她。 当时在行宫见到花颜时,她没说留下人,只说让他带着蛊王和书信以及所有人回去见公子,一切听凭公子安排。 可是如今刚不过一日夜,他便收到了一点翠传来的信。 留人搅动西南米粮和盐仓,也只有扎根极深的临安花家能做到。不动兵马,却能兵不血刃,让西南的兵马因无粮和无盐陷入干涸之境,悉数不能用。 难道是少主改主意了?要帮助太子殿下? 安十七在一旁这时开口,“少主传这样的信息,是要帮助太子殿下吗?” 安十六点头,“少主昏迷半个月,太子殿下为救少主,无暇分身理事,定然利用了蛊王被毁,传信了励王,所以,这些日子励王才休兵了。另外,少主毁了蛊王宫,夺蛊王,此事虽被太子殿下压下,但南疆都城毕竟是南疆王的地盘,压得住一时难以压得住太久,如今半个多月已过,想必是出了大事儿了,太子殿下陷入危急,少主既然要做他的太子妃,自然要帮他。” 安十七点点头,说,“少主帮太子殿下也是应该,毕竟西南局势大乱我们要负全责。” 安十六点头,没有花颜夺蛊王,云迟自然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地平息西南,不会陷入如今的艰难境地,他当即说,“十七,你带着一半人留下,折返回去,做此事,我带着一半人回去见公子。” 安十七颔首,“十六哥,你万万小心,对少主来说,蛊王重要,务必安全送到桃花谷。” 安十六保证,“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误。” 第七十五章(二更) 第二日,云迟醒来虽然轻手轻脚弄出的动静不大,但花颜还是醒了。 她睁开眼睛,见云迟正拿着外衣往身上披,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轻声开口,“又起得这么早?是还要出城吗?” 云迟动作一顿,转头看她,见她眼底有一片青影,显然这一夜没睡好,想着她睡梦中身子似乎打了好几次激灵,想必是昨日癔症发作之后残余了些影响,他温声说,“昨日都安排好了,今日不出城,我起来准备一番,去见南疆王。” 花颜点点头,想了一下,“我想和你一起去。” 云迟看着她,凑上前,伸手按在她头上,温声说,“你看起来没睡好,再睡个回笼觉,南疆王也没什么可见的,你若是想见他,改日如何?” 花颜确实没睡好,这一夜光怪陆离,无数切片在她脑子里飘,让她时睡时醒浑浑噩噩,云迟温润的指尖按在她额头上,让她不由得舒服了些,忍不住伸手抓了他的手,紧紧地覆在她头上。 云迟看着她的动作,索性顺势坐下身,温声问,“可是头难受?” 花颜点头,“有一点儿。” 云迟说,“我让贺言过来。” 花颜当即摇头,“没睡好而已,不必叫他了,诚如你所说,也许睡个回笼觉就好了。”话落,她松开手,闭上眼睛,刚想催促他走吧,忽然想起一事,又睁开眼睛,对他说,“临安花家在西南境地的所有暗桩,事成之后,都被我安排撤出西南境地了,昨日我得知外面形势严峻,便给十六传信,留一部分人在西南。” 云迟昨日回来时,没问她一日都在做什么,就疲惫地睡下了,如今听闻,心里一暖,忍不住微笑,“是为了帮我?” 花颜看着他说,“让你陷入如斯境地,在西南行事艰难,我要负全责,如今利用临安花家的人对西南境地的了解深知,搅动西南境地的米粮和盐仓,拿住西南的经济命脉,让你能轻松些,不至于到真正的困境。” 云迟目光温柔,低沉的声音低润愉悦,“搅动西南境地的米粮和盐仓,兵不血刃对付各小国的兵马,这样一来,我目前只需要对付南疆一地就成,待南疆事平,给我缓冲的时间,再对付西南各小国,便没那么艰难了。” 花颜点头,“蛊王被西南境地奉若神明,我怕西南各小国因此联合起来对你群起而攻之。毕竟闯蛊王宫毁蛊王宫的虽然是我,但你护着我,压下了此事,也无异于替我背了黑锅。” 云迟笑着说,“算起来,本就是我劫了你要做的事儿,夺了蛊王,被群起而攻之也不冤枉。” 花颜看着他,“总之蛊王最终给了我,而以后我与你夫妻一体,自然不能让你陷入绝地。”说完,见他目光温柔得似乎滴出水来,她话音一改,又笑着说,“你若出事儿,我这条好不容易被你从鬼门关拽回来的命也白搭了,死一回就辛苦死了,我可不想死第二次。” 云迟轻笑,伸手将她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柔声说,“花颜,在你我立约时,我便提醒自己,我得了你的人,以后万不要强行得你的心,但没想到你这般通透,以心诚待我,让我觉得即便作践自己到十八层地狱也值了。” 花颜抿着嘴笑,“若是真有十八层地狱,也该是我早比你体会到,但我没体会什么十八层地狱,想必是没有的。” 云迟心思微动,瞧着她,“是起来陪我用早膳,还是继续睡?” 花颜打了个哈欠,困倦地说,“继续睡吧!昨夜确实没睡好。” 云迟点点头,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一下,将她轻轻放下,掖好被角,“我响午回来陪你用午膳。” 花颜闭上眼睛,唔哝地说,“处理事情要紧,若是实在抽不开身,就不必赶回来,毕竟身体要紧。我好吃好睡,没什么可担心的。” 云迟“嗯”了一声,“若是不回来,我派人知会你一声。” 花颜点头,“好。” 云迟走出内殿,在外殿梳洗妥当,又吩咐了小忠子和采青几句,出了殿门。 花颜又继续睡去,采青得了云迟吩咐,自是没进来打扰她。 花颜这一觉睡得熟且沉,再无光怪陆离的碎片,一直睡到响午,依旧没醒。 云迟派人回来传话,说有一桩要紧的事情没处理完,不回来用午膳了,小忠子和采青商议,既然花颜没醒,就让她继续睡好了,不必喊醒她告知殿下的话了。 响午过后,花颜又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来,她是被饿醒的。 她睁开眼睛,觉得神清气爽,身体似乎也有了力气,没有往日觉得沉重了,便坐起身,试着调动内息,发现内息虽不流畅,但是真的可以慢慢地流动了。 虽然她动一下,还是钻心的疼,但这对于她来说是好事儿。 这些日子身子绵软,体内多处阻塞,别说调动内息了,就是动一下都费力气得很。 她试着慢慢地引导者内息流向经脉,不多时,便出了一身汗,几乎是汗如雨下。她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便缓缓放下手,暗暗揣思,按理说,她这么重的伤势和毒势,不能这么快就能调动内息才是,想必是昨日她癔症发作,呕出了一口鲜血,因祸得福了。 她伸手挑起帷幔,挂在床勾上。 细小的动静惊动了采青,采青连忙在外面问,“太子妃,您是醒了吗?” 花颜“嗯”了一声,“进来吧!” 采青连忙走了进来,见花颜中衣都湿透了,额头脸上全是细密的汗,大惊,急步来到床边,急声问,“太子妃,您可还好?是不是做了噩梦了?” 花颜对她摇头,“没有做噩梦,是我醒来后发现可以调动内息了,便尝试了片刻,有些艰难,才导致出了这么多汗。” 采青闻言松了一口气,立即说,“我去让人抬水来给您沐浴?”话落,又改口,“还是先用膳?您想必已经饿了。” 花颜觉得一身汗湿不舒服,说,“先沐浴吧!沐浴之后再用膳。” 采青点头,连忙对外面吩咐了一声,小忠子应了,立即吩咐了下去。 采青从衣柜找出干净的衣裙,对花颜说,“太子殿下派人传话,说有一桩要紧的事儿,今日响午不回来了,晚上再回来。” 花颜点头,“可说了什么要紧的事儿?” 采青摇头,“传话的人没说,不过奴婢听闻劾王府小郡主叶兰琦一夜白发了,想必是关于她。” 花颜皱眉,“叶兰琦一夜白发?” 采青颔首,“本是芳华正茂的年岁,如个成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花颜思忖片刻,沉声问,“太子殿下是将南疆王软禁在了劾王府吧?” 采青点头,“正是,那一日您闯蛊王宫,叶兰琦失踪,南疆王大急,连夜去了劾王府,后来,您闯入蛊王宫后,您的人又将叶兰琦暗中送回了劾王府。殿下闯入蛊王宫,救了您后,为了给您祛毒,无暇顾及南疆王,便顺势圈禁了劾王府,将南疆王一并软禁在了劾王府。” 花颜肯定地说,“想必她体内的采虫被南疆王用了,连带着她的心血也给一并用了,若是这样,南疆王的身上定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云迟想必是被此事给拖住了。” 采青登时紧张地说,“这样说来,殿下岂不是麻烦了?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花颜想了想说,“他响午时既然能传话回来,想必他不会有事儿。” 采青闻言放下心来。 小忠子带着人抬了水,放进了屏风后,又带着人退了出去,花颜今日已经不必采青扶着,便起身进了屏风后。 采青欢喜地说,“太子妃,您的身体恢复得真快。” 花颜笑着点头,被暗人之王打的那一毒掌,当时用了十成功力,她几乎没了活路,被云迟生生救回了命,如今短短时日,的确是恢复得极快了。 她在浴桶里暗暗地想着,再过个七八日,她应该就能自己运功祛毒了。 第七十六章(一更) 花颜沐浴之后,用过不算是午膳的午膳,便如昨日一般,在躺椅上晒太阳。 采青在一旁笑着说,“太子妃,您还要睡吗?” 花颜摇头,“不睡了,睡得太多了,你还给我读书吧!” 采青干脆地应了一声,拿出昨日没读完的话本子给花颜读。 她刚读了不到两盏茶的功夫,花颜忽然感觉行宫内流动的气流不对劲,当即按住了采青的手,对她低声说,“行宫里闯进人了。” 采青一惊,连忙打住读书声,细听,什么也没听到,不由得看向花颜。 花颜肯定地说,“来人了,一大批人,只是隐匿的功夫厉害。” 采青面色大变,虽然她什么也没感受到,但相信花颜一定不会无的放矢,当即清喝一声,“来人,保护太子妃!” 随着她清喝声一落,暗卫悉数从暗中跳出,将花颜护在了中间。 花颜一看,足足有二三百人之多,看来云迟出去将大半的暗卫都留在了这行宫里保护她。 没看到云影,大约是云迟如今的武功因救她受损太多,必须云影近身保护。 随着东宫大批的暗卫保护住花颜的第一时间,不远处有一团团黑雾般的人影现身,顷刻间与东宫的暗卫对打了起来。 黑雾般的人影密压压有数百人之多,且一个个武功看起来极为高深。 采青又惊又骇,暗暗想着幸好太子妃早早就警觉了,若是不查,后果不堪设想。 花颜透过东宫暗卫露出的空隙,看清了来的大批人,怪不得感觉流动的气息不对,原来来的是南疆王的暗卫。 蛊王宫的暗人与南疆王的暗卫算是同宗一源,所以气息多少有些相同,她闯入蛊王宫,与蛊王宫的暗人那日交过手,所以,能及时地感受到这不同的气息。 南疆最毒辣的当属世代看守蛊王宫的暗人,但已经在她闯入蛊王宫那日,尽数被她除去,如今来的只能是南疆王的暗卫。 看来云迟去找南疆王,而南疆王利用了叶兰琦,如今估计是脱离了云迟的钳制了,定然是打探到她在行宫,觉得她对云迟来说很重要,所以,这是对她下手来了。 她想着南疆王原来也不太蠢,以前一直懦弱,想必是没被逼急了。 怪不得云迟要慢慢的徐徐图之,既掌控南疆王和西南境地,又不敢逼急了他这块毒肉。想必也是看透了,南疆王是那种狗急了会跳墙的。 采青站在花颜身边,抽出腰间的佩剑,谨慎地护着花颜,半丝不敢放松地盯着面前的打斗,生怕有人得了空隙伤了花颜。 花颜看着与东宫暗卫打斗在一起的这一大批人,猜想着这怕是南疆王最强的暗卫了。这几百人比她当日闯蛊王宫时遇到的暗人不差多少,看来南疆王今日是势必要杀了她。 她看了片刻,南疆王的暗卫虽然强,但东宫的暗卫也强,这般打在一起,南疆王的暗卫赚不到好处,根本就杀不到她近前,更遑论杀了她。 南疆王既然不太蠢,知道行宫有大批的东宫暗卫,不易得手,但还是派人来了,估摸着这批人还带了杀手锏的大招。 果不其然,她正想着,忽然为首一人猛地伸手入怀,花颜透过缝隙清楚地看到他快速地从怀里拿出一个钵,不用想,南疆擅长蛊毒,那里面一定装了毒蛊。 虽然南疆没了蛊王,但是别的蛊虫一时半刻还在,还没清除。 她当即脱手飞出三枚金针,金针细如牛毛,对着那人的眉心、手腕、心口射去。 在刀剑的光影中,谁也没注意。 那为首之人刚要打开金钵,其实他的动作已经够快,但还是没有花颜金针到的快,于是,他只感觉眼前细微的针芒一闪,再躲避已然不急,当即身子轰然倒下。 他这般一倒,先是惊骇了他带来的数百暗卫。 东宫暗卫虽然不明白他怎么就死了,但这时瞅准机会,纷纷上前,趁着大部分人惊骇的空隙,纷纷出剑。 东宫的暗卫本都是千锤百炼的,抓得准时机,顿时南疆王的暗卫中招大半。 那为首之人死不瞑目,手里死死地攥着金钵,那些暗卫有人想要去捡金钵来用,但被东宫的暗卫缠上,无人得手。 南疆王的暗卫因为为首之人身死,顷刻间折损了大半,一下子处于了劣势,眼见得不了手,就有撤退之势。 花颜闲闲淡淡地看着南疆王这大批的暗人,对采青说,“一个不留!” 采青一愣,“太子妃,不留活口吗?” “不必!我知道谁派他们来的。”花颜想着,既然来杀她,还想走?没门! 采青当即清喝一声,“太子妃有令,一个不留!” 东宫暗卫得令,当即团团地围住剩下的人,血色弥漫了整个行宫,就连空气中,都是浓郁的鲜血的味道。 南疆王暗卫知道走不了,殊死反抗,东宫的暗卫得了死令,也是拼力厮杀。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花颜一直冷静沉静地坐着,听着刀剑厮杀声,似乎脑中又想起了与这时的情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金铁交鸣声。 一个近在眼前,近到眼睁睁可以看见,一个那般的久远,远到横跨了无数的历史长河。 南疆王暗卫的一具具尸体在东宫暗卫的围杀下倒下,血腥弥漫,血流成河,死尸遍地,染红了整个行宫。 采青站在花颜身边,大气也不敢出,清楚地看清了花颜眼中的冰色和近在咫尺之距的血红色。 血液汇成河,流到了她所站的脚下。 她忽然觉得太子妃这神情着实有些可怕,即便是殿下,许多时候目光温凉,给人俯视众生之感,从小到大,也曾遇到无数的刺杀,但他每逢遇到刺杀,面上总是有些情绪的,多多少少,有些沉冷。 沉冷也是一种情绪的反应,但是太子妃今日让她觉得心惊骇然,因为她沉静得可怕,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双眸子就如雪落在地上凝成了冰色,只是剔透的冰色,再无别的。 不见阴郁,不见沉冷,不见杀意,不见任何情绪。 这样的太子妃,不愧是敢带着少数人闯蛊王宫的太子妃,覆灭了整个蛊王宫的太子妃。 终于,南疆王的暗人悉数倒下,再无一人活着时,东宫的暗卫住了手。 这一场血腥的拼杀,东宫暗卫最早不占优势,但因为南疆王暗卫的为首之人突然被杀,局势逆转,东宫暗卫占了优势,才以最少的伤亡,诛杀了这来刺杀的大批黑衣人。 东宫暗卫其中一个年轻的男子收了长剑后,走到花颜面前拱手,声音如云影一般冷木,“太子妃,五百人,一个未留!” 花颜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看着这人浑身是血,对他问,“你负责看守行宫?叫什么名字?” 那人应是,立即回话,“卑职云墨,是十二云卫之一,奉太子殿下之命,留守行宫。” 花颜颔首,对他说,“去将那个金钵捡来。” 云墨立即转身,从那已经死去了的为首之人手里拿起金钵,递给花颜。 花颜不接,对他说,“你先收起来吧!待太子殿下回来给他,他兴许有用处,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墨应是。 花颜不再多说,对他摆手,“将这些人清理了吧,火化毕竟简单些!” 云墨又应是,转身刚要吩咐人,忽然想起什么,疑惑地问,“太子妃,那为首之人……” 花颜淡声说,“他中了我三支金针。” 云墨恍然,没想到她伤势未愈,全身无力之下,竟然还能使出金针悄无声息杀了那为首之人,对花颜更添三分恭敬,不再多言,转身去清理场地了。 采青就在花颜身边,发现自己竟然没注意什么时候太子妃出手了,她惭愧地说,“奴婢无用,竟然没发现太子妃您何时出的手。” 花颜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对她微微淡出一个浅浅的笑来,“若是被你发现,那为首之人也能及时发现了。幸好我今日醒来,发现体内能调动些内息了,有了些力气,否则若是昨日,我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定然使不出金针,若是被他得手用大批蛊毒,那今日东宫暗卫必定伤亡极多,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第七十七章(二更) 如果没有花颜发现东宫气流不对,如果没有花颜发现为首之人的动作,识破他要用蛊毒,及时杀了他,那么今日,东宫大批护卫怕是要折损大半,惨烈收场。 采青敬佩地看着花颜,问出心底的疑问,“太子妃,您怎么知道有大批人闯进来了?连云墨都没发现呢,他是十二云卫之一,是云影之下武功最高的人,殿下带走了云影,将他留在了行宫。” 云墨此时也听到了,从远处转过头对花颜看来。 花颜淡声说,“他们的气息十分的独特,我在蛊王宫与看守蛊王宫的暗人交过手,记忆犹新,来的这大批人,与蛊王宫的暗人有着相同的气息,被我感受到了。” 采青恍然,“原来如此。”话落,又说,“可是奴婢听说,蛊王宫被毁了,除了太子殿下带着你出来,一个人都没逃出来呢。” 花颜为她解惑,“在南疆,除了看守蛊王宫的暗人外,还有南疆王的暗卫,与蛊王宫的暗人同宗一源。” 采青彻底懂了,“真没想到,南疆王会派这么多人来杀太子妃,不知道殿下那里是否有危险?” 花颜想了想说,“他身边应该没有多少危险,毕竟最强的暗卫都被南疆王派来了这里杀我。” 她话音刚落,外面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不多时,两匹马冲了进来。 采青立即去看,当即一喜,“是殿下和云影。” 花颜也看到了,云迟急急赶回来,估计是得到了消息,怕她出事儿,她注意到他青色的锦袍上似乎染了不少血迹,发丝有些凌乱,玉容十分的冷冽。 他纵马疾驰一路进了行宫后,来到正殿,遍地的尸首和血河让他更冷了眉眼,当看到花颜完好地坐在躺椅上,碧色织锦罗裙半丝血迹未染,似乎神色才一下子和缓了。 他翻身下马,扔了马缰绳,踏着遍地的死尸,不嫌脏污,快步冲到了花颜面前。 采青连忙避开退后两步,见礼,“太子殿下。” 云迟只盯着花颜,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温声问,“可伤着?” 花颜对他笑了笑,摇头,“没有。” 云迟这才真正地放心了,沉声说,“我虽然料到南疆王会下毒手反噬,但没想到他下了这么大的血本,除了派了他身边最强的一支暗卫,还让其带来了一只养了千年的寒虫蛊。” 寒虫蛊是南疆除蛊王外的三大蛊虫之一,十分的霸道厉害,养了千年的寒虫蛊,更是闻所未闻,当初武威侯夫人中的就是寒虫蛊,也不过是养了百年的。 花颜暗想她以为为首之人手里的那个金钵里装的是大批的蛊虫,没想到竟然是一只千年的寒虫蛊。百年的寒虫蛊就能要人命了,更何况千年的,被它近身,估计当即就得死。 定好她先一步发觉,没让那为首之人得逞。 花颜伸手拉住云迟的手,感觉他手骨有些冰,笑道,“五百人都死了,一个没留,为首之人被我用金针杀了,根本就没放出寒虫蛊来,如今被云墨收起来了。” 云迟面上露出笑意,如玉的手回握她的手,赞扬道,“不愧是我的太子妃,即便身体未愈,体虚乏力,仍然让南疆王这最强的五百暗卫折在了你手里。” 花颜看着他,“你这是也遇到刺杀了?看这样子没受伤。” 云迟点头,恢复一贯的温凉,“这衣袍上是南疆王的血,他以为他割血洒我满身,蛊虫就能近我身了,殊不知,那一日你昏迷着,我喂你他的血引时,也跟着你喝了些,除了蛊王和三大蛊,寻常蛊毒近不了我的身,正巧趁机毁了他集结南疆王室宗亲收集的所有蛊虫,从今日起,除了公主叶香茗手里的噬心蛊与励王手里的合欢万毒蛊外,这京城里的蛊虫今日都被我清了个干净。” 花颜笑起来,“这样说来,今日收获极大。” 云迟含笑点头,很快又收了笑意,“我本来以为南疆王会将寒虫蛊给我用,没想到却是让人带来这行宫要用在你身上,我得知后,怕得很,生怕云墨带着东宫的暗卫护不住你,暗自后悔没多留些人在东宫。” 花颜心里温暖,看着他说,“我又不是个会吃亏的人,即便身体不好绵软乏力,谁要想欺负我也不易。那寒虫蛊即便放出来,近我的身,我也不见得拿金针刺不穿它,毕竟我有的金针是用了天不绝给的特殊的毒药浸泡过的,我抬手的力气还是有的。” 云迟又重露笑意,似想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但看到自己满身血污,遂放弃,对她温柔细润地说,“嗯,我的太子妃最厉害了。” 花颜抿着嘴笑,眉眼微微地弯了一弯,本是淡淡的雅色,偏偏波光潋滟。 云迟呼吸一窒,不由得被她这般露出的神色吸住,有些移不开眼睛。 花颜却没注意云迟的神色,伸手推他,“堂堂太子殿下,将自己弄成了这般狼狈的样子,快回屋去沐浴换衣吧!” 云迟压住荡漾的心神,有些不自然地点了一下头,向内殿走去,走两步后,回头对她说,“这里满是血腥,你也别久待了,进屋吧。” 花颜对他摆摆手,“好,一会儿就进去。” 云迟见她答应,快步进了内殿,小忠子连忙带着人抬着水跟了进去。 花颜在云迟进了内殿后,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歪躺在躺椅上。 采青见了,连忙小声说,“太子妃,这里的确血腥浓郁,您想歇着,进屋吧。” 花颜摇摇头,望着天说,“这血腥味闻久了,倒也不觉得多难受。我在这里躺会儿。” 采青不再多言,瞧着花颜,总觉得太子妃面对人的时候,大多都是未语先笑的,尤其是她的一双眉眼,笑对人时,如日月投影在了里面,褶褶生辉。可是无人时,或者是她独自安静不说话时,她却觉得她似乎十分的孤寂,是周身云雾笼罩的那种孤寂。 她暗暗想着,不知道太子殿下发现没有?又暗暗想着,殿下何其聪明,定然早已经发现了。 云迟沐浴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见花颜没在屋内,走出殿门,便见她依旧待在躺椅上,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眸光微微地动了动,缓步走向她。 花颜听到脚步声从天空收回视线,转过头来,看到缓步走到他面前的云迟,眸光有一瞬的恍惚,很快就逝去,对他扯动嘴角,笑问,“这么快就沐浴完了?” 云迟点点头,来到近前,伸手将她从躺椅上抱起,抱在怀里,温声问,“是不是在行宫里住得无聊?” 花颜不抗拒地靠在他怀里,笑着说,“采青陪着我,给我读书,不算无聊。尤其是今日,更不无聊。” 云迟偏头看了采青一眼,“好好侍候太子妃,重重有赏。” 采青连忙跪地谢恩,诚惶诚恐,“谢殿下!” 花颜“扑哧”一乐,对云迟说,“你吓她做什么?我极喜欢采青的。” 云迟微笑,如玉的手爱怜地摸了摸她脸颊,肌肤滑如凝脂,让他心猿意马,他凑近她耳边,低声说,“日日与你这般相处,我怕是等不及我们大婚,我就想……” 想什么,云迟顿住没说。 花颜却听懂了,脸一下子熏红了,瞪了云迟一眼,不想在他面前被他以后压制住回回羞恼,梗着脖子压低声音说,“你一没去过秦楼楚馆,二没去过花街柳巷,三没侍妾通房暖床,到如今,无论是身还是心,应该都还是清白的吧?说你如白纸一张也不为过,你想什么呢?你会吗?” 这话着实是混不吝了。 云迟一怔,耳根子快速地爬上熏红,一张无双的俊颜也微微地红了,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调戏人反而被人调戏了。一时间有些气息不顺畅,说不出话来。 他的模样似乎愉悦了花颜,花颜憋不住,在他怀里哈哈大笑。 她真是没想到,云迟还能露出这般神色,着实让人通体舒畅。 云迟听着银铃般畅快的笑声,狠狠地磨了磨牙,半晌,在花颜笑够了之后,贴在她耳边小声说,“你等着!” 第七十八章(一更) 花颜听着这咬牙切齿的声音,心里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莫名地觉得心里冒凉气,但是她是个惯会掩饰的,嘴也是个得意了不饶人的,所以,对着云迟只扬了扬眉。 云迟又气又笑,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洁身自好,有朝一日却成了她取笑他的乐子和反击了。 但即便如此,他虽然觉得没面子,但还是觉得这样的花颜极好,真的极好,帝京城不缺贤良淑德的女子,皇宫更不缺温婉端庄的女子,他自小看惯了太多,从眼睛到心里都已经麻木。 而花颜,她是与众不同的。 她有很多方面,说她古灵精怪也好,说她淡静沉稳也罢,说她温婉端庄也不是做不到,说她性情随意洒脱谁也不及…… 今日,若是换做寻常女子,怕是早已经吓成一团,不是晕倒就是哭诉了。可是她,一举带着东宫的人覆灭了南疆王的五百暗卫,缴获了他传承千年的寒虫蛊。 没那么善良,没那么心慈手软,但也不轻易与人动手。 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对他来说,合心合意。 他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吸取她身上的馨香,嗓音温柔似水地唤她的名字,“花颜。” 花颜觉得心肝都快被他唤酥麻了,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伸手推他,红着脸说,“好好说话,做什么唤得这么像吃了蜂蜜似的?” 云迟低笑。 花颜无言地叹了口气,忽然语重心长地说,“太子殿下,我可不想被人骂成祸国殃民的妖女。” 云迟弯了嘴角,揶揄地看着她,难得一向周正的容色染了几分气韵风流,眸光粲然,如日月星辰落满了星空,“我这一生,非你莫属了,为你空置东宫,将来空置六宫,恐怕你这名声,是要背负在身了。” 花颜伸手点他眉心,用力地点,“我若真成了妖女,那你就是昏君。” 云迟笑容蔓开,顺着她点他眉心的手指咬她因为胳膊抬起而露出的一截如雪皓腕,贝齿啃噬下,落下了细微的红痕。 花颜觉得心痒,看到他的动作,蓦地撤回手,一双如水的眸子瞪着他,红着脸羞恼地说,“堂堂太子,这手段,都是谁教你的?” 云迟轻笑,眸光水波艳艳,“无师自通。” 花颜无语地看着他,这张脸,这双眸子,真能把人吸进去,她以前时刻提醒着自己无视避免被他蛊惑,如今这躲不开了放任了他,果然是自作孽。 她撇开红着的脸,小声说,“也不怕人笑话!” 云迟一本正经地说,“无人敢笑话我。” 花颜彻底没了话。 当日晚,云迟在花颜先睡下之后才渐渐地睡了,花颜夜间细微地打了两个激灵,云迟伸手拍了拍她,她便安心地睡着了,再没动静。 云迟想着这个人儿不闹腾的时候,真真是极柔软好哄的,也是极其乖巧。 不识得她之前,他不知道女子竟然有这么柔软的身子,软绵绵的,似乎如一团棉花,抱着又软又轻又暖。尤其是她睡着后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拱,让他整颗心都快化了。 无论他如何天赋聪明,也想不透,这般一个水做的软软的人儿,怎么会有如此坚硬如铁的心,面不改色地吩咐人一个不留,立于血腥场,断臂残骸多污秽也不能让她动一丝表情。 临安花家是如何培养的她? 她自小是如何在临安花家长大的? 在那些不被隐藏混迹于市井玩耍胡闹的背后,她是怎样生活的? 他全然不知,但他想着,这一生长的很,早晚他会知道的。 既认定了,便不放手,从没想过放手,永远不放手。 转日,花颜醒来,云迟依旧在她身边,她透过帷幔看了一眼,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天色灰灰蒙蒙,但显然已经不早了,难得他今日没早早出门处理事情。 她微微抬头,发现自己躺在他怀里,压着他的胳膊,他半阖着眼睛,似乎早已经醒了。 见她醒来,云迟睁开眼睛,眸光微微带了一丝笑意,“醒了?” 花颜点点头,动了动身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外面下雨了,您今日没事情要处理吗?” 云迟看着她慵懒的娇模样,笑容深了些,“你不是想见见南疆王吗?我等你醒来带你去。” 花颜偏头看着他,“昨日事败,他没离开都城吗?” 云迟摇头,“他身为南疆王,虽然懦弱,但也算是有几分骨气,哪怕事败,也没离开南疆都城逃窜,如今就在南疆王宫。”顿了顿,又道,“再说,我岂能轻易让他离开都城?” 花颜点头,“我昨日想跟着你一道去见南疆王,也不是想见他做什么,只是想出去走走。” 云迟颔首,摸她的脑袋,“我知道,你昏迷了半个月,醒来又在这行宫闷了几日,是想出去透透气了。我正巧今日也要再见见他,与他做个交易,外面的雨也不大,用过早膳后,我们就进南疆王宫。” “也好!”花颜坐起身。 二人穿戴梳洗妥当,用过不算早膳的早膳,小忠子命人备了马车,二人踏出了正殿。 小忠子拿了一把大伞来递给云迟。 云迟打开伞,罩住她和花颜,刚要迈步,看着地面的青石砖上积了些水渍,说,“还是我抱你上车吧!免得裙摆会沾湿。” 花颜摇头,“我如今好不容易能自己走了,想走走,裙摆沾湿了也不怕,你虽然只有三成功力,略微运功,烘干个裙摆还是简单的。” 云迟失笑,“也是,我这三成功力如今也只有这个用途了。” 花颜抿着嘴笑。 云迟一手撑了伞,一手握住花颜的手,与她迈下了台阶。 小忠子和采青各撑了一把伞跟在二人身后,心里齐齐想着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这般真是好极了,般配极了,普天之下,怕是没有比他们再般配的人了。 一个荣华无双,一个淡静娴雅,无论怎么看,都是一道极美的风景。 来到马车前,花颜先上了马车,云迟收了伞,也随后上了马车。 车辇离开行宫,前往南疆王宫。 街道上,因为下雨,没有多少人走动,人流稀少,花颜挑开帘幕,沿街的店铺都开着门营业,未闭门谢客,似乎没受什么影响。 她看了一会儿,放下帘幕,对云迟说,“消息已经走露了,但南疆都城似乎没什么变化,是被你掌控住了吗?” 云迟笑了笑,“这些年,南楚皇室在南疆都城比别处费心得多,另外,这里经商之人或者居住的百姓,经过数百年来南楚朝廷的施策,已经渐渐被同化影响,尤其是我监国摄政这几年,更是深透民力,再加之略施掌控,即便南疆王宫被毁,在南疆皇室宗室以及信奉蛊王神的一部分人来说难以接受誓死反抗,对于民力来说,无人煽动,便不会起什么风浪。” 花颜点点头,“身为储君,过早地便监理天下事儿,这些年你想必极其不易。” 云迟眸光一暖,笑着说,“没有哪个储君是容易做的,做帝王更是不易。幸好父皇英明,没有将我那些兄弟都如我一般教养对待,否则,同室操戈,争权夺利,我怕是更不容易些。” 花颜看着他,忽然说,“你从小到大,可有人刺杀于你?” 云迟抿了一下唇,眸光转而温凉,“自是有。” 花颜挑眉,“既然无兄弟相争,为何还有刺杀?看你这表情,想必刺杀还不少了?” 云迟轻叹,“朝局如棋局,秤杆如天平,一旦稍不留心,倾斜了,便总会生起祸端。父皇身体生来就孱弱,母后薨了之后,他伤心欲绝,更是一度几乎挺不过来。帝王弱,自古以来,不是什么好事儿。所以,我监国以前,朝政很乱,异心者比比皆是,想要我长不成人者更是多数。” 花颜恍然,“自古没有两全其美之事,十全十美更不必说了。皇上英明,未曾使得皇室子嗣与你为敌祸乱,但总有朝野动荡,心有余而力不足,便难以端平。” 云迟“嗯”了一声,“江山权柄,帝业倾轧,总要踏着荆棘而走。”话落,他温柔地看着她,嗓音低沉,“这条路孤绝难走,我不想孤独一生,拉你相陪,无关江山,只为心折。你信我!” 第七十九章(二更) 花颜以前是打死都不相信云迟让她做他的太子妃是无关江山的,她以为,他是对花家有所谋,所以,一直不相信,用尽手段抗拒悔婚,无论如何,也不能因她而拉花家下水。 临安花家累世千年,所立的规矩,一定不能因她而废除破坏。 但自从她为夺蛊王,闯入蛊王宫,九死一生之际,他不惜以太子之尊为她涉险,将她从暗人之王手里救出来,从几乎成为火牢的蛊王宫里带出来,她昏迷半个月后,隐约地渐渐地相信了,他对她来说,也许真的无关江山社稷。 他当时闯入蛊王宫,定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定然是得知消息连考虑都不曾便冲进去了。 诚如他一直以来所说,皇权之路太孤寂,他想拉她陪着。 也许就因为她的性情,不温婉,不端庄,不贤惠,不羁世俗,随心所欲,这份闹腾劲儿,一直以来让他合心合意,觉得就是他要的太子妃,渐渐的,非她不可了。 江山帝业,皇权冷寂,这条路充满倾轧算计阴谋阳谋,且也许直到他死的那一天,才能彻底放下肩上的重担。 南楚皇室的担子传承了几百年,从他出生起,皇上就没给他别的路走,他是太子,又得精心栽培,其他皇子都有路可走,唯独他,注定就是这一条路。 若是被他强行更改了,也许这南楚的江山就没了继承人,走到头了。 但当日他闯入蛊王宫,以身涉险,彼时,他将南楚江山置于何地? 这情,厚重至极,她得承。 她心里动容,面上却不表现出来,露出浅浅的嫣然的笑容,对他眉梢舒展地扬眉,“心折是什么意思?是心悦吗?” 云迟低笑,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纤细娇小,柔若无骨,细细滑滑,让他整个人都似化成了温泉水,悦耳的嗓音吐出薄唇,笑意深深地说,“嗯,心悦,心喜,倾心,恋慕。” 花颜抿着嘴笑,声音也不由得放柔,浅浅如小溪潺潺流水涓涓,“云迟,我信你。” 云迟心神一荡,伸手拉她入怀…… 花颜想调笑他两句,但是实在调笑不出来,这气氛让她如在火炉里烤,她憋了一会儿,只说,“你先放开我,堂堂太子,可不能因色乱智。” 云迟心中翻涌的潮水渐渐地褪去,拥着她不松手,暗哑地笑着说,“在你面前,我的自制力似乎荡然无存,因色乱智什么的,也没办法。” 花颜闻言又气又笑,“你愈发得寸进尺了。” 云迟轻叹。 花颜看着他的目光,自然明白他的未尽之言,她郑重地想了想,吐出一句话,“念清心咒不管用,便学些疏解之法?” 这回轮到云迟气笑,“你懂得倒是多。” 花颜哼唧了一声,撤回捂着他眼睛的手,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云迟心绪渐渐平稳,不敢再低头看她,便靠着车壁抱着她也闭上了眼睛,对她说,“今冬之前,一定大婚。” 花颜没意见地说,“您若能在那之前安平了西南境地,筹备好了大婚事宜,我没意见。” 云迟颔首,“西南境地用不了两个月,我就能安平,之后先去临安花家走一趟提亲。在我选妃之日,礼部便将聘礼事宜准备好了,时间赶得及的。” 花颜“唔”了一声,“皇上和太后那里,好不容易毁了婚,怕是不太同意你娶我。” 云迟温凉地道,“父皇定不会阻止,皇祖母那里,未经我同意,私自下了悔婚懿旨,定然是愧疚于我,想必也不会再多干涉。” 花颜伸手拿过他的手,逐根的手指把着玩,“那朝臣呢?” 云迟淡笑,“只要无人搅动朝局,父皇和皇祖母都不干涉,也就无人敢出头干涉。” 花颜忍不住好笑,“兜兜转转,早知道我便不折腾了。”话落,她感慨,“当初你肯定地对我说,无论如何,我都会是你的太子妃,我还死活不信。” 云迟轻笑,“半壁山清水寺的德远大师为我卜算过一卦,你我天定姻缘。” 花颜一怔,睁开眼睛,瞧着他,“何时卜算的卦?” “在你弄出两支大凶姻缘签之后,没两日,我暗中去了一趟清水寺,当时一是为了查明当日你那两支大凶姻缘签的由来,同时也是为了让他给我请一卦。”云迟笑笑,睁开眼睛,伸手点她鼻尖,“真没想到,清水寺的主持是你临安花家的人,怪不得当日为你作弊糊弄我。” 花颜挑眉,“天定姻缘之说你还真信啊?就没想过德远是怕你再发怒,迁怒整个半壁山清水寺所有僧人,故意给你算了一个好卦?” 云迟微笑,“只要是好卦就行。” 花颜无语,对云迟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是真没骗你,大凶姻缘签之事虽然是我的谋,但你我的姻缘卦,确实不太好,这是真的。你只知主持是我临安花家的人,怎么就不知德远与我祖父交情深厚呢?若论易经八卦,普天之下,没有我临安花家的卦象师算得最准了,德远也不及。” 云迟一愣。 花颜认真地看着他,“你不信我的话吗?都到了这个地步,我都答应做你的太子妃了,还骗你做什么?临安花家人才辈出,五行、易经、八卦、阴阳、乾坤、阵法……无所不能,包罗万象。” 云迟抿唇,“你身为临安花家的少主,所知所学定然涉猎极多,你可会这些?” 花颜点头,“会!” 云迟当即说,“那你现在就为我们卜一卦。” 花颜摊手,“没有卦牌,无法卜卦。” 云迟伸手从车壁的一个暗格里拿出了一副卦牌,塞进她手里。 花颜无语地看着卦牌,失笑,“你怎么什么都有?” 云迟弯了弯嘴角,“当日德远大师为我卜完一卦后,将卦牌也送我了。他说就此封卦,不再为人卜卦了,我是最后一卦。” “他卜了假卦,欺了你又欺了佛祖,估计心中有愧,才封了卦。”花颜拿着卦牌坐起身,颇有些兴致地说,“好,那我就为你我真真实实地卜一卦,让你看看。” 云迟颔首。 花颜纤细的手指摇动卦牌,龟背牌刻着古老的纹路,她开始慢,渐渐地越晃越快。 云迟注意到花颜指尖有细微的青色的气息流转,为卦牌镀上了一层青光,以他的目力,还是很难看清卦牌的流动方向,似是在她手中行成了一个漩涡。他抬头,便见她微抿着唇,眉目间笼罩着淡淡青气,似有玄妙的光圈流转,让她在这一刻不同以往。 神情既肃穆又缥缈,似一下子与他远在天边,隔了遥遥星河。 云迟忽然出手,按住了花颜的手,“算了,还是别卜算了!” 花颜在关键时刻被打断,眉心和指尖的青气攸地隐退消失不见,她抬眼,疑惑地看着云迟,“你做什么?干嘛突然打断我不卜算了?” 云迟勉强定了定神,压下那一刻的感觉,对她微笑,“无论如何,你都会是我的太子妃,无论卦象好坏,你我都是天定的姻缘。” 花颜仰着笑脸看着他,揶揄地说,“你不会是害怕了吧?堂堂太子呢!” 云迟认真地说,“卜卦是窥得天机,对自身及其损耗吧?我方才见你指尖似有青气,你如今身子不好,还是不要损耗心血了。” 花颜闻言将卦牌塞回他手里,“好,确实费心神,不卜就不卜,听你的。” 第八十章(一更) 马车来到南疆王宫,云迟先下了马车,撑了伞,然后将手伸给花颜。 花颜握住云迟的手,下了马车,与她并肩站在了伞下,看向南疆王宫,显然,她夺蛊王闯蛊王宫之后,云迟软禁了南疆王在劾王府,同时将南疆王宫接手了。 南疆王宫早已经换成了云迟的人。 云迟牵着花颜的手,进了南疆王宫,所行之处,守卫宫墙的人纷纷见礼。 云迟带着花颜一路来到了王宫的正殿,如今南疆王的人已经被清除,所以,无人通秉,二人顺畅地进入了殿中。 殿中空空荡荡,南疆王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在等云迟,看那神态,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花颜是识得南疆王样貌的,此时一见,也不由得愣了,按理说,南疆王已经人至中年,可是如今,他看起来与云迟差不多年纪,足足倒回了二十年不止。 若不是他神色太过抑郁萎靡,也是个极为养眼的年轻男子。 花颜想到他是因为动用了叶兰琦的心血和自小养的采虫,才能重返韶华,虽然她也不喜叶兰琦,但是毕竟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夺了她的芳华,她便一阵心恶。 她不止一次地觉得南疆蛊毒害人,如今见了南疆王,更是觉得蛊毒被清除干净最好,夺了蛊王,让南疆失了传承,再无蛊毒,虽为一己私心救苏子斩,但结果也算是造福世人了。 南疆王见到云迟,只看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了他牵着的花颜身上。 花颜穿着一身浅碧色织锦绫罗长裙,裙摆绣着的缠枝海棠被雨水打湿,栩栩如生,娇艳欲滴,她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的年纪,清淡素雅,容貌瑰丽,大约因为在病中近来少见阳光的缘故,脸色比常人看起来白皙,未施脂粉,没有满头珠翠装饰,却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如一幅上好的静谧水墨画。 南疆王不敢置信地看着花颜,他怎么也想不到,便是这样的女子,毁了他的蛊王宫,杀了看护蛊王宫的所有暗人,夺走了他的蛊王。 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纤细娇软,柔弱无骨,说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丝毫不为过。 他心中翻涌着不敢置信的情绪,面上忍不住也表露出了几分。 “王上在等本宫?”云迟停住脚步,微微扬眉。 南疆王慢慢地站起身,看着花颜,话语却是问云迟,“太子殿下,这位是……” 云迟淡笑,“本宫的太子妃,临安花颜。” 南疆王得到证实,惊了又惊,瞪着花颜,似乎有些不能接受,“这……怎么会是这样的女子毁了南疆的蛊王宫?” 花颜看着南疆王变脸,淡静地欣赏了一阵,此时闻言笑了笑,“王上的意思是看不起我了?” 南疆王盯紧她,一字一句地问,“你是如何毁了我南疆传承了千年的蛊王宫的?” 花颜漫不经心地说,“硬闯!” “不可能!”南疆王断然地否决,“南疆蛊王宫千年来,无人能硬闯得过?” 花颜耸耸肩,“我偏偏闯过了,由不得王上不信,事实就摆在眼前,如今境况,我也没必要对你扯谎不是?” 南疆王沉默下来。 云迟拉着花颜镜子坐了下来,看着南疆王,淡然地说,“昨日本宫所言,王上是否考虑清楚了?” 南疆王闻言脸色刷地惨白。 云迟容色温凉地看着他,一双眸子如冰泉水,不带丝毫情绪,“本宫感念王上一直以来的配合服从,不打算心狠手辣赶尽杀绝,若王上依我所言,昭告整个西南境地,明了立场,誓死效忠南楚,本宫就给南疆王室宗亲一众人等一条安顺的活路。” 南疆王脸色颓然,惨白无血色,看着云迟,张了张嘴,又看向他身边浅淡随意坐着的花颜,“本王想知道,本王的五百暗卫,是如何覆灭了的?寒虫蛊非同一般,为何没伤着太子妃?” 花颜微微扬眉,似笑非笑,“若是我回答了,给王上解惑了,王上就答应太子殿下所言吗?” 南疆王咬牙,“本王虽然软弱,但总归是南疆的王,苟活一命被人谩骂,不如一死了之。” 云迟云淡风轻地说,“王上的一命在本宫的眼里素来不值什么钱,你所倚仗的蛊王宫毁了,传承的蛊王没了,就连你视为护身符的南疆暗卫与千年寒虫蛊,都覆灭了。如今的你,也就只有南疆王这个身份让本宫看中罢了。你若是不想苟活,就此横剑自刎,本宫也不拦你。” 南疆王面色一灰。 花颜笑看着南疆王,暗想着他若是真是有十分骨气之人,早在得知他派出去杀她的五百暗卫一个没活着回来时,就该自杀了,如今既然还活着在这里等着云迟,那么,也就是说,他是不想死的,是惜命之人。 他的确是惜命之人,也许更想寻求长生不老,否则也不会自小就择选了叶兰琦养采虫为他所用了。 更惶论如今他已经重返韶华了,变得年轻得很,他是舍不得横剑自刎的。 云迟又开口,“王上最宠爱公主,你要明白,你死也不答应本宫,那么,也就是枉顾了与本宫多年的交情了,本宫也就不必手下留情了,南疆王室宗亲一众人等,本宫是决计不会放过了。尤其是包括公主叶香茗。” 南疆王闭上了眼睛,面色如白纸一张。 花颜凉声淡笑着说,“太子殿下之所有来与王上谈判,无非是不想多造杀戮,王上给句痛快话。无论你是活还是死,要明白,如今局势已经如此了,太子殿下既然执掌乾坤,那么,便谁也扭转不过来。” 南疆王身子俱震,片刻,睁开眼睛,咬牙说,“若是本王昭告西南境地,太子殿下当真言会而有信不杀我南疆王室宗亲一人?” 云迟淡声道,“只要不反抗本宫,本宫便不杀,若是有人不听话,那么,便怨不得本宫了。本宫只能答应你这点。” 南疆王又转头看花颜,认真地看着她,发现这个女子,无论怎么看,都是纤细柔弱的,他实在难以想象,便是她,毁了蛊王宫,覆灭了他的五百暗卫和寒虫蛊。 他颓丧地说,“怪不得太子殿下非临安花颜不娶,本王算是长了见识了。” 云迟寡淡地说,“本宫要娶她,无关她的本事,只钟爱她的性情罢了。本宫识得她时,她除了爱闹腾外,一无是处。” 花颜笑着偏头瞥了云迟一眼。 云迟站起身,“既然王上答应,现在便昭告写了吧。”话落,对小忠子吩咐,“你带着人侍候王上笔墨,本宫带着太子妃逛逛这王宫。” 小忠子连忙应是,“殿下放心!奴才一定好好侍候王上。” 云迟不再多言,拉着花颜出了正殿。 南疆王在云迟离开后,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 小忠子带着几名东宫的暗卫走到南疆王面前,挺直小小的腰板说,“王上,奴才侍候您笔墨,您现在就写吧!您一定务必写得让我家殿下满意,否则,奴才难以交代,您也要多费笔墨。” 南疆王看了小忠子一眼,脸色惨白默然地点了点头。 云迟带着花颜出了正殿后,共撑着一把伞走在雨中,对她温声说,“南疆王宫有一处烟雨台,每逢降雨,景色十分好,我带你去逛逛。” 花颜笑着点头,“好。” 采青撑着伞跟在二人身后,云影带着人暗中保护。 走了一段路后,花颜对云迟说,“南疆王宫不及你的东宫景色好,一砖一瓦,虽然奇特,但太过失真。” 云迟微笑,凑近她耳边说,“你的意思,是想东宫了吗?” 花颜失笑,“我只是就事论事。” 云迟笑看着她,“待南疆王下了罪己诏,昭告西南境地,立了标杆,我便将之昭告天下,彻底收复西南境,使之真正归南楚。这王宫,便封了。” 花颜点头,“以后再无南疆王,这王宫是该封了。” 云迟目光温柔,“我本打算在你我大婚后,五年之内,彻底收复西南境地,没想到你使我的计划提前了五年。” 花颜感慨,她因为苏子斩的寒症,来西南夺蛊王,为的是苏子斩,却偏偏促进了云迟彻底收复西南境地提前了五年,在他弱冠之年,还是太子之时,便做成了这样一桩足以载入南楚历史的功绩,着实也是天意。 第八十一章(二更) 二人来到烟雨台,花颜不由得赞了一声,果然是好景色。 烟雨台显然是南疆王宫建造时花了大力气而建,山是真山,峰峦翠幕,一叠一叠,以整座山为雕本,建造了一个宝塔阁台,三面环湖,一面是一片花海。 碧湖与山峦相接,雨水从天而降,细细密密,湖水天色相接,有一种烟波浩渺仙境宫阙之感。 那片花海种着百花,细雨打娇花,也是别有一番娇嫩堪怜。 花颜笑着看了片刻,对云迟说,“难得南疆王宫内有这般景色。” 云迟微笑,“据说建造这处烟雨台,南疆工匠班子花了几十年的心血。” “这般鬼斧神工,也不枉几十年的心血。”花颜又看向烟雨台,片刻后,神色有些微妙地问,“据说公主叶香茗是从皇宫里莫名失踪的?” 云迟颔首,“正是。” 花颜笑问,“查到她的去处了吗?可是去寻找励王了?” 云迟道,“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十有八九,是去寻找励王了。” 花颜又问,“可知道她是如何出了南疆王宫出了南疆都城的?” 云迟摇头,“南疆王宫应该有出宫出城的密道,但是目前还没查出来密道在哪里?” 花颜笑着说,“不必查了,就在这烟雨台。” 云迟偏头看向她,“你看出了什么?” 花颜淡声道,“以奇门之术,巧夺天工,设机关密道,的确高明至极。那位公主叶香茗,应该会水,密道就在湖底。”话落,她伸手一指,“你看,湖水与雨帘相接的地方,看起来烟波浩渺,是因为水波形成了气旋,湖底定然有分流之物,做了分水岭,所以,才形成了这般美景。” 云迟闻言眯起了眼睛,“怪不得东宫暗卫在这王宫里没有查到密道,原来是在湖底,的确高明。” 花颜笑着说,“既然如此已经看破,命会水的懂机关之术的人下去查吧!” 云迟点头,沉声喊,“云意!” “殿下!”一身黑衣的男子应声现身,看起来比云影年岁稍小一些。 云迟对他吩咐,“你带你个人下水,密道在湖底,仔细一些,查探清楚。” 云意眼睛一亮,应是,立即去了。 云迟转头对花颜说,“你身子还有余毒未清,这样的雨天,在外面待久了,会染了寒气,走吧,我们回去。” 花颜看向碧湖,对他说,“可惜我如今身体不好,否则一定也要下湖底去看看南疆王宫的机关密道有多高明。” 云迟微笑,“定然不是极高明,否则也不会被你一眼就看出来,不看也罢。” 花颜嗔了他一眼,无奈地说,“好吧,回去吧!” 云迟握着她的手,转身离开了烟雨台。 小忠子盯着南疆王写了罪己诏,昭告天下南疆蛊王有失,乃他之过错,未曾极早察觉看守蛊王宫的暗人祸乱谋反,愧对南疆王室列祖列宗,谢罪西南境地信奉蛊王神的子民,幸而太子殿下杀了暗人之王,才免于了南疆都城一场浩劫。自今日起,南疆真正地降顺太子云迟,废黜南疆国号云云。 南疆王写完了罪己诏,盖上了南疆王印,已经筋疲力竭,跌坐在了地上。 小忠子满意地拿了罪己诏,又带走了南疆王印,出了正殿,去寻云迟,见到云迟后,笑眯眯地将罪己诏交给他,邀功地说,“殿下,您看看,可还满意?” 云迟展开罪己诏,粗粗阅览了一遍,含笑点头,“不错,做得好。” 小忠子顿时手舞足蹈,又将王印奉上。 云迟摆手,“你收着玩吧!这个东西以后没什么用处了。” 小忠子点点头,收了起来。 花颜看完了罪己诏,又无语地想着将南疆王印给个小太监玩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她对云迟佩服地说,“这般颠倒黑白,也只有你能做得出来。” 明明毁了蛊王宫的人是她,明明他是帮凶庇护了她,偏偏全推到了南疆王和看守蛊王宫的暗人之王身上,转身自己就成了大义凛然帮助南疆王灭了祸害之人的好人。 这般逼着南疆王如此,保全南疆皇室宗亲一众人等血脉,让南疆王投鼠忌器,正了自己的名声,掌控了言论,也是没谁了! 云迟低笑,“即便南疆王不答应,我也会代替他写一份罪己诏,他的人是死是活,这罪己诏都会下,盖了南疆王印玺,拿出去都一样。他如今识时务,最好不过。” 花颜叹惋,“若非我是南楚人,还真是有些替南疆可惜,传承了千年的蛊毒之术,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云迟笑看着她,诚然地点头,“嗯,幸好你是南楚人。否则,我要娶你,只能两国联姻,你成了我的太子妃,我还真不忍对南疆下手了。” 花颜“嘁”了一声,不信地笑着说,“太子殿下会因为儿女情长而英雄气短吗?我看未必,你若是想得到什么,哪里有得不到的?” 云迟猛地停住脚步,看着花颜。 花颜嘴角的笑还未落下,猛地想起,这话她说得太随心所欲了,未及细想,便冲口而出了,这自然是触动了云迟的心弦了,他想得到她,无论她挣扎得多狠,到底最终妥协了,顺从了他,让他心想事成了。 她对上他的目光,抿了一下嘴角,笑着说,“你从小到大,可有想而未成之事?” 云迟看着她,沉默半晌,摇摇头,“没有。” 花颜想着这就是了,云迟天生便是这样的人,想做什么,没有不达成的,她笑着说,“那你这般在意做什么?我也没说错不是?” 云迟垂下眼睫,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又沉默半晌,低声说,“我知是我强求了你,你心底到底不舒服,总如在心里扎了一根刺,这根刺扎得很深,即便被你深埋,但也有偶尔露出来的时候,让你不自觉地疼痛,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就是非你不可。” 花颜闻言也沉默下来,无论是她的心结,还是他的心结,既然结下了,便会在不经意不留心中突然就会揭开伤疤,不是疼了她,就是疼了他。 她以苏子斩性命交换做他的太子妃之事,想抚平,怕是没那么容易。 因为,便是这一句小小的无心的玩笑,她发现,她与他竟然都有些承受不住。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挽救。 他们都是聪明的人,正因为深知,才理智地平和地靠近相处,点点滴滴,粉饰心境,都想抹平这道沟壑。奈何,既然中下了因果,哪里能那么容易抹平? 细密的雨打在伞上,噼啪声响,二人在伞下,似乎是一个小世界,明明罩在一把伞下,但却像是相隔了很远。 花颜忽然觉得有些冷,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云迟察觉到了,猛地伸手将她拽进了怀里,抱住,顷刻间,冷静理智回归,对小忠子吩咐,“去拿一件斗篷来。” 小忠子应是,连忙去了。 花颜靠在云迟怀里,十分的安静,低声对云迟说,“我刚刚的话,出口时,是调笑之言,并没有什么意思,抱歉!” 云迟自然是深知的,但正因为这份无心,让他觉得无能为力的酸痛,他伸手拍拍她,“我明白你是无心的,是我不对,连一句玩笑之言也受不住。” 花颜无奈地说,“因果已经种下,怎么办呢?” 云迟抿唇,“我不管,总之,无论如何,我不会对你放手。” 花颜觉得这话听起来是十分执拗固执了,不像是堂堂太子该说的话,但是她的心却奇迹的平和了,微微笑着仰起脸看着他说,“不放手就不放手,我早知你执拗固执,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已经习惯了。” 云迟看着她浅笑嫣然的笑脸,酸痛的心也奇迹地平和了,不由露出微笑,迎上她水做的眸子,温润清华,他嗓音也温柔下来,“总有一日,你我心中会无沟壑的,我相信。” 花颜含笑点头,“一生长得很,多大的沟壑,也足够时间抚平,一生也短的很,既然已定了缘分,我便想顺应天意,不想我们隔阂虚度。我也相信。” 第八十二章(三更) 南疆王的罪己诏被云迟让人拓印了万张,在一场雨过后,贴遍了西南各地。 这一份罪己诏,顷刻间掀起了波澜。 百姓们聚在罪己诏前围观,识字的念给不识字的人,一时间,争相传颂此等大事儿。 金佛寺的山门前自然也贴了罪己诏,主持想起花颜和云迟先后来寻蛊王书,又联系近日来所出之事,一时间又惊又骇。 他是真没想到,铜墙铁壁铸造的蛊王宫就这么覆灭了,金佛寺的蛊王神像还供奉着,可是,蛊王已经没了。 西南境地信奉蛊王神的人,一下子觉得西南境地的天似乎要塌了。 就在这时,各小国的当权者发现军中的米粮和盐仓皆出了问题,米粮和盐仓不知何时空空如也,不翼而飞。大惊之下,连忙命人从别处调派粮草和盐仓,更是发现,西南米粮和盐仓的商行都已经关闭,无米粮可购,无盐可买。 一时间,各小国的当权者陷入了恐慌,齐齐想着,难道是蛊王神降罪了整个西南?否则为何好好的米粮和盐仓都出了问题?且查无可查?整个西南都陷入了稀缺。 这种恐慌铺天盖地地笼罩在了西南境地,如暴风过境,人人都有了自危之感。 云迟逼迫南疆王下的罪己诏告示西南境地蛊王宫被毁与花颜传信给安十六留下一批人搅动西南米粮和盐仓的事情撞在了一起,可谓是不谋而合。 两件事情合于一处,效果空前的好。 除了少数些人知晓内情外,无人怀疑这是云迟和花颜的手笔。 安书离和陆之凌便是知情之人,二人钳制着南夷和西蛮兵马的同时,密切地注意着整个西南的动静。 但安书离不如陆之凌知晓的内情更多,毕竟事关花颜的那部分,安书离不知,云迟也未特意去信告诉他,他只隐约地知道行宫被毁与花颜有关,云迟为救花颜,折损了功力,以至于期间有半个月,压着蛊王宫的消息,未及时出手处理事端,几乎让他陷入了被动处境。 陆之凌却比安书离要抓心挠肝地焦躁,他隐约能猜到花颜事败了,最起码是在云迟面前事败了,否则,也不会被云迟困居在了他居住的行宫每日施救。 他想着云迟不会白救人,若是知晓她是为了苏子斩来夺蛊王,怕是指不定心里怎么震怒恨怒地为难她,更是觉得,以云迟那样的人,只要落到他手里,他断然没有再放开她的道理。 他自认为对这位太子殿下还是十分了解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不敢惹他。 但他又不能跑去南疆都城使者行宫救她,毕竟这事儿他掺和不得,一是不明白到底行宫内是个什么真实的状况,冒然前去答进去自己就等着云迟对他算账吧,二是他即便有心有胆子去救,也从云迟手中夺不出人,这一点,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安书离敏感地注意到陆之凌的焦躁,对他笑问,“陆兄,你当真喜欢花颜?” 陆之凌闻言嘴角抽了抽,敬谢不敏地摇头,“哪儿能呢?我还不想早死,她可是一个喜欢不起的人,我可不敢喜欢。” 安书离微笑,“的确是一个让人喜欢不起的人。”话落,盯着他,“那你近来这是为何如此焦虑?难道不是为了她?” 陆之凌叹息,拍拍安书离肩膀,说,“我是为了她,也不是为她,哎,怎么说呢,你不懂的,别问了。” 安书离点头,“知道事情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儿,好,我不问了。” 陆之凌暗骂安书离实在是太过聪明,不止聪明,已经能称得上狡猾了。他暗暗地想着,若是当初,安书离不躲,与花颜有了纠葛,他对上云迟的话,对比身体有寒症的苏子斩来说,是否很多事情就没必要了,也就不至于落到这地步了。 可惜,安书离躲了,偏偏他不够格与云迟争上一争,可以说,真是命运弄人。 励王和励王军已经到了距离南疆都城三百里处,被梅舒毓带领的三十万兵马拦住,双方还未开战,南疆王的罪己诏便贴满了西南各地。 励王惊怒不已,他不明白南疆王怎么会下了这么一份罪己诏,当即询问叶香茗,“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叶香茗脸色发白,也是惊怒不已,“父王一定是被逼的。” 励王一拍桌案,“王兄实在是太过软弱,怎么能下这样的诏书?明明就是太子云迟不安好心,毁了蛊王宫,夺了蛊王,他欺负我们南疆至此,南疆王室列祖列宗的颜面何存?王兄怎么会这般怕死?” 叶香茗恨怒,“太子云迟有的是招数和本事,定然是他威胁了父王。” 励王怒道,“蛊王是我南疆的传承根基,如今蛊王宫被毁,蛊王没了,他还有什么是必须要受云迟威胁的?无非是一条命罢了。” 叶香茗想了想,立即说,“南疆皇室宗亲所有人的性命,父王大概是觉得大势已去,所以,无可奈何,为我们南疆皇室宗亲保留血脉,才不得已而为之。” 励王拔出长剑,砍在了桌案上,“即便南疆皇室宗亲所有人死,也要与云迟同归于尽,不能苟活于世。否则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叶香茗沉默半晌,说,“王叔息怒,我们再想想办法。” 励王怒道,“还有什么办法可想?依我说,我们杀去南疆都城,与云迟同归于尽。” 叶香茗看着励王,“王叔冷静些。” 励王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还要我如何冷静?你好好看看你父王的这份罪己诏,着实令人气恨。早知他这般无能,当初我就不该让他坐王位。”话落,他盯着叶香茗,“你是不是喜欢上云迟了?所以舍不得动手?我听闻月前,你父王与你有意与云迟联姻?可有此事?” 叶香茗白着脸说,“是有此事,但是他拒绝了,他言此生只娶临安花颜,非她不娶。我又如何死皮赖脸非要嫁她?自然早就断了心思,但是没想到,短短时日,蛊王宫竟然被人毁了。” 励王恨怒地说,“他是不会娶你,因为他要覆灭了西南境地,毁了蛊王宫,一直是他所谋,就是要让我们南疆再不复存在。连国号也保不住,有这等大计,还岂能在意你一个小小公主?” 叶香茗咬死唇瓣,说,“王叔,那一日云迟明明是带着三万兵马出了都城,蛊王宫被毁之事,应该不是他所为,至于他为何揽下此事,想必是因为此事对他有利,才顺势而为。” 励王一愣,“既然不是他毁了蛊王宫,那是何人?” 叶香茗道,“我醒来后,离京时,秘密打探过,听闻在蛊王宫被毁当日,云迟闯入蛊王宫,救了一个人,那个人是临安花颜。” 励王不信,“你是说临安花颜,一个小小女子,毁了蛊王宫?笑话!无稽之谈,一定是云迟的阴谋。” 叶香茗道,“到底是谁所为,还有待查清,但如今我们面临的境况,实在不利。咱们只有二十万兵马,又被云迟派遣的三十万兵马拦住,就算我们拼死杀去都城,想与云迟同归于尽,也做不到。” 励王闻言一拍桌案,“我们做不到,那么就联合西南境地所有小国举兵攻之。” 叶香茗颔首,“既然如此,就请王叔立即派人联络吧!” 励王当即书信数封发往各小国。 书信刚发走不久,米粮和盐仓紧缺之事便在西南境地传扬开来,不止军中掀起恐慌,百姓们也纷纷陷入了无粮无盐的恐慌中,关于蛊王神降罪这片土地的言论铺天盖地地如瘟疫一般地传扬开来。 梅舒毓闻言大喜,他调来的三十万兵马粮草盐仓充足,自然不惧怕。 励王和叶香茗惊闻此事,又惊又骇,他们第一时间想到云迟竟然掌控了西南境地的米粮和盐仓,进而借由这两样控制了西南经脉,与罪己诏同时发作,这是双管齐下。 这样一来,即便西南境地各小国的当权者识破了云迟的阴谋,知道蛊王宫被毁与他有关,有心发兵征讨,但无粮无盐以作军用,也无能为力了。 这是何等的厉害! 叶香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励王惨白着脸惨淡地说,“王叔,我们完了,没有机会了,奈何不了云迟的。” 第八十三章(一更) 励王不甘心,他一心想让南疆脱离南楚掌控,可是怎么短短时间,就使得南疆已经到了这等任人鱼肉的地步了?他想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南疆是如何毁了蛊王宫没了蛊王,他不知道。 南疆王是如何下了罪己诏,正了云迟夺蛊王借此收复西南境地的名声,不受西南境地信奉蛊王神的所有人反抗攻击谩骂,站在了大义相助的至高点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手中空有二十万兵马,却被云迟三十万兵马所拦,连南疆都城都靠近不了。 他又气又恨,又无能为力,不想就这么算了。 于是,他对叶香茗说,“三十万兵马相阻算什么?咱们虽然二十万兵马不足以对敌三十万兵马,但你手中有噬心蛊,我手中有万毒蛊,未必破不了这三十万兵马。” 叶香茗咬唇,“王叔,即便我们破了这三十万兵马,殊死一战,届时怕是损伤太大,待冲去都城后,兵马也会所剩无几了吧?真能奈何得了云迟吗?” 励王怒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们要降顺他不成?一旦降顺,你要知道,这二十万兵马怕是本王再也收不回来了。我们也许再没办法报此仇。” 叶香茗想了片刻,说,“王叔,我想回王宫一趟,去打探父王情况,看看到底是何情形。” 励王瞪着她,“你父王连罪己诏都下了,你还理会他做什么?他如此卖国,你还指望他相助我们不成?” 叶香茗摇头,“我还是很了解父王的,不是万不得已,无计可施,他不会下罪己诏,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我在想,父王手中的暗卫和寒虫蛊,怕是已经被云迟除去了。” “什么?”励王黑着脸看着她,自然是知道南疆王拥有不差于蛊王宫的暗人,若是都被云迟除去,那他该是何等可怕? 他断然地说,“若是如此,你就更不能回去了!” 叶香茗道,“我通过密道回宫,咱们南疆王宫的密道巧夺天工,太子云迟不见得能查到,我见父王一面,了解情况,再做定论。这个时候,硬拼不如杀了太子云迟。” 励王终于明白了,看着叶香茗,“你想去杀了云迟?” 叶香茗颔首,“利用我的噬心蛊,杀了他,只要他死,我们南疆就有救了,即便父王罪己诏下,也可再次复国。” 励王点头,“好,既然如此,我就等你消息,你可不要向你父王一样无能。” 叶香茗坚定地说,“王叔放心,只要有机会得手,我定不遗余力。” 励王看着她说,“我等你三日,三日你若不事成,我就带着二十万兵马与万毒蛊,与云迟的三十万兵马血战一场,哪怕同归于尽,我也不让他得此便宜,定要让他这三十万兵马都折在我手里。” 叶香茗站起身,“好,就三日,王叔等我的消息。” 励王对叶香茗这个侄女还是很爱护的,对她说,“一定小心!” 叶香茗点点头,不再多言,出了励王军营。 在南疆王下了罪己诏当日,云意带着人在南疆王宫的湖底破解了南疆王宫的密道,密道四通八达,其中有三条是出南疆都城的。 云意在当日晚汇出了密道的图纸,报给了云迟。 云迟看完图纸,随手递给了他身旁的花颜,“你看看。” 花颜伸手接过,瞅了片刻,笑着说,“看起来云意对机关密道十分精通,这么短的时间就破解了南疆王宫的密道,你这十二云卫真是各有所长。” 云迟点头,“他们的确是各有所长。”话落,对她问,“你说,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花颜思忖片刻,对他道,“南疆王的罪己诏已传遍西南,米粮和盐仓被掌控事成,下一步的当务之急,就是趁机收拾励王和励王军。依我看,励王必不甘心。” 云迟斜睨着她,“当初可是你派人救了励王和励王军?否则我早就杀了他了,也不必让他如今成了我的心腹大患。” 花颜扶额,“当初我让十六算计励王和励王军,实则是想引你出都城,后来十六撤出西南境地,之所以没杀他,也是为了给你留个后患,让你没法子找我算账。没想到,我如今跟着你一起应对这个心腹大患,也算是遭了因果了。” 云迟失笑,伸手揉揉她的头,“我今夜便给安书离和陆之凌传信,让他们带着人潜入励王军中,杀了他。” 花颜蹙眉,“二十万励王军居住的军营,恐怕没那么容易杀了励王,而且他手里还有万毒蛊,那可是个沾染不得的东西。” 云迟道,“我将十二云卫派出去一半接应他们。”话落,又说,“那一只寒虫蛊也给他们送去,不知道寒虫蛊对上万毒蛊,两只祸害,谁死谁活。” 花颜有了兴致,“我也想知道,不过还有叶香茗手中的噬心蛊呢,她如今跟励王在一起。” 云迟眯起眼睛,温凉地说,“公主叶香茗,是个自以为聪明的女人,她在听闻南疆王下了罪己诏后,定然会折返回都城,见南疆王一面,再伺机而动杀我。我猜,用不了明日晚,她就会出现在密道。” 花颜“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对她很了解嘛!” 云迟听着这话不对味,看着她低笑,“不及对你了解。” 花颜扬眉看着他,“我听闻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有意与你联姻?” 云迟断然地说,“我拒绝了!”话落,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心情愉悦地说,“当日,我说,本宫只娶一个太子妃,便是临安花家,娶不到她,本宫宁愿终生不娶。” 花颜低笑,“明明是长得这般迷惑人,偏偏还是个硬心肠不解风情惯会伤人心的!那公主一定被你的话伤心至极。” 云迟淡笑,“不至于,本宫与她未见过两面,不至于让她伤心至极。” 花颜靠在他怀里,懒洋洋地笑着长叹,“你对我情深意重至斯,让我觉得,即便对你以身相许,也不足以为报啊。”话落,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调戏地问,“怎么办呢?太子殿下给个注意?” 云迟握住她的手,笑容温暖,嗓音低润,柔声说,“以身相许就够了!” 花颜手指借机挠了挠他的手心,言归正传地说,“既然你算准叶香茗会通过密道再回来,那么,我建议你,让云意带着潜入密道,将密道的机关改了,困住她好了,兵不血刃,便能拿办了她,免得放她出来,噬心蛊伤了人,就不妙了。” 云迟道,“以云意对机关之术的造诣,怕是更改不了密道机关。”话落,看着她,微笑,“当然,有你指点,便能做到了。” 花颜坐起身,重新拿过图纸,看了又看,伸手指向几处,“更改机关密道,虽不容易,但是一夜的功夫也差不多。你喊云意进来,我教给他。” 云迟对外喊,“云意!” 云意应声出现在殿外,“殿下!” 云迟吩咐,“你进来,太子妃教你更改南疆王宫的机关密道。” 云意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喜,连忙快步走近了内殿,对云迟和花颜恭敬地见礼。 花颜将图纸放平在桌案上,点着几处对他一一交代如何更改。 云意听着眼睛慢慢地变得明亮,在花颜说完后,冷木的声音难掩喜色和激动,“多谢太子妃指点,属下这就带着人去改!” 花颜颔首,“务必小心,一定要按照我所说,丝毫差错出不得,否则你们也许便会触动死门,全部埋在密道里。” 云意心神一醒,珍重地点头,“是!” 云迟淡声吩咐,“更改机关密道,是为了拿办叶香茗,务必事成。” 云意垂首,“属下定不负殿下之命。” 云迟摆手。 云意立即领命去了。 云迟在云意离开后,写了一份书信,用飞鹰传出了行宫,送去给安书离与陆之凌。之后,喊来云墨,吩咐其带着一半云卫与千年寒虫蛊秘密离开都城,前往梅舒毓所在的军营,等着与安书离和陆之凌汇合。 云墨领命,带着一半云卫与寒虫蛊秘密出了南疆都城。 第八十四章(二更) 云迟的飞鹰传书在当日天色将明时传出了一千里地,到了安书离和陆之凌的手里。二人传递着信函看了片刻,对看一眼,都想着这回一定万不能有失。 上一次对付励王就失败了,这一次再失败,他们真是无颜见云迟了。 二人当即商量一番,安排妥当七万兵马,带了所有隐卫,冒着晨起的露水,前往励王军所在地。 日行千里的宝马,跑到马匹倒地,二人在入夜十分,到了梅舒毓军营外。 相比二人千里奔赴,云墨带着一半云卫要轻松得多,南楚都城距离梅舒毓所在军营只有三百里,所以,云墨早早就带着人候着安书离和陆之凌了。 二人来到后,下了马,都有些腿脚发飘,有气无力。 梅舒毓见到二人,嘿嘿直乐,“太子表兄用人就是狠,我以为我是最苦命的那个人,如今看来还有两个比我不遑多让的。这下我平衡了。” 陆之凌伸手敲了梅舒毓一个爆栗,哼了哼,“敢笑话爷,你几个胆子?小心我削了你。” 梅舒毓撇撇嘴,“你如今走路都没力气了,拿什么削我?也就嘴巴说说吧!” 陆之凌伸手勾住他肩膀,全身的重量都砸在梅舒毓身上,十分不客气,“你幸灾乐祸个什么?我问你,花颜怎样了?你可知道?” 梅舒毓听他提起花颜,收了几分玩笑之意,瞅了一旁的安书离一眼,摇摇头,小声说,“我也不知,问云墨,云墨不理会我。” 陆之凌叹了口气,说,“估计她这回落入太子殿下手里,再没戏逃开了。” 梅舒毓惊吓了一跳,“这……不能吧?她很厉害的。” 陆之凌拍拍他肩膀,“别太天真了,太子殿下就不厉害吗?没听说过进了他嘴里的肉会被他吐出来的。” 陆之凌骇然,“那……那可怎么办?” 陆之凌摇了摇头,吊儿郎当地说,“谁知道怎么办?不关你我的事儿,爱怎么办怎么办呗!咱们能帮的忙已经帮了,不能帮的忙,也没办法不是?” 梅舒毓难得有了愁滋味,心里不好受地说,“怎么就逃不开呢!她那样的女子,多么向往红尘俗世里打滚过活,一旦高高在上,真是难以想象。” 陆之凌“哈”地一笑,“你操哪门子心?诚如你所说,她那样的女子,厉害着呢,能在红尘俗世里打滚过活,也能登得了金马玉堂生活。” 梅舒毓噎了噎,“话是这么说,但是……” “别但是了,我们又渴又饿又累,赶紧让人备酒菜。”陆之凌打断他的话。 梅舒毓只能住了口,挥开陆之凌压在他肩头的身子,吩咐人准备酒席。 二人在梅舒毓的军中歇了一日夜,养足了精神后,在第三日时,带着寒虫蛊与云墨带着的一半云卫合作,夜袭励王军。 励王正在等着叶香茗的消息,算计着已经到了第三日了,他再等一夜,若是叶香茗再没消息,他就不管不顾与云迟三十万兵马殊死较量了。 他拿出万毒蛊做着打算。 万毒蛊,顾名思义,只要万毒蛊出,一万条人命也不在话下。 万毒蛊就如毒瘟疫,所过之处,沾者即死。 安书离和陆之凌悄无声息地进入励王军营,以着高明的内功和隐藏功夫摸到了励王营帐外时,透过缝隙,便看到了励王和他面前的金钵。 安书离与陆之凌对看一眼,明白他面前的金钵估计就是万毒蛊。 在云墨将寒虫蛊交给二人后,也将花颜的那个祸引寒虫蛊的香囊给了二人,如今见到励王和万毒蛊,安书离当即拿出了寒虫蛊,陆之凌拿出了香囊,二人快速地同时出手,将寒虫蛊的金钵打开与香囊一起扔进了励王营帐中。 陆之凌顺手扔出一枚玉扳指,打翻了励王桌子上放着的金钵。 励王正在想着如何用万毒蛊对付云迟的三十万大军,争取让自己方二十万兵马伤亡少,让云迟兵马都葬送在他手里,正想的出神,不防外面扔进来一个东西,他一惊,立即跳了起来。 他刚跳起来,便听到一声轻响,只见桌案上的金钵被一物打中,落在了地上。 他还没看清扔进来的事物是什么,便只觉眼前两道寒光,直觉不好,大惊失色下立即躲避,但那两道寒光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直直地刺入了他身体。 “嗤嗤”两声刺破身体的声响,是两柄宝剑。 一柄是安书离的,刺中了励王脖颈,一柄是陆之凌的,刺中了励王心口。 这两笔宝剑,都是致命之剑。 励王没感觉到痛,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刺中的两柄宝剑,宝剑飞来的方向是在营帐外,他张口想大喊,脖颈上的剑直直地穿透了他喉咙,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他眼睛瞪成了铜铃,至此都不相信他竟然就这样被人杀了,且还没见到杀他的人的面容,到底是谁,闯入他二十万兵马的军营,这般悄无声息地刺杀了他。 他身子晃动着,艰难地看向地上,两个金钵里面各爬出一只蛊虫,一只是寒虫蛊,他认识,是南疆王所有的蛊虫,只见两只蛊虫很快便扭在了一起。 他惊骇地看着,上前一步想要分开他们,但他已经走不动,刚走两步,便血流如注,轰然倒在了地上。 即便他倒在地上,也还不想死,睁大眼睛,直到眼睁睁地看着寒虫蛊与他的万毒蛊双双拼杀碎裂同归于尽,他才不甘心地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至死,他都死不瞑目。 他明明是要等着叶香茗的消息,明明再等一夜,就要挥兵与云迟的兵马鱼死网破的,但偏偏,如今他这般轻易地就死了。 到死,杀他的人都没露面。 安书离和陆之凌的确没露面,两人做了动作后,都默默地退离了励王营帐数步之远,耐心地等着,毕竟千年的寒虫蛊和千年的万毒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沾者即死,他们还不嫌命长。 所以,他们十分耐心地等着一个结果。 等了大约一盏茶,二人对看一眼,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齐齐来到了励王的营帐外,透过缝隙,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励王躺在地上,已经死透,那两个虫子,只剩下一小片血迹和碎裂的虫尸。 二人大松了一口气,对看一眼,都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笑意。 云迟交代的任务,这一次,他们总算是不负所望地完成了。 二人进了营帐,从励王的身体里拔出各自的剑,然后点了一把火在励王的营帐中,又悄无声息地出了励王军帐。 很快,士兵们便发现励王的营帐中起了火,有人大喊,“快,救火啊!” 有人大喊,“快,保护王爷!” 杂乱的喊声中,励王的暗卫们第一时间冲进来,发现励王已死,齐齐大变,退出营帐,寻到了引迷香的踪迹,当即追着安书离和陆之凌而去。 安书离和陆之凌本就没走,二人出了励王军后,择了一地,带着暗卫等候着励王的暗卫寻迹而来。 励王的暗卫自然不及南疆王的暗卫厉害,但也是南疆王室里自小培养的暗人。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励王被杀,也是得益于安书离和陆之凌二人自诩武功高绝,没带别人,只他们两个人只身去了励王军帐,且动作轻,没惊动励王暗卫的情形下快速地得了手,留了引迷香,引励王的暗卫出励王军营,再一举将之覆灭。 于是,励王大批暗卫追来后,便遇到了云墨带着一半云卫与安书离和陆之凌所带的所有暗卫的围杀。 此时,根本就不必安书离和陆之凌再出手。 于是,陆之凌闲闲地从怀中摸出一枚信号弹,扔上了半空中。 梅舒毓早已经在等着消息,当看到了陆之凌放出的信号弹之后,当即按照早先制定好的方案,三十万大军包抄二十万无主的励王军。 这一场大战,便在励王死后第一时间打响。 励王到死都不会知道,云迟不会让他这个祸患危机他,他会先一步派人杀了他,他本来早就该死在云迟的手里,偏偏因为花颜命安十六搅动了局势,才让他多活了些时日,到头来,他还是要死在云迟手中。 在云迟看来,南疆一众皇室宗亲都可活,唯独励王,不可活,必须死。 第八十五章(三更) 励王身死后,葬身火海,千年寒虫蛊与千年万毒蛊也随着他一起化成了灰烬。 励王暗卫被云墨带着一半云卫与安书离和陆之凌所带的所有暗卫围杀殆尽。 二十万无主的励王军在安书离和陆之凌有效的安排下,在梅舒毓带着三十万兵马依计运兵包抄中,反抗者无几,四处恐慌的逃窜,最终悉数缴械投降。 这一战,毫无悬念,三十万兵马大获全胜,赢得十分干脆。 清扫战场,收编二十万励王军,等等诸多事宜,陆之凌都推给了安书离和梅舒毓,然后与云墨一起去了南疆都城。 他到底还是不放心,想去看看花颜在行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云墨自然不反对,也反对不了,便由了陆之凌与他一路而行。 梅舒毓也想跟着陆之凌一起,奈何这大军当初云迟交给他调派带来,没有云迟的命令,他实在不敢扔下这大军离开,更何况如今又收服了励王的二十万兵马,他更不能离开了,他不是陆之凌。 但是这五十万兵马,他还是自己应付不来,于是便拖着安书离,让他相帮,毕竟,这一战的主要功绩可不是他,是安书离和陆之凌,如今走了个陆之凌,他可不能让安书离再甩手不管了。 安书离无奈,只能帮着梅舒毓一起,接手了收编整顿事宜。 三百里地,半日快马,便进了南疆都城。 陆之凌随着云卫进了行宫,一路冲去了正殿,在正殿外的院中,看到了躺在树荫下听采青读书的花颜。 他脚步猛地顿住,仔细地看着花颜。 花颜身上盖着薄被,被子搭在腰处,尽管只能看到她一半身量,但他还是清楚地看明了她瘦了极多,本是带着几分莹润的脸庞,如今看起来,带着几分的瘦弱和苍白,眉心隐约透着几分青紫之气,整个人的气息也是十分的虚弱浊重。 显然,她这是受了极重的伤势。 他呼吸屏了屏,一时没走上前。 花颜听到动静抬头,便看到了站立在不远处的陆之凌,一身风尘,蓝色锦裳蒙了一层灰土,但依旧不失他的俊秀风采。 采青连忙收了话本子见礼,“陆世子!” 花颜对陆之凌微笑,“你这么快便进了都城,看来太子殿下差事儿办得极利落妥当。” 陆之凌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向花颜,对她问,“受了极重的伤?” 花颜点头,“嗯,险些丢了一条命。” 陆之凌骇了骇,看了四周一眼,只有采青一人陪着花颜,他抿唇,问,“可方便单独说话?” 花颜浅笑,摇头道,“不太方便,以后我得尽量避嫌了。” 陆之凌顿时皱起了眉。 花颜笑了笑,对他说,“采青无碍的,以后会近身跟着我,有什么话我们就这样说吧。”话落,对采青说,“去给陆世子搬一把椅子来。” 采青应是,立即去了。 陆之凌看着花颜,眉头越皱越紧,见采青去了殿内,问,“太子殿下软禁了你?” 花颜摇头,“没有,等会儿你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陆之凌满腹的疑问,只能悉数压下,问,“太子殿下呢?” 花颜道,“他去了王宫,公主叶香茗被困在了王宫的密道里,她手中有噬心蛊,他去处理了。” 陆之凌点了点头。 不多时,采青便搬了一把椅子走了出来,清脆地说,“陆世子请坐!奴婢去给您沏茶。” 陆之凌颔首落座。 花颜看着他,慢慢地坐起身,靠着躺椅的椅背,对他问,“励王死了?二十万励王军收编了?” 陆之凌点头,将他与安书离接到太子云迟的飞鹰传书当即启程赶到梅舒毓的军营,制定了计策,汇合了云墨等云卫,拿着千年的寒虫蛊暗中进了励王军杀了励王之事详略地说了一遍。 花颜听罢,笑着说,“励王怕是到死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这么轻易被人杀了?”话落,又说,“原来千年的寒虫蛊与千年的万毒蛊相杀,是同归于尽的结果。” 陆之凌看着她,她似乎还如以前一样,言谈随意,浅浅而笑,没什么改变,但他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同了。 采青沏了一壶茶,递给陆之凌一盏,又端着另一盏站回花颜身边,等着茶不太热了再给她喝。 陆之凌端着茶瞅了采青一眼,此时也看出了,采青有暗卫的气息和功夫。 花颜对陆之凌笑着说,“你一定很想知道我如今怎么待在这行宫里,我与你说说经过。我尽量长话短说,你也好干净去清洗风尘。” 陆之凌摇头,“我不急着沐浴,你慢慢说,我将收编二十万励王军之事都推给了安书离和梅舒毓,就是为了来看看你情况。” 花颜自是知道他这般进都城来行宫的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她,否则陆世子一定不愿意往云迟面前凑,她心下一暖,笑道,“多谢了,你我交浅言深,这份交情我收下了。待我回京之后,一定会去敬国公府向敬国公和夫人赔礼道歉的,昔日在京城,拉你下水,拉敬国公府下水之事,真是多有得罪。” 陆之凌动了动面皮,摇头说,“不必赔礼,你并没有对敬国公府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害处,太子也是明白人,并未牵连别人。”话落,又说,“况且,能得你利用,也是我和敬国公府的福气。” 花颜失笑,“这话说的,让我着实无颜了。” 陆之凌也忍不住笑了,这一笑,让他少了几分紧张和拘束,洒脱地说,“你快说吧!我近来因为你的事情百爪挠心,想知道,又无人可问,别卖关子了。” 花颜点头,便将她如何设计他得了叶香茗的血引,如何利用梅舒毓得了南疆王血引,如何被云迟查知,又如何让安十六利用励王和励王军搅动西南境地局势引云迟出京,以及她如何在云迟出京当日带着人全面动作,搅动都城引起风波,闯入蛊王宫,如何在第八层栽在了暗人之王手中要与之同归于尽,如何被云迟所救,昏迷了半个月,醒来答应了他以蛊王救苏子斩性命相换她做太子妃之事等等。 她没有隐瞒陆之凌,逐一都说了。 陆之凌听着,越听越惊心,脸色不停地变幻,当听到最后,他再也坐不住,腾地站了起来,心海翻涌,不能自制,手中的茶盏也握不住脱手打碎在了地上。 他真是没想到,花颜为了苏子斩,做到这个地步,为了他的性命,答应做云迟的太子妃。 在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她想要逃开云迟之心,在南楚京城时,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一切能让她利用的人,她都会毫不心慈手软地拉人下水利用上了,最终,无非是为了退婚。 而且,她也成功地做到了,让太后下了悔婚懿旨。 可是如今,临安花家拿到了太后的悔婚懿旨,她彻底地恢复自由了,本可以跳出这个牢笼,自此天高海阔,再与云迟没有半丝关系,偏偏,因为苏子斩,她兜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与苏子斩算得上交情深厚,知道他从小到大,倾轧不易,本来在得知花颜为了他来南疆夺蛊王,还曾羡慕不已,觉得他真是有福气。 可是如今,这样的福气,未免太大了,大到他苏子斩根本就承受不住,承接不起。 他不知道,若是苏子斩知道了她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会如何? 以他对他的了解,他是一个宁愿舍了性命,也不愿意如此牺牲她的一生来活着的人吧? 他气血翻涌半晌,开口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能够答应……” 云迟想要花颜之心,天下没有人不清楚,但是他没想到,云迟这般不惜代价。 花颜看着陆之凌,知道他心中不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波涛汹涌,她却平和平静得很,微笑着说,“我想让苏子斩活着,哪怕他若是得知此事,生不如死,俗话说,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总比死了强。哪怕是我强加给他的命也罢,也想让他站在阳光下,好好地活着。” 陆之凌抿唇,“可是你呢?你……拿一生来交换……” 花颜浅笑,“我与苏子斩的缘分,只能说没有修够。我与云迟……”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望向天空,轻且轻地说,“我昏迷那半个月,他做的一切,我隐约是有意识的,一直以来,我排斥的,不是他这个人,无非是他的身份罢了。我对云迟,做不到以怨报德,他明知我为苏子斩,却依旧做低自己以条件相换,只为了要我,我允诺陪他一生不假,但他也是赔给了我他自己的一生,我便没什么值与不值了。陆之凌,我这样说,你可否能明白?” 第八十六章(一更) 陆之凌明白了,只是明白归明白,但他还是觉得,事情演变到这一步,真是应了那句话,世事多变,风云莫测。 他心中一时难以平静下来,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不太好受。 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不太好受,实在难以想象身为当事人的云迟和花颜,他们每日该是怎样相处才能让心中没有这形成的天堑沟壑芥蒂? 尤其是他十分心惊骇然云迟竟然独自闯入已经成了九成火牢的蛊王宫,在花颜临危之际救下了她。 以他堂堂太子之尊,的确是称得上深重了。 普天之下,又有几人为救人能够性命不顾?更何况,以云迟的身份,他肩上承受着江山之重,承受着自小得皇上栽培心血,承受着皇后和武威侯夫人的性命。 他木立许久,深深地叹了口气,“真是难以想象竟然是这般结果,我原以为……” 他原以为,花颜一定能成功的,她成功拿到蛊王,撤出西南,云迟即便后知后觉地知道,也无可奈何她。 没成想,如今蛊王是拿了,却得了这个结果。 这个结果,连他这个局外人都说不清谁赢了谁亏了。 花颜看着陆之凌,又对他笑笑,“你这副神情,也算是罕见了。” 陆之凌张了张嘴,还是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看了一眼脚下,说,“可惜了一盏上好的茶盏,被我摔碎了!” 花颜失笑,“一个茶盏有什么打紧,难得你我交浅言深,以后我在京城生活,还要仰仗陆世子照拂了。” 陆之凌绷不住也笑了,“你一人就能将京城闹腾的风云变色,哪里还需要我照拂了?” 花颜半是认真半是无奈地说,“昔日我是没有做太子妃的打算,可着劲儿地折腾不怕得罪人,以后在京中生活,我就要有身为太子妃的自觉了,自然不比以前那般不像话。” 陆之凌又默了默,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说,“也许,你不答应太子殿下,他既然知道蛊王能救苏子斩的命,最终也会给他的。毕竟,皇后和武威侯夫人临终都有遗言,让他们和睦相亲,彼此照拂,五年前,便是东宫的人先找到了浑身是伤的他送去了梅府养伤。” 花颜抿着嘴笑,“也许吧!但是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也是我应该的。况且,大难不死,醒来后,我也没那么排斥这个身份了。” 陆之凌没了话,揉揉眉心,“罢了,左右事已至此,再说无用,你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花颜点点头,对采青说,“给陆世子再重新倒一盏茶。” 采青应是,立即去了。 陆之凌看着她问,“苏子斩那里,你是怎么打算的?” 花颜将安十六带着蛊王和信函回去见花灼,她将苏子斩托付给她哥哥花灼照拂之事说了,话落,道,“算算日子,差不多蛊王和信函如今已经送到哥哥手中了。” 陆之凌忽然问,“我听闻你哥哥生来便有十分古怪的怪病?被治好了吗?” 花颜颔首,“哥哥日夜治病七年,被天不绝给治好了。” 陆之凌抿唇,说,“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就让天不绝给他来一剂失去记忆的药,将他与你的记忆抹平了吧?免得他生不如死。” 花颜面色一动,沉默半晌,还是摇头,“我替他决定了生死,不能再替他决定记忆,他心智坚韧,定然会挺过来的,终会明白,有一副健康的身子,好好地走在阳光下活着,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儿,而我与他,不能缔结连理,也不至于就此一生不见,更不能让他与云迟成了仇敌。” 陆之凌心下震动。 花颜笑了笑,“苏子斩聪明,怕是瞒不了他多久,但他心思剔透,会明白我的心的,也会挺过这个砍,好好治病,重新活着。” 陆之凌点头,“诚如你所说,人死如灯灭,一无所有了,活着,除了情爱,还有多着东西。” “正是!”花颜点头,“他从出生起就因为寒症过得辛苦,等治好了寒症,没了病痛的负累和折磨,能随心所欲地活着,岂不是极好的事儿?” 陆之凌笑道,“他这五年来,也是十分随心所欲得紧。” 花颜笑着说,“有寒症在身,到底不能真正的随心所欲。” “也是。”陆之凌点头。 采青又给陆之凌重新端了一盏茶,陆之凌接过来喝罢,疲惫地起身说,“累死了,我去沐浴歇着。” 花颜对他摆手,“快去吧!” 陆之凌去了早先来时行宫被小忠子安置的院落,途中遇到了贺檀,贺檀歪着头瞧他,“你是……” 陆之凌上下扫了一眼贺檀,挑眉,“我是陆之凌,你是?” 贺檀睁大眼睛,仔细打量了陆之凌一遍,连忙见礼,“我是贺檀,陆世子好!” 陆之凌觉得这少年看起来很有意思,不像是东宫的人,毕竟东宫的人都规矩得很,他抖了抖衣袍,笑问,“你是太子妃的人?” 贺檀眨眨眼睛,点头,“我是回春堂的人,确切说,是临安花家的人,嗯,也是少主的人。”话落,挠挠脑袋,“等我家少主真的嫁给太子殿下,才可以称作太子妃。” 陆之凌觉得有趣,笑着对他招手,“来,你跟着我来,咱们聊聊。” 他想知道些花颜不说的事情,比如临安花家,比如他口中的少主花颜。 贺檀警惕堤防地看着陆之凌,连连摇头,“陆世子,我没什么可与你聊的。”说完,他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陆之凌哑然失笑,想着临安花家的人,果然都十分有意思。 采青收拾了地上脆裂的茶盏,见花颜望着天空静静地看着,雨后空气清新,但依旧带着几分凉意,她等了片刻,见她一动不动,小声开口,“太子妃,您回房歇着吗?外面太久,仔细着凉。” 花颜从天空收回视线,对采青问,“太子殿下进宫多久了?” 采青立即说,“两个时辰了。” 花颜蹙眉,“是够久的,处理叶香茗很棘手吗?” 采青看着她试探地问,“要不然,奴婢派人进王宫探探消息?” 花颜摆手,“罢了,必定有事情,咱们回房吧!你今天读的话本子有意思,回房后咱们继续。” 采青点点头,拿起话本子,随着花颜进了屋。 半个时辰后,外面响起一阵喧闹的脚步声,紧接着,小忠子的声音焦急地响起,“快,快去找贺言来,殿下受伤了。” 花颜一愣,云迟受伤了?她连忙下了床,穿上鞋子,快步出了内殿。 采青一惊,连忙打住了读书声,立即跟上了花颜。 二人踏出殿门,走出不远,只见云影背着云迟快步走来,随着他脚步走动,地上落下滴滴答答的血迹。 花颜面色一变,脚下磕绊了一下,险些栽倒,幸好采青及时地扶住她,她停住脚,对奔来的云影问,“怎么回事儿?伤在了哪里?” 云影停住脚步,顾不得见礼,立即说,“回太子妃,殿下被匕首刺中,伤在后背。” 花颜闻言喊了一声,“云迟?” 云迟慢慢地从云影身上抬了抬头,面色苍白,眼神却温和,沙哑地开口,“别担心,没事儿!” 花颜连忙说,“快进去!”说完,对采青吩咐,“去打清水来。” 采青白着脸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云影将云迟背进了屋,放在了床上,因伤在后背,他只能趴着,花颜急步跟进屋,只见云迟后背心一个血洞,正涓涓流着血,她连忙挥手扯开他伤口处的衣服,只见伤口在正中后背心处,血流如注。 她脸上一下子血色尽褪,伸手点了他伤口四周的穴道,又捂住冒血的伤口,对云影说,“云影,你去,将贺言拎来,他年岁大了,走得慢。” 云影应是,立即去了。 花颜有些急,声音也变了,“怎么被匕首伤着了?还伤在这么致命的地方?你是怎么弄的?云影没在身边保护你吗?” 云迟有些气息不稳,似极为难受,开口也十分艰难,伸手去抓花颜的手,握在他的手里,哑着嗓子柔声说,“不致命,你放心,若是致命,我此时已经没命了,别急。” 第八十七章(二更) 花颜想说你伤的这么重,能让人不急吗?但看着他苍白虚弱的模样,到底没吼出来,只反握紧他的手,急声道,“你别说话了。” 云迟点点头,闭了嘴。 采青打来清水,花颜又吩咐,“再去拿酒来。” 采青立即去了。 花颜觉得贺言来得慢,想自己动手给他包扎处理伤口,但是又怕自己没学过医术,只凭着看过几次天不绝和秋月给人包扎,若是小伤,她敢下手,这等大伤,她可不敢轻易动手,不由得有些急躁。 云迟趴在床上,偏着头,看着花颜如热锅上的蚂蚁束手无策的模样,让他苍白的脸色染上暖光,又忍不住哑着声音开口,“没事儿,别急,我以前受过比这还重的伤,养些时日就会好了。” 花颜立即说,“你别说话。” 云迟只能又闭了嘴。 这时,云影拎着贺言匆匆赶来,将贺言放下,不待贺言开口,花颜立即说,“快,快过来,他伤的很重,唯你能治。” 贺言不敢耽搁,连忙冲到了床前,当看到云迟后背心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只差一寸,好险!” 花颜闻言立即问,“可有大碍?” 贺言转头看到花颜惨白的脸,连忙说,“少主放心,太子殿下伤势虽险,但好在没伤到致命之处,老夫这就给他包扎,没有性命之忧。” 花颜闻言松了一口气,立即说,“可先给他喂一颗九转丹?” 贺言点头,“也好,保险一些。” 花颜连忙要去拿,云迟却握着她的手不松手,虚弱地说,“你陪着我,让小忠子去拿。” 小忠子气喘吁吁地正进来,闻言立即说,“奴才去拿!”说完,立即去了。 花颜只能陪着他站在床前等着。 采青取来酒水,贺言为云迟清洗伤口,止血,用酒消毒,然后上了创伤药,虽然年迈,但动作十分麻利。 花颜看着云迟身子微颤,对他说,“很疼吗?”话落,对贺言问,“没给他用麻醉散吗?” 贺言动作一顿,连忙说,“这伤口必须立即包扎,来不及用麻醉散了,太子殿下忍耐片刻,老夫尽量快些。” 云迟“嗯”了一声,道,“无碍,只管包扎你的,我忍得住。” 小忠子拿来九转丹,递到了云迟的嘴边,“殿下,快吃了。” 云迟撇开头,说,“让太子妃拿给我。” 花颜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难侍候?”说完,夺过小忠子手里的药丸,塞进了云迟的嘴里。 九转丹入口即化,唇齿留香,云迟虚弱地说,“这个东西好,总算是消散了满嘴的血腥味。” 花颜闻言顿时气不起来了,低柔了声音,“都对你说几次了?别说话了!” 云迟笑笑,看着她,虚弱地说,“我看你这个不受伤的人比我这个受伤的人还要疼痛的样子,便忍不住想与你说话。” 花颜无言地看着他,用另一只没被他握住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低声说,“你别看我就好了。” 云迟眼前一黑,柔软的睫毛眨了眨,住了口。 说话间,采青一盆一盆的血水端了出去,让花颜不忍看。 贺言的动作已经足够麻利,他自诩给人包扎伤口以来,这是最快的速度了,但是在花颜的盯视下,只能一快再快。 两盏茶的功夫,总算包扎完,贺言已经浑身湿透,大汗淋漓。 花颜也松了一口气,对贺言说,“辛苦了!” 贺言连忙拱手,“老夫这就开个药方,太子殿下按时吃药,如今天热,伤口要每日换药一次。一定不能沾水,伤口未结疤前,太子殿下恐怕只能这般躺着睡了。要辛苦几日。” 花颜对他摆手,“快开药方吧!” 贺言点头,立即去桌前开药方,小忠子跟了过去。 花颜这才发现自己也已经浑身汗湿,抽了抽手,云迟紧握着不放,她只能顺着他在床边坐了下来。 云迟这时低声开口,“小看了叶香茗,她养的噬心蛊与南疆王息息相关,竟然可以遥控南疆王对我动手。” 花颜蹙眉,“也就是说,你这伤,是被南疆王刺中伤的?” 云迟摇摇头,又点点头。 花颜对他说,“你伤势严重,精力不济,赶紧歇着,我稍后问云影经过。” 云迟握紧她的手,“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低声说,“你不得离开我身边。” 花颜又气又笑,这受了重伤的人,怎么这般黏人?她点头,“好。” 云迟似实在受不住了,很快就昏睡了过去,但攥着花颜的手半丝不松动。 花颜见他睡下,对外喊,“云影!” 云影立即进了内殿,拱手见礼,“太子妃!” 花颜见他脸色苍白,气息似也有些浊重,问,“你也受伤了?” 云影道,“卑职是小伤,无碍。” 花颜看着他,这般苍白的模样,伤势定然不轻,道,“让贺言给你看看。” 云影垂首,“是!” 花颜对他询问,“怎么回事儿?云意带着人改了机关密道,不是困住了叶香茗三日两夜了吗?按理说,你们进宫该没什么危险才是?怎么一个个的伤成了这副样子?” 云影单膝跪地请罪,“是卑职护主不利,叶香茗的确是被困住了,殿下进了王宫后,命人拿了克制蛊毒的香囊从密道里带出了叶香茗,却发现,她身上根本就没有噬心蛊,审问之下,叶香茗说要见南疆王,只有见到了南疆王,才会告知噬心蛊的下落。” 花颜点头。 云影又道,“殿下准了,带她去见了南疆王,不想见到南疆王后,叶香茗便割破了自己的血引,从南疆王的身上引出了噬心蛊,原来她的噬心蛊是养在南疆王的身体里。同时,她用噬心蛊也引出了南疆王宫深埋的护卫公主的暗人,卑职带着人护着殿下,奈何,那些公主暗人堪比蛊王宫的暗人,十分厉害,所以,当时情形危险,殿下也没想到南疆王那般爱护叶香茗,眼看她要被杀时,南疆王突然对殿下出了手,卑职当时刚毁了噬心蛊,又正在杀叶香茗,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被南疆王刺中了后背。” 花颜听着云影寥寥几句,可以想象当时情况何等凶险,否则云影也不至于分身乏术,偏偏云迟只有三成功力,危急之下,让南疆王得了逞。 她沉声问,“叶香茗和南疆王呢?” 云影道,“已经押入天牢了!” 花颜点头,想着南疆王刚下了罪己诏,这时候的确不能让他死了。她又问,“那些公主暗人,可都杀了?” 云影颔首,“杀了,一个未留!” 花颜面色稍缓,见贺言已经给云迟开好药方,小忠子接过去煎药了,她道,“贺言,给云影看看伤势。” 贺言回转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喊,对云影拱手,“公子随老夫去画堂吧!” 云影点头,随着贺言走了出去。 这时,陆之凌得到云迟受伤的消息赶来,正巧看到小忠子拿着药方走出,立即抓了他问,“太子殿下伤势如何?” 小忠子连忙拱手见礼,眼睛通红地说,“陆世子,殿下是被南疆王匕首所伤,伤在后背心,离致命要害只差一寸。” 陆之凌面色微变,问,“我可否能进去看看太子殿下?” 小忠子说,“太子妃在里面,您……” 陆之凌没等他说完,大踏步来到内殿门口,门开着,一眼就看到了里面躺在床上的云迟以及坐在床边的花颜,他目光落在云迟握着花颜的手上顿了顿,放轻了脚步,走了进去。 花颜看到他,将受伤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陆之凌在床边站定,仔细地看了一眼云迟昏迷中苍白的脸,有些惊骇地说,“早先听你说太子殿下为了救你将自己折腾的不像样子,我还不大信,如今一见,真是……从来没见过他这般虚弱受伤的模样……” 花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若非为了救我为我运功祛毒,他也不至于连南疆王的匕首都躲不过。” 陆之凌皱眉,“南疆王有几斤几两?即便太子殿下只剩下三成功力,他也伤不了太子殿下吧?” 花颜声音微寒地说,“南疆王利用叶兰琦养采虫,如今被他用了,叶兰琦变成了白发老妪,而南疆王不止重返韶华,功力定然也大涨了。” 陆之凌恍然,“那就怪不得了!南疆王这个老货,真是该死!” 第八十八章(三更) 陆之凌坐了片刻,见云迟无大碍,又回了住处去歇着了。 花颜倚在床边,看着云迟,她昏迷半个月醒来后,看到他如风中的落叶一般,孱弱苍白,本以为那时已经算得上是心惊骇然了,没想到如今还有更严重的。 这般瘦峭苍白,让人看着心都不由得揪起来。 她想着,当初在蛊王宫,云迟冲进去乍然见到她与暗人之王要同归于尽时,是否也是一样的心惊骇然,而在他杀了暗人之王从蛊王宫带出她后,在得知她濒临死境时,是否心也一样地揪起来。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她与云迟,他拿着懿旨赐婚前往临安花家住那七日,除了最初之日见了一面外,她都避而不见,后来暗中斗智斗勇了一年,没逼迫得他退婚,得知他要接她去熟悉东宫时,她带着秋月只身进了京,在东宫,也就住了数日而已。 按理说,他们真正相处的时日十分的短,本来不该有什么情深似海才是,却偏偏云迟做出来的事情,真就那么情深似海。 她以前怀疑,他年少时,为赵清溪画了一幅美人图,却自此就决定不娶她了。这般快刀斩断那刚萌芽起的情丝,可以称得上对自己心狠了。而他一步步从少年到成年,总不该越活越回去。 对她,情由何生?是斩不断?还是…… “太子妃,药煎好了。”小忠子端着一碗药进来,轻声说。 花颜打住乱七八糟的思绪,平静地对他说,“那就喂太子殿下服下吧!” 小忠子端着汤药上前,递给花颜,小心翼翼地说,“还是您来吧!连一颗药丸殿下都不让奴才喂,更何况这汤药了。” 花颜伸手接过,对他问,“以前呢?” 小忠子瞅了一眼云迟,小声说,“以前都是殿下自己喝,曾经也受过一次重伤,危在旦夕,但殿下咬牙挺着不敢闭眼,药也是自己喝的。” 花颜闻言转眸看云迟,见他闭着眼睛,睡得熟,感觉手中的药碗有些烫,她点头,对小忠子说,“有些烫,先放一放吧,一会儿我喊醒他喝。” 小忠子应是,退了出去。 花颜等了半晌,药碗不那么烫了,轻轻推云迟,“云迟,醒醒,喝药了。” 云迟慢慢醒转,睁开眼睛,乏力地瞅着花颜,带着三分困顿不堪,七分难受至极的模样“唔”了一声,摇头,“不想喝药。” 花颜瞪着他,“必须喝药。” 云迟又“唔”了一声,闭上眼睛,没了动静。 花颜再伸手推他,强调,“你伤势太重,必须喝药,药方里面加了祛热毒的药,不喝药的话,你发起高热就危险了。” 云迟动了动头,难受地低声说,“你喂我。” 花颜绷起脸,“云迟,你可不是小孩子了,我听小忠子说了,你以前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自己撑着喝药的。” 云迟闭着眼睛低声说,“那是以前,如今你在身边,自是不同了。”话落,又道,“你昏迷不醒时,是我每日亲自喂你喝药,从未假手于人。” 花颜端着药碗无言片刻,无奈,对他说,“你松手,我喂你。” 云迟偏转过头,睁开眼睛,看着她,低声说,“用嘴喂。” 花颜手一颤,险些端不住药碗,恼怒道,“都伤成这样了,胡做什么?” 云迟又转过脸,埋在枕头上,没了动静。 花颜瞪了他半晌,脸色又羞又气,眼见着药渐渐地凉了,才咬牙说,“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云迟闻言转过头,面上露出细微的笑意,眼底如细碎了光圈,温柔地说,“也许吧。” 花颜含了一口汤药,慢慢俯下身,贴上他的唇。 云迟睫毛细微地颤了颤,张口吞下她渡进他口中的药,明明是极苦的汤药,偏偏他没觉出苦味,倒是觉出了几分甜味。 殿内安静,便这样一碗药见了底。 花颜放下药碗,掏出娟帕,先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然后又给云迟擦了擦嘴角,才有些羞愤地说,“如今喝了药,赶紧睡吧!” 云迟握着她的手不松开,耳根子也染了细微的红晕,让他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没那么白了,他低声难受地说,“你陪着我,别离开。” 花颜红着脸瞪他,“你将我手抓的这么紧,我怎么离开?” 云迟又笑了,闭上了眼睛。 花颜见他很快便呼吸均匀睡了过去,暗想以前的云迟是什么样儿?一定与现在不同吧!他是太子,皇后在他五岁时薨了,他虽然后来养在太后膝下五年,皇上也极看重他,但到底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都是先将他当做储君来培养的,其次才是孙子儿子对待,应该不曾享受过宠溺。 但偏偏,他骨子里是极任性的,不知道随了谁。 就拿对她来说,任性到非要娶她,不惜一切代价。 如今受了重伤,这任性更加显露了。 花颜看了他许久,渐渐地,也有些累了,便挨着他躺下,闭上眼睛也跟着睡了。 毕竟是身边躺着个伤患,花颜睡不太踏实,偶尔睁开眼睛看看云迟,见他安静地睡着,没烧起来,才放心。 傍晚,到了晚膳的时辰,花颜又推醒云迟,采青端来清粥小菜,这一回,云迟没再任性,花颜用勺子舀了粥喂他,他乖乖地吃了,又喝了些水,之后没再要求什么,自己规矩地喝了药。 花颜觉得不任性的云迟,还是极好侍候的。 云迟用过晚膳后,大约因为汤药里面加了安眠的成分,他又有些昏昏欲睡,但闭上眼睛前,还是松开了花颜的手,对她说,“今晚让小忠子给我守夜吧,你去隔壁房里休息。” 花颜一怔,气笑,“大半日都攥着我的手让我陪着你,如今这是怎么开窍了?要赶我走?” 云迟不由得好笑,摇摇头说,“你体内余毒未清,我怕因为我,将你折腾的更瘦弱了,陪我大半日就够了。今晚好好睡。” 花颜摇头,“你睡觉安静,也不碍着我什么。” 云迟依旧摇头,“听话,去隔壁睡,我估计要在床上躺几日,你白天再陪着我,若是日夜陪着我,你受不住的。” 花颜蹙眉,“我受得住的,你也太小看我了。” 云迟固执地说,“你的命是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要好好养着的,听我的。” 花颜见他坚持,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对他说,“我睡里面,让小忠子睡在外面画堂,这样如何?若是你要喝个水什么的,只管喊小忠子,也碍不着我睡觉。” 云迟想了想,点头,“这样也好,这些时日每晚你都睡在我身边,若是乍然不在,我估计也睡不安稳。” 花颜瞪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你还这么多事儿做什么?”说完,她对外吩咐了一声。 小忠子闻言连声点头,“太子妃放心,奴才一定警醒些。” 花颜不再多言,起身去梳洗。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脚步声走来,响起陆之凌的声音,“太子殿下可醒来了?” 小忠子连忙对陆之凌见礼,立即回话说,“陆世子,殿下醒来用过晚膳喝了药,这时候怕是又睡下了。您要见殿下的话,奴才……” 陆之凌向里面看了一眼,内殿静静的,他摇头,“我只是过来看看,既然太子殿下无碍,我明日再过来看他。” 花颜转头看云迟,见他闭着眼睛,没有见陆之凌的打算,便也没出声。 小忠子点头。 陆之凌转身又走了。 花颜梳洗妥当,上了床,云迟在她躺下后,立即又握住了她的手。 花颜看着他,趴卧着已经半日没动了,一定难受得很,她想了想,问,“侧着身躺着应该也无碍,只要不碰到后背的伤口就行,我试着帮你将身子侧过来睡?估计会好受一些,怎样?” 云迟“嗯”了一声,“也好,这样是十分难受,浑身僵硬得很。” 花颜抬手,不敢碰触他后背,轻轻地将他身子慢慢地调成侧躺着的姿势,做完后,对他问,“这样如何?可碰触了伤口?” 云迟摇头,长舒了一口气,“未曾,总算舒服了些。” 花颜擦擦汗,挥手熄灭了灯。 第八十九章(一更) 夜晚,云迟醒来了两次,花颜是知道的,但是云迟既然不想让她折腾,她便也装作熟睡,没醒来,由着小忠子侍候他。 第二日,花颜再醒来时,见云迟早已经醒了,休息了一夜后,脸色比昨日好看了些,她坐起身,对他问,“什么时候醒的?” 云迟对她微笑,“比你早一会儿。” 花颜越过他下了床,穿戴妥当,径自梳洗,收拾完自己后,沾湿了帕子,走到床边,为他擦脸。 她动作轻柔,从眉心处一直擦到脖颈处。 云迟呼吸时轻时重,待她擦完,垂下眼睫,低声说,“夜间身上出了许多汗。” 花颜动作一顿,看着他,“你如今伤口未愈,不能沾水。” 云迟抬眼,青泉般的眸光细细碎碎地泛着点点星光看着她,低声说,“没有伤口的地方,汗湿得难受。可以不让伤口沾水,也能擦洗的。” 花颜脸渐渐地红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面皮子可以薄到这种程度,动辄就脸红,可是偏偏在他面前,她真是没法子,她无言地瞅着云迟,半晌,才说,“让小忠子一会儿进来侍候你擦洗。” 云迟撇过脸,“不要他侍候。” 花颜揉揉眉心,有些咬牙切齿,“是南疆王伤的你吧?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云迟绷不住低笑,似胸腹震动牵动了后背的伤口,又低低地“咝”了一声。 花颜发狠地说,“现在就很难受要擦洗吗?” 云迟点头,“很难受,想换洗衣服,这汗湿的衣服一刻也不想穿了。” 花颜想想也是,受伤的人最是虚弱,这样一夜,不停地出汗,的确难以忍受,难得他忍了一夜,堂堂太子,受了这么重的伤,若是一夜换数次衣服,以他的身份折腾人侍候,也是应该的,偏偏他没有。 这样一想,她抿了一下唇,点头答应,“好,我先去给你找干净的衣服,稍后让人打温水来,给你擦洗换衣。” 云迟弯了弯嘴角,“嗯”了一声。 花颜走到衣柜旁,找出了一身干净的中衣与一件轻薄的软袍,然后又走到门口,对小忠子吩咐,“去打温水来。” 小忠子点头,连忙去了。 不多时,小忠子打来一大盆温水,端了进来,激灵地明白花颜要温水的用意,瞧了心情很好的云迟一眼,又麻溜地退了出去,关上了内殿的门。 花颜动手慢慢地解开云迟身上的衣服,早上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内室,将他身上的肌肤似打了一层微光。 花颜也不是没看过坦胸露乳的男人,但糙男人比起云迟这种精细养着的尊贵男子到底不同。她手几乎发颤,绷着心神,尽量不让自己的指尖碰到他的肌肤。 花颜到底是没有胆量将他内衣也褪下,只脱了中衣,避开他后背的伤口,用帕子沾了水,慢慢地沿着锁骨往下给他擦拭。 诚如云迟所说,他身上汗津津的,被轻轻擦过之后,霎时清爽了几分。 帕子所过之处,花颜明明没让自己的手指碰触到他的肌肤,但他的肌肤还隐隐地透出些淡粉色。 花颜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活,觉得云迟就是她克星,他生来大约就是为了克她的,逃也逃不了,躲也躲不过,总是要面对面,让她觉得自己面皮子在他面前,就是一张纸,一捅就破。 花颜以最快的速度给云迟擦完,拿过干净的中衣就要给他换上。 云迟摇头,垂着眼睫不看她,低声说,“还有没擦到的地方呢,也难受得很。” 花颜的心血腾地涌上了满脸,羞怒地说,“青天白日的,你当我的脸厚如城墙吗?” 云迟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眼睫闭上,用更低的声音说,“你闭着眼睛擦,好歹要擦擦,否则别处都擦了,那一处更显得汗湿难受。” 花颜气急,“你如今是不是就看着我好欺负?我还云英未嫁呢,你让我做这种事情?别太得寸进尺!” 云迟的脸红了红,声音极低,“左右你是要嫁给我的,便是我的妻子了。以前我受重伤时,也不用小忠子侍候,便一直忍到能自己动手为之,如今有你在,我便不想忍着了……” 花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片刻后,有气无力地说,“我何止上辈子欠了你的?估计是欠了你好几辈子。” 云迟低低地喊,“花颜……” 花颜闭紧了眼睛,羞怒地说,“你闭嘴,我……给你擦就是了!” 云迟又弯了嘴角,默不作声了,静静地瞪着。 花颜闭着眼睛,摸索着轻轻褪了云迟的内衣,然后又摸索着沾湿了帕子,即便手指不碰到他身体,但还是觉得隔着薄薄的帕子,她的手指几乎要烧起来。 这等煎熬,她从没受过。 囫囵地给他擦了一遍,花颜刚要撤手,云迟不满地低声说,“不仔细,难受着呢。” 花颜任命地不与他争执,又给他擦了一遍。 云迟悄悄地睁开眼睛,见面前的姑娘死死地闭着眼睛,手指握着帕子,轻轻地颤,每擦一下,颤一下,但还是咬紧了牙关,依照他所说给他擦了。 他忽然觉得很满足,忍不住伸手去握她的手。 花颜瞬间躲开,闭着眼睛低斥,“规矩点儿,再乱动我不管你了。” 云迟撤回手,看着她的眸光如化了春风的温泉,温热到底。他费劲了力气拴在身边的人儿,到底是没白费力气,她是有心的,不是那等冷硬没心肠的。 花颜擦完,没见云迟再说不满意的话,便闭着眼睛转身,走到衣柜前,睁开眼睛,快速地给他找了一件内衣,又闭着眼睛转身,走到床前,快速地给他穿了。 穿好内衣之后,又闭着眼睛给他穿中衣。 云迟一直十分配合,期间没吭一声。 花颜将中衣给他穿好,才睁开眼睛,将软袍给他披上,做完之后,一屁股坐在了床头,郁声郁气地说,“好了,如今你可满意了?我几乎怀疑,你是不是故意受伤折磨我的。” 云迟睫毛动了动,摇头,“我又不想死,也不想喝苦药汤子,哪里会自己找伤受?”话落,温声说,“满意了,比我第一次侍候你时做得好,你只为我擦洗了两盏茶,我为你断断续续足足擦洗了四五盏茶,才勉强做完。” 花颜脸皮几乎快烧没了,回转头瞪着他,骂道,“你那叫乘人之危。” 云迟微笑着摇头,“没有,我也是闭着眼睛的,但是你知道,没做过这等事儿,总归是手生。第一次之后,我每次都用一盏茶就给你擦完了。” 花颜又气又羞,一时间哑口无言,又扭过头,觉得内殿空气稀薄得很,让人透不过气来,她起身,快步出了内殿。 云迟看她是落荒而逃了,不由得低低地笑了起来。 花颜出了殿外,站在台阶下,好半晌,才望天长吐了一口气。 陆之凌远远走来,见花颜站在门口,那望天的神色,怎么看怎么古怪,他走到近前,挥挥手,问,“怎么了?大清早便呆呆地站在这里看天?”说完,他也望天看了一眼,纳闷地问,“天上有什么?” 花颜收回视线,瞅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十分寻常地说,“我看今日天气晴好,最近几日,应该不会再有雨了。” 陆之凌又望天看了一眼,“这你也能看得出来?我只看到了几片云朵,连个飞鸟都没有,你会观天象?” 花颜点头,“自然会的。” 陆之凌眨眨眼睛,“那你会算命吗?我听闻会观天象的人,都学五行周易,阴阳八卦,这些玄而玄的东西都是相通的。” 花颜颔首,“自然也会。” 陆之凌来了精神,“那你给我算一卦吧!” 花颜好笑地看着他,“你想算什么?” 陆之凌想了想,“官运?” 花颜失笑,“这个不必我算,你进得内殿,里面有主宰你官运的人,让他告诉你就是了。”话落,她转身走了进去。 陆之凌无言地望天了好一会儿,暗暗想着若是让里面的人告诉他,他的官运早就到头了。他悠悠晃晃地也走了进去。 第九十章(二更) 云迟在内殿里,自然听到了外面门口花颜与陆之凌的对话,不由得好笑。 也难得她这份不知何时练就的不动声色面不改色对着人让人看不出半分深浅的功底,她这个人,人前千面,人后千面,他早就领教过的。 花颜进了内殿,见小忠子和采青已经将水盆端了下去,将内殿打扫得极为干净整洁。云迟侧躺在床上,一身清爽,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她又忍不住面色烧了烧,瞪了他一眼。 陆之凌随后走进来,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云迟收了笑意,温和地开口,“进来吧!” 陆之凌走了进来,见云迟虽然面色苍白,但精神似乎极好,他拱手见礼,口中笑道,“殿下福大命大造化大,总算是有惊无险。”话落,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殿下还是要爱惜着点儿自己,毕竟殿下的命以后不止是朝廷的,还是太子妃的。” 这话别有深意。 云迟淡笑,“你说得有理,本宫定会谨记。” 陆之凌闻言挑了挑眉,笑得颇有深意,“殿下似乎比以前好说话了!” 云迟不置可否,“坐吧!与本宫说说你们如何杀了励王收了励王军的?” 陆之凌一撩衣摆落座,“看来殿下是知道我们此次必会成事儿了?” 云迟点头,“的确,否则你若不事成的话,不会这么快进南疆都城。” 陆之凌收了笑,将如何杀了励王,运兵收服了励王军经过说了一遍。说完后,对云迟道,“上一次便有负殿下重托,这一次将功赎罪了。” 云迟微笑着看了花颜一眼,“上一次你们败给了本宫的太子妃,也不丢面子。” 陆之凌也瞅了花颜一眼,见她坐在桌前径自喝茶,见云迟提到她,眼皮都没抬一下,他暗赞了一声这镇定的面上功夫估计不是一日半日练就的,笑着说,“也是,论巾帼不让须眉,非太子妃莫属了,殿下好福气。” 他这样说,自然是十分的真心敬佩,毕竟是敢闯蛊王宫夺蛊王的女子没谁。 云迟颔首,诚然地说,“本宫也觉得自己十分好福气。” 陆之凌默了默,问,“殿下如今受了重伤,是需要养伤的,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可还有需要我去做的差事儿?” 云迟点头,“有,你与安书离、梅舒毓,即日起,对周边各小国出兵,务必,都收复了。” 陆之凌欷歔,“这短时间内可不容易,殿下可有时限?” 云迟道,“一个月。” 陆之凌扬眉,“整个西南境地?” 云迟点头,“整个西南境地。” 陆之凌揉揉额头,“时间是不是紧了点儿?殿下急什么?早晚这西南境地都是你为刀俎。” 云迟淡声说,“本宫早早处理完西南的事情,也可早早大婚。” 陆之凌恍然,暗想着这事儿对于云迟来说的确是急的,他又看向花颜,见她依旧静静地喝着茶,似没意见,他一时没了话,点头,咬牙说,“好,一个月就一个月。” 云迟露出微笑,“辛苦了,收服西南顺利的话,本宫回京对你们论功行赏。” 陆之凌放下揉额头的手,笑着说,“看来我要十分努力了,届时殿下将我的官职多往上升两级。” 云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是一直以来想要无官一身轻吗?怎么如今看重官途了?” 陆之凌嘿嘿一笑,吊儿郎当地说,“官大俸禄多嘛,我想通了,要想活的自在,主要是不能缺了银子,从京城到南疆这一路,银子都花光了。” 云迟点头,“这倒也是个理由,待你事成,本宫达成你所愿。” 陆之凌立即站起身,长揖说,“那就先谢过太子殿下了。” 花颜此时放下茶盏,对云迟说,“用早膳吧?” 云迟点头。 花颜又对陆之凌问,“陆世子,你可吃早膳了?一起?” 陆之凌不客气地点头,“没吃,就是为了守着时辰来蹭饭的。” 花颜对外吩咐了一声,小忠子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小忠子与采青端来早膳,逐一的摆在桌案上,三副碗筷。摆好后,小忠子看了云迟一眼,试探地问,“殿下,奴才侍候您?” 云迟没言语。 小忠子懂了,看向花颜。 花颜无奈地对他摆摆手,小忠子立即退了下去,她走到桌前,将一个单独药膳的托盘拿起,来到床前,放在床边的长凳上,端起清粥,轻轻地搅拌凉了,坐在床头,一勺一勺地送到云迟嘴边。 她的动作看起来就是个惯会侍候人用膳的,一勺一勺,不快不慢,既不让人等的急,又不会让人吃的太赶。 陆之凌自己坐在桌前,暗暗地啧啧了两声,心里划过一丝叹息,想着无论如何,到底还是他们二人有缘分,兜兜转转,总能转到一起,而且不得不说,他没想到花颜待起云迟来,还能这般温顺。 云迟吃的差不多了,对花颜摇摇头,温声说,“我吃饱了,你快去吃吧,一会儿凉了。” 花颜看着他说,“你再喝一碗粥吧?如今是夏天,哪里那么容易凉?刚吃这么点儿,哪有力气养身体?” 说完,她径自起身,又盛了一碗粥,继续喂云迟。 云迟只能吃了。 陆之凌这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孤家寡人,真后悔掐着点儿来蹭饭,其实他私心里是想看看如今的云迟与花颜是如何相处的,没想到却是几乎让他想蒙上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虽然二人说的话语平平常常,但是就是这份平平常常,不生疏,不别扭,不寡淡,才让他真正地体会到了花颜昨日对他说的话的意思。 她终究是聪明人,对云迟,懂得如何相处,而云迟也是聪明人,知道如何与她相处。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又岂会怨愤相对? 云迟又喝了一碗粥后,花颜才走到桌前,自己用膳。 虽然讲求食不言寝不语,但是陆之凌还是没忍住,瞅着她问,“我看你给太子殿下喂饭十分顺手,以前常做?” 花颜点头,“我哥哥自小有怪病,他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有些大,被我惹生气了,就气得不吃饭,我只能哄着他吃,来来去去,就养得顺手了。” 陆之凌恍然,“真想见见临安花家的公子花灼。” 花颜笑了笑,“他不是太好见,不过,你若是要见他,总有机会的。” 陆之凌转头,对云迟问,“太子殿下可见过花灼?” 云迟摇头,“未曾见过。” 陆之凌纳闷,“太子选妃,太后懿旨赐婚后,你不是前往临安花家住了几日吗?怎么没见到?” 云迟道,“那时他不在临安花家。” 花颜接过话,“当时哥哥是不在,在外游历,他日夜治病七年,病好后,迫不及待地出了家门四处走动,三年里,将我去过的地方,他都去了一遍。” 陆之凌来了精神,“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花颜点头,“嗯,很多吧!” 陆之凌还要再说什么,云迟开口,“先吃饭,一会儿都凉了。” 陆之凌住了口。这时,他突然发现云迟也是人,没那么高高在上了,也会关心饭菜凉不凉,似乎有人情味了些,暗暗想着,生性凉薄的太子殿下有了人情味,是好事儿吧? 当然,这转变得益于花颜。 他又暗暗想着,云迟真是眼光好,他选花颜做太子妃,的确是比任何女子都合适。在花颜的身上,哪怕成了太子妃,也不会成为依附他的攀枝花,他自有一种风骨,有她在身边,只会是那锦上花。 花颜觉得侍候人还是很累的,很消耗力气的,所以,早膳她也吃了很多。 用过早膳后,小忠子和采青进来将剩菜残羹收拾下去。 陆之凌抹抹嘴,站起身说,“殿下好好养身子,我这就启程,您身系江山社稷,一定要将身子养好,切不可操劳急躁,操之过急。”话落,想了想说,“干脆,我将梅舒毓那小子给你叫回来吧!这南疆都城但有事情,他能为你分担些。” 云迟摇头,“不必,让他历练历练,将来我要用他,南疆王和公主已经下了天牢,蛊王宫已毁,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的蛊虫和暗人也都悉数毁去,劾王府翻不出大天来,其余人更不足为惧。本宫也费不了什么心。” “那好,既然殿下如此说,我就走了。”陆之凌闻言点头,十分干脆地出了内殿。 第九十一章(三更) 云迟见陆之凌离开,想了想,对花颜温声说,“你去送送他,他应该有话与你说。” 花颜笑着看了他一眼,挑眉,“你既然猜出来他有话与我说,不如再猜猜他要与我说什么话好了。” 云迟低笑,“他与安书离杀了励王之后,收编励王军之事悉数推给了梅舒毓和安书离,随着云卫进京,是专程为了看看你境况。如今离开,自然有话与你说。”顿了顿,他感慨,“我没想到夺蛊王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早先悉数告知了相交不深的陆之凌和梅舒毓,让他们帮你,也算是胆子大了。” 花颜笑着说,“无论是陆之凌,还是梅舒毓,与我都有着一般的性情,最是讲求江湖道义,我坦然相告,寻求他们相助,他们定然是鼎力相帮,算得上是交浅言深了。” 云迟摇头,“何止交浅言深?陆之凌素来不喜入朝,这几年,我若是想抓他办差,费劲得很,如今主动求官,我估摸着应是与你有关。” 花颜失笑,“怎么就与我有关了?难道我做个太子妃让他眼热?也想升升官?他不是说了吗?是为了多拿点儿俸禄。” 云迟嗤笑,“整个敬国公府都是他的,他哪里还能少了银子?大约是怕你这个太子妃早先得罪的人太多,在京中难以立足,为了以后在京中照拂你吧!” 花颜默了默,笑着说,“若真是这样,我还真得出去送送他了。” 云迟笑道,“去吧!” 花颜起身,出了内殿,对采青吩咐,“你去追上陆世子,告诉他,让他在行宫门口等等我,我送送他。” 采青应是,立即快步着跑去追梅舒毓了。 花颜慢慢地踱步,向行宫门口走去。 陆之凌的确是有话要与花颜说,但是他想着估计说不上了,云迟不见得放人。没想到采青追来传了花颜的话,他有些意外,恍然地笑着点头,“太子殿下还是很大度的嘛!” 陆之凌进来时本就没带什么东西,自然也不必收拾,很快就来到了行宫门口。 花颜也恰巧走到,见了他,笑着说,“太子殿下对我说,你有话要与我说,让我出来送送你。” 陆之凌暗想果然,他扬眉潇洒地一笑,“看来我低估了殿下的肚量,也是,太子殿下在昔日里对你也是十分包容的,哪怕你多闹腾,也未对你如何惩治,如今看来也一样,照我说,以后你在京中生活,也不必太顾忌规矩礼数避嫌什么的,就坦坦然然地做你自己。” 花颜笑看着他,“能行吗?” 陆之凌拍着胸脯保证,“自然能行,有太子殿下罩着你呢,他顾及不过来时,还有我呢,以你我的交情,我也不会让人给你气受。以后你还是该如何就如何,别因为个身份被束缚住了,京城虽然看起来是个牢笼,但牢笼是给一板一眼守规矩的人设的,咱们这种人,完全可以跳出规矩之外嘛。” 花颜抿着嘴笑,“太子殿下猜测,你敬国公府不缺银子,你想升官,是为了以后照拂我。不会是我昨日说的照拂,真被你当真记在心里了吧?” 陆之凌咳嗽一声,吊儿郎当地说,“以前,我厌烦当官,是没真正体会当官的好处,如今西南境地走一遭,忽然体会到了。当然有想照拂你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是,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建功立业?我敬国公府的门楣一直以来靠的可不是勋贵祖荫,是我爷爷和父亲的军功,将来总是需要我支撑的,早晚而已,不如趁早。” 花颜笑着点头,想了想说,“我大约是会被临安花家逐出家门的,所以,以后在京城,也许还真需要你照拂了。这样吧,陆世子若是不嫌弃,待进京之后,我前往敬国公府对国公和夫人赔礼时,也请他们收我做个义女,我与你八拜结交,你照拂我,也名正言顺些。” 陆之凌惊了一跳,一时看着花颜,有些呐呐,“这……你是说真的?” 花颜点头,“没说假。” 陆之凌立即问,“你当真会被逐出临安花家吗?是因为临安花家不沾染皇权的规矩?” 花颜颔首,“嗯,临安花家累世千年,一直过的都是平平常常的日子,不能因为我被打破。” 陆之凌看着她,“可是我听那个叫贺檀的人喊你为少主,你既是临安花家的少主……” “也不例外!”花颜打断他的话。 陆之凌无言片刻,忽然一笑,“若你真与我八拜结交,敬国公府出了个太子妃,成了太子妃的娘家,这好事儿不知道会眼红死多少人,敬国公府可真是捡来的富贵和大便宜了。” 花颜好笑地说,“凡事有利有弊,诚如你所说,敬国公府一直靠的是军功,不需要出个太子妃光耀门楣,成了外戚,不见得是多好的事情。但我昔日在京中时,对给造成敬国公府的困扰有愧,如今你既有心照拂我,你我如今的交情,我自然要受你的好意,便不能再让敬国公府因我再牵连泼了脏水在身,所以,不如光明正大些地沾亲带故。” 陆之凌抚掌大笑,“我爹一直觉得我没出息是个不听话的混账,恨不得没生个女儿乖顺讨巧得他喜欢。他也没那么有清贵的门庭风骨,有个太子妃做义女,估计高兴得很。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敬国公府三代一脉单传,我无姐无妹,我年长你,以后八拜结交了,我就做你的兄长,我也终于有妹妹了。” 花颜浅笑,“好!” 陆之凌伸出手,高兴地说,“击掌为誓吧!我怕你反悔!” 花颜笑着伸出手,与他对接一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清脆的掌声响起,陆之凌嘎嘎嘴,“真是可惜,无酒庆祝。” 花颜淡笑着说,“将来八拜结交之日,要摆宴席呢,你再喝个一醉方休。” 陆之凌想想也是,虽然高兴得恨不得手舞足蹈,但还是矜持地提前以兄长的身份叮嘱,“你也不必惯着太子殿下,你们二人,谁也不欠谁什么,可别把他惯坏了。免得如今千好万好,以后不拿你当回事儿。” 花颜笑着点头,“知道了,你快走吧!路上小心些。” 陆之凌没想到他为了她专程进都城来这一趟有这么大的惊喜,得了个妹妹,他自然以后要好好地宠着她,暗暗想着,有妹妹的感觉他还没体会过,目前看来,好得很。 又想着,不知临安花灼若是没了妹妹,是不是会很难受? 抢人家妹妹的事儿,他从没做过,可是谁叫临安花家有规矩呢,也没法子,他估计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儿,这辈子上天给了他一个妹妹。 嗯,这个妹妹不止讨人喜欢,还让人敬佩,厉害得很。 以后,就是他陆之凌的妹妹呢! 又想着,若是以后云迟欺负他,他一定在他面前不能再怂了,一定不干,给她撑腰。 他一边想着,一边骑马离开了行宫,觉得天上的云好看,地上的花草好看,就连纵马疾驰出的尘土都带着清新好闻的味道。 花颜在陆之凌离开后,在行宫门口站了片刻,笑着转身,往回走。 采青跟在花颜身边,暗暗想着陆世子可真逗,不过太子妃对他也是真好,八拜结交成了兄妹,将来指不定谁照拂谁呢?太子妃承了他的相助之情,这是变相地还呢。 采青跟着花颜走了一段路,见她不停地揉手腕,立即恍然,“您是不是手疼?刚刚陆世子与您击掌那一下真是太重了。” 花颜心情很好地笑着说,“有一点儿,没大碍的,他是高兴。只是我这副身子,如今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啊。” 采青顿时忧心,“您体内的余毒未清,殿下却又受了这般重伤。” 花颜笑着说,“秋月快来了,她会将我体内的余毒都清除干净的,不必忧心。” 采青闻言顿时紧张,“秋月姑娘来了,您是不是就不需要奴婢侍候了?” 花颜摇头,“不是的,她是我哥哥的人,我可不敢留她在身边一辈子。” 采青闻言放心了,“奴婢可以陪着您一辈子的。” 花颜伸手点她眉心,“傻丫头,你也是要嫁人的。” 采青立即说,“奴婢不嫁人。” “那怎么行?”花颜好笑。 采青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我们暗卫,是不会外嫁的,有终身不嫁的,还有一种,就是择了暗卫相配。奴婢喜欢您,想一直侍候您,若是您也喜欢奴婢,届时,就给奴婢择个暗卫配好了。” 花颜笑着点头,“这样也行,我定给你择个好的。” 采青到底是小姑娘,顿时羞红了脸。 第九十二章(一更) 云迟见花颜回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显然心情很好,他挑了挑眉。 花颜走到床前,对他笑问,“要不要给你换个姿势躺着?” 云迟摇头,“不必换了。”话落,对她问,“陆之凌说什么了?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花颜坐在床头,懒洋洋地倚着床榻,笑着理了理裙摆,说,“诚如你所料,他是有照拂我之心,我感念昔日在京城对不住敬国公和夫人,吓了他们好一场,又得陆之凌相助之情,便决定待回京后,前往敬国公府赔礼,同时与他八拜结交。” “哦?”云迟意外了一下,好笑地说,“这么说,他白捡个妹妹了?” 花颜嗔了他一眼,“你怎么就不说我白捡个哥哥呢?” 云迟凝视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收了笑意,低声说,“你嫁给我,一定要被临安花家逐出家门吗?” 花颜认真地说,“临安花家的规矩不能因我而废,我会自请逐出家门。” 云迟握紧她的手,“你很舍不得吧?” 花颜顺着他的手顺势躺下,“嗯”了一声,笑着说,“自然,否则我为何一直以来非要抗拒嫁你?在做花家的女儿与太子妃两相择选下,我自然选生我养我的花家。” 云迟点头,“嗯,这无可厚非。”话落,对她低声说,“嫁给我委屈你了。” 花颜好笑,“委屈吗?也不委屈的,以前我是觉得嫁给你不好,如今没了选择,多想想你的好,便觉得也还是不错的。” 云迟弯起眉目,水光潋滟,“这话当真?” “自然,骗你又没有糖吃。”花颜肯定地点头。 云迟笑容深了些,低声说,“就算你要自请逐出家门,也待我前往花家提亲,你我大婚后,如何?花家总归是养你一场,估计也不愿见你悄无声息嫁我,另外,我想从花家堂堂正正地娶走你。” 花颜琢磨了一下,说,“届时听哥哥的吧,我一日没逐出家门,一日还是临安花家的人,上有长辈长兄在呢,不能全部都是我自己做了主。” 云迟微笑,“你这话说的,早先是谁自己做了主要与陆之凌八拜结交了?也没问你长辈长兄的意思不是?” 花颜瞪了他一眼,“这怎么能一样?” 云迟有些吃味地说,“陆之凌定然是高兴疯了,凭白地多了个妹妹。” 花颜终于懂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由得大乐,伸手点着他眉心,“云迟,你可真是……陆之凌还说你大度呢,原来是假的。” 云迟绷不住也笑了,怕触动伤口,不敢大笑,低哼了一声,“他帮的忙都是小忙,凭白让你还他这么大个情,以后定不能让他白当了我的舅兄。” 花颜好笑,“做外戚不易,不过敬国公府不是浮夸的门第,当得起的。” 云迟点头,笑道,“倒也是!那就便宜他吧。” 诚如花颜所料,安十六带着蛊王与书信由一众人护送着,一路平顺地回到了桃花谷。 这一日,花灼站在谷外等着,他一袭黑衣,瘦峭的肩膀落了几瓣桃花,眉目是少见的端凝肃穆,秋月跟在他身后半步,也是一脸的担心紧张。 等了半日,没见人影,秋月终于忍不住,“公子,您……是不是掐算错了?今日无人来谷。” 花颜摇头,“不会错!” 秋月咬唇,“您真的算出小姐有大劫?那为何不让奴婢启程去南疆呢?” “不急。”花灼声音平和,“太子云迟是她的劫数,但也是她的贵人,这大劫对她来说,丢不了命。只是可惜了……” 秋月咬唇,红着眼睛说,“早知道小姐此去南疆有大劫,奴婢就该跟着她一起去。” 花灼偏头瞅了她一眼,伸手弹了她额头一下,“笨阿月,是她自己的劫,你跟去也无用。”话落,他长叹,“去年,在她生辰,我便算出她有一劫,本来以为这劫在她悔婚后是应在了苏子斩身上,没想到,还是应在了太子云迟身上。” 秋月脸色发白,“公子的意思是,小姐与子斩公子……” 花灼拍落了自己肩头的桃花瓣,可惜地说,“前世没修够缘分吧,到底及不上云迟与她纠葛的深重。” 秋月白着脸说,“那子斩公子怎么办?公子,您有没有可能算错啊?” 花灼见秋月似乎快要哭了,他无奈地一叹,“怎么会算错?二十日前,子夜半,东方七宿变,风云起煞,凤主大劫。”顿了顿,又道,“今岁在她生辰之日,星象弹指一现,我未看清,如今劫数到,我却是看清了。原来她是宿命定下的凤主,也是没法子了。” 秋月看着花灼,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不能更改吗?您和小姐都有能耐……” 花灼轻嗤,“既是宿命天定,岂能胡乱更改?扰乱天道,是为大祸。我们岂能因为学些皮毛,就妄动歪念?祸及苍生,可是遭天谴的大罪。” 秋月顿时打了个寒颤,惊惧地说,“是奴婢错了!” 花灼见她吓得小脸都没血色了,又不由笑了,安抚地说,“太子云迟便是妹妹的劫,是她生来就带的,哪怕我有妄动星象干扰天意的能耐,怕是也做不到为她改命避劫。你是知道的,她生来就带有癔症,你只听她说是癔症,又怎知,那其实就是她的命。” 秋月不懂,看着花灼,“公子,小姐的癔症,与命有关?” 花灼点头,“有关,关系大了,生而带来,死而带去。” 秋月提起心,眼睛发红,“公子,怎么办?您想想办法,小姐是那么不想做太子妃,而且她对子斩公子极好,从小到大,奴婢跟着她,见过无数人,她未对哪一人如此上心过,而子斩公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想必也是极愿意小姐的……” 花灼伸手扶额,“你别哭,如今只是我观星象的卦象,等今日有人回来,我看看消息再议吧。” 秋月点头,勉强地打起了精神。 安十六带着人纵马来到桃花谷,远远便看到了花灼与秋月,他揉揉眼睛,见果真是那二人,连忙奔到近前,猛地勒住马缰绳,笑问,“公子,您和秋月姑娘这是……跑出谷外谈情说爱来了?” 秋月顾不得脸红,奔上前,“十六公子,小姐呢?” 安十六闻言收了笑,摇头,“少主没回来。” 秋月面色一变,急声问,“小姐怎么了?” 花灼上前一把,拉住秋月,温声说,“别急,让十六慢慢说。” 安十六翻身下马,从怀中拿出装着蛊王的金钵和书信,一起递给花灼,“属下惭愧,没护好少主,少主夺蛊王时陷入了险境,幸而得太子殿下相救,少主如今在南疆太子殿下居住的行宫养伤,这是蛊王和信函,少主让属下尽快回来交给公子,公子看过信函就明白了。” 花灼接过金钵,看了一眼,颔首,“是蛊王没错。” 安十六立即道,“当时少主打算与暗人之王同归于尽,是太子殿下及时闯进蛊王宫,救了少主,蛊王与少主都是他一并带出蛊王宫的。” 秋月急道,“怎么还让太子殿下相救?你们呢?咱们花家那么多人跟了去……” 安十六叹了口气,“我带着人另有安排,十七跟着少主了,但是少主不想因此造成花家太多人等伤亡,所以,当时闯入蛊王宫只带了少数人。” 秋月跺脚,“怪不得会遇到危险。” 花灼收起了蛊王,打开了信函,羽毛笔所写的信函柔软无力,一看就是受了极重的伤,但难得她俏皮,用了多种字迹,是在告诉他,她并无大碍的意思。 他匆匆地读了一遍信函,眉峰一寸寸拧起,待读完,最终拧成了一个川字。 秋月在一旁干着急,“公子,小姐到底写了什么?” 花灼将信函递给秋月,“你自己看吧!” 秋月接过信函,不敢错过一丝半点,一字一句地看罢之后,脸上说不出是惊异还是惶然,手细微地发抖,“这……这……怎么会是这样?” 花灼揉揉眉心,深深地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第九十三章(二更) 早知兜兜转转,还是要做太子云迟的太子妃,又何必大动干戈折腾这么久? 如今也只能说是天意,谁叫苏子斩的性命非蛊王不能救?而蛊王就供奉在南疆的蛊王宫,云迟在西南,知晓此事后,定然不会袖手不管。 总归,天意如此,由不得人不信。 秋月捧着信笺,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花灼看着秋月,听着她的哭声,又是无奈又是感慨,也蹲下身,对她说,“别哭了,这是她的命。” 秋月难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姐不喜皇权,不喜京城,这么多年来,她无论去过多少地方,从不踏足京城,今年进京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才进京住去东宫千方百计地悔婚,她那么辛苦努力地想要过洒脱不受拘束的生活,可是到头来偏偏……” 她说着,说不下去了,哭得更厉害。 花灼看着秋月,心里也不好受,“谁又能真正的未卜先知?若是我早些算出,也就不至于让她独自前去,我若是跟去,也许不至于让她遇险被云迟所救……” 秋月哭着摇头,“小姐才不会让公子跟着去涉险呢……” 花灼拍拍她的头,“妹妹既然做了决定,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无用了。你也别哭了,我看她信上所言所语,十分坦然,应该是顺应了天意,毕竟,我能看到天象异变,她也能看到,我能算出她的命中之劫,她也能算出。” 秋月哭得停不下来,“小姐信上不说,是怕公子担心,但是心里一定很苦。” 花灼转头看向安十六,“你既拿了蛊王和信函回来,定然是见到妹妹了。” 安十六一直站在一旁,早先插不上话,如今见花灼问起,才连忙开口,“见了,少主虽然身体受的重创极大,但精神还算不错,与太子殿下相处看起来也很和睦,未见郁结愤懑……” 花灼淡笑,“妹妹是通透之人,既知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么便会干脆地向前走,从不犹豫拖泥带水,所以,她既然做了决定,就会斩断一切,坦然地接受,并且试着与云迟找寻相处之道,毕竟,人生短暂,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她与云迟,也不是生死仇敌,反而是救命之恩,她素来知恩有报。” 秋月恨恨地说,“太子携恩求报,太不君子。” 花灼默了默,说,“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君子。” 秋月顿时没了声。 安十六小声说,“我看太子殿下对少主很好,若没有太子殿下,少主就没命了,他耗费了七成功力救少主,每日为少主祛毒,自身损伤极大,且对少主十分呵护……” 花灼伸手将秋月拉起身,“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恩?我们临安花家该谢太子殿下。” 秋月随着花灼站起身,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说,“我现在就要启程去找小姐。” 花灼道,“明日吧,让十六歇一晚上,明日他陪你去西南。” 秋月一刻也不想等了,执拗地说,“我现在就想去,小姐身体状况那么差,我晚去一日,她多受一日的苦。” 花灼无奈地说,“有贺言在,命都救回来了,接下来养伤而已,不急在这一刻,况且,她体内的毒非同一般,暗人之王的毒没那么好解,否则也不至于让太子耗费了七成功力只为她清除一半毒素了,你也该与你师傅商讨一番,看看他有什么好的药方给你带去,你还要收拾准备些好药带上,不能就这么空手急急赶去。” 秋月想想也是,点点头,“我这就去找师傅。”说完,径自跑回了谷里。 花灼看着秋月急匆匆的背影摇摇头,不满地说,“到底是我在她心里重要?还是妹妹在她心里重要?” 安十六本没有心情笑,如今闻言也不由得想笑,说,“公子和少主在秋月姑娘心里是一样的。” 花灼瞅了安十六一眼,不置可否,负手而立,问,“蛊王和妹妹既然都是太子殿下从蛊王宫带出来的,如今将蛊王与书信交给你时,他定然也见了你,可有什么话让你转达?” 安十六立即将云迟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一遍。 花灼听罢,淡淡地笑了,“太子云迟,人人都传天性凉薄,依我看也不尽然,他对妹妹,算得上极尽包容,情深意重了。” 安十六点头,“从九成的火牢里救出少主,当时险境,我虽未亲眼目睹,但经十七言说,也能感受十分,太子殿下当时置自身于不顾,去救少主,的确非常人能做到。” 花灼抬头看向天空,晴空朗日,他道,“他说前往临安提亲,这份诚意,也足矣了。”话落,道,“将你见妹妹的经过,她都说过什么话,与我仔细说一遍。” 安十六应是,将他带着人闯入行宫,见花颜的经过以及她的话,尽数详细地说了一遍。之后又将离开后,半途被一点翠追上传信,安十七带着一部分人折回去之事也一并告知了。 花灼静静听着,听罢,点点头,“西南因她更乱,她是不该袖手束之高阁,更何况以后她要嫁给太子,夫妻一体,守望互助,本是应该。我们临安花家,既然参与了西南之事,是也不该置之不理。” 安十六看着花灼,“少主说一切待见到公子后,听从公子安排。您可是与秋月姑娘一起去西南?” 花灼摇头,“她以性命以太子妃为代价,拿得蛊王,为的救苏子斩,一番辛苦,不能白费,我要留在桃花谷,替她看顾苏子斩。你歇一晚,明日带着人与她一起去西南吧!临安花家在西南的人,悉数归位,全力相助太子平顺西南。” 安十六点头,看向谷口,“属下就不进谷了,子斩公子是聪明人,我怕属下没法应对他的询问。” 花灼思忖片刻,下了决定,“你随我进去,蛊王是救他命的东西,是妹妹费尽千方百计拿回来的,不该隐瞒他,他在得知经过和结果后,是要生,还是要死,都由他自己决定。妹妹想慢慢告诉他,是当局者迷,待他厚重,恐他一时接受不了,但我旁观者清,不能任她自己都扛下此事。苏子斩的人生,该他自己做主。” 安十六点头,咬牙说,“听公子的。” 花灼转向谷内走去。 安十六和一众人等跟在他身后,进了桃花谷。 苏子斩今日刚行完针,疲惫乏力地趴卧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极其的微弱。 天不绝一边收拾药箱擦拭每根金针,一边不满地训斥苏子斩,“我每日为你行针,你却无精打采,了无生气,是什么意思?不想活了?前些日子不是好好的吗?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儿?竟然一日不如一日。” 苏子斩眼睛阖着,不语。 天不绝气怒地摇头,“你再这副样子下去,即便蛊王来了,我也没把握。” 苏子斩睫毛动了动,依旧一言不发。 天不绝气的拿起药箱子出了房门。 青魂现身进了里屋,看着苏子斩,心疼地说,“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她是一定会为公子拿到蛊王的,公子要相信她。” 苏子斩嗓音沉沉地说,“最近时日,我见花灼眉心沉郁,忧色浓重,虽然他掩饰得极好,但我还是看得分明,她去西南夺蛊王,一定出了事儿。” 青魂大惊。 苏子斩低声说,“她若是出了事,即便有蛊王,我还要活什么?” 青魂面色大变,“公子万不可如此轻生,若是她平安回来,您却已经……那岂不是白费她一番辛苦……” 苏子斩摇头,“我有预感,近来十分揪心的难受,她一定出事儿了。” 青魂没了话。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青魂立即转身,见花灼缓步走来,他身后跟着安十六。他知晓安十六跟着花颜去了西南,如今他既回来,他面色一喜,但见花灼和安十六脸色沉重,心顿时又提起来,也升起了不妙的预感。 花灼隔着珠帘,看着趴卧在床上的苏子斩以及站在床边的青魂,他脚步顿了顿,暗暗一叹,踱步进了屋。 安十六也跟着他脚步顿了顿,随后迈进了门槛。 第九十四章(一更) 苏子斩一直看着花灼进屋,随着他一步步走近,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花灼来到床前站定,对苏子斩说,“这些时日,你身体虽然配合天不绝行医,但是心里却不大配合,想必已经猜到妹妹出事儿了。” 苏子斩腾地坐了起来,死死地盯着花灼,一字一句地咬牙,“她……当真出事儿了?” 花灼看着他的模样,施针后的浑身血污未清洗,这般颓废的模样,他有些拿不准到底是妹妹先瞒着的法子好还是他快刀斩乱麻的法子好,如今他这副样子,让他接受这样的事儿,未免太过狠心了。 他一时无语,心里踌躇起来。 苏子斩盯着花灼,冷冽地说,“别瞒我。” 苏子斩暗暗一叹,事已至此,瞒也瞒不住了,他当即拿出了金钵,放在一旁,对他说,“这是蛊王,拿到了。” 苏子斩不看蛊王,只盯着花灼的眼睛,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她呢?” 花灼立即说,“她人没事,没丢命。” 苏子斩闻言似松了一口气,猛地闭上了眼睛,似让心里慢慢地平复,过了半晌,又睁开眼睛,嗓音虽然沙哑,但听着已经冷静下来,“人既然没事儿,那就是别的事儿了?说吧!只要她人没事儿,其余的我都能受得住。” 花灼面色动容,这一刻他觉得妹妹对苏子斩如此厚重以待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样的一个人,可惜真是缘浅,他慢慢地坐下身,回头对安十六说,“说吧,将夺蛊王的经过,以及发生的所有事儿,都不要隐瞒,悉数说给他听。” 安十六上前一步,垂首应是,从他们出了桃花谷起,尽量详细地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了一遍,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苏子斩的表情。 苏子斩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静静地听着,期间未插嘴说一句话。 安十六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说完一切,看着苏子斩,等着他开口。 苏子斩听完所有事儿,依旧十分安静,因他面色早先就太苍白,此时更是除了白,什么都看不出来,尤其是他一双眸子,更是静若湖水,半丝波纹没起。 花灼看着苏子斩,想着任谁知晓了这样的事儿,怕是也难以接受,尤其是苏子斩这样的人。他这副样子,让他都不忍了,但是,他身为哥哥,必须要为妹妹做此事。 他的性命是她几乎拿了命拿了自己的一生来换的,连他这个当哥哥的也不明白,她怎么就待苏子斩这般厚重了,据他所知,他们之间,也不过几面之缘的纠葛以及桃花谷相处几日而已。 但是偏偏,她却待他不惜一切代价相救。 苏子斩在桃花谷这些时日,他每日见了,相处下来,渐渐地也理解了,他如妹妹所言,真的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喜欢上的人,相对妹妹的脾性,十分合心合意。 他也不怀疑,若是与这样的人相处一辈子,一定不会累。 他唯一的不好,也只是这生来带着的寒症罢了,但偏偏就是这生而带来的寒症,使得他们缘分浅薄,生生的将性命和缔结连理之间挖了一道鸿沟,选择其一,跨越不去。 这时,他倒觉得,若是他能如秋月一般哭出来,也就好了,可是,他知道,他一定哭不出来。 无论心里被多少刀子在割,都哭不出来。 内室静静,就连青魂都有些受不住,他也被这个消息又惊又骇,怎么也没想到,花颜为了苏子斩,做到如此地步。 这普天之下,任何人,也不及她待公子厚重了。 青魂想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哽咽地说,“公子,您的命在您眼中轻薄,但在我们眼中都厚重得很,您……万不要就此轻生啊,那样就枉费了……”他几乎说不出花颜的名字,断续道,“一番辛苦了……” 苏子斩一动不动,静如一尊雕像。 花灼温声开口,“不错,妹妹从小到大,只做自己觉得值得的事情,在她看来,你的命,重得很。你若是轻生,也就枉费她待你之心了。” 苏子斩依旧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花灼又道,“既然太子殿下与妹妹约定已成,这蛊王已经拿来了这里,就断无更改的道理了。你若是轻生不用,想必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她怕是会很伤心。人一死百了容易,难的是活着。至于为什么而活,如何活着,你是聪明人,仔细想想吧。” 安十六这时也十分不忍地开口,“我离开时,少主嘱咐我一定小心平安将蛊王送到,我途中生怕出丝毫差错,夜间都不敢入眠,直至来到桃花谷,才踏实下来。” “公子!”青魂急了,大喊了一声。 苏子斩面色终于动了动,看了几人一眼,目光落在金钵上,几欲张嘴,都没发出声音,半晌,才哑着嗓子说出话来,对花灼道,“她是有信函给你吧?拿给我看看可好?” 花灼不犹豫,将信函递给了苏子斩。 苏子斩伸手接过,手微抖,几次才打开信函,一字一句地看起来。 花灼看着他如此,心中多了丝敬佩。 苏子斩将信函看了好久,才慢慢地放下,对青魂开口,“将蛊王给天不绝送去吧!我用。” 青魂大喜,连忙应是,起身拿了蛊王,快步去了。 花灼见此,心里大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苏子斩是懂妹妹的,不枉她厚待他一场。若是寻死觅活,他却不值得人看得起了。 安十六也大松了一口气,这蛊王凝聚着多少心血,若真是弃之不用,那就白费一场了。还好,苏子斩到底是苏子斩。 苏子斩又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对花灼说,“我不会轻生的,你不必依照她所说看顾着我,她如今在西南,定需要人,你去西南吧。” 花灼面色松缓下来,笑着说,“用不着我去西南,明日秋月和十六带着人启程去西南,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的,让他们带去。” 苏子斩静默片刻,沙哑地摇头,“我没有什么话。” 花灼看着他,“不急,你仔细地想想,有这半日一夜的时间,足够你想了。明日他们用过早膳后启程。”说完,他起身出了房门。 安十六也跟着花灼走了出去。 屋中静下来,苏子斩一个人躺在床上,半晌,伸手抓起薄被,盖在了脸上。 花灼出了房门后,停住脚步,回头瞅向屋内,又是一声暗叹,才踱步离开。 安十六跟在花灼后面走离得远了,才低声开口,“公子,子斩公子这以后……” 花灼温声说,“以后就在桃花谷治寒症,他若是愿意脱离武威侯府,以后就是我们临安花家的人了。” 安十六道,“即便有了蛊王,寒症若想治好,也需要三年五载吧?” 花灼摇头,“尚未可知,我去天不绝那里看看。” 安十六点头,“我累死了,去歇着了。” 花灼摆手,“去吧。”话落,向天不绝住处走去。 青魂将蛊王送到了天不绝的住处后,天不绝不止眼睛亮了,整个人都亮了,他捧着金钵在地上走了十几圈之后,哈哈大笑,“是蛊王,这是蛊王啊!是整个西南境地供奉的蛊王神。” 青魂也是十分激动,对天不绝问,“神医,您看,可以治好公子吗?” 天不绝大笑不已,“治得好,怎么治不好?这是蛊王神,有了它,什么病都能治得好。” 青魂更激动,“那多久能治好公子?” 天不绝摇头,“多久不知道,要看你家公子想多久好?”话落,他狠狠地哼了一声,“他这些日子那要死的样子,若是一直继续下去,蛊王神用在他身上都不一定管用。” 青魂面色一变,连忙说,“这蛊王是公子让我送过来的,他说用,就一定是向生的。” 天不绝怀疑地看向他,“是吗?他想通了?” 青魂重重地点头,哽着声音说,“这蛊王是太子妃用命和一生换来的,她想让公子活着,公子不会让她失望的。” 天不绝闻言瞅了青魂一眼,啧啧两声,哼道,“他能让那小丫头如此待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第九十五章(二更) 这一夜,苏子斩一夜未睡,在床上一直躺到天明。 秋月收拾好行囊与安十六离开前,来了苏子斩的房间,秋月红着眼眶,看着他,几乎忍不住要落泪,“子斩公子,奴婢要去南疆照看小姐,您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小姐吗?” 苏子斩偏头,眼底布满了血丝,面色却平静至极,沉默许久,轻声说,“你告诉她,我会好好治病的。” 秋月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地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重重地点头,说不出话来。 安十六站在秋月身后问,“子斩公子,还有吗?” 苏子斩抿唇,低声说,“让她不必担心我,我会好的。” 安十六眼睛也顿时潮湿了,同样重重地点一下点头。 秋月用袖子擦了眼泪,又说,“要不然您写一封信吧?奴婢给小姐带去。” 苏子斩摇头。 秋月再也受不住,转身跑了出去。 安十六觉得他应该跟苏子斩再说些什么,他这副样子,若是少主见了,怕是会难受得恨不得挖出心,他咬了咬牙,认真地说,“子斩公子,只有您真正的好了,少主才会真正的宽慰,她是一个看得很开的人,她千辛万苦救您的命,若是救不了您的心,这一生怕是都过不去心里的结。” 苏子斩点头。 安十六又说,“二十日前,少主闯蛊王宫之日,子夜半,天降星云劫,少主明知自己当日有劫,但还是去了蛊王宫。子斩公子万万珍惜自己。” 苏子斩颔首。 安十六再不多说什么,也转身出了房门。 秋月背着包裹,一边往谷外走,一边对花灼哭道,“公子,您要好好照看子斩公子,他可是小姐的命。” 花灼叹了口气,“你从昨日一直哭到今日,也该够了,苏子斩都没哭。” 秋月立即说,“他是有泪哭不出来,比我要难受得多。” 花灼用指腹帮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将一封书信递给她,“这书信你揣好,到了交给妹妹。” 秋月接过信,揣进怀里,点了点头,哽咽地说,“公子,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花灼微笑,“你总算想起我了。” 秋月吸了吸鼻子,带着哭音说,“奴婢自然会想着您的。” 花灼伸手揉揉她的头,“乖!” 秋月脸一红,红着眼睛扭过了头。 花灼转身对安十六说,“告诉妹妹,临安花家这一代只我和她,自逐家门之事,让她不要想了。我只她这一个同胞妹妹,临安花家这一代只她一个嫡系女儿,哪怕她嫁给太子云迟,也还是我临安花家的女儿。累世千年的规矩,即便废了,祖宗也不会怪她,毕竟,没她早就没了我,这一代,只有我们兄妹二人一起,才能撑起一个临安花家。” 安十六重重地点头,“属下一定将公子的话一字不差地带到给少主。” 花灼对他摆手,“走吧,路上小心些。” 安十六翻身上马,秋月也上了马,其余人陆陆续续地上了马,离开了桃花谷。 五日后,天不绝给苏子斩用蛊王治寒症,苏子斩面色平静,十分配合,天不绝心情很愉快地没哼斥他,且啧啧地夸了他数声。 青魂带着十三星魂给苏子斩护法,人人面上都隐着激动之色。 花灼给天不绝打下手,这是天不绝要求的,说他放走了秋月,那么就他来代替做活,花灼别无二话地应了,他也想陪在苏子斩身边,看看天不绝是如何用蛊王给他治病的。 毕竟,蛊王这等稀世珍宝,今日用了,自此就再也没了。 花颜夺了蛊王,西南境地没了蛊王,云迟会趁此机会,清除所有蛊毒,将西南境地这块一直以来让南楚吞不下的毒肉切开了剁碎了彻底地吃了。 别说自此不见蛊王,以后连蛊毒都不会再有。 用蛊王治病,千载难逢,难得一见。 这一日,青天白日里,东方天际现七彩霞光,如漫天星雨飘花般的洒落天际,星星点点,璀璨夺目。 花颜本在内殿喝茶,似心有所感,猛地放下茶盏,冲出了房门。 云迟受伤后在床榻上足足躺了三日,这一日终于能坐起来下地慢慢走动,当看到花颜冲了出去,他一怔,当即喊了一声,“花颜?” 花颜已经走到门口,闻言脚步一顿,对他说,“天生异象,我出去瞧瞧,你要随我一起吗?” 云迟向外看了一眼,青天白日里有什么异象?他也现出几分好奇,点头,“我也想看看,与你一起。” 花颜连忙走回来,伸手扶起他,慢慢地与他一起夺出了房门。 二人站在殿门口,清楚地看到了东方天空的景象,花颜盯着看了片刻,面上渐渐地露出笑意,不多时,喜色染上了眉梢眼角。 云迟也看了片刻,异象久久不褪,甚是惊奇,他转过头,看向花颜,见她似十分欢喜,整个人凭地生动许多,令人错不开眼睛,这么久以来,他还没从她的脸上看到过这种颜色。 他盯着花颜看了片刻,温声问,“我看不懂,这是什么星象?” 花颜看着东方天际,笑着轻声说,“是天不绝给苏子斩用了蛊王,蛊王在西南境地传承供奉了数千年,这一代蛊王也已经有千年寿命,如今蛊王一脉彻底根绝陨落,导致天生异象。” 云迟恍然,眼底渐渐地起了波纹,低声说,“他用了蛊王,你万分高兴?” 花颜点头,刚想说什么,忽然转过头,从漫天的霞光中转向身边的人,他倚着门框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眼里如云似雾,唇角微抿,薄唇不见弧度,苍白的脸色一抹清透,如玉做的人一般,浑身上下透着温润,润如绝世名品的宝玉,但又如出鞘的稀世古剑,这一刻,美的令人心悸。 她呼吸窒了窒,压下心中一瞬间腾地的想法,对他微笑,“他用了蛊王,我自然是万分高兴的,证明我没有白忙一场。” 云迟闻言又转过头,看向东方天空,意味不明地说,“如今我不知道,到底是我有福气,还是他有福气了。” 这话让人听着总会掀起风浪。 花颜目光动了动,笑看着他的侧脸,微微扬眉,“堂堂太子,福气自然比谁都大,否则怎么会生来就注定执掌江山福泽万民?” 云迟盯着东方天际,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花颜好笑地看着他,揶揄地问,“那是什么意思啊太子殿下?说在你口中,听在我耳里,就是这个意思。” 云迟慢慢地转回头,忽然有些发狠地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因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他的脸攸地白了一下,眉峰拧起。 花颜不妨他突然动作,一惊,人虽然被他用力拉到了怀里,但还是赶紧伸手扶住他的身子,收了面上的笑意,怒道,“你疯了!不知道伤口不能轻易乱动吗?” 云迟白着脸静了片刻,看着花颜瞬间惊怒的脸,一时间没吭声。 花颜瞪着他,“是不是触动伤口了?”话落,她转头吩咐,“小忠子,快,去请……” 云迟抬手捂住了她的嘴,眉眼的雾色蓦地褪去,静了一会儿,将头俯下,埋在她颈窝处,低声说,“对不住,我刚刚是……魔障了……” 花颜憋了一口气没出来,听到这话,伸手拿掉了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你是魔障吗?我看你是疯了。” 云迟抿唇,顺着她的话,没驳她的意思,“嗯,嫉妒的疯了。” 花颜一噎,瞬间也没了声。 云迟也不再说话,抱着花颜静静地站着。 东方天空的异象呈现了足足两盏茶,才渐渐地退散开去,重现出日色晴朗,万里无云。 花颜一直静静地看着,直到奇景彻底消失,她才收回视线,伸手轻轻地点了点云迟的身子,柔声说,“走,回房,我给你看看伤口是否裂开了,若是裂开,又要多养三日。” 云迟听着她的声音轻柔如春风,心中弥漫的雾色也随着这声音似是化开了,他放开了她,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喊,“花颜!” 花颜“嗯”了一声,对他微笑,“堂堂太子,闹什么脾气!让人笑话!” 第九十六章(一更) 云迟以前觉得花颜是极难相处的,无论他做什么,似乎都不入她的眼和心,可是如今,他发现她认可了他之后,她是极好相处的。 她会十分包容他,哪怕他突然发脾气,她依旧含笑温柔以待,让他的脾气在她浅笑盈盈的目光下化得无影无踪。 明明她是一个刚毅坚韧果决的人,却偏偏内里藏着一份如水的柔肠。 尤其是她待人,相处的时日越长,越会让人发现她与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都不同,她心中有一杆秤,无论是对的,还是错的,自有衡量,她不扭捏,也不拿捏,随性爽快,干脆利落,她会吃,也会玩,言谈笑语间也很逗趣,哪怕整日与她对着,她都不会让人烦闷发腻。 她待在房中最喜欢做的事情除了睡觉外,就喜欢看书,窝在榻上,奇闻异志,志怪杂谈,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所看的旁门别类的东西太多太杂,但若是与她偶尔说起经史子集,说起江山史志,她也一样能出口锦绣成章。 云迟觉得每一日与她相处,就如一卷上好的书卷一般,翻看一页还想再看下一页。哪怕看完,还要循环往复,不停地细品细琢。 以前她住在东宫时,他每日被朝务缠身,还要应付她找出的各种麻烦,与她真正相处的时间算起来也就两根指头那么多而已,如今这般大把的时间每日相处,他日渐地觉得,哪怕自己携恩已报,哪怕做低自己条件交换,也是他这一生最不悔的事儿。 他不喜人近身侍候,但却是爱极了让她侍候。 在她面前,似乎他比她更任性些。 他在她睡着时会想,是否因为让她真正心动喜欢的人是苏子斩,而不是他,所以,她才不会在他面前任性吗?对比之下,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孩子气。 诚如他所说,堂堂太子,闹什么脾气,让人笑话! 可是,被她扶着进屋,坐到床上,由着她帮他解开衣衫查看伤口,因为他闹脾气动作太大伤口崩开,需要重新上药包扎时,她小心翼翼,极轻极轻的动作,让他觉得,笑话怕什么? 他云迟生来,便不怕被人笑话。 昔日在京城,她折腾出多少事儿,他也不觉得没面子,只要娶到她就好,他只重结果。 但也正因为只重结果,让他错失良多,让她不喜,用尽手段地挣脱,因不是心甘情愿,所以,她千方百计地要退婚,以至于,真的让她做成了。 在与他退婚的那段时间,她与苏子斩,应该是两情相悦的吧? 如今,他蓦然明白,她住在东宫的日子里,他虽说是包容她闹出的事情,但也未真正用心对待在她身上,他走歪了路,只一味强求,才不得她心。 但话又说回来,正因为这份强求,她如今才能在他身边,答应做他的太子妃,以后一生,都与他绑在一起。 花颜因云迟死活不叫贺言,只能自己动手帮他包扎,她忙了一通,转头见他竟然在发呆,看这模样,似乎从她进屋给他检查伤口开始就开始发呆,她又气又笑,伸手点他脑门,“想什么呢?回魂了!” 云迟抬头看她,见她额头和鼻尖都有细微的汗,他抬手,两只手指攥紧衣袖为她擦了擦,笑容温和柔润,“是我不好,累了你一场。” 花颜翻个白眼,转身去洗手。 云迟坐在榻上,看着她做出不理会他的样子,哑然失笑。 花颜洗完手,回转身对他问,“你要不要上床休息会儿?用午膳我再喊你。” 云迟摇头,“不累。” 花颜看着她,“那我还给你读书?” 云迟失笑,“还读才子佳人的话本子?” 花颜挑眉,“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有何不好?非要读那些晦涩生硬无趣的经史子集不成?” 云迟无奈,“换一本吧,昨日那本实在是不忍听闻。” 花颜好笑,走到一摞书前翻了翻,抽出一本,改口说,“昨日被那本书污了耳朵,既然你不忍听,今日我们就改读山海志吧。” 云迟对她伸手,“你先拿来我看一下。” 花颜随手递给他。 云迟伸手翻了翻,放下,对她说,“你从小到大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这山海志编写的是名山游历志,看这个,不如你与我说说你这些年都去过哪里?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花颜笑看着他,“你真想听?不怕比才子佳人的话本子还要更污你的耳朵?” 云迟摇头,伸手拉住她的手,温声说,“不怕,只要是你的事儿,我都想知道。” 花颜想了想,顺着他的手坐在床头,笑着说,“我是去过很多地方,有趣的事儿,怕是你听十天都听不完。” 云迟看着她,“你随便说,什么都行,我想听,十天听不完,一辈子总听得完的。” “好吧。”花颜笑着点头。 她捡了些去过的地方以及发生的有趣的事儿,与他零零散散地说了起来。 她说的地方去的地方云迟知道,但并没有去过,从小到大,他只出过两次远门,一次是川河谷大水赈灾,一次是这次的西南之行。 从她口中吐出的趣事儿,比说书人说的还要有意思,且是真真实实她发生过的。 比如她在平安县时,听说那里有一个以酿酒为生的酒神,他酿出的桂花酿,倒一杯十里飘香,她带着秋月慕名而去,那个酒神有一个规矩,与他斗酒,若是斗赢了他,酒随便喝,不要银子,斗输了,千两银子一杯酒,喝多少拿多少银子。 她天性好玩,又仗着有内功有酒量,所以,应下了酒神的规矩。 酒神之所以被称之为酒神,是真真正正的千杯不醉,与人斗酒,从没输过,这些年,无人能胜过他,见她一个小姑娘,更是没瞧得上她,只问她带够了银子没有?若是没带够,输了就要把她押下让家人来赎。 她那时与秋月已经在外面玩了几个月,身上的银子早花得所剩无几了,自然不够喝一杯的,不过她觉得就算与酒神斗输了让家人来赎她,也不算丢人,毕竟,没人在酒神手下赢过不是? 于是,她与酒神斗了起来。 酒神没料到一个小姑娘这么能喝,他喝一杯,她喝一杯,开始是一个劲儿地只拼酒,喝了数百杯后,酒神对她也有了话说,二人东拉西扯,说起酿酒和喝酒来,兴起还顺带斗诗。 一千杯时,酒神多一杯的量也没有了,就地倒下,而她又多喝了十杯,本还要喝,是秋月看不过去,怕她喝坏了,生生地拦住了她,才没继续。 她喝的高兴,虽然斗赢了,总归是白白地喝了人家这么多酒,且酒是好不容易酿的,心里过意不去,于是非拉着秋月拖着她去了平安县最大的赌场。 酒助赌兴,进了赌场后,一局一局,玩的兴起,一时没收住手,将赌场赢空了。恰逢那家赌场是黑匪窝,于是,在她们要走时,一批人窜了出来,将她们两个请去了距离平安县三十里的望天涯山匪寨。 山匪的大哥不相信她一个小姑娘竟然赢空了一个赌场,便在山寨里重新设了赌局,从金银到人畜,最后到房舍地盘,无所不赌,最后将整个山寨都输给了她。 鼎鼎有名的望天涯山匪寨一夜间成了她的。 那群山匪虽然不走正道,做地下黑市的生意,但也不是那等烧杀抢掠的作恶多端之徒,十分讲求江湖道义,既然输给了她,就当真认下了她为大当家。 她最终是又累又困,睡着了。 一觉醒后,人醒了,酒也醒了,立即拉着秋月逃了。 后来,那个山匪寨的大当家派出了整寨子的人四处找她,她跑回临安花家,足足躲了半年,才敢再出去。 云迟听完,想要大笑,但因伤势刚包扎上,生怕触动,又不敢大笑,只能弯着嘴角,眉眼俱是浓浓的笑意,看着她说,“是十分有意思,那年你多大?” 花颜笑着说,“十一。” 云迟偏头仔细瞧了她一眼,将她自动在脑海里缩小了一圈,点头,“五年前,的的确确还是一个小姑娘。” 第九十七章(二更) 一个小姑娘,十一岁,就有千杯不醉的酒量和冠绝天下的赌技,让云迟很好奇,临安花家到底是怎么将她养成的? 也许是他眼底的好奇太过浓郁,遮掩了他潋滟的眸光,花颜好笑地说,“我生来就调皮,家里对我更是放养,所以,从小到大,无法无天的事儿还真没少做。” “偌大的花家,就无人管束你吗?”云迟看着她笑问。 花颜摇头,“哥哥出生就带着怪病,我长到五岁时,他依旧连屋都没法出,不能见风,不能见光,每日躺在床上,甚至连自己下床都做不到,而我母亲在生我时损了身子骨,再不能生育了,所以,临安花家嫡系一脉这一代只哥哥和我两个人,哥哥有怪病,连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所以,无论是父母,还是家里的长辈们,对我们兄妹二人都不苛求,对我更是宠惯着。” 云迟颔首,“怪不得了。” 花颜扁扁嘴,“不过,自从十年前,我绑了天不绝给哥哥治病,哥哥渐渐地能下床走动后,对我也渐渐地管制起来,小时候他有病被关在屋子里管不了我,后来他病渐好能出门后,便时常派人盯着我。” 云迟失笑,“以你的性子,若是不盯着你,能捅塌了天。” 花颜嗔了他一眼,“我也不是那么不知事儿吧?其实,我做什么事儿,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有分寸的,当然除了跟你退婚闹腾出的那些事儿除外,那时候,我实在是被你逼急了,很多事情,都是知道不能为,偏偏而为之。” 云迟收了笑,“也怪不得你。” 花颜好笑,“我无论去过多少地方,但独独不去京城,就怕与皇家牵扯一丝半点儿,到头来真没想到,还竟成了皇家定下的媳妇儿,也是没天理了。若是早知如此,我小的时候就每日去东宫闹腾你。” 云迟又露出笑意,温声说,“我十岁搬去东宫,那时你六岁吧?你若是当真去闹腾我,想必是极好的。” 花颜说得久了,渴了,起身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云迟,一杯自己端着喝,笑着说,“若我那时候去,怕是把你这个太子殿下也带歪了。” 云迟目光温柔,“如今听你这样说,我多么希望那时候你去东宫闹腾我,也免得每日里东宫死一般的寂静,除了姨母去的时候,能热闹一日外,其余的时候,我的课业从早排到晚,不是陪着父皇看奏折,就是听师傅讲书,再就是习武,或者见朝臣。” 花颜听他这样一说,顿时将他也缩小了一圈,想着十岁的云迟,每日行走在皇宫和东宫之间,身后跟着小他几岁的小忠子,无论是埋在奏折里和课业里的他,还是见朝臣时的他,一定都是肃着一张脸,皇权这个阶梯,他起步就是储君,渐渐地,就养成了在倾轧中温凉的性情。 她暗暗叹了口气,心底涌上丝情绪,但面上依旧笑吟吟地说,“虽然以前我没去闹腾你,让你觉得遗憾,但以后我陪着你,有你受够的时候。” 云迟心底本有些怅然,闻言顿时笑开了玉容,温温润润地说,“好!” 花颜瞧着云迟,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很好哄的人,不像她哥哥,一旦惹了他,用尽方法和手段才能哄好,而他只需要几句话,就心情极好了。 她想着苏子斩既然用了蛊王,那么,算算日子,秋月也该快到了。 她正想着,外面传来府卫禀告的声音,“太子殿下,秋月姑娘求见太子妃!” 花颜暗想,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 云迟向外瞅了一眼,温声说,“请她进来。” 府卫得令,立即去了。 花颜站起身,放下茶盏,对云迟说,“你歇一会儿吧,我去接接她,估计她被吓坏了,这么快就到了,想必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的。” 云迟含笑点头,对她摆手。 花颜出了内殿,向外走去,采青连忙跟上。 二人走出不远,远远的两个身影走来,走在前面的是秋月,她走得很急,几乎带跑的,衣服灰扑扑的,想必路上连脚都没歇,洗一下都不曾,安十六跟在她身后,一身疲惫,本就长得黑,如今一身风尘仆仆,就跟泥里爬出来的一般。 花颜停住脚步,看着二人,不由得好笑。 秋月见到花颜,当即哑着嗓子带着哭音喊了一声“小姐”,然后将包裹随手扔给后面的安十六,向她奔来。 她跑得太急,采青生怕她撞到花颜,连忙上前了一步。 花颜伸手拦住她,笑着说,“秋月不会撞到我的,别担心,无碍的。” 采青又赶紧退了回去。 秋月眨眼就来到了花颜面前,猛地收住脚步,双手试探地去摸她,眼泪也随着见到她如线珠子一样地掉了下来,“小姐,我吓死了,您怎么样?可还好?” 花颜连忙伸手抱住她,“乖阿月,不哭啊不哭,我好着呢。” 秋月闻言再也控制不住,顿时大哭起来,“我早跟着小姐来就好了,早知道就不留在谷中学医术了,若是再也见不到小姐,我也不活了……” 花颜最怕人哭,只要人一哭,她就没了脾气,她只能伸手拍她后背,“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啊。” 秋月哭着说,“哪里好好的?十六公子说你差点儿就没命,幸好……”她想说云迟,想起苏子斩,实在说不出来,哭得更伤心了。 花颜无奈,“你这般哭下去,若是坏了眼睛,可就看不到哥哥了啊。” 秋月摇头,“我不管,我……吓死了……” 花颜叹气,看向安十六。 安十六摊摊手,也十分无奈,“自从我回到谷里,秋月姑娘听闻少主受伤险些没命后,就大哭了起来,公子也劝不住,这一路上,每想起来,就掉眼泪。” 花颜心疼不已,使出杀手锏,“我若是真死了,你这般哭法也就罢了,可我这不是好好的活着嘛,你再哭下去,惹得我也跟着你哭的话,我如今身体内还有余毒没清除呢,是不是对身体不好?” 秋月一听,顿时刹住了闸,止住了眼泪,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通红着眼睛看着花颜说,“我给小姐把脉。” 花颜松了一口气,想着不哭就好,立即将手给了她。 秋月赶紧给花颜把脉,刚碰触到她的手,顿时又流下泪来,面上现出恨恨的神色,“这南疆暗人之王的毒怎么这么毒?竟然侵蚀到了五脏六腑,若非护住了心脉,小姐就没救了,我诅咒他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花颜好笑,“他已经被太子殿下一剑剑地削成了碎片,十八层地狱都下不了,死无全尸,地狱也不收。” 秋月心里顿时好受了些,这一路上对想见花颜又排斥见云迟的心情总算是舒缓了些,吸着鼻子说,“太子殿下将那人碎得对。” 花颜笑着伸手拍拍她的头,“都哭成小花猫了,让采青带你去梳洗一番,咱们再说话。” 秋月似乎这才看到了花颜身后站着的采青,看向她,问,“你是?” 采青连忙上前,对秋月见礼,“秋月姑娘,奴婢是采青,侍候太子妃的。” 秋月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了又看,说,“你功夫似乎不错,且气息似与常人不同。” 采青顿时抿着嘴笑了,“不愧是跟在太子妃身边最久的秋月姑娘,奴婢是东宫的暗卫,被殿下选出来侍候太子妃,以后就跟在太子妃身边侍候了。” 秋月闻言绷起了小脸,红着眼睛说,“跟在我家小姐身边的人,哪怕是太子殿下送的,也要忠于我家小姐,不能阳奉阴违。” 采青笑着点头,“奴婢不敢!” 秋月还想再说什么,花颜一把拽住她,好笑地说,“采青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你别为难她了。” 秋月住了嘴。 “走吧,我陪你去梳洗安置。”花颜笑着拉着她,又对安十六说,“有哥哥的书信是不是?您将书信给我,先去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与我说。” 安十六点头,将花灼的书信拿出来递给花颜,有人领着去安置休息了。 采青知道秋月来了必定要照看花颜吃药饮食,所以,就在云迟居住正殿的院落里就近择出了一处房间给秋月安置。 秋月去屏风后沐浴,花颜就坐在外间的画堂里看花灼给她写的书信。 第九十八章(一更) 花灼的信写的很详细,足足有十多页纸,首先说了他没遵照她的意思,当日便将安十六带到了苏子斩面前,让他知晓了此事。 因为在她出事儿那日,他夜观天象,算出她出事后,没掩饰好,苏子斩察觉到了,天不绝每日为他行针,他都不如开始那般配合,十分消极,大约是猜到她出事儿了。 于是,他斟酌之下,还是觉得,告知他为好,早死晚死,都是一刀,不如就快刀斩乱麻。 另外,他觉得,毕竟是她替苏子斩做了决定,决定了他的命,是她单方面的,但命是他的,还是该尊重他的意见,不能因为她待他厚重,不想她死,想他好好地活着,便一味地强加在他身上,对他不公平。 她是当事者迷,而他这个做哥哥的旁观者清。 无论如何,是死,还是活,是怎么死,还是怎么活,都该他自己做主,由他自己决定。 苏子斩若是选择死,她即便白费辛苦,同时搭进去自己的一生,也只能接受结果。苏子斩若是选择活,那么,不枉她如此厚待他,这份坚韧也令人敬佩。 有时候,死容易,活着才更难。 苏子斩最终选择用蛊王,选择了生,没有辜负她一片心,那么,自此,他治好了寒症,愿意脱离武威侯府,便是花家的人。 另外,又说了西南境地所有临安花家的人各归各位,全力协助太子云迟平顺西南,他派安十六再来南疆,一切听凭她调派。 虽然说若没有她为苏子斩夺蛊王,也不会让云迟提前几年彻底吞下西南,在他还是太子时,便彻底吞下西南这块毒肉,这偌大的大片疆土,真正划归南楚,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丰功伟绩了,足以载入千古史册。但毕竟,造成西南如今这般更乱的乱象的原因,是她,是临安花家,所以,临安花家要负责,自然要全力助他。 另外,他会将云迟让安十六带回去提亲的话传回临安花家,长辈们也要提前知道这件事儿。 还有,临安花家的规矩虽然千年来不可废,但是,这一代,他既然做主临安花家的事儿,那么,就他说了算,她永远是临安花家的人,她的妹妹,自逐家门这种事儿,让她连想也不要想。 再则,让她好好养伤,他不想见到她回家的时候风一刮就倒。 花颜读完信,不由得露出笑意,到底还是她的哥哥,在苏子斩今天用了蛊王的时候,天生异象,她就隐约地猜到,一定是哥哥将她的事情告诉了苏子斩,否则,苏子斩何其聪明!以他的脾性,不见到她,怕是不会这么短时间轻易用蛊王。 心中溢满酸酸的暖暖的情绪。哥哥对她这个妹妹,虽然自小总是跟她闹脾气,但是在大事儿上,从来就护着她,她想做什么,他素来支持。 有这样的哥哥,她也不想自逐家门。 但若是不自逐家门,那临安花家千年来的规矩就废了,牵扯了皇权,成了外戚,自古以来,有几个是好下场的? 另外,临安花家从暗处站在了明处,以临安花家遍布天下的势力,又有几人能容? 不能因她一人,赔上整个临安花家。所以,哥哥的这个决定,她不能遵循了!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慢慢地收起了信笺。 秋月沐浴梳洗妥当,从房中出来,见花颜正在收信笺,她红着眼睛说,“小姐,您都知道了,子斩公子他用了蛊王,可是……他实在是太苦了……” 花颜微笑,“我是一个看得开的人,苏子斩也会与我一样看得开的。如果我死在蛊王宫,那么,我的命与他的命,也就交代了。应该感谢云迟,毕竟,什么都有价,人命是无价的。他救了我,以蛊王交换,我嫁给她,活了两条命。虽然活法不同,但总归是活着的,一旦死了,彼世非此世了,我舍不得离开你们。” 秋月吸着鼻子,走过来抱住花颜,点点头,哽着声音说,“我明白,只是想起小姐与他不能……我就心里难受得很。” 花颜低笑,“笨阿月,有什么可难受的呢?这世上,不是所有的轨迹都会依照最初的设定,不是所有的缘分都深重得扯不开。我与苏子斩,能缔结连理,那么天山暮雪走马扬鞭,泛舟碧波岁月静好自然好,不能缔结连理,是夫妻缘分不够,但也可成为知己知交。人生一世,走不了这条路,走那条路好了,不见得荆棘中看不见柳暗花明,也不见得前路茫茫就是悬崖。也许,我注定陪着云迟,看四海河清,海晏盛世。” 秋月扁着嘴角,依旧难受地说,“可是小姐会很辛苦的,一直以来您不喜欢抗拒做太子妃,在京中时,闹腾的太厉害,无人喜欢您,坏名声都传开了,天下皆知,如今若是依旧要嫁给太子,以后可怎么办?这条路定然是极难走的。” 花颜笑了笑,拍着她的身子软声说,“难走也要走。” 秋月哽着声音说,“我不离开小姐了,我一直陪着您,您嫁入东宫,我就做陪嫁,将来太子殿下登基,我就陪您一起进宫。总之,我再也不离开……” 花颜伸手捂住她的嘴,又气又笑,“你陪着我,哥哥怎么办?” 秋月咬紧牙关,“公子会娶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 “哎呦呦!”花颜绷不住大乐,伸手点她脑门,“这话若是让哥哥听到,他会将您收拾的渣都不剩的,连带着我,也会被你牵连殃及,你可别害我啊!” 秋月松开她,瞪着眼睛,“公子不会的。” 花颜伸手拍拍她的脸,又捏了两下,认真地笑着说,“会的。”话落,撤回手,敲敲桌面,懒洋洋地说,“再说我也舍不得,你可是我自小就定下的嫂子,你不嫁哥哥了,跟着我,哥哥再上哪里去给我找个嫂子啊!将来谁给我生侄子?” 秋月跺脚,羞愤地说,“小姐胡说什么呢!” 花颜哈哈大笑,“谁让你先胡说的!” 秋月扭过身子,“我不理你了!” 花颜笑得太大,咳嗽起来。 秋月立即又转过身,紧张地说,“我再仔细给您把脉,师傅听说您中了南疆蛊王宫暗人之王的毒,十六公子带回了贺言给您诊脉的脉案,师傅看过脉案之后,给您开了三个方子,让我带了来,依照您如今的情况,适当地调整方子给您清除余毒调理身子。” 花颜点头,收了笑,又将手递给她,“好!” 秋月重新给花颜诊脉,这次她定下了心,诊脉得更为仔细,诊完之后,拿出了三个方子,对比一番,选出了其中的一个,“就按照这个药方吧!先服用七日,七日后,我再换另外两个药方。” 花颜颔首,“听你的。” 采青在一旁笑着伸手,“秋月姑娘,药方给奴婢吧,奴婢去煎药。” 秋月将药方递给了采青,嘱咐说,“一定要温火,仔细看着些,万万不要煎糊了。” 采青点头,“姑娘放心吧,奴婢一定小心。” 秋月在采青拿着药方走了下去之后,说,“这采青看起来是个伶俐爽快妥当的。” 花颜微笑,“东宫的人,都是得用之人,没有废物。” 秋月想起在东宫随花颜生活那些时日,从福管家到方嬷嬷,东宫上下,无一人不妥当,她点点头,“小姐说得是。”话落,又长长叹了口气,“您与太子殿下的缘分也太深了,都懿旨退婚了,偏偏还能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可不是?估计是前辈子结下的。”花颜浅笑。 秋月顿时想起了花灼的话,看着花颜,试探地小声说,“小姐,公子也这样说,说您与子斩公子估计前世没修够缘分,到底不及太子殿下与您纠葛慎重。他说那日您有大劫,子夜半,东方七宿变,风云起煞,凤主大劫。您是宿命定下的凤主,您自己也算出了,可是这样?” 花颜闻言笑容浅浅褪去,微微点头,轻声说,“哥哥说的没错,我是自己算出了。宿命天定,哪怕我试图更改,也是枉然,一旦更改,就如这劫难,要的就是我的命。”话落,她叹息,“我与云迟啊,是扯不开的缘分。” 秋月虽然相信花灼所言,但听到花颜肯定,还是心中惊骇,面上自然也显了出来,“我问公子是否能更改,公子也说,宿命天定,岂能胡乱更改?扰乱天道,是为大祸,也许会祸及苍生,可是遭天谴的大罪。” 花颜颔首,“哥哥说的没错,所以,死过一回后,我学乖了,不敢再妄图更改了。” 秋月眼泪又噼里啪啦地落下,“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您是命定的凤主呢?公子说您的命是生而带来,死而带去。太子是您生来的劫,又提到了您的癔症……” 花颜的脸忽然地白了白,伸手捂住秋月的嘴,“别哭,他是我的劫,我也是他的劫,一样的,其实嫁给他,也没那么可怕的。”顿了顿,她轻声说,“云迟很好。” 第九十九章(二更) 云迟是很好,花颜从见到他开始,一直到现在,便没说过他不好。他生而尊贵,命主九天,天生便是立于云端上的人。 而她,出生便在十丈软红的泥里打滚,被他生生地拽上了明月高台。 这是宿命的劫,逃不开,躲不过,只能顺应命数。 秋月红着眼睛小声说,“奴婢以前也觉得太子殿下很好的,待小姐也十分包容,但想着小姐与子斩公子在桃花谷时,那几日相处,便觉得,更好……” 花颜想起与苏子斩论剑,在他掌心一支剑舞,那一日,桃花瓣纷纷飘落,她脚下的那抹绯红衣衫的俊秀身影,何等的玉树芝兰…… 她神思微晃了片刻,又想起今日东方现异象奇景,漫天霞光下她转眸,便看到云迟倚着门框,如稀世璞玉,温润了千千又万万年…… 她不由得笑了,伸手用力地捏了捏秋月的脸,对她说,“这面皮子被风都吹干了,赶紧抹些上好的凝脂膏吧,哥哥最喜欢捏你的脸,若是这般糙得没手感了,他以后可就不捏了。” 秋月打开花颜的手,瞪着她,一跺脚,转身去找凝脂膏了。 花颜大乐,“说什么陪我去东宫,说什么陪我进皇宫,我真答应了,你估计私下要偷偷哭成泪人。” 秋月脚步一顿,又羞又恼,“小姐就会欺负我,枉我为你哭了不知道多少回,那些眼泪掉的可真冤枉。” 花颜咳嗽一声,笑着没了话。 半个时辰后,采青煎了药端来,花颜待药温了,二话不说,拿起来就一口气喝了。 秋月本来准备好了哄花颜喝药,没想到她喝的这么痛快,她目瞪口呆地看了她半晌,见花颜喝完后面不改色,她手里捏的蜜饯都忘了递过去。 花颜好笑地看着她呆呆的样子问,“怎么了?这副傻样子!” 秋月惊诧地看着她,“小姐,这药不苦吗?” 花颜点头,“苦啊!” 秋月觉得苦就对了,良药苦口,这药里有比黄连还苦的一味药,怎么能够不苦,以她家小姐从小就不喜欢喝苦药汤子的人,怎么能够面对这么苦的药面不改色地喝下去呢?难道她的味觉失灵了? 她立即紧张地问,“是不是奴婢把错脉了?您中的毒使得味觉也出了问题?” 花颜摇头,“没有。” 秋月不淡定了,“那,您以前喝药不是这样的啊!如今怎么……” 花颜终于明白了她呆在哪里,好笑地说,“我已经喝了近一个月的苦药汤子了,任谁一日三顿地喝苦药汤子,也会不觉得苦了,习惯了。” 她没说的是,更何况她不是一日喝三回,云迟躺在床上那两日,死活要她喂药,她不喂,他就将脸埋在枕头里一声不吭地不喝药,她无奈,只能依着他。 明明不是她的药,也苦死个人,她也照喝不误。 当喝药与吃饭喝水一样习惯时,也就不觉得苦了。 秋月却是不知道这个,只觉得花颜遭了罪了,顿时心疼死了,连忙将蜜饯递给她,“小姐从小到大,可从来没受过这份苦呢。” 花颜张口吞下秋月递到她嘴边的蜜饯,想起云迟的伤势,对她说,“你先去歇着吧,待歇够了,也给云迟看看伤势。” 秋月一怔,“太子殿下怎么了?是因为救小姐伤着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好吗?” 花颜摇头,叹气地说,“他因为救我耗费了七成功力,前几日被南疆王的匕首刺中了后背心,只差些许就险些要了命。” 秋月一听,立即说,“奴婢不累,小姐怎么不早说?您这就带我去吧!” 花颜笑看着她,“你刚刚来时,还对他不满来着呢。” 秋月瞪着花颜,嘟起嘴,小声说,“太子殿下是极好的,奴婢又不是糊涂人,只要他对您好,小姐心甘情愿嫁给他,奴婢哪怕有小小的不满,也会消散的。” 花颜站起身,笑着说,“那就走吧!贺言给他诊治的,但他年岁大了,用药开方很是保守,你给看看,是否需要调整药方。” 秋月点头,“好。” 二人出了房门,很快就来到了云迟的正殿。 秋月伸手拉住花颜,凑近他耳边,悄声问,“小姐,您住在哪里?” 花颜伸手指指里面。 秋月顿时睁大眼睛,惊异,“每日与太子殿下住在一起吗?一个房间?一张床上吗?那你们……” 花颜伸手敲她脑袋,好笑地说,“乱想什么呢?除了我受伤就是他受伤,相互照料而已。” 秋月脸红起来,呐呐地说,“你们还没大婚……那也不应该啊……” 花颜瞪了她一眼,脸也红了,但还是梗着脖子一本正经地说,“左右我要嫁给他的,提前适应一下而已。” 秋月顿时没了话。 采青在二人身后跟着,闻言抿着嘴笑起来。 花颜先一步迈进了门槛,挑开珠帘进了内殿,小忠子迎了出来,对花颜见礼,笑眯眯地说,“太子妃,殿下不见您回来不午睡,等着您呢。” 花颜点点头。 小忠子对随后跟进来的秋月说,“秋月姑娘好!” 秋月瞅了小忠子一眼,笑着点头,“小公公好!” 花颜进了内室,见云迟歪在床上,自己拿了那卷《山海志》在看,她挑了挑眉,对他说,“我带秋月来给你诊诊脉。” 云迟“嗯”了一声。 秋月走进来,乍看到云迟,似被他清瘦苍白虚弱的模样惊了一下,愣了愣,才福了福见礼,“太子殿下!” 云迟瞧了秋月一眼,眼神温和,“太子妃说你快到了,果然到得很快。” 秋月立即说,“奴婢得到消息,没敢耽搁。” 云迟微笑,“我竟没想到你是天不绝的徒弟,在东宫时眼拙了。” 秋月垂下头,“师傅说我没学到他七成,让我在外面别报他的名号给他丢人现眼。” 云迟淡笑,“天不绝的徒弟,哪怕学五成也够做太医院的院首了,更何况不到七成,以你小小年纪,已经极好了,想必在医术上被他收徒,天分着实惊人。” 秋月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师傅捡来的,随便收的,也没什么天赋。” 花颜好笑地接过话,“天不绝是那么好心随便捡孩子收留的吗?当年川河口大水,无数孤儿待收,也没见他多好心再捡着收一个,你就别谦虚了,过来诊脉吧!” 秋月嗔了花颜一眼,走上前,规矩地说,“太子殿下,请让奴婢给您请脉!” 云迟颔首,伸出手。 秋月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垫在了云迟的手腕上,然后隔着帕子给云迟请脉。 花颜挨着云迟坐在床沿上,随手拿出了贺言的药方以及给云迟请脉的脉案,等着秋月诊完脉递给她。 秋月眉头轻蹙,须臾,脸色有些凝重,珍完一只脉后,又对云迟说,“太子殿下,换一只手。” 云迟换了一只手。 秋月又仔细地诊了片刻,才罢手,接过花颜手中的脉案药方。 花颜瞧着她神色,对她问,“怎么?他伤势是很重,难道还有别的不对吗?” 秋月快速地看了一遍脉案和药方,对花颜说,“太子殿下后背心的伤势无甚大碍,但是奴婢诊脉时查觉到他体内似也有暗人之王的毒素。” “嗯?”花颜一怔,转头看向云迟,“当日你与他对打,被他伤了?” 云迟摇头,“不曾!” 秋月肯定地说,“奴婢不会把错脉,是与小姐体内的毒素一样,是暗人之王的毒,比小姐的少些,但在侵蚀心脉。” 花颜面色微变,恍然地对云迟说,“你既然当日不曾被他伤到,是不是因为救我时,给我运功时,不小心将毒引入了自己体内?” 云迟摇头,“也许吧。” 花颜立即问秋月,“可有办法清除毒素?能不能跟我吃一样的药?” 秋月摇头,“小姐是护住了心脉,没被侵蚀,所以,如今您体内毒素虽多,但祛除毒素还是比较容易的,顶多吃一个月的药,但太子殿下又不同,毒素虽少,但侵蚀了心脉,不过幸好服用了九转丹,才没毒发,容奴婢想想,看看用什么法子祛除。” 花颜点头,绷着脸说,“尽快想法子,这毒太霸道,时间久了,万一落下病根就难治了。” 第一百章(一更) 花颜没想到云迟为了救她,竟然不小心引了毒侵入了心脉,这么长时间,即便他受伤,贺言竟然也没诊出来。若不是秋月来了,她难以想象,时间更长后,会是个什么后果。 云迟伸手握住花颜的手,温声笑着说,“别担心,即便如今没有法子,只要控制住毒素,待我武功恢复之后,区区毒素,运功就能清除的。” 花颜皱眉,“就你如今这副样子,养伤再恢复功力,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时间太久了,难保损伤身体。”话落,她问秋月,“一个月,我的毒素能清除了吧?届时武功是不是就能恢复了?” 秋月看着二人,立即说,“奴婢会想出法子的,小姐和太子殿下放心,若是想不出法子,我就用自己功力帮太子殿下尽快祛毒。” 云迟微笑,“你的武功似乎不比云影差多少,当初也是被封住了?” 秋月点头,“我一直跟着小姐,公子怕我帮小姐,所以,也封了我的武功。” 云迟淡笑,“你们两个人在一起,是不太让人放心。” 秋月一时无语。 花颜摆手,“您先快去用饭歇着,歇好了,有了精神,才能想出好法子。” 秋月点头,她也的确累了,出了内殿去用饭歇着了。 花颜在秋月离开后,脸色难看地看着云迟,恼怒地说,“你自己的身体,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是不是早就知晓自己体内引入毒素了?却一直瞒着我不说?” 云迟见她动了怒,笑着温和地说,“早先不知道,那日南疆王对我出手,我躲避不及时才知道,按理说,三成功力,即便他因用了采虫功力大增,我也不该躲不开,但那日我在他手下竟然只能挪动分毫,方才知道中了毒,三成功力因毒素受了掣肘。” 花颜大怒,“既然如此,贺言来为你包扎伤口时,他即便因你的伤势太凶险只顾着治伤,疏忽了你体内的毒素没诊出,你如何不说?若不是今日秋月来,我不放心你伤势,让她给你看看,竟然还不知。你就是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吗?” 云迟见她更怒,一怔,“我……” 花颜瞪着他,打断他的话,“毒素明明侵蚀了心脉,你偏偏瞒着不说,是想做什么?是想毒发而死吗?” 云迟似被她勃然大怒震呆了,一时看着她震怒的神色,没了话。 “你说啊!”花颜甩开他的手,气道,“堂堂太子,命就这般不值钱吗?” 云迟立即摇头,“自然不是。” 花颜盯着他问,“那是什么?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想等着自己伤势好了,恢复武功了,再慢慢地悄无声息地把毒给祛除了?但你就没想过时间一长,万一毒不能祛除了怎么办?是想毒发身亡吗?” 云迟摇头,“不会的。” 花颜气怒地看着他,“怎么不会?毒入心脉,何等可怕?你何等聪明,怎么会不知?你是觉得贺言没把出脉来,定然也没法子吗?便瞒着不说,怕我担心?那你今日也没想过秋月会把出脉来是不是?” 云迟看着花颜气怒至极的样子,呆怔片刻,忽然扯动嘴角,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花颜眉头竖起,“毒入心脉,你还笑得出来?” 云迟伸手去拉花颜,花颜躲开,他站起身,固执将拽住她的手,将她拽进怀里抱住,温声解释,“我没打算瞒着,是想等过几日伤势好些,再与贺言提提,看他可有法子,但这伤势刚稍好些,秋月就来了,我可不敢小看天不绝的弟子。” 花颜伸手推他,他抱得紧,她又不敢用大力,怕她伤口又崩开,只能绷着脸问,“你说的当真?不是故意打算一直瞒着我?” “不是。”云迟摇头,温声说,“你答应嫁给我,我们就是夫妻一体,我怎么会瞒你?毕竟……”他顿了顿,嗓音带了浓浓笑意,“我这副身子将来也是归你管的不是?” 花颜一口气散了一半,虽然这话听着不对味,但总算让她心里舒服了些,她面色稍缓,“这种事情你应该早就告诉我,几日也不该瞒,再没有下次了!” 云迟点头,“好,我保证,再没有下次了!” 花颜怒意褪去,伸手推他,“快回床上歇着,伤患便该有伤患的自觉,这么精神做什么?” 云迟伸手拉她一起上床,笑着说,“每日你都陪着我,没有你在,我睡不着。” 花颜抿着嘴气笑,瞪了他一眼,“这么多年没有我,你是一直不睡觉的吗?” 云迟低笑,“没有你时不觉得,有你便不同了。” 花颜轻哼了一声,随着他躺去了床上。 云迟将花颜抱在怀里,发了一通怒火后的她风消云散,十分安静地任他抱着,他嘴角轻轻扯动,想着花颜其实很好哄的,他发了这么大的火,却轻易地被他三言两语说服,揭过了此事,没有与他闹个不休。 他不由得笑更深了些,她对他,是真的在乎的呢。 她没有因为苏子斩用了蛊王便反悔动摇,没有因为见了秋月,秋月与她说了苏子斩的事儿便郁结于心,她很快就带秋月来给他看诊,是将他放入心里了。 那隐埋在心底的对苏子斩的嫉妒,似乎又少了些。 她就在他的怀里,安静的时候,浅笑温柔,静谧懒散,娴雅淡静,玩笑的时候笑语盈盈,眉目生动,发火的时候如风雷声声,暴雨潇潇,这般的鲜活。 他想着,爱极了这样的她,便忍不住低头去吻一下她。 花颜伸手挡住他的手,没好气地说,“睡觉!” 云迟哑然失笑,原来还没真正揭过去,还在闹脾气…… 他索性低头吻她手背,轻轻的,柔柔的。 花颜睁开眼睛瞪着他。 云迟便得寸进尺,自作主张地硬拿开她的手,吻住她。 花颜到底没推开他,轻轻地回应他。 花颜受不住,她怕他触动伤口,只能喊,“云迟……” “嗯。”云迟低低应声。 花颜伸手扯了枕巾砸在他脸上,“你的伤,不准乱动。” 云迟眼前一黑,浓郁窜上高空的火苗生生打住,他不满地“唔”了一声,伸手拿掉枕巾,“我有分寸的……” “见鬼的分寸!”花颜背转过身子,“你若是不乖觉些,我就不陪着你了,今日秋月还与我提了,未曾大婚,这般同床共枕不妥。” 云迟火苗熄灭,“她管的可真多,都管到本宫的头上来了。” 花颜又气又笑,揶揄地说,“谁敢管你啊太子殿下?心脉侵蚀毒素这么大的事儿都瞒着,若不是秋月,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云迟一噎,没了脾气。 花颜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云迟无奈,只能抱着她安静地也闭上眼睛。 转日,安十六歇了过来,见到花颜,将花灼的话一字一句地私下传给了她。 花颜听罢,深深叹气,临安花家这一代只哥哥一个嫡系子,只她一个嫡系女,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一母同胞,哥哥缠绵病榻十几年,她从十一岁接手花家事务,撑起了临安花家,哥哥自然不会同意她自逐家门,但她不能因自己一人,而废祖宗规训。 她太清楚一旦沾染了皇权,将花家暴晒在阳光下,早晚有朝一日,会身死骸骨灭。 那一日也许不会太早,但也决计不会再让花家累世千年安居一地。 所以,无论如何,规矩不能废。 花家这样就好,没了她一个女儿,但还有哥哥,还有花家的一众人。 她对安十六摇头,“你跟哥哥传信,就说我意已决。太子殿下是知晓我的决定的,他的意思是,我大婚后再逐出花家。”顿了顿,她勾了一下嘴角,笑着说,“哥哥若是舍不得我,便为我准备一大笔丰厚的嫁妆好了,风风光光地让我嫁入东宫,我以后身为太子妃,不能轻易去赌场了,总要银子多些傍身。” 第一百零一章(二更) 安十六点头,依照花颜所言,给花灼传回了话。 同时,花颜又对他说,“西南境地因我因花家造成这般境况,虽对太子殿下来说算得上是好事儿一桩,但也打破了他多年谋划,我们是该助他平顺西南。哥哥既然有话,我问问太子殿下,看看他需要你们如何做。” 安十六颔首。 花颜便对云迟将花灼的意思提了。 云迟淡笑,“自然极好,战火多少都波及了西南境地的百姓,西南经脉因战火也甚是萧条。我本来打算近日就从京城调派人过来辅助西南经济,如今既有花家相助,那就不需要再从京中调人了,毕竟无论调何人来,调多少人来,也不及花家在西南境地根系深且做得好。” 花颜微笑,“你对花家倒是极其了解。” 云迟含笑看着她,“是有些了解,也不是十分了解,否则也就不至于有皇祖母悔婚懿旨拦不下之事了。” 花颜抿着嘴笑,“这事儿竟让你搁在心里了,太后不喜我,好不容易废了懿旨毁了婚,但你偏偏又将我娶回去,老太太怕是会气得一病不起。” 云迟浅浅淡淡地笑,“我再三嘱咐,皇祖母依旧一意孤行,不顾我意愿,私自做主,她也该是时候知道我说做自己的主,就能做自己的主,谁也干涉不得了。” 花颜笑看着他,“她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不育之症,任谁都受不住。” 云迟扶额,“这事儿要怪梅舒毓,我没找他算账呢。” 花颜闻言嗔了他一眼,“你是没找他秋后算账吗?他来南疆后,你以让他赴南疆王室宗亲的宴为幌子,其实就是借机算账,想让他栽在叶兰琦的手中。这账算的不声不响,若不是我,他定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吃了你给的闷亏了。” 云迟失笑,“算他命好,本就该让他长长教训,不该惹我,偏偏你救了他。” 花颜轻哼一声,“他是为了帮我,与我也算是交情深厚了,你以后不准再欺负他了。” 云迟斜睨着她,“一个陆之凌要八拜结交,一个梅舒毓对我警告,你倒是都护着。” 花颜好笑,“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是太子殿下嘛,比宰相的官职要大的,手指缝漏漏,如今我都是你的人了,帮我还不是帮你?以前的事儿揭过算了。” 云迟被一句我都是你的人了的话愉悦到了,笑容蔓开,伸手点她鼻尖,温柔地说,“好,以前的揭过了,以后他们若是惹我,再算账。” 花颜点头,“事关国事儿,惹了你,我自然不护着,若是私事儿,另说。” 云迟气笑,“说到底,他们哪里合你眼缘了?竟让你一护到底了。” 花颜笑吟吟地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 云迟又伸手改点她眉心,“若是谁都如你这般报恩,这天下何其太平。” 花颜嗔了他一眼,揶揄地笑着说,“你应该说,都如我这般,要娶多少回家受累。” 云迟又气笑,伸手将她拽进怀里,低头吻下。 两个人相处最好的样子,该是什么样的,花颜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只要有心,每一日都不会过的累。 花颜得了云迟的话,当日便将安十六叫到了云迟的面前。 云迟看着安十六,将一块令牌递给他,对他温声说,“你拿着本宫的令牌,去寻安书离与陆之凌,让他们配合你,战火蔓延之地,定要帮我做好善后安抚之事。百姓无辜,西南境地的乱后恢复,就靠临安花家了。” 安十六恭敬地接过令牌,颔首,郑重地说,“多谢太子殿下信任,在下一定办好此事。” 云迟笑着说,“本宫相信你能办好。” 安十六又转向花颜,“我将十七调回来给少主用。” 花颜摇头,“不必,你们只做好这件事儿就好,我在行宫,又没危险,况且危险都过去了。” 云迟淡笑道,“如今就不必了,待她嫁入东宫时,你们做陪嫁就好了。” 安十六面皮抽了抽,无言片刻,说,“在下这便启程。” 花颜瞪了云迟一眼,笑着摆摆手,嘱咐,“万事小心!” 安十六颔首,出了正殿,又对秋月交代了一番,当日便启程离开了南疆都城。 秋月睡了半日又一夜,第二日径自琢磨了一日,到了晚间,兴冲冲地来找花颜,“小姐,我想到为太子定下祛除心脉毒素的法子了。” 花颜闻言自然高兴,问她,“什么法子?快说说!” 秋月看着她说,“既然太子殿下的毒素是由小姐您的身体内运功为您祛除时引过去的,那么,就由您再引回来啊。我与贺言商议了,太子殿下之所以能救回您的命,是因为您二人的功力同宗一源,反正您体内也有一半毒素,再引回来,无非就是多一点毒素而已,对您没什么影响的,等引到您身体,再与那些毒素一起祛除就是了。” 花颜顿时笑了,“这倒是个绝佳的法子,可是我体内的内息调动不了多少,怕是引不动入了他心脉的毒素,你要先想办法帮我打通几处关隘,让我能自主地顺畅地调动内息。” 秋月立即说,“这个简单,奴婢在一旁运功助您,一日不成,三五日总能做到的,再辅助我从师父手里拿的通经丹,定能事半功倍的。” 花颜笑着点头,“好!” 接下来几日,秋月帮助花颜疏通经络,让她本来阻塞的内息渐渐地变得顺畅。 五日后,花颜为云迟运功引渡他体内侵蚀心脉的毒素,秋月在一旁运功辅助,云影等十二云卫护法。 云迟侵蚀心脉的毒素似在他体内扎了根发了芽一般地顽固蔓延,花颜本就只恢复了几成武功,还要压制着体内本有的毒素不再被引过去,是以十分的艰难。 不过半个时辰,她额头便有大滴的汗珠子滚落。 云迟开口,“不要强撑,再换别的法子吧!” 花颜摇头,“不行,这是最好的法子。” 秋月辅助花颜也不轻松,眉头紧蹙,担心地说,“小姐,您先撤手,我来运功为太子殿下祛毒,不行此法了。” 这时,云影开口,“我与殿下武功学属一脉,我来吧!” 花颜摇头,咬牙说,“云影,这样,既然你与云迟武功学属一脉,那与我武功也是有渊源,不相克,你与秋月一起来助我。我便不信了,这么点儿毒素,我们三人之力,便拔不出来它。” 云影闻言看向云迟。 云迟摇头,“你不要冒险,听话。” 花颜道,“我有分寸,再试试,若是实在不行,我就收手。” 秋月琢磨之下,也咬牙,“那就再试试。” 云迟无奈,对云影点头。 云影当即盘膝坐下,将自己手也放在花颜后背。 有了云影高绝的武功加入,花颜顿时感觉到了一阵轻松,她试着调动内息让自己的内息丝丝地缠入云迟的心脉,将毒素密不透风地包围住,然后再一丝丝,一缕缕地拔出。 终于,侵蚀盘踞在云迟心脉出的毒素缓缓地随着花颜的内息外移。 秋月惊喜,“成功了!” 花颜也露出笑意,咬紧牙关,仔细地,小心地,不敢有丝毫大意,生怕出一丝差错。 花颜本就身体未愈,半个时辰后,即便有云影、秋月相助,她依旧有些气力不支,额头有大颗的汗珠子滚落。 云迟见了,立即说,“停手!” 花颜摇头,“还差一点点,就一点点,你别说话。” 云迟眉头拧紧。 秋月这时也开口,“既然是一点点,明日再拔除就是了。” 花颜摇头,明日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提起功力,咬牙说,“一盏茶。” 秋月额头也冒了汗,猜到花颜的想法,只能住了口,不再劝说。 云迟看着花颜的脸一寸寸地白下去,养了这么久的气色似又白养了,他伸手要拦她。 “别动!”花颜轻喝了一声。 云迟手顿住。 云影额头也一样落了汗,内息更是源源不断地送入花颜体内。 一盏茶时分,花颜终于将云迟体内最后一丝毒素引入了她自己体内,她缓缓地撤回手,身子一软,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吐出,昏死了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一更) 云迟面色大变,伸手接过她软倒的身子。 秋月喊了一声,“小姐!” 云影也惊骇了,“太子妃!” 花颜一动不动,脸色如纸一般。 云迟立即看向秋月,嗓音沙哑,急声道,“快,给她把脉!” 秋月连忙伸手给花颜把脉,片刻后,她脸色发白地伸手入怀,拿出一堆瓶瓶罐罐,抖着手从中掏出一个,倒了三颗药丸,塞进了花颜口中。 “这是什么?她怎么样?”云迟立即问。 秋月定了定神,“这是三颗固元丹,小姐耗费仅有的功力,硬撑之下,透支过度,伤了內腹,怕是要昏迷几日了。”话落,补充,“性命无碍,但以前的伤怕是白养了。” 云迟抿唇,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手臂托着她沉重得很,看了花颜片刻,低声说,“怎么就这么固执倔强?我都说了停手了。” 秋月看了云迟一眼,他的脸色也十分苍白,她低声解释,“小姐是知道自己一旦收手,短时间怕是再提不起内息,今日所做,就前功尽弃了。所以,宁愿自己受伤,也要一并将太子殿下体内的毒素除去。” 云迟也料到了,不再言语。 秋月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姐对太子殿下如今也是极好的了。她自小就这样,待谁好,都是掏心掏肺的,从来不顾自己安危。”话落,她哽咽地咬了咬牙说,“太子殿下既然非娶小姐不可,不惜一切代价,以后万不要负了她。” 云迟点头,轻且重的声音说,“不会的,得她我如获至宝,梦寐以求,宁负我自己,也不忍负她。” 秋月闻言心下舒服了些,站起身,擦了擦眼睛,说,“我去重新调整药方。” 云影也站起身,退了下去。 云迟抱着花颜待了片刻,才喊采青进来,帮花颜找干净的衣物换上,收拾榻上的血迹。 秋月重新调整了花颜的药方,同时又给云迟把脉,也重新开了一个药方,小忠子亲自去抓了药,与采青一起,不敢离开地盯着煎了两副药。 云迟喝过药后又喂花颜喝药,满嘴的苦味他丝毫不觉得苦。 她这样的人儿,诚如秋月所说,决定待谁好,便是掏心掏肺的,如今她待他好,是真真正正地待他好,哪怕自己受伤。 他心中被甘甜之水溢满,觉得与她这样相濡以沫地过一辈子,一定不枉此生。 花颜这一次昏睡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不短,她足足睡了七日才醒。 这七日里,秋月每日给花颜请脉,诊治她体内毒素是否又拔除了些,同时也会隔两日为云迟请脉,调整他的药方。 七日之后,花颜醒来,睁开眼睛,便见云迟倚着床沿,在看信笺。 外面天气晴好,风和日丽,窗子半开着,有隐约的花香飘进屋中。 她刚刚转过头,云迟便发现她醒来了,当即放下信笺,对她温声说,“总算是醒了,你若是再睡下去,我连秋月这个天不绝的弟子也怀疑了。” 花颜扯动嘴角,对他笑了笑,开口嗓音沙哑,“我睡了几日?” “七日。”云迟伸手扶起她,抱在怀里,下巴贴在她脸颊处,轻轻地摩擦了两下,低声说,“下次万不可再如此了,你说我不爱惜自己,你自己又何曾爱惜自己?你这般伤势加重,昏迷不醒,我极为煎熬难受的。” 花颜靠在他怀里,“昏睡七日而已,也不是大事儿,你体内的毒素,清除干净了没有?可让秋月诊脉了?” “诊了,她每隔两日就为我请一次脉。清除干净了,在她的照看下,我后背的伤势都痊愈了一半了,十分尽心。”云迟低声说,“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花颜笑,“清除干净就好,不枉我睡这七日。” 云迟低声问,“要不要喝水?” 花颜点头。 云迟让她靠在靠枕上,径自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清水,又扶着她喝下。 花颜觉得浑身乏力,手骨也乏力得很,想着这副身子真不禁折腾,娇气着了。 云迟又问,“饿不饿?” 花颜点头,“有一点儿,我想吃面。” “清汤面?”云迟问。 “什么面都好,只要是面就好。”花颜不挑地说。 云迟放下水杯,对他说,“我只会做清汤面,你既然不挑,就等等,我去亲自给你做。” 花颜连忙伸手拽住他,软软地拉着他衣袖,笑着说,“让厨房做就是了,君子远庖厨,更何况堂堂太子,怎么能下厨呢?” 云迟失笑,“我不是君子,太子如何不能下厨?” 花颜看着他,见他一副认真的神色,笑着问,“你做的面好吃吗?” 云迟摇头,“不知道,只做过一次。” “什么时候?”花颜问。 “十三岁我生辰时。”云迟想了想说。 花颜眸光动了动,戏谑地说,“我记得据说你是在十三岁生辰时为赵清溪画的美人图吧?难道那时也做了清汤面给她?” 云迟失笑,伸手点她眉心,“是那一日从赵宰辅府回去,我独自一人去了厨房,做了一碗生辰面,但是后来没吃。” 花颜扬着脸看着他,“为什么没吃?什么缘故?” 云迟笑问,“你要是吃我给你做的面,我就给你说说。” 花颜顿时笑了,“好啊,那你快去。” 云迟起身,说了句你等着,便出了内殿。 他刚离开,秋月就欢喜地进来了,红着眼睛说,“小姐,你总算是醒了,你若是再不醒,太子殿下就该怀疑我的医术了。” 花颜看着她才来了几日,生生熬瘦了一圈,笑着说,“你的医术不必怀疑。” 秋月眼睛更红了,“奴婢都快被你吓死了,这样来几次的话,奴婢会短命的。” 花颜笑起来,“下不为例。” 秋月轻哼了一声,向外瞅了一眼,神秘地说,“太子殿下去厨房了。” 花颜抿着嘴笑,“我说想吃面,他说去给我做清汤面了。” 秋月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太子殿下会下厨做面?” 花颜也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不过云迟说会,自然是会的,只不过做出来的面能不能吃就另说了。 秋月立即说,“我去厨房看看,若是不能吃,总不能真让你吃啊,会吃坏的。”说完,她转身跑了出去。 花颜连拦都没来得及,不由好笑,暗想着云迟清汤面还没做出来,就被嫌弃了。 不过也没办法,谁叫他是太子呢,以他的身份,无论是皇宫的御膳房,还是东宫的大厨房,任谁见他去厨房,都会诚惶诚恐地将他跪地三拜请出来的。 让太子殿下下厨,那是多了不得的事儿啊。 花颜颇有兴致地靠着靠枕想着,不知云迟的清汤面要等多久能端来,还是会被秋月扼杀在摇篮端不来了。 不过她还是祈盼能端来,不好吃也没关系,她饿了,可以吃下去的,只要熟了就行,嗯,生一点点也行的。 一顿饭的功夫,秋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 花颜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不知是惊吓还是惊喜,总之是有些惊的。对她笑问,“怎么了?你这副样子,难道他做出的东西……不能吃?” 秋月扁扁嘴,几乎要哭出来,“奴婢就从来没想过太子殿下竟然会下厨,而且那一碗清汤面比咱们花家的花娘做的还要好,味正汤浓,色泽也好看极了……” “原来是做得极好啊!”花颜放心了,这样她就更有食欲了,不解地看着秋月,“他做得很好,你这副表情做什么?” 秋月要哭不哭要笑不笑地说,“公子喜欢吃清汤面,奴婢跟花娘学了多久啊,怎么也学不出她做的味道,太子殿下这个从来不下厨的人,怎么就能做的这么好呢。” 花颜大笑,“和着原来是戮到你的伤心处了,在这里嫉妒呢!”笑够了,安慰秋月,“乖哦,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是哥哥挑食,我就觉得你做的比花娘做的好吃。” 秋月破涕为笑,“小姐最会安慰人。” 云迟亲自端了清汤面进来,托盘里放了两碟小菜,他笑着看了秋月一眼,转而对上花颜更是弯了眉眼,温声说,“需要凉一凉,正巧你要梳洗一下,一会儿正好吃。” 第一百零三章(二更) 随着云迟进屋,清汤面的香味也飘散了满室。 花颜盯着他手中的托盘瞅了又瞅,闻了又闻,诚然地觉得秋月说的对极了,没下过厨房的人,怎么能做出这么好的清汤面呢? 不得不说,有一种人,做什么都是有天赋的,且比别人的天赋高,让人嫉妒。 秋月早已经嫉妒得心里冒泡了,瞅着那碗清汤面,恨不得是自己做的,伸手扶花颜下床梳洗。 云迟放下清汤面,走到床前,对秋月说,“我来吧!” 秋月这些日子是见识到了云迟怎么对待花颜的,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都觉得太子殿下对小姐的这份心十分不容易,贵为太子,却亲力亲为,才更难能可贵。 她点点头,松开了手,走了出去。 云迟直接将花颜抱下床,抱着她走到桌前将她放在椅子上坐好,然后又转身端来清水盆,掬了水,轻轻为她净面。 花颜感受到他指尖划过沾了水,水是微微带着凉的,他手却是暖的,手掬着水,洗在面上,温温润润的,极为舒服。 她心中溢出丝丝的柔软,极为安静地任他侍候。 云迟为她净面后,又拿过梳子,帮她简单地绾了发髻,然后也跟着她坐下,坐在她身旁,拿起筷子,挑了面喂她。 花颜看着送到她嘴边的面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软软地说,“太子殿下啊,您若是对我这般个侍候法,会把我自此养废了的。” 云迟莞尔,“养废了也不怕,以后就这样一直养着你。” 花颜嗔了他一眼,“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堂堂太子的威仪往哪里放呢。”说完,夺过他手里的筷子,自己慢慢地吃起来。 这一次,有秋月照料的缘故,药效还是起了很大的效用,她的身子骨虽软,但是手拿一双筷子还是不太费力的。 云迟任她夺了过去,便倒了一杯茶水,笑着问,“好吃吗?” 花颜“唔”了一声,“好吃死了。” 云迟面上笑意浓了几分,“好吃就行,我真怕做出来让你食不下咽。” 花颜偏头瞅着他笑,“怎么会呢?你做出这清汤面来,把秋月都打击得嫉妒死了。她为我哥哥学做清汤面,怎么也做不出更好的味道,一直都觉得自己笨。” 云迟低笑,“是吗?倒是没想到了,她去厨房后死死地盯着我,那模样似乎生怕我做出毒药给你吃。” 花颜大乐。 云迟微笑地看着她,“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花颜点头,一根根地挑着面吃着,慢悠悠的,一点儿也不怕吃凉了的样子,同时对他说,“讲故事啊。” 云迟放下茶盏,笑着问,“当真要听?” “自然。”花颜面色揶揄地笑看着他,“少年心事儿,不会不好意思说吧。” 云迟失笑,眉目染上了九天之色,青青的云彩,似住进了他眸光里,他笑着说,“算不得是少年心事儿,没有不好意思之说。” 花颜挑眉,笑着说,“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云迟笑道,“那一年,我生辰之日,父皇在病中,我不想他费神,推脱了他要在皇宫为我办生辰宴的提议。赵宰辅听闻后,便对父皇说,他与我算是半个师徒情分,便在赵府为我简办生辰宴,父皇准了,于是,下朝后,我就被请去了赵府。” 花颜点头,暗想着故事由此发生了,她十分感兴趣地瞧着他。 云迟微笑,“我提前与赵宰辅说了,不喜人多,赵宰辅也应了,果真在那一日,没请几个人,除了姨母和苏子斩,还有梅府的几位表兄弟姐妹,还有我三位皇兄两位皇姐几位弟弟妹妹,以及与我交情还算不错的安书离、陆之凌以及几位世家公子和他们的姐妹。” 花颜颔首。 云迟见她听到苏子斩的名字不见异样,笑着继续说,“那一日人少,闹腾了些,我喝了不少酒,打算回东宫,陆之凌却拽着我说回去那么早做什么?我整日拘束着自己,不累吗?非拉着一众人说要陪我玩个尽兴。” 花颜笑着接话,“陆之凌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 云迟点头,“从投壶到斗技,无所不玩,赢了的人有彩头,输了的人罚喝酒,倒后来,演变成了不想喝酒或者喝不下的人,不要彩头,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花颜忽然抓住了重点,含笑看着他,“你输给了赵青溪?” 云迟笑着看了她一眼,摇头,“于萧上,我输给了苏子斩。他提了一个要求,让我为赵青溪画一幅美人图。” 花颜一怔,有些讶异,没想到当年云迟十三岁为赵青溪画的美人图是这么个起始和初衷。 云迟似想起了当年,笑容淡了下来,嗓音也微微染了丝温凉,“我本要喝酒,赵青溪起身拜我,求我为她作画,赵宰辅和夫人在一旁欣然赞同,赵府设宴本就是为我操持,我那时年少,得了这个人情,给了他这个面子,若是当众驳了赵青溪,也就驳了赵宰辅和夫人的颜面。于是,权衡之下,我没喝酒,便应允了。” 花颜颔首,分析说,“骑虎难下,自然要应允,一幅美人图而已,总不能让赵宰辅失了颜面,一旦他失了颜面,那么对于朝局,对于你,对于东宫,都有影响,不是好事儿,毕竟你那时年少,还没掌控朝局。” 云迟眸光暖了暖,微微点头,轻叹,“是啊,那时我年少,父皇一年有大半年缠绵病榻,赵宰辅多年来辅助父皇支撑朝局,功不可没,于我也时常教导,算是半个师傅,他不可轻易得罪,那时的我,得罪不得。” 花颜笑着问,“然后呢?” 云迟淡声说,“然后我便为她作了一幅画,本就喝了酒,再加之有几分少年心性,既然作画,自然不想让人说不好,所以,那幅画便传神了些。”顿了顿,又道,“赵青溪见了大约是喜不自禁,一时踩了裙摆,险些落湖,她就在我身旁,我随手救了她免于落水。” 花颜眨眨眼睛,吃着面,脑补了一下当时画面,揶揄地笑着说,“少年少女,当时情形,必定是风景如画的,才被传成了一段风月情事儿。” 云迟浅笑,淡淡温凉,“也许吧,当时我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脑子也还算是清醒的,所以,赵清溪道谢并讨要那幅画时,我随手收了起来,说没画好,羞于拿出手,便递给了小忠子,带回东宫了。” 花颜笑问,“后来什么时候毁了的?” 云迟温声说,“进了东宫,我在宫门口站了许久,后来胃里难受,想起昔日母后会在我生辰时为我煮一碗清汤面,我便依照她做面的记忆,去了厨房,自己做了一碗面,但做完后,又不想吃了,便吩咐小忠子将面倒了,顺带那幅画也让他一起毁了。” 花颜没想到是这样的过程,疑惑地看着他,“那时你看着那碗自己亲手做出来的面,在想什么?却下了那样的不娶赵清溪的决定?” 云迟目光有些飘远,深深温凉,“那时我在想,母后温婉端庄,贤良淑德,被典范了一辈子。普天下的人,都称赞母后母仪天下,是天下所有女子的典范,京中一众闺阁小姐,以赵清溪为首,似乎都在或多或少地被教养着效仿母后的样子,所有人都认为,身为女子,就该母后那样,可是,母后年纪轻轻,便已成红颜枯骨,被无数人称好管什么,她不能陪着我长大,看我东宫落成,不能看我有朝一日娶太子妃,更不能每年在我生辰之日都为我做一碗清汤面。” 花颜心下动容,吃尽了最后一根面,一滴汤后,拿过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嘴角,笑看着他问,“你生辰是冬至日那一日吧?那时以南楚京城来说,湖水已经结冰了,赵清溪落湖,也不会被淹的,那时,你是稍微有点儿喜欢她的吧?” 云迟淡淡地笑了笑,“也许吧!已经不记得了。” 花颜抿着嘴笑,“那般年少,却将自己束缚得深,斩情干脆,真是果决的很。怪不得后来渐渐地有了凉薄的名声。”说完,她眉眼含笑看着他,柔声说,“以后你生辰日,你负责做两碗面,我陪你一起吃。” 第一百零四章(一更) 花颜觉得云迟这一碗清汤面,连花家的花娘做的都不及他,秋月不笨,怎么也学做不好,连花娘也不及,而她还是干脆不要学了,怎么学估计也没他做得好。 更何况,他能做得好,她又何必费力气非也要学着去做好? 有一个人会做就够了! 她只陪着他吃应该也就够了。 云迟闻言笑容如三月春风,笑着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揉着她的头柔声说,“好,以后每年生辰,我就做两碗清汤面,你陪着我吃。今年入冬前,我们一定要大婚,以后,我的每一个生辰,你都陪着我。” 花颜笑着点头,“好。” 云迟笑着说,“我记得你的生辰是三月初三,当初皇祖母提到婚期不能继续拖着时,我给你传话,说派人去临安接你进京,那时便算着日子想着在东宫给你过生辰,后来你在进京的路上走了一个半月,生辰也就错过了。” 花颜想着当初她故意拖拖拉拉一路游山玩水的进京,就是想让他、太后、皇上不满,倒从没想过她自己的生辰,更没想到他当初还有这个想法,她笑着说,“我以前每年的生辰都是不过的。” 云迟一怔,“为何?” 花颜目光有些飘忽,不过一瞬,便笑着说,“三月初三,王母娘娘的蟠桃会嘛,是神仙过的节日,我又不是神仙,与神仙同贺,被神仙怪罪怎么办?” 云迟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的那一抹飘忽,这抹飘忽他很是熟悉,那一日,她犯了癔症,便是这种神色,他压下心中的疑惑,失笑,“哪里有这样的说法?” 花颜笑着说,“怎么没有这种说法?你身为太子,高高在上,即便体察民情,也不见得体察得面面俱到,你自然不懂民间的习俗。” 云迟笑着说,“好,我不懂民间的习俗。”顿了顿,把玩着她一缕青丝说,“你的生辰是上天所生,贺生辰神仙又怎会怪罪?以后,我陪你一起贺生辰。” 花颜抿了一下嘴角,“还是算了,一个生辰而已,你也不必替我记着,每年我都是囫囵的过的,早已经习惯不贺生辰了。”话落,握住他的手,浅笑地说,“你以后每天都对我好,比陪着我过一个生辰要好千万倍。” 云迟瞧着她,半晌,才低笑,“好,听你的。” 花颜靠在云迟怀里,转了话题,对他笑问,“我昏睡这些天,外面情形如何?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你如何处理了?” 云迟温声道,“安书离和陆之凌收编了二十万励王军后,带着五十万兵马兵分两路,分别去对付西蛮和南夷了,如今正在与两国开战,分工拿下。南疆王和叶香茗如今还被押在天牢里,我未曾理会。” 花颜算计着陆之凌离开南疆都城的日子,如今已经过去十多日了,他在云迟面前也算是立了军令状,一个月彻底收服西南,时间紧迫,与安书离兵分两路,着实能省时间。 她点点头,问,“你打算怎样处理南疆王和叶香茗?” 云迟摇头,“还没想好。”话落,对她问,“你可有主意?” 花颜想了想说,“南疆王下了罪己诏,代替你我顶缸了蛊王宫被毁的受西南境地口诛笔伐举兵声讨的名声,他不能死,最起码几年之内,一定要活着,废了他,圈禁他活几年好了。而叶香茗,能悄无声息离开蛊王宫去找励王,回来后即便被你困在机关密道里,出来后仍旧使得本已经乖觉了的南疆王刺杀你,不是个简单的女人,杀了吧!” 云迟颔首,“好。” 花颜挑眉,笑看着他,“太子殿下这便采纳了我的主意?要知道,我随便说说的,皇家不是自古便有女子不得干政吗?” 云迟微笑,“那是以前,自我起,你干政自然是可以的。” 花颜失笑,“女人干政,为祸社稷啊。” 云迟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你会吗?连太子妃都不想做,怎么为祸社稷?” 花颜抿着嘴笑,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地消失了,转头埋在他怀里,唔哝了一声,“我又犯困了。” 云迟抱着她起身,来到床边,将她放在床上,随着她躺下,拥着她说,“你睡了七日刚醒来,精神不济也是正常,困就睡吧,我陪着你。” 花颜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云迟见花颜不多时便在他怀里睡着了,暗暗地想着,她的心里到底藏了什么,埋藏的那么深?她的生辰日,可与癔症有关? 他起身,走出房门,对小忠子问,“秋月呢?” 小忠子连忙回话,“回殿下,秋月姑娘在药房。” 云迟点头,向药房走去。 小忠子连忙跟上,“您若是想喊秋月姑娘,奴才去喊她来就是了,殿下不必亲自去。” 云迟摇头,“我有事情要问她。” 小忠子住了嘴。 云迟来到药房,见秋月正在摆弄药材,他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对她说,“秋月,我有一桩事情要问你。” 秋月立即起身,疑惑地看着云迟,“小姐又睡了?” 云迟点头。 秋月猜想云迟要问什么,试探地说,“殿下问吧,若是能回答的,奴婢一定回答。”言外之意就是不能说的,她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云迟负手而立,对她的话没意见,温声问,“她的癔症,是怎么来了?” 秋月没想到云迟问的是这个,她已经从贺言口中听说花颜犯癔症之事了,这几日也在想着小姐的癔症不是好了吗?怎么又会犯了?她都有一年没犯癔症了呢。 她咬了一下嘴角,琢磨片刻,觉得此事可以与云迟说说,毕竟以后小姐是要嫁给他的,若是小姐再犯了癔症,有他在身边,也能及时照看。 于是,她低声说,“小姐的癔症是生来就带的。” 云迟眸光微缩,“生来就带的?她的生辰是三月初三,也就是说,她出生之日,就有癔症,不能治的癔症?可有缘由?我知你师傅天不绝给她配了药,天不绝怎么说她的癔症?” 秋月点头,“是生来就带的,小姐的生辰的确是三月初三,奴婢识得小姐时,她六岁,带着花家的人困了师傅为公子治病,公子同时让师傅为她看诊,师傅说公子的病虽然也是出生就带的,但那是来自父母之因,昔年,老爷曾中过一种十分罕见的毒,夫人是在老爷中毒时怀了公子,所以,这是因母胎里的毒异变,才使得公子出生就有怪病,但小姐,没有缘由,就是生而带来的,师傅说他也探不出病因。” 云迟不解,“怎么这般罕有听闻?” 秋月叹了口气,“公子说,小姐的癔症与命有关。” 云迟问,“什么命?” 秋月琢磨着,不知道该不该将花灼的话说给云迟听,她犹豫半晌,还是摇头,“奴婢也是听公子这般说的,具体的,奴婢也不知,若是殿下想要探寻,待有朝一日见了公子,问他好了。” 云迟挑眉,“你不能说?” 秋月点头,“奴婢也只是听公子说过只言片语,怕误导了殿下您,毕竟事关小姐,还是小姐或者公子说给殿下听吧。” 云迟颔首,“也罢。” 秋月想了想,又说,“小姐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犯癔症了,不知为何,竟又犯了,我原以为小姐的癔症已经好了,毕竟小时候,她是隔一段时间就会犯一次的,犯癔症的时候,似整个人都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任谁也进不去。” 云迟温声说,“那一日,我先睡了,她似是在看我,看着看着,便犯了癔症了。” 秋月惊诧,“竟是这样?” 云迟颔首,“不过我觉得,她在看我,又不似在看我,似透过我在看远处。” 秋月定了定神,踌躇半晌,还是说了一句,“公子说太子殿下是小姐命定的劫,生而带来,既是癔症,也是她的命。这话奴婢不懂,但细思极恐,想必,癔症是与太子殿下您也有关联的。” 云迟愣住。 秋月咬了咬唇,“奴婢跟随小姐这么多年,隐约知晓她心中是藏着很深的东西的,但没有人能撬开。殿下既非娶小姐不可,万望您能包容她的一切,小姐如今便待您好,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待谁好,会越来越好,以后会待您比如今更好的,您千万不要负她。” 第一百零五章(二更) 云迟看着秋月,这是她第二次对她说不要负花颜的话,他微微点头,轻且重。 花颜就如一本上好的稀世珍宝,拂去一层层灰尘,露出璀璨的光华。他珍之视之,一直以来,梦寐求之。又怎会负她? 他对秋月说,“与我说些她的事儿吧,从小到大的,什么都行。” 秋月闻言想起了花灼给苏子斩的那些卷册,每一卷都记录着花颜的事迹,有听小姐说的,有她讲给公子听的,还有花家的兄弟姐妹们讲给公子听的,从小到大,一百多册,都是公子亲笔所录。 那时候,无论是公子,还是她,还是花家的一众人等,都以为,苏子斩会和小姐终成眷属,所以,公子对苏子斩,半丝未藏私,拿他当了妹婿。 可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小姐还是与太子缘分深厚,扯不开,定要嫁给他。 那些卷册,既然给了子斩公子,便是他的了,不能再拿回转给太子殿下了。 而他也只有那些卷册了…… 她心中为苏子斩疼,却又觉得云迟也极好,脸色变幻了一会儿,点点头,轻声说,“若是殿下愿意听,奴婢自然可以与您说一些的。” 云迟闻言对小忠子说,“去搬一把椅子来。” 小忠子应是,连忙去了。 不多时,小忠子搬来了椅子,云迟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秋月拿了个软垫,垫在台阶上坐下,与她说起了花颜的一些事儿。 她随着花颜从小到大没少闹腾,脾气秉性学了她几分,时常出入茶楼酒肆,说书先生的书没少听,更甚至,缺银子时,也不总去赌场,有时候俩人易容去说书赚些银子,所以,她说出来的事儿也是极生动有趣声情并茂的,甚至比说书先生讲的还要好。 云迟听得有趣,时而笑出声。 小忠子、采青也在一旁跟着听得开了眼界,暗暗地想着,没想到人还可以有这般有趣的活法。 花颜做过很多事儿,六岁带着花家的人困住了天不绝,拘着他为花灼治病,从小到大,想方设法地欺负花灼让他有生机,激励他活着的意志,拉着秋月逛青楼,下赌场,去茶楼说书,甚至还卖身入镖局做镖师跟着人押镖走镖…… 诸多事情,不胜枚举。 花颜给云迟讲起的那几个小段子,不过是无数中的小小的一件。 云迟听得有趣,天黑下来时,似还没听够的样子,小忠子、采青也与他一样。 秋月却是口干舌燥说不动了,对云迟做了个告饶的手势,“太子殿下若是想听,以后就让小姐隔三差五和您说说吧,奴婢可受不住了,再说下去,嗓子废了。” 小忠子在一旁连忙递上茶水,“秋月姑娘,喝口水,再说些嘛。” 秋月无语地接过茶水,对小忠子说,“不是你的嗓子,你不心疼是不?” 小忠子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云迟含笑起身,温声说,“罢了,今日就到这儿吧!把她累坏了,太子妃要心疼怪我的。” 小忠子顿时住了嘴,觉得这话极对。 秋月长吐了一口气,总算解放了。 云迟回到房间,花颜依旧在睡着,不过睡得似乎不大安稳,他褪了外衣,上了床,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 花颜眉目舒展开,不一会儿,睁开了眼睛。 云迟微笑,“吵醒你了?” 花颜“唔”了一声,摇头,见屋中光线昏暗,她哑着嗓子问,“何时了?” 云迟温柔地说,“天快黑了,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了,你可饿了?” 花颜摇头,“不太饿。” 云迟想了想说,“那也要吃些,让小忠子吩咐厨房熬些清粥吧,多少吃一些。” 花颜点头,“好。” 云迟对外吩咐了下去。 小忠子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花颜伸了个拦腰,对云迟软喃喃地说,“你帮我揉揉,浑身酸软,不能再躺下去了。” 云迟笑着伸手帮她揉按胳膊腿脚,同时说,“一会儿吃过晚膳,我带你去院中遛遛。” 花颜哼唧一声,“是走走,说什么遛遛?听着跟遛狗似的。” 云迟失笑,改口,“好,走走。” 花颜醒来之后的饭菜厨房卖了力气,粥就做了好几样,小菜更是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云迟伸手要将花颜抱下床,她却摇头,推开他,慢慢地自己下了地。 云迟只能扶着她走到清水盆前看着她自己净了手,又扶着她走到桌前坐下,他无奈地说,“怎么就不让我帮你呢,累了自己一身汗。” 花颜软趴趴地趴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说,“我怕习惯了啊,如今你每日有大把的时间,南疆都城掌控在手,不必操心,外面有人替你打仗,扫平动乱,平顺西南,这日子就跟偷得浮生半日闲一样,待回了南楚京城,你又会忙的脚不沾地了。届时,把我惯出了毛病,可怎么办?” 云迟失笑,“原来是担心这个,这个好说,我每日将你带在身边就是了。” 花颜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不要,我以前不怕御史台弹劾,不怕朝臣对我不满,不怕皇上太后找我麻烦,那是因为我不想做你的太子妃,以后与以前可不一样了,我还不想自己在京城再四处树敌,无立足之地。” 云迟浅笑,“你的易容功夫不是绝妙得很吗?不会被人识破,届时易容跟着我就是了。” 花颜眨眨眼睛,好笑地看着他,“这也行?” “行的。”云迟微笑,“免得到时候你整日在东宫无趣。” 花颜托腮说,“我可以出东宫四处溜达嘛。” 云迟浅笑,“待我休沐之日,可以带着你出宫四处溜达,寻常时候,你陪着我一起,否则你自己溜达也没趣不是?我自己上朝处理政务,也枯燥得很。这样一来,两全了。” 花颜大乐,“太子殿下,您还挺会为以后打算啊。” 云迟揉揉她的头,软软的秀发让他心尖溢满温柔,“我舍不得将你关在牢笼,我自己虽然走不出那个牢笼,注定背负江山的重担和责任,但也希望你陪着我过得快乐。” 花颜心下触动,笑吟吟地看着他,“那我是易容成护卫好呢?还是暗卫好呢?还是小太监好呢?” 云迟失笑,想了想说,“小太监吧!” 花颜瞧着他,笑着说,“你从小到大,只小忠子一个小太监随身侍候,若是多出一个人,别人不会揣测吗?” 云迟摇头,“不是只小忠子一人,他不过是我惯常得用,时常带在身边的,凤凰东苑有好几个的,届时择一人提到我身边给你用来做幌子就是了。” 花颜抿着嘴笑,“好,那就这么定了。” 云迟点点头。 用过晚膳,云迟扶着花颜走出房门,在院中闲走。 秋月瞧见二人,夜色下,两人相携的身影风景如画,她痴了痴,暗暗地想着,小姐与太子殿下这样看的话,真是十分般配的。 接下来两日,秋月为花颜调整了药方,一步步地为她祛除体内的毒素,花颜每日要睡上大半日,但体内的毒素却日渐减少。 云迟的伤势好了七八成,体内的武功也被秋月用药调理得一点点恢复,由早先的三成恢复到了五六成。 在花颜醒着的时候,云迟便陪着她闲谈聊天,每日让她说两桩自己小时候的趣事儿,有时也偶尔说说自己的事儿,他的趣事儿不多,多年来,大多数时候,都是枯燥无味平淡如水的。 三日后,看守天牢的侍卫递进行宫消息,说叶香茗想见花颜。 花颜有些意外,叶香茗要见她做什么?她看向云迟。 云迟看了小忠子一眼,小忠子立即走了出去,对看守天牢前来报信的侍卫询问了一番,只得到一句话,叶香茗反复地说,她想见花颜。 花颜闻言笑了笑,对云迟说,“行啊,她想见见我,我就见见她吧!” 云迟道,“我让云影将她提来行宫。” 花颜摇头,“咱们去一趟吧,顺带我也出去走走,透透气。” 云迟想着以她不拘束的性子,如今整日里因养病被闷在行宫里,的确是难为她了,点点头,“也好。”话落,吩咐小忠子备车。 不多时,小忠子就备好了车,二人出了行宫。 第一百零六章(一更) 南疆的天牢,无异于蛊王宫一般铜墙铁壁的死牢。 云迟在被刺杀当日,便命人将南疆王和叶香茗秘密地押入了天牢。如今,二人已经在天牢里过了差不多半个月。 路上,花颜猜测着叶香茗为什么见她,难道是南疆王见了她之后,与她提了她,所以,她好奇,想看看她?还是另有别的目的? 云迟见花颜面露思索,微笑着说,“她不是愚蠢之人,应该能料到我不会留她性命,如今要见你,大约是为活命做打算。” 花颜笑了笑,“我不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她打算的活命的机会。” 云迟温声说,“见了她就知道了。” 花颜点头。 二人来到天牢,看守天牢的人齐齐叩拜见礼。 云迟握住花颜的手,下了马车后,缓步走进天牢。云影和秋月跟在二人身后近身保护。 南疆王和叶香茗是单独关着的,一人一间,比邻关押。 云迟和花颜先路过南疆王的牢房,只见南疆王再无王者风范,萎靡颓废,靠着墙坐着,十分邋遢的样子,本已经重返年轻,此时鬓角却似有几缕银霜的发丝。 他听到动静,抬眼,便看到了云迟和花颜,当看到云迟容色清华,姿态自如,面色不见苍白虚弱,身体不见半丝受伤的痕迹时,脸色一灰,未曾言声。 云迟只淡淡看了一眼南疆王,目光温凉,便越过他,向里面的牢房走去。 花颜也扫了一眼南疆王,随着云迟来到了里间。 叶香茗的姿态和面容比南疆王看起来要好很多,她同样靠着墙坐着,但面色平静,容色不见萎靡,依旧如往昔一般艳色照人,妖娆风情。 听到动静,她半阖着的眼睁开,看向牢房外,通过铁铸的栅栏,看到了云迟和花颜。 她听闻花颜传遍天下的名声许久,也猜测那个让太子云迟非她不娶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样许久,如今一见,传闻与眼前的女子相较一番,脑中只有一句话拧在一起,原来这就是临安花颜。 她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穿着一身浅碧色织锦绫罗长裙,裙摆绣着缠枝海棠,手臂挽着碧绿丝绦,容色明媚,不浓不淡不冷不艳,恰到好处的瑰丽素雅,如上天能工巧匠鬼斧神工雕刻而成,淡施脂粉,轻扫峨眉,没有满头珠翠装饰,自成一幅上好的稀世名画。 她站在云迟身边,分毫不被云迟倾世姿容所掩盖,如明珠一般,璀璨夺目。 她从出生以来自诩美艳天下,第一次有了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她的美,华艳而张扬,光可照人,父王也说女子的美就该如她一样,艳色千里,无人能及。可是如今,她方才觉得,女子的美,真真正正的该如花颜这样,无论如何看,都赏心悦目,令人心情愉悦,不会太夺目逼人刺眼,但却令人不可忽视。 她目光凝定地看了花颜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临安花颜?” 花颜在叶香茗看她时,也在打量叶香茗,那一日她借陆之凌之手伤了她,后来为她包扎趁机取血引,便仔细地打量过她,只不过她那时易容,叶香茗见的人是贺言,没见过她,可她却早已经见过她了。 不得不说,公主叶香茗的这份镇定比南疆王要强上许多。 她任叶香茗打量许久,见她终于开口,浅浅淡笑,“不错,我是花颜。” 叶香茗盯着她又看了片刻,才转眸去看云迟,见他容色寡淡,目光温凉,看着她不带一丝情绪,而他的手却攥着花颜的手,从走进来后再未松开。 她嘲讽一笑,“毁我南疆千年传承的蛊王宫,能让太子殿下喜欢的女子,果然不一般,我就在想,太子殿下怎么会喜欢如此名声不堪一无是处的女子。” 云迟不语。 花颜淡笑,“公主想见我,不会是想说这么两句没用的话吧?” 叶香茗点头,又转向花颜,“自然不是。” 花颜看着她,“洗耳恭听。” 叶香茗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蛊王传承千年,想夺蛊王的人,不计其数,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蛊王宫内外,不知道埋葬了多少鲜血白骨,包括南楚皇室的暗卫,你能闯入蛊王宫,夺了蛊王,可见本事,但也有天意在。蛊王一脉,大约是该绝于你手里。” 花颜笑了笑,“也许吧!” 叶香茗看着她浅淡含笑的脸,眼含复杂地说,“你夺蛊王,是不是为了救人?否则我想不出,你为何平白无故前来南疆闯蛊王宫夺蛊王。太子殿下来南疆后,一直派人看顾蛊王,以西南的情形和我父王的配合,他彼时定然没有要蛊王有失的打算。但那一日,你夺蛊王时,太子殿下的人明明遇到了你的人,却不作为,不拦阻,有意为你的人让了路,才让你和你的人顺利地闯入了蛊王宫。” 花颜偏头瞅了云迟一眼,点头,“你说得没错,我是为了救人。” 叶香茗见她承认,道,“这样说,是我猜对了,蛊王除了是南疆的万蛊之王,是蛊毒的传承外,它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救人,不止能救中了蛊毒的人,只要是人有一口气,哪怕阎王爷的生死簿判定了死,但有它入体,也能改造本体,祛除一切病痛死神,让那人完好地活着。我想,你只能是为了这个来夺蛊王。” 花颜颔首,“公主很聪慧。” 叶香茗冷笑,“我不聪慧,若是聪慧,我早就在自己无缘无故被陆之凌拦截找茬刺伤时就该警醒了,早该在采虫由叶兰琦的身体莫名地进入到了梅舒毓的体内时父王动用血引使得采虫重回叶兰琦体内时便该警醒了。也不至于使我南疆失了千载传承,蛊王一脉灭绝。” 花颜看着她,“你能猜到我是为了救人,虽然事后诸葛,但也足够聪明了。比大多数糊涂的人强太多。” 叶香茗收起冷笑,看着花颜,“你真会夸人。” 花颜淡笑。 叶香茗转头对云迟问,“太子殿下,你如何判处我和父王?” 云迟目光温凉,嗓音也淡如凉水,“南疆王废,圈禁,你,处死。” 叶香茗眼底露出果然的情绪,对云迟说,“我还不想死。” 云迟挑眉,“公主手里可还有与本宫谈判的筹码?若是筹码够大,本宫可以饶你不死。” 叶香茗看着他说,“我手中的筹码,兴许对太子殿下无用,但是对花颜,想必有用得很,就看殿下为了她的有用,能不能饶过我了。” “哦?”云迟眯起眼睛。 叶香茗转向花颜,对她说,“你想必看过了蛊王书,知晓蛊王传承以来,都是以每一代的南疆王和公主之血为引,一生要喂血两次,一次是喂血认主,一次是终老以血传承。” 花颜点头,“没错。” 叶香茗忽然一笑,“但是你知道不知道,我自小修习蛊媚之术,我的蛊媚之术大成,是以噬心蛊魅惑蛊王来练的,即便你带走了蛊王,去救了你要救的人,但是他得了蛊王入体后,每个月的月圆之日,都要受蛊媚之术掌控。” 花颜目光徒然地锋利,“说明白点儿。” 叶香茗笑容灿然,“说明白点儿就是,你要救的人即便用蛊王救活了,但以后每个月圆之日,都会为蛊媚所控,男子久而久之,会成为死在女人床上的那个人,女子会成为千夫所指的浪荡妇。” 花颜心底陡然一寒,面上却不露声色,只眼神更锋利地看着叶香茗,扬眉,“这倒是令我意外的一个消息,你的意思是,用这个,来换你的命?” 叶香茗看着花颜,不得不敬佩她听到这个消息的镇定,笑着点头,“不错,蛊媚之术为我所有,只有我能祛除你要救的那个人体内的蛊媚之术,若是太子殿下杀了我,那么,早晚有一日,你要救的人,男子精尽人亡,女子也不得好下场。” 花颜看着叶香茗,沉默许久,也缓缓笑了,“南疆公主叶香茗,名不虚传,我踏入南疆的土地后,便听闻你是个极其厉害的人,不止精通蛊毒之术,还练成了蛊媚之术,被你施了术的人,任谁也逃不出你的手心。彼时倒没想过蛊王这只虫子也不例外。” 第一百零七章(二更) 花颜是真没想到叶香茗还有这样的底牌,怪不得她十分镇定,丝毫不惧回到王宫后在被动的情况下从南疆王身上引出噬心蛊和南疆王宫深埋的护卫公主的暗人对云迟动手,势必要将云迟杀了。 她的打算想必是杀了云迟赚了,杀不了云迟,她也有底牌,死不了。 所以,如今她见她,是以此作伐,拿她来与云迟谈条件了。 花颜觉得叶香茗的确算得上是个人物了,而这个条件,她不能不答应,为了苏子斩,她毁蛊王宫夺蛊王,九死一生,甚至与云迟交换,才拿到蛊王,她想让他健健康康地活着,而他如今也选择活,既然如此,她便不能让他往后即便活着,去了寒症又添蛊媚之术折磨生不如死。 她转眸看向云迟。 云迟在叶香茗开口时,便明了叶香茗的底牌和倚仗,也赞赏她竟然早已经将自己的蛊媚之术与蛊王牵连在了一起,怪不得有底气。 他对上花颜看过来的目光,淡淡一笑,对叶香茗说,“你拿此来换本宫饶你一命可以,但是救了人后,你若是为祸,本宫一样会杀了你。” 叶香茗倔强地一笑,“除了我的命,还不能让我父王成为废人,圈禁他可以。这是我作为女儿应有的孝道,望太子殿下一并成全。”话落,又说,“至于以后,我没想过,如今我只是还不想死而已。” 云迟颔首,“好,本宫一并成全你。” 叶香茗看着云迟,又转向花颜,“太子殿下对你可真好,你要救的人,是南楚武威侯府公子苏子斩吧?他出生就带着寒症,当年我父王为武威侯夫人解寒虫蛊时就说过,她所生之子,活不过二十,如今算起来,也差不多到了期限。” 花颜点头,“不错。” 叶香茗忽然一笑,“让我猜一下,你喜欢的人是苏子斩,所以,不想嫁给太子殿下,弄糟了自己的名声,只为悔婚,为了苏子斩活命,前来南疆夺蛊王,如今落在了太子殿下的手中,以太子殿下对你之心,既然你送上门,他自然不会再放开你。所以,他将所有的罪名都扣在我父王的身上,让他下了罪己诏,包庇你毁了蛊王宫之罪,欺骗了所有西南境地的人,他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只能嫁给他了。” 云迟面无表情地看着叶香茗,未开口阻止她这番猜测。 花颜迎上叶香茗的目光,浅浅一笑,云淡风轻地说,“你虽然聪明,我也承认你聪明,但有时候聪明过了头,就会变成自作聪明了。”话落,她背转过身,淡声道,“我会尽快安排送你去救人,能活一时之命和能活一世之命,差别大了去了,但愿白发苍苍时,你还能与我面对面这般说笑。” 叶香茗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 花颜对云迟柔声说,“走吧!” 云迟颔首,握着花颜的手出了天牢。 叶香茗从铁铸的栅栏内看着二人身影消息,面容霎时露出颓然的情绪。 太子云迟…… 临安花颜…… 再好的天牢,长久地阴暗无天日,也满是腐蚀之气。 花颜出了天牢后,吐了一口浊气,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迎着明媚的阳光,她抬手挡在额头上,望天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对云迟轻声说,“不谢。” 云迟扬了扬眉梢,缓缓地笑了,“我以为你要对我说谢谢,还是这句不谢好听顺耳些。” 花颜放下手,转身对他微笑,明媚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对云迟说,“叶香茗就交给临安花家吧!即便救了苏子斩,让她继续活着,有哥哥在,不会让她为祸的,她想再复兴南疆,永无那日。” 云迟点头,“好。” 花颜转头对秋月说,“给哥哥传信,告知此事,再给十六传信,让他安排人来送叶香茗去给天不绝,以他的医术,蛊王有异,他此时应该也会发现了。” 秋月想着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儿,小姐就是为了子斩公子才交出了自己的一生,可不能到头来前功尽弃,她重重地点头,“奴婢这就给公子和十六公子传信。” 花颜颔首,交代完秋月,对云迟说,“回去吧,出来一趟,虽然透气了,但还是有些累。” 云迟听她说累,拦腰将她抱起,上了马车。 花颜上了马车后,窝在云迟的怀里,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似是真的很累,不多时,就在车上睡着了。 云迟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心底却不可抑制地蔓起酸意,也许这一生,她怕是都不会对苏子斩弃之不顾。 诚如花颜所猜测,蛊王入苏子斩体内后的第三日,天不绝便发现了一件严重的事儿,他没与苏子斩提,私下找到了花灼,对他说了蛊王的异常。 花灼听罢,眉心紧蹙,思忖片刻,说,“我听闻南疆公主叶香茗自小修习蛊媚之术,难道这蛊王与她的蛊媚之术有牵连?” 天不绝凝重地道,“这蛊媚之术,与蛊王血液凝合,如今苏子斩用了蛊王入体,即便有朝一日拔除了寒症,但是这蛊媚之术怕是也会要了他的命,必须要趁现在,想到办法祛除。” 花灼脸色微寒,“妹妹费尽心血,只为了救他,让他如我一般好好地健康地活着,若是得知此事,怕是会受不住。” 天不绝道,“为今之计,只能找到那叶香茗,看看是否如公子猜测一般,蛊王与她修习的蛊媚之术有牵扯。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见到她,老夫就有办法拔除蛊媚之术。” 花灼想了想说,“妹妹如今定然还不知,你先想办法稳住苏子斩身体,别让其发作,我着人探探叶香茗。” 天不绝点头,“公子要尽快。” 花灼颔首。 就在花灼命人查探叶香茗的第四日,收到了来自秋月的飞鸟传书,他打开信笺,看罢之后,微松了一口气。果然蛊王异常与叶香茗的蛊媚之术有关,既然叶香茗愿意以性命相换来解苏子斩的蛊媚之术,最好不过,他终于可以略微放下提了几日的心了。 安十六收到秋月传信,震惊不已,没想到叶香茗竟然牵扯了蛊王,他连忙命人喊来安十七,将护送叶香茗前往桃花谷之事交给了他,并且嘱咐他多带些人,此事等同于蛊王,事关重大,务必要将叶香茗安全送到桃花谷交给公子。 安十七也知晓此事重要,若是此事办不好,少主就白费了救子斩公子的一番心血了。他郑重地应承,带着人骑快马进了南疆都城。 安十七用了一日就带着人到了南疆都城,来到了行宫。 花颜见安十七亲自来,拿出了两瓶药,递给安十七,“一瓶装了无色香,一瓶装了十日醒。叶香茗聪明,见了她后,不必与她多话,先给她用无色香,迷倒后,喂她服十日醒。” 安十七接过,“是,少主。” 花颜又说,“叶香茗这个女人十分让人另眼相看,恐怕不止南疆王宫那些被太子殿下除去的公主暗人,外面应该还有人,你们这一路上,怕是会遇到截杀救她之人,不必手软,天不绝的毒药虽好,但也别不舍得用。务必将她完好无损地交给哥哥和天不绝。” 安十七颔首,“少主放心,我一定将她完好地送到公子和天不绝的手中。” 云迟看着安十七,这时在一旁说,“本宫派出一半云卫,将你们送过卧龙峡吧。” 花颜偏头笑看着他,“叶香茗在外面的人怕是不少,南疆王和公主若是只这些人,这些年,怕是早不知死多少次了。有一半云卫,更保险些,最好不过了。” 安十七闻言连忙道谢,“多谢太子殿下!” 云迟喊来云墨,吩咐,“你带着一半云卫,护送他们过卧龙峡。” 云墨垂首应是。 安十七并不耽搁,与云墨一起,带着临安花家的人与东宫的一半云卫前往天牢里提出了叶香茗,将她迷晕又喂了十日醒后,带上了马,离开了南疆都城。 云迟在叶香茗被带走后,吩咐人将南疆王带去了南楚在西南境地设的峡道禁地,将其软禁了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一更) 诚如花颜猜测,安十七带着叶香茗离开南疆的路上,遇到了三波大批截杀相救叶香茗之人,这三批人马都是训练有素的南疆暗人,十分厉害。他依照花颜的嘱咐,并未手软,与云墨带着的一半云卫一起,将三波人马悉数剿灭,一个未留。 期间,叶香茗一直昏睡未醒,并不知道这一路上,她的人已经悉数折损。 云墨依照云迟的吩咐,将安十七等人顺利地送过了卧龙峡,才折返回了南疆都城。 安十七与云墨告辞后,对身旁的安陌三说,“太子殿下着实不错,待少主极好了,这一路上若是没有云墨和一半云卫相送,我们即便出了西南境地,也要有所损伤。” 安陌三点头,“以前我在皇宫为太后当值时,觉得太子殿下清心寡欲,凉薄冷情,他似乎天生就是为了龙椅而生,真没想到遇到了咱们少主,太子殿下会重情至此,有人情味多了。” 安十七哈哈大笑,“英雄难过美人关呗!” 安陌三也大笑,“太子殿下若是想找美人,照镜子看他自己就够了。咱们少主虽然算是个美人,但是与太子殿下站在一起,顶多是与太子殿下般配而已。” 安十七笑着说,“咱们少主的美,可不是空有其表,只能说太子殿下眼光毒辣,普天下选太子妃,他偏偏选中了咱们少主。” 安陌三琢磨了一下,收了笑,说,“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也许与太子殿下选少主为太子妃有关。” “哦?何事儿?”安十七好奇。 安陌三道,“我记得五年前,川河口大水,堤坝决堤,数万人罹难,咱们少主那一年从家里偷偷跑去永唐县找二小姐玩,恰巧赶上灾情,被困在了川河口。” 安十七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当时公子得到消息,不顾身体未愈,带着花家所有人赶往川河口,公子到时,少主已经被困了八日,遍地洪水,无粮可食,生生被饿了八日,多少人死了,多少人易子而食,偏偏少主一个小姑娘生生挨着饿活了下来。” 安陌三点头,“对,就是这件事儿,我记得当年,川河口知州府衙隐瞒灾情,朝廷得到消息时已晚,太子殿下那时还未监国,得到消息,十分震怒,不顾自身安危,不顾皇上太后劝阻,力排朝臣众议,亲自赶去了川河口。” 安十七惊异了,“难道太子殿下那时见过少主?” 安陌三摇头,“太子殿下没见过少主,我清楚地记得,当日太后派了万奇带着我等跟随太子,皇上也派了人,太子殿下带了东宫的人,从京城押送了大批物资赶往川河口,但到了地方时,发现灾情已解,已经有人先一步调动了大批物资赈灾。” 安十七立即说,“那是公子和我们临安花家所为,当时我也跟去了,川河口一带数百里遭难,公子一夜之间调动了上百粮仓,帐篷、衣物、引水,一应所用,更是多不胜数。” 安陌三点头,“正是,当时太子殿下带着人到了之后,看到一切时,十分不敢置信,连忙派人彻查,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些大批物资是哪里来的,百姓们都以为是朝廷给的。可是明明太子殿下带的大批物资分毫没用上。” 安十七一拍大腿,“当年的川河口之难,除了我们临安花家,谁能那么快救灾?若非我们花家,等朝廷物资到的时候,川河口怕是早已经浮尸遍野了。” 安陌三感慨,“太子殿下得到消息时虽晚,但是星夜兼程,到的也不算太晚,那时他未监国,年少无多少自主权利,处处受朝臣掣肘,能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人赶到,已经是十分不易了。我当时就觉得,他是一个好太子,将来也会是一个好皇帝。皇上立他为储君没错。” 安十七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点头,“的确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太子。” 安陌三道,“太子命东宫的所有人秘密彻查,查了半个月,都没查到是哪里来的物资,当地的百姓们都以为是朝廷救灾,就连当地的官府也以为是太子殿下以迅雷之势赈灾,后来,太子殿下下令斩了知州府台在内十多位瞒而不报的官员,接手了川河口一带灾后重整之事,破格提拔了数名秀才学子不经举荐科考直接任职,在花家所做的基础上,顺利地恢复了川河口一带民生。皇上下了数道文书催促太子返程,但太子悉数搁置不理,一面修整川河口,一面查物资来源。” 安十七忽然福至心灵,“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后来查到了我们花家?” 安陌三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太子殿下当年在川河口足足逗留了三个月,安顿好一切,才启程回京。咱们花家赈灾一事,他分毫未提,知道的人也都被他封口了。” 安十七眨眨眼睛,“太子殿下可不像是一个不将此事弄清楚明白的人。” 安陌三颔首,“我不在东宫,不知后续了,只晓得,太子殿下回京后,因川河口一带赈灾顺利,他得到了川河口百姓以及半数朝臣的推崇,皇上大为高兴,嘉奖表彰了太子殿下,也正因为那次赈灾有功,他在朝堂上立住了脚,隔年,皇上就令他开始监国,再无人反对。” 安十七一拍脑门,“太子殿下当年一定知道是我们花家所做的。” 安陌三面色有些凝重,“我们花家势大,做了事情后,悉数撤离,不留痕迹,但既然做过,只要有心揪着彻查,难保不会查出蛛丝马迹。更何况当年少主在难民营里待了八日。” 安十六皱眉说,“少主从川河口回到临安后,便接手了花家事务,公子因不顾身体去救少主折腾一场,再受不住,足足在床上躺了几个月,遭天不绝每日在耳边念叨不休。太子殿下当年查花家之事,不知少主是否知晓,待我们回到桃花谷后,与公子提一提吧。” 安陌三颔首,“当年我给老爷送回过消息,老爷说知道了,我便不知后来如何了,如今既然被我又想起,是该再提一提。” 二人话落,再不耽搁,纵马一路从卧龙峡直奔桃花谷。 进了南楚地界,一路再相安无事,无人截杀,两日后,顺利地回到了桃花谷。 不够十日,叶香茗自然昏迷未醒,安十七径自扛了她进了桃花谷。 花灼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见安十六带了人回来,他扭头瞅了一眼,好听的声音微扬,“这是叶香茗?西南第一美人?” 安十七将叶香茗扔在地上,叩首见礼,“公子,正是她。” 花灼上下扫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叶香茗,嗤笑,“什么女人都能当得起第一美人吗?比我妹妹差远了。” 安十七诚然地点头,“我也觉得她不及少主多矣。” 花灼收回视线,问,“她服用了十日醒?” 安十七颔首,“正是。” 花灼问,“妹妹可有书信让你带给我?” 安十七立马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花灼,“有的。” 花灼接过书信,摆摆手,随意地说,“将她送去给天不绝。” 安十七立即又扛起叶香茗,去了天不绝的住处。 天不绝正在给苏子斩行针,听到动静,他当即放下了手中的金针,快步冲到门口,对安十七晶亮着老眼问,“这是南疆公主叶香茗?” 安十七点头,“是她。” 天不绝立即让开了门口,说,“快,将她给我弄进来,老夫好好研究研究她。” 安十七抬步迈进了门槛,扛着叶香茗进了屋,将她往地上一扔,拱手对床上俯卧着的苏子斩见礼,“子斩公子!” 苏子斩面色苍白,眼神却清澈,先是瞅了叶香茗一眼,又看向安十七,嗓音微哑地说,“南疆公主叶香茗,自小修习蛊媚之术,我体内蛊王有异,躁动不安,可是与她修习的蛊媚之术有关?你将她带来,是为给我解蛊媚之术?” 天不绝刚要蹲下身子研究叶香茗,闻言转头看向苏子斩,用鼻孔哼了一声,“臭小子聪明得让人讨厌,老夫与公子瞒着你,没想到还是被你知道了。” 苏子斩淡笑,“我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劲,我自然清楚,你们瞒不过的。” 第一百零九章(二更) 在蛊王入体,苏子斩便感觉出了身体于冰寒中似升起了一股热,烧灼得他五脏俱疼,开始时,他以为这是蛊王在祛除寒症,但渐渐的,他觉出不对劲来。 这么多年,为了身体的寒症,他对南疆的蛊毒之术可谓是了解甚深。 自然也知晓叶香茗修习蛊媚之术。 在天不绝面色有异凝重地跑去找花灼商议时,他便确定了,蛊王有异,他体内怕是有蛊媚之术。 他看着安十七,将叶香茗这么快便带到了桃花谷,定然不是花灼,应该是花颜知晓了此事,派他送来了叶香茗。他轻声询问,“是奉了你家少主之命送她来的?” 安十七点头,“是。” “她可还好?”苏子斩又轻声问。 安十七再点头,“少主很好。” 苏子斩似笑了笑,声音低了几分,“她很好就好。” 安十七看着苏子斩,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与他说说花颜在南疆的事儿,他踌躇间,见苏子斩闭上了眼睛,似没有再问的打算,他只能将话悉数吞了回去。 此时,天不绝已经研究完了叶香茗,站起身,啧啧了两声,“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便修习成了这么厉害的蛊媚之术,挺本事的。”话落,他问安十七,“她来这里,不是自愿的吧?这蛊媚之术,若不是她自愿,要用她解起来有点儿麻烦。” 安十七立即说,“她是自愿来的,跟少主以条件相换的,你将她弄醒,她应该会配合。” 天不绝闻言好奇了,“什么条件?” 安十七道,“以她活命,换为子斩公子解蛊媚之术。” 天不绝哼了一声,不客气地说,“臭丫头与人交换条件上瘾吗?这又来一个。” 安十七顿时住了嘴。 苏子斩仿佛没听见,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无声无息的。 安十七瞅了苏子斩一眼,回头瞪天不绝,对他压低声音说,“反正,她交给你了,你将她弄醒后,赶紧为子斩公子解蛊媚之术,做不好,少主饶不了你。” 天不绝哼唧了两声。 安十七转身出了房间。 花灼此时已经看完了花颜写给他的信笺,这封信比早先那封信简短,简略地说了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伤了云迟,被打入天牢,她本来觉得叶香茗这个女人能在被动的情况下依旧让南疆王对云迟动了手,受了重伤,是个人物,南疆国破,南疆王可留,但她不能留,留着也许是个祸害,但没想到,她自小以蛊王修习蛊媚之术,与蛊王有牵扯,致使苏子斩体内中下了蛊媚之术。所以,她以活命为由换救苏子斩解蛊媚之术,她只能请云迟答应放了她。 虽然放了她,但是她已经向云迟保证,叶香茗落在花家手里,定不让她为祸。 所以,在她解了苏子斩的蛊媚之术后,只能交给哥哥安置她了。 另外,她又提了云迟想在今冬大婚,距离婚期,不足半年,她已经决定了,大婚后,自逐家门,此事哥哥不必再说了,临安花家绝不能因为一个她,坏了累世千年的规矩,花家不能沾染皇权。 花家不止她一人,不止哥哥一人,还有无数花家人,本来都好好的过日子,不能因她而乱了整个花家井然有序的生活。 另外,她已经与陆之凌说好,待回京之后,与他八拜结交,已报昔日在京城对不住敬国公和夫人之处,以及陆之凌的相助之情。 敬国公府素来以军功立门楣,三代单传,人丁简单,陆之凌也不是狂妄悖逆之人,比京中各大府邸来说,要好很多,敬国公府做这个外戚,相信也不会因此张狂起来遭祸,以后,她也愿与敬国公府守望互助。 所以,哥哥放心,她也算是在京中给自己找了个娘家。 另外又提了,云迟待她厚重,她也会还以厚重。 末尾还是那句,请花灼代为好好照看苏子斩,她知道即便她不提,哥哥也会照看好他的,但她还是希望他一切安好。 花灼读罢信笺,心中十分恼怒,这恼怒掩饰不住地上升到了脸上。 所以,在安十七从天不绝处出来来见花灼时,便看到了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怒意,他一怔,试探地问,“公子?出了何事儿?” 花灼沉怒地说,“她是打定主意自逐家门了?” 安十七自是知道此事,沉重地点点头,“少主说,为了花家,她只能如此,公子永远是她的哥哥,花家养育之恩,她毕生不忘,但为了花家,她必须做此决定。” 花灼挥手拂掉了桌案上的棋局,棋子哗啦啦地落了一地,他怒声道,“她这般自逐家门,难道也想逼我与她一起?” 安十七大惊,“公子万不可如此。” 花灼恨声说,“当初她悔婚太子云迟,选择苏子斩,我遵从她心意,同意她去南疆为苏子斩夺蛊王,她在蛊王宫被暗人之王所伤,九死一生被云迟所救,鬼门关前被云迟拖回来,答应嫁给他,我不说什么,无论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还是以条件公平相换,她也没错。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不会反对。因为这是她的命。但是自逐家门这种事儿,她休想,有本事让她到我面前来说,我看看她敢不敢!” 安十七无言地垂下头,心想着少主敢的。 花灼伸手揉碎了信笺,风吹来,粉碎的信纸随风飘散了一地,咬牙切齿地说,“我只有她这么一个妹妹,她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要去认别人做哥哥,做梦!” 安十七后退了一步,生怕花灼把火撒到他身上。 花灼兀自气怒半晌,依旧压不住怒意,转眸对安十七说,“你歇两日,再启程去南疆,告诉她,就说她有本事,自己来我面前说自逐家门的话,信不信我将她圈禁在花家,不让她嫁给云迟了?她自己做了自己的主,将我这个做兄长的置于何地?我是长兄,就不信做不了她的主。反正她毁了与太子的约,也是她自己的事儿。” 安十七垂首应是,想着公子这回真是气得狠了,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花灼对安十七摆摆手,“你去歇着吧!” 安十七如蒙大赦,麻溜地跑了。 转日,天不绝喂了叶香茗十日醒的解药,在她醒转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对她说,“小丫头,你若是乖乖地不使任何坏心眼子地解了苏子斩那小子的蛊媚之术,我家公子也许能给你一个好安置,你若是不好好配合,想利用解蛊媚之术而别有所图包藏祸心的话,保管你死无全尸,来世连个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叶香茗扶着额头坐起身,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天不绝,问,“你是何人?” 天不绝扬起下巴,“我是天不绝。” 叶香茗先是一怔,然后惊讶地看着他,仔细地打量了他一遍,说,“原来你就是妙手鬼医天不绝,很多人都传言你死了,你竟还活在这世上。” 天不绝胡子翘了翘,“老夫我活的好好的,一时半刻死不了。” 叶香茗扫了一眼四周,迷惑地问,“这是哪里?” 她的记忆只记得自己是在天牢里,自那日云迟和花颜离开后,她就等着人带她离开,之后是有人来带她,但是她还没踏出天牢的门,便中了迷香晕倒了。期间怎么到这里的,没有记忆。 天不绝道,“这里是哪里你不必问,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进了心里没有?你若是没听进心里,我可以再说一遍。你要知道,有我在,你耍不出什么花样。” 叶香茗看着天不绝,因昏迷太久,脸色奇差,对他说,“我听进心里了。” 天不绝点头,“你听进心里就好,你既然被送到了这里,要知道,这里不是能撒野的地方,我家公子脾气不怎么好,你若是不配合,仔细他扒了你的皮。” 叶香茗敏感地抓住他话中重点,问,“你家公子?谁?苏子斩?”话落,她摇头,“不对,不是苏子斩,若他是你家公子,这么多年,你早该想出办法救他,不会等到现在。” 天不绝扬起眉毛,“你很聪明嘛,可惜,除了我家少主,我家公子不喜欢聪明的女人。”说完,他起身向外走去,“你跟上我,这就陪我去给苏子斩解蛊媚之术,解完了蛊媚之术,你才有饭吃。” 第一百一十章(一更) 叶香茗昏迷数日,其实浑身无力,但乍然到了陌生的地方,面对的人又是天不绝,他那一张看起来就冷硬得不近人情的脸让她没的选择,于是,她站起身,只能跟上他。 出了房门,便是青山绿水,一排排房舍,以及处处桃花香。 叶香茗四处望了一眼,知道这里不是西南境地,在西南,没有这样的地方,而且西南的桃花也早已经开败了,而这里远远望去,漫山遍野都是桃花,且花枝繁盛,风中都带着桃花香味。 这种桃树,似不是寻常桃树,这异常的桃花香似隐约带了丝药香,显然桃树是用药水喂养的,估计四季常开不败。 天不绝见叶香茗没跟上,回头瞅了他一眼,不满地喊,“还不快跟上!” 叶香茗只能收回视线,快步跟上天不绝。 今日未行针,苏子斩穿了一件宽松的软袍,半靠着靠枕坐在床上,青魂立在他身前,蛊王入体,使得他周身不再有冰寒和冷意,却另有一种难言的静寂。 天不绝踏进房门,瞅了苏子斩一眼,对他说,“准备好了没有?我将她弄醒了,这就让她来给你解蛊媚之术。” 苏子斩平静无波的目光瞅了眼跟着天不绝走进来的叶香茗,声音如古井,不起半丝水纹,“你如何给我解蛊媚之术?” 叶香茗进了屋中后,一眼便看到了半靠着靠枕躺在床上的苏子斩,绯红软袍,衬得她清俊绝伦的容貌更显苍白,白得近乎剔透,他安静地躺在那里,眉目沉寂,孱弱却无人敢忽视和小视。 她愣了一下神,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太子云迟要杀我,我还不想死,所以,知晓闯入蛊王宫夺蛊王的人是临安花颜,便以解她想救之人的蛊媚之术为由,交换活命的机会,花颜自然答应,她答应了,太子殿下也就答应了。没想到她不喜欢太子殿下的丰仪,偏偏喜欢武威侯府寒症缠身的子斩公子,真是令人意外。” 苏子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待她说完一番话,淡如水地问,“我问你如何解蛊媚之术,再从你口中听到别的,你就不必活了。” 叶香茗忽然笑了一声,这笑声不知是对苏子斩的嘲讽还是对自己的嘲讽,“解蛊媚之术容易,毕竟是我自己修习的蛊媚之术,半日的时间,我就能为你运功解个干净。但解了蛊媚之术后,是否有碍蛊王治愈你身体寒症,就不好说了。” 苏子斩淡淡道,“你只管解就是了。” 天不绝胡子翘了翘,“你既然来了这个地方,就别想脱身,他若是因蛊媚之术治愈不了寒症,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叶香茗平静地说,“我国破家败,南疆再无我立足之地,天下也没有立足之地,我即便活着,还能去哪里?但我也不想死,你不必再威胁我,我既然答应了花颜,自然会解净他的蛊媚之术。” 天不绝竖起眉头看着她,“小丫头倒是能屈能伸。” 叶香茗不再言语。 天不绝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三颗药丸给苏子斩服下,冷哼道,“你自己的身体,你清楚得很是不是?我就在这里看着她如何给你解蛊媚之术,若是这个小丫头对你动什么手脚,我没察觉,你察觉了要及时告诉我,你的命可珍贵得很,别自己不当回事儿。” 苏子斩颔首,“晓得。” 天不绝对叶香茗招手,“过来吧!” 叶香茗点头上前。 这时,房门被推开,花灼从外面抬步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苏子斩,扫过叶香茗和天不绝、青魂,缓步走到桌前,坐在了椅子上。 青魂见到花灼一喜,提着的心落下了一半,暗想着有临安花家的这位公子在,一定不会让叶香茗有机会搞鬼让他家公子出事儿的。 叶香茗见又有人来,转身去看,当看到花灼,那一张日月在他面前失色的容颜让她顿时惊怔地愣住,“你……是……” 花灼伸手倒了一盏茶,不看叶香茗,姿态随意地喝了一口,淡声说,“开始吧!” 天不绝咳嗽一声,板着脸对叶香茗说,“这是我家公子,开始吧,别废话了。” 叶香茗收回视线,似定了定神,对天不绝点了点头。 南疆的蛊毒之术,本就是个玄妙的东西,而叶香茗修习的蛊媚之术,更是玄妙,她运功解苏子斩的蛊媚之术,就是丝丝地化去蛊王牵扯媚术入了骨血的痕迹。 天不绝不错眼睛地盯着叶香茗,同时一只手放在苏子斩的胸前,护住他的心脉,以防叶香茗使坏,他能及时救他。 青魂更是屏息凝神,盯着叶香茗。 屋中几人,只有花灼最是自在,他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着茶,喝了两三盏茶后,干脆地拿出棋盘摆在桌案上,自己与自己径自下起棋来。 半日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便在花灼径自喝茶下棋中度过。 叶香茗额头落下大滴的汗,脸色渐渐地苍白无血色,半日后,她似有支撑不住的势头。 天不绝伸手入怀,拿出一个瓶子,又倒出了三颗药丸,塞进她嘴里,清喝,“坚持住,不能前功尽弃!” 叶香茗服用了三颗药丸,翻涌的心血似被压住,干涸的身体舒服了些,咬紧牙关继续。 她似也没想到自己认为本来轻易的事情这般的难,半日的时间根本不够。 夕阳西下时,叶香茗脸色已经白如薄纸,终于撤了手,转头大吐了一口鲜血,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天不绝连忙给苏子斩探脉。 花灼挥手一推棋盘,起身站了起来,走到苏子斩身边,问,“你觉得如何?” 苏子斩对花灼点头,声音也有些发虚,但比叶香茗吐血要好太多,他颔首,“似是干净了。” 花灼又看向天不绝。 天不绝不敢大意,仔仔细细地为苏子斩把了一遍脉,眉眼舒展开,对花灼说,“这小子有福气的很,这一回怕是要因祸得福了,本来即便蛊王入体,他若是想彻底根治寒症,养好自小到大因寒症伤损的身体也要三五七八年,如今嘛,这小丫头一身功力为她解蛊媚之术,反而助了他经络体脉恢复,不止蛊媚之术祛除殆尽,就是寒症的根本似也治了大半,这枯木腐朽的身体,用不了一两年估计就能康复的活蹦乱跳。” 花灼闻言也笑了,“这样还真是极好。” 苏子斩淡淡一笑,看了一眼地上的叶香茗说,“她也算是言而有信,留她一命吧。” 花灼颔首,对天不绝说,“你给她看看。” 天不绝也很好奇叶香茗如今身体什么状态,蹲下身,为她把脉。 叶香茗咬着牙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她生怕自己闭上眼睛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她不想死。国破家败,没有了蛊王,但他和父王还是南疆王室的传承,蛊王一脉断了,但是人脉之根不能断。 所以,她想活着,必须活着。 天不绝为叶香茗把了脉后,说,“难得她用心诚信救人,致使自己身体枯竭,经脉受损极大。不过有我在,保她一命容易。” 花灼淡声说,“蛊媚之术害人,帮她废了吧,自此再不得用,至于命,就留着好了。”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房门。 叶香茗闻言脸色霎时灰败,终于昏死了过去。 对于天不绝这个妙手鬼医来说,要废一个人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容易,所以,他在叶香茗昏死过去之后,听从了花灼的吩咐,轻而易举地废了她丹田内修习的蛊媚之术之源。 自此,叶香茗即便活着,再用不了蛊媚之术了。 南疆的蛊王与三大蛊毒、以及蛊媚之术自此消失在了世间,对南疆来说,是劫难,但对于世人来说,以后再无蛊毒让人惧怕受害,也算是造了福。 两日后,安十七歇够了准备启程。 花灼没有书信,只有一句话,“我那日与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安十七点头,“记得。” 花颜颔首,“将我那日说的话,见到她后,一字不差地与她说一遍。” 安十七连忙答应,“公子放心,我记性好着呢,定一字不差地转给少主。” 花灼点点头。 安十七又将路上与安陌三闲谈时说起的五年前川河口大水之事提了。 花灼听罢,凝眉,“确有此事?” 安十七颔首,“公子可喊陌三前来仔细询问一番当时情形,他在太后身边当值,是以知晓些当年之事。” 花灼面露沉思,点点头,对他摆摆手,“我知道了,见到妹妹,与她提提。” 安十七应是,转身去见苏子斩。 苏子斩只说了一句话,“告诉她,我一切安好,她好我便好,不必挂心。” 第一百一十一章(二更) 安十七郑重地将花灼的话带到了花颜的面前,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花颜听完,无奈地扶额,又气又笑,又是酸痛又是温暖,不自觉地红了眼圈。 安十七看着她,轻声说,“公子是决计不准许少主自逐家门的,公子舍不得少主,少主与太子殿下虽然是解不开的缘分,宿命天定,但与公子的兄妹之缘也是难得修来的。公子恼怒少主如此决定,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少主知道,公子比您的倔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说不准许,那是一定不准许的。” 花颜眼中闪起泪意,用力地压了回去,仰头望天,是夜星空万里星辰,她目光中如落了星光点点,便那么看着,没再言语。 安十七安静地站在她面前,低声说,“花家累世千年虽不易,但是天道循环,该有的运数怕也是注定。所以,少主又何必自苦两难,更何必非要遵守先祖古训不改?我想,花家所有人都不会怪您的,一定都会理解您的。” 花颜轻声说,“从我第一次踏进花家的祖祀,初次为先祖上香起,我便万分敬佩花家先祖,敬佩累世千年传承的闺训。若是这一代因我而改,让花家走上以后倾轧的命运轨迹,那我就是花家的罪人,枉生于花家长于花家。” 安十七默然。 花颜又说,“被云迟选中为妃,我从未料到,我自己千方百计悔婚不成,只能请哥哥相助,迫得家里因我受累,又因我为救苏子斩,让家里的人牵扯进了西南更大的风波,我心中已然十分有愧,但彼时,虽牵扯了皇权,但也无碍,我们花家还是有这个担当的,不惧天家找来的麻烦,但是,这与我嫁入东宫,嫁给太子殿下又不同,是真真正正地皇权纠缠在了一起。” 安十七道,“那也不怕的,我看太子殿下对少主极好,他为救少主,不惜以身涉险闯入蛊王宫,以太子之尊,亲自带出了少主,他娶了少主,不见得不容花家。” 花颜轻叹,“有我在,哪怕云迟有心,我自然也不会容许他动花家,但是以后呢,数代下去呢?我想让花家再累世个千年,这轨迹若是因我而改,这千年要想延续,何其容易?自古以来,那些靠近皇权的富贵门第,有几个传承了千年?当世,唯我们临安花家而已。” 安十七看着花颜,无从反驳,片刻后说,“就没有两全之法吗?少主既能不自逐家门,还能不牵扯花家?” 花颜失笑,轻声说,“有什么两全之法呢?云迟要娶的人是我,我不脱离花家,花家便是我的娘家,以后一生,几十年内,都扯不断。唯有我自逐家门,脱离花家,自此,我与花家再无联系,花家与皇室也才能撇清个干干净净。” 安十七叹了口气,“此事少主与公子见面之后再议吧,少主如今身子骨不好,要少忧思才是。” 花颜无奈,“哥哥聪明,什么都明白的,他就是舍不得我而已,若他执拗起来,我还真没法子劝他。” 安十七也觉得花灼是无论如何都不答应的,这么多年,少主在他心中便是那最重的人了,他觉得哪怕将来娶妻生子,也比不过。五年前川河口大水,他病症未愈的关键时刻,亲自带着人跑去了川河谷,后来多治了一年病,便可见一斑。 他想起川河口之事,四下看了一眼,小忠子陪着云迟在书房,秋月采青去煎药了,身边无人,他便依照花灼的话,将与安陌三说的事儿压低声音与花颜提了。 花颜听罢后愣了愣,仔细地在脑中回想了一遍,模糊地说,“是有这么回事儿,当年,我回去后大病了一场,哥哥病情也加重了,家里的人都急得不行。陌三给家里传回消息后,我是知道的,觉得哥哥和我离开川河口一带时收尾做得干净,也就没当回事儿。” 安十七想着少主果然知道,但看她这模样,似乎也早就忘了,便低声说,“少主,您看,太子殿下是不是后来真的查到了咱们家?” 花颜觉得云迟不是一个会让自己糊涂着的人,更何况身为太子,五年前又是他第一次独自出京担起了那么重的担子,在得知有人先他一步对川河口做了那么大的救灾,上百粮仓,物资不计其数,当年连朝廷能拿得出的救灾之物怕是也不及哥哥调派的那些东西,对他的震撼可想而知,他一定会查到底的。 哪怕他当时年少,处处受朝臣掣肘,权柄有限,但以他的聪明才智手段,当时没查出来,之后几年,也一定会想方设法追查出来的。 那么,若是他早知道是花家插手了当年川河口一带之事,后来选她为妃…… 她打住思绪,对安十七说,“这件事儿我晓得了。” 安十七想着少主和公子不愧是一母同胞自小长大,知道这件事情,都是一句知道了晓得了。 花颜温声说,“你奔波一趟,想必累得很,先不急着去找十六助他,去歇着吧,歇够了再说。” 安十七点头,去歇着了。 花颜向书房看了一眼,远远地书房亮着灯,随着安书离和陆之凌、梅舒毓三人出兵,西南诸小国人人自危,想要联手,但安书离和陆之凌自然不会给他们联手的机会,所以,战报是一日一日地往行宫里送,如雪花一般飘进来,可见外面的战事如火如荼,一日一个变化。 云迟这几日也明显地不如前些时日养病时轻松悠闲,很是繁忙了起来。知道她身体不好,怕来战报的人吵到她休息,便挪去了书房处理。 花颜看了片刻,转身进了屋。 秋月端了一碗药进来,放在桌子上,热气腾腾的,对花颜问,“小姐,十七公子来了,可带了公子的信函?” 花颜摇头,“没有,哥哥这回没给我回信。” 秋月不解,“怎么会呢?公子挂念小姐,不该没有回信啊。” 花颜无奈地坐在桌前,看着药碗说,“我得罪他了,他生着气呢,而且这气怕是不会容易消。” 秋月闻言立即说,“小姐怎么得罪公子了?公子近年来,脾气好多了呢,轻易不和你动怒的,更何况如今你远在南疆。” 花颜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说,“我自逐家门,哥哥不同意,发了很大的脾气,传话给我,他是长兄,若是我不听他的,她就不让我嫁给云迟了,把我圈禁起来,说我与云迟自定主张,毁了约是我自己的事儿。” 秋月恍然,“原是这事儿,公子铁定不会同意的,小姐就不要想太多了,您若真自作主张自逐家门,公子发起怒来,谁也拦不住。” 花颜深深地叹了口气,用手敲了敲那碗药,“十七说让我想个两全的法子,可是我如今,有什么两全的法子可想呢。” 秋月也苦下脸,坐下身陪着花颜发愁。 云迟从书房回来,见花颜趴在桌子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面前摆着的药碗已经凉了,他拂了拂云纹水袖,挑开珠帘缓步走了进来,微笑着说,“药都凉了,怎么不喝?” 秋月连忙站起身,“呀,是奴婢忘了提醒小姐喝了,这便去热。”说完,连忙端了已经凉了的药碗走了下去。 花颜抬眼看云迟,他顶着月色进来,一身天青色锦袍,雅致清华,如玉的容颜上,眉目温和,浅浅含笑,似醉了春风西雨。 她目光凝了凝,对他弯起嘴角,笑着说,“与秋月说着话,便不小心忘了,今日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云迟颔首,坐在她身边,笑看着她,她虽然神色一如既往,但他敏感地觉得定然出了什么事儿,否则秋月这个每日盯着她用药的人,不会忘了让她喝药。 他心中打了个转,笑着问,“安十七回来了,解蛊媚之术可顺利?” 花颜点头,“叶香茗算是个识时务的,也很有诚信,费了大力为苏子斩解了蛊媚之术,本来即便有蛊王也要多治几年的寒症,此次却是因祸得福了,天不绝说一二年便可治好痊愈。哥哥守约留叶香茗一命,不过让天不绝废除了她修炼的蛊媚之术根源,自此,她再无蛊媚之术了。” 云迟笑了笑,“如此甚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一更) 花颜不知道他说的这句如此甚好是说苏子斩因祸得福,还是说叶香茗被废除了蛊媚之术根源,或许两者都有。 她浅浅地对他笑了一下,“你今日想必累得很,早些上床歇着?” 云迟笑着点头,吩咐小忠子沐浴。 小忠子应了一声,连忙命人抬水。 秋月重新端了药碗进来,放在花颜面前,叮嘱,“小姐,这回可不能再凉了,稍后温了就赶紧喝。” 云迟接过话,“我会盯着她喝下。” 秋月点点头,放心了,走了出去。 小忠子带着人抬水进来,送去了屏风后,云迟站起身,解了外衣,进了屏风后。 花颜依旧趴在桌子上,听着屏风后传来簇簇的脱衣声以及轻轻的撩水声,她大脑思绪不由得放空。 过了片刻,云迟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时候差不多了,该喝药了。” 花颜“嗯”了一声,端起药碗,痛快地一仰脖,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喝完后,她用帕子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继续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 云迟沐浴很快,走出来时穿了一件宽松的软袍,带着沐浴后的皂角香,从椅子后伸手将她抱住,头放在她颈窝处,吻了吻,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花颜身子向后一仰,干脆靠近他怀里,想着他既然问起,那么就告知他也好,免得他往歪处想。于是,她“唔”了一声,如实相告,“你知道的,临安花家累世千年的规矩,子不娶高门世家女,女不嫁高门世家子,与皇权更是不沾染半分,千年以来,这规矩从没破过,这一代,我破了规矩,自然要逐出家门,但家里人素来爱护我,无人会主动提起,也只有我自逐家门了,可是今日哥哥让十七传话,死活不同意。” 这事儿其实不太好说的,云迟是太子,执掌天下,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皇权至上的角度看来,没有谁的规矩敢挑衅皇权。 但花家又不同,花家有挑衅皇权的资本,累世千年的根基让花家有话语权。 他们之间本来隔着的是天堑鸿沟,他非要搭起桥梁娶她,对他来说,也许这不算什么事儿,但对于花家和她来说,这是亘古鲜有的大事儿。 云迟聪明,瞬间了悟了,心中本来的确想歪了那么一点儿的浓雾烟消云散,他低声说,“花颜,嫁给我,你很怕吗?” 花颜摇头,“以前是很怕,如今不怕,但是花家生我养我,我总要为花家考虑。”顿了顿,她轻声说,“这话与你说,似不太应该,毕竟你如今是太子储君,将来登基为帝,是执掌天下的帝王,普天之下,不该没有帝王掌控不了的事儿。” 云迟微笑,“太子储君如何?执掌天下的帝王又如何?花家立世千年,有本事对皇权说不。” 花颜失笑,转身看向他,盯着他的眼睛说,“云迟,花家是你心中的一根刺吗?不除不快吗?” 云迟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缓缓地摇头,“不是,花家累世千年,历经数个朝代,南楚建朝也不过三四百年而已,对比花家,差了几个历史长河,若花家要皇权,这天下也轮不到太祖皇帝。且花家不作恶,安安稳稳,不会成为我心中的一根刺。” 花颜看尽他眼底,轻声问,“既然花家不是你心中的一根刺,那你心中有刺吗?” 云迟抿了一下嘴角,与花颜目光交汇,片刻后,他点点头,“有。” 花颜问,“什么刺?我是否能知道?” 云迟慢慢地点了点头,目光蒙上一层暗流,低声说,“你是我的太子妃,此生唯你一人可做我枕边人,是我诚心求娶的妻子,自然能知道。” 花颜静看着他。 云迟一字一句地说,“我五岁时,母后不是死于病危,是暴毙,我十五岁时,姨母不是死于病危,也是死于暴毙。” 花颜一怔。 云迟看着她,眸光苍凉,“我这个太子,虽生来就是储君,但不是所有人都想让我坐稳这个储君的。母后和姨母两条命,便是我一直在这储君位置上的代价。所以,苏子斩对我心中恼恨,所以,花颜,我永远不能为了你弃了帝王之位,不能自废储位,不能让你因花家不为难。我能做的就是用最大的力气拉着你陪着我,皇权太孤寂,我真的不想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枉此一生。” 花颜抿唇,有些惊异,“皇后和武威侯夫人的死,与你的储君之位有关?” 云迟颔首,“我五岁时,与苏子斩一同中毒,母后将唯一的养命之药,一分为二,为太医争取了时间,救了我们。待我们毒解了之后,母后突然就暴毙了。” “突然暴毙?什么原因?难道也是中毒?”花颜问。 云迟摇头,“查无所因,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查不出来,但母后死时很安详,因在午睡,似就那么睡过去了,后来被定为猝死。” 花颜凝眉,“猝死一症,倒是古来有之。” 云迟点点头,继续说,“我十五岁时,川河口水患,我在川河口待了三个月,回京之日,姨母前去东宫看我,与我刚说没几句话,也突然暴毙而亡。” 花颜惊异,“原来武威侯夫人死在了东宫?” 云迟颔首,“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也都查不出来,姨母与我说话时还带着欣喜的笑意,夸我川河口治水有功,极有出息,又说可惜苏子斩和我自小就别扭互相看不惯,否则他若是跟了我去,有他帮衬,我也不必一个人在川河口那么苦,还说我年长他一岁,让我与他尽量和睦相亲,以后他也会是我的助力。只这几句话,笑还没收起,便那样软倒在了地上去了。” 花颜立即说,“难道皇后和武威侯夫人都有遗传之症?” 云迟摇头,“梅府往上数代,无人有猝死之症,外祖父和外祖母舅舅们都活的好好的,母后和姨母相隔十年,就算我年幼时相信母后是因自小体弱猝死,但姨母怎么会与她一样?十五岁的我,不再是五岁智龄,所以,我不信。” 花颜终于明白苏子斩为何见了云迟就冷脸以对了,任谁也受不了自己的母亲死在东宫,她默了片刻,轻声问,“当时苏子斩没有跟去东宫吗?” 云迟看了她一眼,摇头,“没有,他与我自小就不太对卯,能不去东宫,便不会去。那一日,自是没去。后来他极为悔恨自己当日没去,没见到姨母最后一面。” 花颜站起身,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腰,低声说,“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查不出来,那么江湖上的医者呢?没请去查吗?” 云迟道,“请了,不止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就连神医谷的人也都请去了。苏子斩不查明缘由不让出丧,我也自然不准,姨母尸骨以冰棺停尸一个月,所有医者都查不出来,只能定为猝死,最终武威侯做主,出殡了丧事,此事也就作罢了。” 花颜皱眉,“猝死之症,虽不是多新鲜,但两姐妹隔十年都是猝死,还是少见,虽然也不排除这种巧合,但未免太匪夷所思。”话落,她道,“若是天不绝当日见了,一定能看出原因,无论是猝死,还是别的,他的医术,冠绝天下。” 云迟低沉地说,“苏子斩出生后,彼时天不绝未成名,他成名后,游历四方,行踪不定,不喜进京,无论是父皇还是武威侯甚至梅府的人以及京中各大府邸。那些年都想找上他,但一直找不到,后来十年里,他更是销声匿迹,再无踪影,连神医谷都不回。当日姨母暴毙,我也派了人找了他,没找到。” 花颜低声说,“十年前,他名声响彻大江南北,但脾性怪异,行踪不定,我为了哥哥,研究了半年他出现过的地方,后来带着花家的人追踪了他半年,总算让我找到了他,之后,我就将他禁锢在了一处地方,专心为哥哥医病。后来,医好哥哥后,他干脆也不出去了。” 云迟微笑,“那时你六岁吧,六岁稚龄,能拿住天不绝,真是聪明。” 第一百一十三章(二更) 花颜笑了笑,小的时候,花家的一位八姑姑说她古灵精怪,多智近妖,这话被哥哥听到了,与那位八姑姑翻了脸,自此,再没人敢说她太聪明。 她出生后,花家无论是嫁出去的女儿,还是生活在家里的人,都和和睦睦,几乎脸红都不会,那是她知道的第一次哥哥与家人翻脸,也是唯一一次。 后来,那位八姑姑对小小年纪的哥哥道了歉,又对她道了歉,哥哥绷着脸不理那位八姑姑,那位八姑姑怀着身孕,足足在家里耗到孩子出生,满月后抱了小孩子给哥哥瞧,哥哥才原谅了她,那位姑父才盼星星盼月亮地将妻儿接回了家。 想起幼年时,她因云迟的话涌上心头的难过情绪才消散了些。 云迟轻轻地拍她的背,温声说,“姨母死后的一年,我监国后,才渐渐地明白了,这储君之位,铺着母后和姨母两条命为奠基石。她们的死,都因我是储君,是未来南楚的掌权人。” 花颜轻声说,“有什么蛛丝马迹吗?让你查到了?为何如此说?” 云迟摇头,“没有,没有蛛丝马迹,但是我就是知道,早晚有一日,我会查出来的。” 花颜闻言轻叹一声,“皇权倾轧,如大海波涛,阳光下是祥和万里,黑暗中是刀锋利刃。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是啊。”云迟低头瞅着她,她的身量纤细,身高比一般女子要拔高些,但也只到他胸口,脑袋埋在他胸前,似贴进了他心尖处。他心中浓雾暗沉渐渐褪去,温柔地说,“我那一根刺,不是花家,你放心,而是我总要一日,要洗牌天下各大世家,掰开了,揉碎了,熔炉百炼这个天下。” 花颜徒然一惊,聪明地瞬间顿悟,他抬眼,看着云迟,“你的意思是……” 云迟对她微笑,“就是你听到的意思,也是你心中了悟的意思。” 花颜见他肯定,一时沉默,过了片刻,她重新将头靠在他怀里,低声说,“会很辛苦的,也会很危险的。” 云迟笑着说,“不怕,我有你。” 花颜顿时又抬起头,忽然又气又笑地看着他,“云迟,你实话告诉我,你也许没那么喜欢我,只不过是为了你要的天下,我才是那个最适合你的人,对吗?除了我,也许,无人能胜任你身边的位置,至少,没有自保之能,你不想你的今日的太子妃,明日的皇后,需要你来保护,也不希望成为你的拖累,你心志远大,要创千载清平盛世,必须要有一位与你一样,不怕大浪倾轧的人陪在你身边。” 云迟目光变幻,看着花颜低声说,“起初是的,我不想我要娶的太子妃如我母后一般,温良淑雅,婉约端方,连死都无声无息,不知其因。我想要的太子妃,是足以与我比肩,迎风破浪,坚韧果敢,普天之下,你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无人如你一般。” 花颜笑看着他,“你何时觉得我是最合适的人选的?你以前所说的,单凭御画师到临安花家,单凭一幅以书遮面的画册,绝对不能让你如此做下决定,毕竟,你对你的太子妃,十分慎重,连赵清溪都不要的,哪能轻易决定要我?” 云迟目光凝定上一抹清幽之色,眼底的波纹深深浅浅,低声问,“真要知道原因吗?” “不能说?”花颜挑眉。 云迟微笑,“也不是不能,但我不想现在告诉你。” 花颜气笑,“那要什么时候?别跟我说白发苍苍。” 云迟低头,呵气在她耳边,低笑着轻声说,“用不到白发苍苍,在你我同房之日吧,你若是今夜应了我,我今夜说与你听也罢。” 花颜伸手推了他一把,一下子跳开,瞪着他,又羞又恼,“我都答应嫁给你了,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也就是问问而已,你不想说就算了,我还不想知道了呢,左右对现在你我的关系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事儿。” 云迟笑看着她,脸颊因羞红染上胭脂色,让他心猿意马,他向前走了一步。 花颜立即后退了一步,一双水眸瞪着他,坚决地说,“不行!” 云迟快速地伸手,花颜顷刻间躲开,云迟只抓住了一片袖角,捏在手里,失笑地说,“躲得这般灵敏,看来恢复得不错,秋月的医术的确也值得称赞了。” 花颜拽着半截衣袖,又气又笑,“你还来真的是不是?好好的衣服,被你毁了。” 云迟随手将那一截袖角扔在了桌案上,伸手扶额,低笑着说,“你以为我要有多大的抑制力,才能自控每日对着你而不想入非非,一近再近,再这样下去,我真的等不到大婚的。” 花颜脸红如火烧,看着他玉颜也似染了胭脂色,她咬唇,“我去找秋月睡。”说完,转身就走。 云迟快一步地伸手去拽,这回比刚刚的速度要快,花颜再躲,已然躲不开了,他无奈地说,“别去找她,我忍着些就是了。” 花颜不相信地看着他,“当真?” “当真。”云迟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身体未好,我也不敢过分不是?” 花颜对上他眼睛,目光也渐渐地柔润如春水,对他扯开嘴角,轻轻地笑,小声说,“我已经是你定下的人了,早晚都是,你的确是不必急的。” 云迟低声说,“你与我悔婚时,小忠子劝我,再见你时,定要与你生米煮成熟饭,那时,我深以为然。” 花颜呆了呆,伸手用力地掐了云迟腰间一把,又羞又气,“他一个小太监,懂得什么?凭白地把你教唆坏了,你堂堂太子,哪里用得着强硬手段?” 云迟低声地说,“对别人不用,对你用的。” 花颜默了默,伸手抱住他,轻声说,“以后不用了。” 云迟笑容蔓开,慢慢地无声地笑,点点头,“好,我记下了。” 花颜任心跳平复了片刻,伸手轻轻推云迟,“你重着呢。” 云迟躺在她身旁,笑着说,“为了让你不嫌弃我重,以后我每顿饭少吃些吧。” 花颜失笑,嗔了他一眼,“来西南这一趟,本就折腾得清瘦得不成样子了,再瘦下去,回南楚该无人识得你了。” 云迟眸光轻盈地看着她,“那你不准嫌弃我重。” 花颜抿着嘴笑,“其实也不重的,是我如今没多少力气,待我毒素清除了,武功恢复了,也就……”她猛地顿住,红着脸,不继续说了。 云迟却是愉悦地弯起嘴角,眉眼俱是浓郁的笑意,轻声说,“明日我就让秋月再尽心些,赶紧将你体内的毒素清除身子骨养好。” 花颜伸手捶了他一下,红着脸说,“不用你说,秋月也足够尽心了,你今日忙了一日,竟还有这般闲心,赶紧睡吧,明日你的事情也未必少了。” 云迟笑着点点头,挥手熄灭了灯,落下了帘幕,闭上了眼睛,柔声说,“好。” 第一百一十四章(一更) 花颜一夜好梦,第二日醒来时,云迟已经不在身边。 她向窗外看了一眼,天色刚明未明,伸手摸摸身边的被褥已然凉了许久了,她拥着被子坐起身。 采青听到动静,在门口低声问,“太子妃,您醒了吗?” 花颜“嗯”了一声。 采青推开房门进来,带着三分爽利和干脆,说,“殿下一早就去书房了,似战事出了状况,来的是急报。” 花颜蹙眉,想着有陆之凌和安书离在,战事能出什么大急之事?难道是梅舒毓?她立即说,“我这就梳洗去书房看看。” 采青点头,连忙帮花颜梳洗换衣。 花颜快速地收拾妥当,出了房门,向书房走去。 行宫的书房有重兵把守,见花颜来到,齐齐见礼,甚是恭敬,“太子妃!” 花颜停住脚步。 小忠子听到动静,从里面小跑着跑出来,对花颜打了个千,“太子妃,殿下请您进去。” 把守的重兵立即让开路。 花颜抬步进了书房。 云迟正站着桌案前,桌案上放着西南境地的地势图,一旁放着战报,见花颜进来,他抬起头向她看来,温凉的眉目温柔了几分,“怎么醒得这么早?” 花颜扫了一眼书房内的情形,对他问,“是梅舒毓出事儿了吗?” 云迟点点头,“你怎么猜到是梅舒毓出事儿了?” 花颜立即说,“安书离和陆之凌都不是等闲之辈,不说有八风而动的本事也差不多,即便有些事情棘手,但也决计不会落入险境,我醒来后听采青说来了急报,想必应该是梅舒毓的急报。” 云迟伸手扶额,“我想让他历练,将来以堪大用,但若是他真出什么事儿,我怎么向外祖父和梅府交代?” “出了什么事儿?”花颜走到他身边。 云迟伸手将急报拿给她,同时说,“荆吉安本来已经降顺了我,但是听闻南疆王被我秘密圈禁,公主叶香茗被我送出南疆,又生了反我之心,他暗中联络召集了西郡十万兵马,他知道安书离和陆之凌不好对付,便专门地挑上了梅舒毓,将他绕翠霞谷转道去南夷后方灰雁城的三万兵马困住了,已经开战三日夜,三万兵马折损过半,送战报的那名梅府隐卫突围而出,浑身是血地将战报送到我手上后便气绝而亡了。” 花颜接过急报,快速地扫了一眼,眉目也拧起。 云迟沉声道,“安书离和陆之凌手中虽然都有大军,但距离得远,即便得到消息,远水也救不了近火,营救不及,而这南疆都城守城的三万兵马早在你闯蛊王宫之日,便被我派了出去,如今都城内只剩下不足一万之数。梅舒毓已经撑了三日,怕是最多再超不过两日,我即便立即带着这不足一万人马前去,也来不及了。” 花颜闻言琢磨片刻,说,“我与荆吉安的阿婆和妹妹算得上是故交,四年前,他外婆染了重病,是秋月救了她,来西南的路上,他妹妹小金给荆吉安做了衣服鞋子,让我捎给他,当时我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陆之凌和梅舒毓,本来是想借由荆吉安之手入南疆都城的,便答应了,后来,因遇到他们二人,此事便被我搁下了,至今没见荆吉安。” “哦?”云迟偏头看向花颜。 花颜说,“即刻召集京中不足的这一万兵马,我们立即启程前去翠霞谷,同时让十七拿了小金昔日交给我的东西,带着花家暗卫,去见荆吉安。”说完,她看向地势图,用指尖划出一条线,抿唇坚毅地说,“都城距离翠霞谷一千五百里,这条路不是最近的路,我知道一条最近的山路,只需要一千里,我们急行军走我知道的那条山路,两日夜一定能到达,而十七只需要多拖住荆吉安一日,我便有办法让梅舒毓脱困。” 云迟闻言目光凝定地看着她,轻声说,“你身体还未……” 花颜仰着脸说,“小瞧我是不是?我身体毒素虽然未彻底清除,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急行军赶路我受得住,更何况还有秋月,她也跟着,翻山越岭也不怕的。我欠梅舒毓的人情还没还,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事。” 云迟抿唇,“好!” 花颜对他笑笑,“这南疆都城没有了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南疆宗室那些人都不成气候,南疆国号已废,这里就是一座废城,我们今日离开,也没必要再折回来了,你要平顺西南,在哪里坐镇都一样,目前在这里无非是为了我祛毒养伤,将这书房里你机密的东西都带上,我们即刻启程。你点兵,我去找十七。” 云迟也露出笑意,“好。” 花颜抬步出了书房。 云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忠子,传令,点兵。” 安十七歇了一夜,清早醒来,十分精神,见花颜匆匆而来,惊诧了一下,“少主,出了什么事情?” 花颜快速简洁地与他说了梅舒毓被困之事,小金当初交给她的东西在阿来酒肆,让他带着花家暗卫立即去拿了东西启程,前去见荆吉安,将东西交给他,他若是顾念阿婆和小金,就让他立即收手,他若是不顾念,反抗到底,那么,就想办法控制住他,若是控制不了,托住他一日。 安十七对梅舒毓是熟悉的,也知道梅舒毓曾经帮了花颜大忙,当即点头,半丝不耽搁,带着人出了行宫。 半个时辰后,云迟点兵完毕,小忠子早已经命人快速地收拾好了行囊重要的东西,秋月和采青带齐了药材。 他们都知道这一行要去援救,急行军走山路,马车不能行,必须骑马轻装简行,所以,身上都背了大大的包裹。 小忠子对云迟说,“殿下,有些东西不能带走,奴才觉得,待救了毓二公子后,派人回来取吧,那些都是殿下惯常用习惯的事物,可不能扔了。” 云迟颔首,“救了人之后再说,东西是身外之物。” 小忠子应是,再不多言。 花颜走到一匹马前,云迟伸手扣住他的手,“你自己骑马怎么行,我载你。” 花颜摇头,“不用,这马匹上垫了厚厚的马鞍,我还没那么娇气,一匹马载两个人走不快。我们必须要快。” 云迟放了手。 花颜翻身上马,拢着马缰绳,说,“走吧!” 云迟也上了马,见花颜虽是寻常穿戴的一身浅碧色织锦衣裙,没有穿劲装骑装,但这般骑在马上,却给她平添了几分洒意和英气,总之,与懒洋洋地躺在贵妃椅上晒太阳的她十分不同。 那时,日光照耀下,他不止一次见,慵懒、娇软、柔弱无骨如喵咪一般。 此时,同样是日光下,他第一次见,她坐姿端正,虽也纤细娇软,但洒意、轻扬、英气、夺目…… 这是花颜,她似有千百姿态。 急行军出了南疆都城,依照花颜引路,在出城三十里后,进了深山,走的是在地形图上完全没有的一条路。 这条路是羊肠小道,两旁树木深深,但人马可以攀行。 不像官道可以纵马驰骋,需要走一段山路再走一段平路,骑一阵马再步行走一阵。 半日后,以官道来计算的话,出了京城六百里。 云迟暗暗地计算着,这条路的确是捷径,走官道即便快马行军的话,半日也最多四百里。 云迟下马攀走时,见花颜额间鼻尖有细密的汗,有些心疼,松开马缰绳任马自己走,伸手握住花颜的手,柔声说,“是不是受不住了?” 花颜摇头,“不是,身子虚,出了点儿汗而已,不至于受不住。” 秋月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一丸药,上前递给花颜,“小姐,吃这个。” 花颜还没伸手,便被云迟接过,径直喂到了花颜嘴角,花颜张口吞下,用袖子抹了抹汗说,“这么酷热的天气,十分发闷,怕是夜间要有一场大雨。”说完,她看了一眼天空,肯定地点头,“嗯,午夜子时后,会有一场大雨。” 云迟也看了一眼天色,转头问小忠子,“可带雨披了?” 小忠子立即拍着胸脯说,“殿下放心,这时节,随时都会下雨,奴才带着雨披了,就怕路上有雨淋了太子妃。” 云迟微笑,“不错,回去赏你。” 小忠子顿时眉开眼笑,若不是行在山路上不便下跪,他怕是立马就要跪地谢恩。 第一百一十五章(二更) 夜间,诚如花颜预料,的确是下起了大雨。 雨水很大,山路泥泞难行,云迟怕花颜的身子受不住,给她裹了两个雨披,几乎从头到脚将她包裹得严实,由人牵着马,而他紧紧地扣着花颜的手,拉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后,云迟看着花颜,“我背你吧。” 花颜坚决地摇头。 云迟低声说,“昔日你让苏子斩背你夜行三十里,如今我背你怎么就不行呢?” 花颜闻言气笑了,顶着细密的雨帘瞪着他说,“昔日我没有武功,又来了葵水,随他骑马颠簸了三十里后,几乎软成了一滩烂泥,是一步都走不动了,不得已让他背,如今我能走得动,何必累你?”话落,又说,“你若是想找回场子,待我什么时候也软成一滩烂泥走不动时,让你背个够。” 云迟微笑,“好。” 花颜觉得云迟这个人寻常时候看不出来吃味和醋意,但总是在不经意间,就会算旧账。偏偏他算起旧账来不会真正的翻脸生气,三言两语就能让人哄好。 他这个人的脾性,有时候也是别扭得可爱。 秋月一直跟在花颜身后,听到二人对话,心中十分的感慨,昔日,无论是子斩公子对小姐,还是小姐对子斩公子,都没得说,如今太子殿下对小姐,小姐对太子殿下,也是没得说。 无论如何,只要小姐幸福就好。 大雨足足下了半夜,第二日天明十分方才歇止,但即便大雨,也未耽搁行程。 天亮后,急行军择了一处平坦之地稍作休息后,便继续赶路。 在晌午十分,来到了翠霞谷外三十里的奇峰峡。 花颜停住脚步,站在奇峰峡的山顶歇了片刻,说,“下了这座奇峰峡,就是翠霞谷了,我想梅舒毓被困之地,应该是在翠霞谷的迷障林,他只有三万兵马,在这里遭遇了荆吉安的拦截,折损了半数之多后,被逼迫之下,只能进入迷障林。” “迷障林?”云迟瞳孔微缩,“毒障之地?” 花颜颔首,“毒虫极多的一个地方,形成了天然的瘴气,寻常人进去,十有八九受不住会中瘴气之毒,即便抗过了瘴气之毒,还有许多毒虫。” 云迟面容微凉,“这样说来,半数人马也所剩无几了。” 花颜道,“也不见得,吸入瘴气极深到不能救时,需要十二个时辰,不是被极毒的毒虫腰到,当时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们来的还不算晚,运气好的话,能救下大半也说不定。”话落,她道,“我知道一条避过荆吉安驻扎在翠霞谷出入口的兵马,可以直接穿进迷障林的路。” 云迟偏头看花颜,“昔日你走遍了西南各地吗?为何对这里这么熟悉。” 花颜笑着说,“算是吧!” 秋月在身后说,“那些年,公子治病,要用许多上好的药材,但大多数上好的药材都藏匿在深山老林,普通采药者采不到,药铺千金都购买不到,小姐便带着我走遍了许多地方,西南境地的深山里有一种血人参,用于活络经脉促生心血最好,所以,小姐和我几乎将西南境地的血人参都挖光了,足足在西南境地待了大半年呢。” 云迟失笑,“难怪!” 花颜琢磨片刻说,“十七即便带着人拿了小金的东西去见荆吉安,他怕是也不会善罢甘休放过梅舒毓,既然反你,估计是铁了心反到底了。所以,他只能拖住他,为我们争取时间,这九千兵马原地休息,我们带着暗卫进去迷障林,将梅舒毓和他带的兵马悄悄带出来。” 云迟点头,“听你的。” 花颜看着他,扬起脸问,“太子殿下是打算带出梅舒毓和他手中的兵马后立即收拾荆吉安,还是不急着收拾,等着后面再算?” 云迟温声询问,“我若是打算尽快收拾荆吉安,以如今九千兵马再加上梅舒毓受了折损的少数兵马来说,可有办法?” 花颜点头,“有办法的,只是自古以来,以少胜多之战,用的都是极端的杀戮法子。荆吉安和他手中的十万兵马你若是心狠不想再收服的话,火攻是最好的法子,我有办法,让他十万兵马覆灭,但未免杀戮太大了。况且,荆吉安这人虽然愚忠南疆王,但据说是个人才。” 云迟沉声道,“当初招抚荆吉安,就是因为爱惜他是个人才,在卧龙峡,安书离放过他一次,我又放过他一次,但是没想到他愚忠至此,看不清形势,又起反心,所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顿了顿,道,“不过十万兵马,杀戮太大,养兵不易,能收服的话,还是要收服,至于荆吉安,必死,不能留。” 花颜闻言抿唇,“我来南疆途中,受了小金和阿婆的一饭之恩,这般杀了荆吉安,真愧对小金和阿婆与我的情分,阿婆年岁大了,只他一个孙子,他还未娶妻,未留后,而小金还未嫁人。祖孙二人若是知道我们杀了荆吉安,怕是受不住伤心欲绝。” 云迟看着她,温声说,“梅舒毓和三万兵马遭他对付,南楚士兵因他伤亡惨重,那些死在他此举手下的妻儿老母,不计其数,不杀他,我也无法对他们交代。” 花颜颔首,轻声说,“个人恩义是小,家国是大,我明白的,你身为太子,他犯了降而又反之罪,你要杀他,无可厚非,不杀他才说不过去,毕竟杀一儆百。”话落,她轻轻一叹,“但如今总归是我借了小金给他哥哥之物的心意而让十七带着东西去拖住他,利用了小金,我如何对她交代。” 云迟握住她的手,“与你无关,是我要杀他,他死不足惜,你来是为救梅舒毓,即便不利用她送给她哥哥的东西,因为他降而又反,我早晚也要杀了他。” 花颜不再多言,对他说,“走吧,我们下去,进迷障林,先救出梅舒毓。” 云迟点头,命云意带领一半云卫和九千兵马原地休息,他则与花颜带了云影和另一半云卫以及秋月、采青下了奇峰峡。 出了奇峰峡后,便没有了山路的羊肠小道,漫山遍野,灌木荆棘,山石林立,花颜指了要走的路,云影和云卫挥剑斩断荆棘,在前方开路,将荒无人迹的山林生生开辟出一条路来。 三十里,用了一个时辰,未时,一行人进了迷障林。 花颜停住脚步,秋月拿出避毒单给每个人服用了一颗。 花颜靠着云迟歇了片刻,对他说,“南楚皇室的武功是由云族术法演变而来,传承了一息,你会传音入密吧?” 云迟点头,“不是十分精通。” 花颜说,“迷障林有方圆五十里,你且传音试试,若是不行,我卜一卦,看看他在哪个方向。” 云迟点头,当即盘膝而坐,凝神运功。 云卫与花颜、秋月、采青连忙屏息凝神。 过了片刻,云迟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眉头紧锁,花颜见此,上前一步,扣住他的手,“收功吧,看来远得很,我卜一卦。” 云迟只能收了功,说,“方圆十里,没有人迹。”话落,又说,“没带卦牌,你怎么卜卦?” 花颜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笑着说,“我有这个,足够了。” 云迟一怔,“那日你……” 花颜莞尔,“这三枚铜钱自然不及德远大师送你的那副卦牌。” 云迟立即说,“卜卦的话,你的身体可受得住?” 花颜盘膝坐在了地上,说,“卜算一卦而已,小事一桩。” 秋月神色动了动,默默地走到了花颜身后,将手掌放在了她后背,低声说,“小姐,您身体如今不好,我还是为你助功吧!你小心些。” 花颜点头,收了笑意。 云迟薄唇微抿,没再说话。 云影等都好奇地看着,他们发现,花颜会的东西很多,懂兵法,观天象,卜卦……也许还有他们没见过的更多的东西。 三枚铜钱被花颜看起来似极轻飘飘地把玩在手中,她先是眉目端正地随意地把玩了一阵,渐渐的,铜钱在她手中如变戏法一般地隔空交汇着转了起来,且越来越快,快到令人看不清。 即便是云迟,一盏茶后,眼前只剩下铜钱划出的圈影,他不由得眨了一下眼睛,在他眨眼睛的那一刻,只听“啪”地一声,一枚铜钱跳了出来,落在了地面上。 云迟立即睁开了眼睛,第一时间去看花颜。 花颜脸色有些发白,额间落下了豆大的汗珠子,秋月脸色也有些白,但二人这时都去看那枚铜钱。 花颜瞅了一眼,目光落在西方,“往西三十里外,梅舒毓受了重伤,似不太好。我们赶紧走。” 第一百一十六章(一更) 云迟闻言一怔。 云影等人也不由得怔住。在他们看来,那就是一枚普通的铜钱,落在地上是反面,他们什么也没看出来。怎么太子妃就能看出毓二公子受伤了呢? 花颜瞧着云迟微怔的神色,笑着扬眉,语气尽量平静如常,“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 云迟惊醒,立即上前一步,蹲下身,伸手握住她的手,这时发现她的手骨冰凉,满是凉汗,立即问,“你怎样?” 花颜捡起地上的铜钱,将三枚铜钱揣进怀里,笑着说,“没事啊。” 秋月默默地撤回手,站起身,没说话。 云迟转向秋月,盯着她。 秋月受不住云迟的目光,咬了一下唇,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小姐怕是这回真得让您背着了,她这些日子的伤又白养了,刚刚损耗极大,若非奴婢相助,以她的身体,卜算不来这一卦。” 云迟面色微变。 云影踌躇了一下,还是上前,恭敬地说,“属下来背。” 云迟伸手扶起花颜,对云影摆手,“用不到你,你开路就好。” 云影只能又退了回去。 云迟蹙眉看着花颜苍白的脸,有些低怒地说,“你瞒着我做什么?早知如此,我便不该让你卜算这一卦。” 花颜见没瞒住他,索性泄了气,对他虚弱地笑了笑,柔声说,“这迷障林满是瘴气,若是我们无头苍蝇似地乱找,怕是找到明日早上也找不到,只能有此一法,才能尽快地找到人。我们是为救人而来,不能白费功夫反而救不到人,我白养几日的伤不要紧,大不了救了人之后再养好了。” 云迟无言反驳,无声地背转过身子,“上来。” 花颜软软地爬上了他的后背,搂住他的脖子,低笑着说,“早先是你说要背我的,如今我给了你机会,你还闹起了脾气,这可不对啊。” 云迟默了片刻,无奈地说,“我没想着你这么快就给我机会,且这么快就让自己又伤着了。” 花颜笑着说,“太子殿下有命,太子妃也莫敢不从呢。” 云迟气笑,“这话我记住了,但望你以后真的对我说的话都莫敢不从。” 花颜低笑,将脑袋靠在他后背上,不再说话。 同样是三十里路,彼时,苏子斩背着花颜走在半壁山的山上时,花颜想了很多,想葵水来的真不是时候,想苏子斩的身体可真冰寒啊,想他这般身体,能背着她顺利走到地方吗,又想着万一布包不等到地方就漏了染了他一身血怎么办,又想着云迟何时追来,还想的是他这身体虽冷,但却让她心里感觉到了温暖…… 此时,她只觉得十分的安稳,什么也不想,不用想梅舒毓,因为她看到了,他受了重伤,状态不太好,但有秋月在,他死不了,围在他身边的士兵也都挂了彩,伤了个七七八八,但似乎也还好。云迟的身子清瘦,但是不觉得硌骨头,十分的温暖,他行走的快,但脚步平稳。 她想着堂堂太子呢,能为她做的事儿,他一样没少做,恨不得都要亲力亲为。 她想着想着,实在是疲累,不自觉地睡着了。 秋月跟在花颜身后,见花颜睡着,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件衣裳,对云迟轻声说,“殿下稍等,小姐睡着了,免得染了寒气,奴婢给她身上搭一件衣服,您再走。” 云迟立即停住了脚步。 秋月给花颜搭了一件衣裳,花颜一动不动地睡着。 云迟微微偏头瞅了一眼,见花颜的头紧贴着他的背,手搂着他的脖子,软软的,却紧紧的,他容色一暖,又快步地走了起来。 有早先花颜指明的方向,秋月拿着罗盘,一行人一路向西。 迷障林内不止浓雾弥漫,果然有许多的毒虫,但因为众人都服用了秋月给的避毒丹,所以,毒虫靠近之后,又远远地避开。 三十里路,一个时辰,申时,云迟等人便到了梅舒毓所在之地。 前方传来梅舒毓警惕的低喝声,“什么人?” 云迟听到梅舒毓的声音,心想着果然是正好三十里,花颜的卜算之卦,实在是匪夷所思得惊人,他脚步顿住,沉声说,“是我。” 梅舒毓惊诧,“太子表兄?” 云迟“嗯”了一声,饶是他目力极好,但这里浓雾太重,依旧看不到前面的梅舒毓,但他知道,他距离梅舒毓不过百步。 梅舒毓听到这声确定的声音大喜,“太子表兄,真的是你?”话落,他似乎要挣扎着站起来,但用力过猛,似乎又摔了回去,痛呼了一声。 云迟沉声道,“你待着别动。” 梅舒毓呲着牙痛苦又高兴地说,“儿郎们,是太子殿下救我们来了,赶紧的,都起来。” 随着他声音落,似乎有人陆陆续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能爬起来的,由人搀扶着起来。 云影开路,云迟抬步,走向梅舒毓。 百米不过片刻,云迟便看清了梅舒毓所在的位置,他躺在树下,浑身是血,半边脸青紫,显然是中了毒,他目光又扫向其他人,士兵们大多数也与他一般,身上带着伤,脸色青紫,看到他都是一脸惊喜,没想到太子殿下亲自进了迷障林找到了他们。 有人扶着梅舒毓站了起来,他歪歪晃晃的想走向云迟,这是也看清了云迟背了一个人,愣了愣说,“太子表兄,你背的是……” “先都坐下,让秋月给你们看诊。”云迟摆手,将花颜从后背抱到了身前,择了一处坐下,说,“是花颜。” 梅舒毓睁大了眼睛,呐呐半晌,立即惊问,“她怎么了?” 云迟简洁地说,“为了找你,受了伤。” 梅舒毓还想再问,秋月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对他伸出手,“毓二公子,请脉。” 梅舒毓住了口,费力将手臂伸给他。 秋月为梅舒毓把脉,然后皱着眉说,“伤势太重,中毒已然不轻。”说完,她伸手入怀,拿出玉瓶,倒出一颗药递给梅舒毓,“二公子先吃下这个。” 梅舒毓伸手接过,张口吞下,对秋月说,“劳烦姑娘,我这些兄弟们,你给看看。” 秋月自然不必梅舒毓说,转身给受伤中毒的士兵把脉,一连给几个人请脉之后,对云迟说,“太子殿下,我身上带的药不够,这么多人,中毒都不清,若是让他们自己行走,怕是走不出这迷障林,唯一的办法,就是就地取材,这迷障林内有毒虫,自然也有相应的药材解毒,可是时间上,怕是要耽搁了。” 云迟计算了一下时间,花颜带着他们来到这里,比预料的时间早了几个时辰,再加上她给安十七的期限是多拖住荆吉安一日,话落,他问,“三个时辰可够?” 秋月扫了一眼四周的受伤中毒的士兵,看向梅舒毓,“这就要问毓二公子如今还有多少人了。” 梅舒毓面色一痛,对云迟愧疚地说,“太子表兄,我带了三万人马,如今只剩下不足一万人了,是我无能,愧疚太子表兄的信任。” 云迟目光温凉,沉声说,“也怪不得你,荆吉安带了十万兵马,早先没有防范,你不是他的对手很正常。”说完,她看着秋月,“不足一万兵马,三个时辰的时间可够?” 秋月立即说,“奴婢刚刚看了一下,有半数人都是轻伤轻微中毒,能走动的,需要解迷障之毒的一味草药很好辨认,能走动的人与我一起找那味草药,三个时辰的时间应该够的。” 云迟颔首,“那就快些吧!” 秋月对小忠子和采青说,“你们留在这里照顾好太子殿下和小姐,我带着人去找。” 小忠子和采青连忙点头。 这些士兵们本来以为怕是要死在此地了,没想到太子殿下亲自进了迷障林找到了他们,有了生路,能走能动的士兵们都赶紧地跟上了秋月去寻找解毒的草药。 云影将云卫也都打发了出去,只自己守在云迟和花颜身旁。 梅舒毓服下解药后身体轻松了不少,连日来他所承受的一切如压在头上的大山,让他喘不过气来。连他都觉得自己这回怕是难逃去见阎王爷了,没想到云迟亲自来救他。 他第一次觉得太子表兄为他和士兵们以身涉险,真是感动死个人,他以前觉得云迟凉薄,不近人情,就连与梅府众人,也说不上亲近,倚仗着太子的身份,太高高在上了,此时他终于知道,他错了,以他的身份,能做到来这里亲自救他,且只带了这么些人,明显是在涉险,但还是来了,哪里是凉薄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二更) 梅舒毓想着,待走出这迷障林,以后就算为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他以前胡乱玩的那些都是小伎俩,来了西南,上了战场,独自带兵,经过荆吉安降而又反的围困截杀后,他终于明白,人活着还是不能太浑浑噩噩了。 他以前就是过得太浑噩,若是换做陆之凌和安书离,哪怕遇到荆吉安降而又反地截杀,怕是也不会到他这般惨的地步,一定能有法子带着这些人走出迷障林。不会如他一般,被困死在了这里。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不过太子表兄为了他这么个没用之人来救他,他以后说什么也要记着这笔,对他好些。 他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待回过神来时,见云迟抱着花颜靠着树干闭目养神,比他离开南疆都城时,云迟似清瘦了极多,眉目间显而易见的疲惫,而花颜睡在她怀里,似也瘦了极多,脸色苍白几近透明,气息浊弱,似娇弱不堪一握。 他看了片刻,试探地开口,“太子表兄,你说她为了找我受了伤……伤得是不是很重?” 云迟“嗯”了一声,闭着眼睛不睁开,淡声道,“她在蛊王宫受了极重的伤,昏迷了半个月,本来养好了些,为了给我解毒,白养了,后来又养了些天,养回了些,但听闻你被荆吉安截杀被困,跟着我来找你,在迷障林内,为了不乱转尽快找到你,她卜算了一卦,如今伤势又白养了。” 梅舒毓没想到他只问一句,云迟素来惜字如金的人对他说了这么多,他愣了愣,小声问,“她会卜算?是不是跟半壁山清水寺的德远大师一样?” 云迟睁开眼睛瞅了他一眼,又闭上,“德远不及她。” 梅舒毓眨眨眼睛,想着那一日因为一个香囊暴露给了云迟,他为了找到她告诉她,生生地在街上几乎遛得断了腿,后来进了茶馆,她以匪夷所思的功力进去他身体,传音入密竟然能听到他的心声,若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世上竟然有这样的武功。 拿她的武功对比的话,他的武功便成了三脚猫的功夫了。 所以,如今听闻了花颜卜卦连德远都不及,他也不太惊讶,只好奇地问云迟,“太子表兄,她是如何卜卦的?” 云迟摇头,“太过玄妙,不可言说。” 梅舒毓闻言更是好奇死了,难得云迟这么好说话,追问,“怎么个玄妙法,连你也说不出来吗?” 云迟摇头,“说不出来。” 小忠子在一旁敬佩地开口,“太子妃只用了三枚铜钱,就卜算出二公子您在西方三十里外,受了重伤,不知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们只看到一枚普通的铜钱。” 梅舒毓啧啧称奇,“好厉害。” 云迟睁开眼睛,低头看着花颜,她睡得沉,他们如此说话都不醒,他伸手碰碰她额头,依旧是细密的凉汗,他蹙眉,眼底涌上一丝心疼,低下头,贴着她脸颊蹭了蹭。 梅舒毓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云迟,他看到了什么?太子表兄待人何时这般…… 他很想知道,花颜若是醒着,太子表兄这样对她的话,她该是如何模样。 虽然他已经听陆之凌说过花颜夺蛊王前后的经过结果,但昔日在京城时,花颜对云迟的抗拒实在是让他记得深,尤其她是为了苏子斩来南疆夺蛊王,如今他看着二人这般,还是有些回不过味来。 不过震惊归震惊,他还是没忘了如今的情形境地,他定了定神,看着云迟问,“太子表兄,你们是如何进来的?荆吉安的兵马可退了?” 云迟摇头,简略地将花颜带路招来的经过说了一遍。 梅舒毓听罢,恨声说,“太子表兄,一定不能饶了荆吉安,他降而又反,着实可恨,若没有这片迷障林,我们昨日就全军覆没了。” 云迟默了一瞬,又低头看了花颜一眼,慢慢地颔首,“自然。” 梅舒毓见云迟点头,知道他累了,不再说话打扰他休息。 云迟又闭上眼睛,眉目较早先温凉了些。 三个时辰的时间虽然紧迫,但秋月还是带着人在迷障林内找到了草药,解了大批兵士的毒,只剩下少数人,由强健的人背着行走离开。 花颜依旧没醒,云迟继续背起她,由秋月带路,沿着原路返回,大批人马跟在其后。 一个时辰后走出了迷障林,两个时辰后来到了奇峰峡。 云意带着九千兵马等候到深夜,不见云迟花颜救梅舒毓出来,心中已经十分着急,如今见他们回来大喜。 云意上前刚要说话,云迟忽然看向左侧方,眯起了眼睛。 花颜这时忽然醒来,睁开眼睛,也看向左侧方,凝神静听下,对云迟说,“快,有大批人马从左侧方而来,怕是荆吉安的人马,立即向东南走,五十里外有一处万毒无回谷,你不是要拿下荆吉安吗?进了万毒无回谷,就有办法拿下他。” 云迟猛地转头看向花颜,“醒了?” 花颜“嗯”了一声,说,“秋月带路,去万毒无回谷。” 秋月点头,连忙提前带路。 大批人马快速地跟在秋月身后,穿着草丛而过,发出极大的沙沙声响。 左侧方有人高声大喊,“荆副将,发现了南楚军踪迹,东南方向,快追!” 云迟的容色冷了冷。 花颜对云迟说,“放下我,我自己走。” 云迟摇头,背着花颜快步跟在秋月身后, 荆吉安带的大批兵马追的很快,五十里路拼的是双方的体力,幸好跟随梅舒毓的士兵十有八九都解了迷障之毒,再加之是保命的关口,所以,都跑得极快,只有少数几个人掉队。 子夜时分,秋月带着人冲进了万毒无回谷。 花颜对秋月说,“去第九回,带着人马直接出第九回的出口,在出口等着。” 秋月点头,毫不犹豫地依照花颜所说,进了第九道山弯处。 梅舒毓带着人马立即跟在了秋月身后。 花颜对云迟说,“放我下来,我布一个阵,将荆吉安和十万兵马困在这万毒无回谷的阵中任你施为。” 云迟停住脚步,对她问,“布阵不会受伤了吧?” 花颜摇头,“不会。” 云迟放下花颜,还是不放心地说,“我也学过许多奇门阵法,你要布什么阵,我来做。” 花颜闻言瞧着他,想着这还是因为她卜算之事不放心她呢,生怕她因此再受伤吧?她点头,“也好,那就你来,布天罗地网阵加有来无回阵。”说完,她分别伸手一指八个方位,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布大乾坤天罗地网,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布小乾坤有来无回。除了九曲回肠的出口,八个谷口,都封死。’ 云迟颔首,将花颜交给云影,吩咐,“保护好太子妃!” 云影点头。 云迟又吩咐,“云墨带着十二云卫,随我去布阵。” 十二云卫齐齐应是。 “我与云影去第九曲山顶等你。”花颜看着云迟,伸手一指,“在那里,半里地。” “好。”云迟点头,与十二云卫快速地离开去布阵。 花颜看向云影,“走,我们去第九曲山顶。” 云影应是,说了一声“太子妃得罪了。”便带着花颜风一般地掠去了第九曲山顶。 来到山顶,云影落脚,放开了花颜。 花颜举目下望,只见万毒无回谷外火把通明,大批人马如洪水一般地涌进了万毒无回谷,密密麻麻,在夜间,几乎都能将夜空点亮。 山顶上的山风有些大,花颜身上虽然多披了一件衣服,但还是感觉到了凉嗖嗖的冷意。 云影说,“太子妃,山顶风硬,您身体不好,还是寻一处避风处等殿下吧。” 花颜伸手拢了拢衣领,摇头,“无碍。” 云影只能上前一步,挡住花颜的半个身子,为她遮挡些冷风。 花颜看着荆吉安带着的兵马无知无觉地进入到了万毒无回谷,想着可惜了小金的这个哥哥,挽得一手好弓,且力大无穷,熟读兵法,是个有才的,奈何头脑太一根筋。 是个人就会明白,西南这片土地早晚会纳入南楚的版图,云迟虽然因她夺蛊王提前了五年收复西南境地,但晚五年,也改不了这个事实。 西南境地,百年来,本就是南楚叼在嘴边没吞下的肉。 南疆王和叶香茗丢了蛊王丢了国号依旧想要为了南疆王室血脉传承活着,但荆吉安偏偏要为南疆王尽忠。 即便她与小金与阿婆有着深厚的交情,但在荆吉安降而又反杀了南楚两万多兵马之后,她也没办法保他一命不死,毕竟她是云迟的太子妃,以后要想他所想,为他所为,才对得起这个身份。 第一百一十八章(一更) 云迟带着十二云卫布好阵,没有立即去第九曲山顶找花颜,而是根据秋月的踪迹去了第九回的出口。 梅舒毓与士兵们由秋月带领着已经等在了第九回的出口,他憋了一肚子的气,对秋月问,“秋月姑娘,太子表兄布阵,难道能拦住十万兵马?”说完,他望着群山叠伏的万毒无回谷说,“这里多大?够装得下十万兵马吗?” 秋月点头,“若是太子殿下布的阵厉害,自然能拦住,这万毒无回谷大得很,别说十万兵马,二十万兵马也能装得下。” 梅舒毓看着黑漆漆的山峦,实在是对这里的地形不熟,这一山又一山,一峦又一峦的,尤其在黑夜里,的确是令人迷路得很,他敬佩地看着秋月,“秋月姑娘,你真厉害,竟然能带着我们绕出了出口,若是我,非迷路不可。” 秋月说,“这万毒无回谷里毒虫多,但好药也多,当年小姐和我在这里待了两个月,自然没一处地方都熟悉得很,闭着眼睛都可以走。” 梅舒毓羡慕,“你们两个小姑娘,可真是厉害,小小年纪,便满天下地乱转,竟然还来这种危险的地方。” 秋月笑了一下,想起了什么,叹息地说,“小姐说她不要被关在高墙大院里,即便不为公子采药,她也不会困居深宅一世的。” 梅舒毓闻言有些惆怅,“可是如今她答应做太子表兄的太子妃了,东宫宫苑深深,将来皇宫也是宫墙深深。” 秋月收了笑,“这是小姐的命。”话落,感到有人来了,立即住了嘴。 梅舒毓刚要再说,顺着秋月的目光,看到了云迟,也连忙打住话,迎上前,“太子表兄,你是不是布阵已经把荆吉安和十万兵马困住了?” 云迟颔首。 梅舒毓一拍大腿,腿上有伤,他受不住地“咝”了一声,说,“不能便宜了他,我和弟兄们都憋了一肚子火想收拾他,奈何敌众我寡,只能任他收拾,但如今既然已经将他困住,就让我们出出气呗。”话落,他摩拳擦掌。 云迟挑眉,看着浑身是伤依旧精神的梅舒毓问,“你想亲手报仇?” 梅舒毓点头,“我险些死在他手里,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想亲手杀了他。” 云迟淡声说,“你如今浑身有伤,而荆吉安精神十足无病无伤,我即便给你一个与他单打独斗的机会,你能杀得了他吗?要知道他力大无穷,你可别被他杀了。” “能!”梅舒毓咬牙恨声道,“太子表兄,你就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报此仇,怕是会抱恨中生,杀不了他,死在他手里的话,我也无怨无悔。” 云迟淡淡温凉地说,“好,我就答应你,给你一个单独与他单打独斗的机会,你若是杀了他,此事了,回京后,我破格提拔你入兵部侍郎,若是你杀不了他,死在他手里……” 梅舒毓接过话,“死在他手里,是我无能,有愧太子表兄看重栽培,就当梅府没我这个不孝没出息的子孙。” “好!”云迟点头,对云意吩咐,“先带她去第九曲山顶见太子妃。” 云意应是,带着梅舒毓去了第九曲山顶。 云迟在梅舒毓离开后,看着自己带来的九千兵士与梅舒毓剩下的九千多士兵,清声说,“除却重伤者,其余人,分八队,守死八个谷口,有闯阵者,杀无赦。” “是。”士兵们热血沸腾,发出震天动地的响声。 以一万八千人对付十万兵马,如此以少胜多,占据万毒无回谷地势,太子殿下亲自布阵,注定载入史册。 云意带着梅舒毓来到第九曲山顶,便看到花颜拢着衣服立在山风中,云影为他遮挡一部分山风,既不能挡她的视线,还不能让她被风吹的太难受,着实费心。 他松开梅舒毓,拱手,“太子妃,殿下吩咐属下送毓二公子过来,他要与荆吉安单打独斗,生死不论。” 花颜闻言蹙眉,慢慢地转过头,看着梅舒毓,山风将她的脸庞吹得有些冷清,但她看着梅舒毓的目光却温和,“太子殿下布的阵法,十分厉害,困住荆吉安十万兵马,杀了他,再让十万兵马降顺,不是难事儿。你重伤在身,何必非要与他单打独斗?” 梅舒毓看着花颜,发现她真的极好,明明看起来纤细娇弱的一个人,但偏偏给人一种峰峦秀木的坚韧独挺之感,她这样的女子,怪不得太子表兄死活不放手。 他挠挠脑袋,愤恨地说,“因为荆吉安降而又反,我带出来的近两万兄弟死于他手里,若是不亲手杀了他,我难以对死于九泉下的将士们交代,也枉太子表兄对我栽培磨练一场,更枉费梅府的门楣。” 花颜不说话,看着他。 梅舒毓坚定地道,“以前我是没出息,纨绔不知事物,如今来西南,经历些事儿,方才明白,人活着,不能太糊涂。我今日若是糊里糊涂地为了自己保命等着太子表兄收拾处置荆吉安,而我自己则袖手悠闲,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将来又如何立得稳坐得端正?” 花颜微笑,“一个是陆之凌,一个是你,你们二人,我还真没看错。”话落,她点头,“对付天生力大无穷的人,不要与他硬碰硬,要懂得灵巧借力,不怕周旋,瞅准机会,一击必中。机会往往是稍纵即逝,一定要把握好。” 梅舒毓重重地点头,知道花颜这是在点她克敌之法。 花颜忽然轻柔地出手,不见她招式如何变幻,直取梅舒毓面门,她明明手骨无力,身体乏力,甚至山风一吹似乎就要刮倒,梅舒毓一直看着她,自然清楚地看到了她如何对他出手,他十分及时地第一时间躲开了,他自认为躲得很快,但花颜的手指虽然没点在他面门处,还是点在了他左肩处。 他身子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涨红,她手中若是有一柄剑的话,他此次左肩胛骨已经被她刺伤了。 花颜笑了笑,手指离开,又直击他右肩胛骨,梅舒毓不想再被花颜小看,更快的速度躲开,这一次,让他躲开了。 花颜再次出手,招式变幻多样,梅舒毓躲了这招还有那招,一时间气喘吁吁,有几次都没躲开。 一盏茶后,花颜收手,梅舒毓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花颜看着他脸色又红又白涨得厉害的模样,笑着说,“我方才没有用半丝武功,却让你无招架之力,所以,有时候内功不足,身体有伤,不是不能赢人的主要原因。我方才对你一味强攻,顾不及防守,露出了三处破绽,可惜你一味躲闪,没看到我那三处破绽,以至于,如今是你倒下,我站着。” 梅舒毓闻言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对花颜说,“再来一遍。” 花颜不反对,又照着早先出的招数,对梅舒毓用了一遍。 这一遍,梅舒毓比早先躲避的动作快了极多,灵巧了极多,而且,在花颜露出第一个破绽时,他就抓住了,拼着被她点中了左肩胛骨废一条手臂的风险,将手掌劈在了她的脖颈处。 若是两人手中都有剑的话,梅舒毓伤了一条胳膊,花颜掉了脑袋。 一条胳膊的代价换一条命,值的。 梅舒毓收了手,惊喜得嘿嘿直笑,敬佩地看着花颜,“我懂了,多谢你教诲!” 花颜浅笑,伸手入怀,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三颗药丸给梅舒毓,“你受伤太重,失血太多,与我一番动手,又触动了伤口,耗费了力气,这三颗药,给你补回来。但望你手刃荆吉安,为九泉下的两万将士报仇,给他们的亡魂一个交代。” 梅舒毓接过三颗药丸,悉数吞进了肚子里,郑重地点头。 云迟来到第九曲山顶,看着梅舒毓脸上再不是早先视死如归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信心满满,他淡淡地扫了梅舒毓一眼,对云意吩咐,“荆吉安已经被单独困在毒汁林,让秋月带你们去。” 云意应是,带了梅舒毓,寻了秋月,去了毒汁林。 云迟走上前,将花颜抱在怀里,低沉柔软的声音说,“多谢你让我杀了荆吉安。” 花颜回抱住他,吸取他身上的温暖,浅浅而笑着说,“我做你的太子妃,以后自然要想你所想,为你所为,才对得起这个身份。以前家国天下我可以不顾,但以后,你的家便是我的家,你的国便是我的国,我自然不能妇人之仁因私心而拖你后腿。” 第一百一十九章(二更) 云迟闻言心下触动得无以复加,心海翻潮,紧紧抱住花颜,久久难以平静。 无论是懿旨赐婚后那一年明里暗里的争斗,还是懿旨悔婚后他反省自责,亦或者是从蛊王宫将重伤奄奄一息的她带出,以及她昏迷不醒的那一段时间他亲力亲为,还有之后他以蛊王与她交换以身相许,等等的,这么长时间,他从来就没有奢望她能这般待他。 他所求不过是她站在她身边,陪着他,诚如他所说,帝王之路太孤寂,她合他心意,唯她一人,谁也代替不了,此一生,非她莫属。 这是他强求来的缘分,但是他从没有想过,她在这之后能给予他这么多。 想他所想,为他所为,让他惊喜心喜得几乎失控。 他身子微颤,将头搁在她颈窝处,低低呢喃,“花颜,花颜,花颜……” 一切想说的话,似乎都在这一声声喊出的名字里,缱绻在舌尖,藏裹在腹中。 山风呼啸,很大很冷,但是花颜却在风声中听得清楚,云迟的一声声喊她的名字,低沉悦耳,饱含无数情绪,似要溢满出来,无所控制,让她的心似也跟着化在这一声声里。 这一刻,她心尖颤动,似隐约地明白了什么。 她任他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待他心海平复,她微笑着说,“寻一处避风的地方吧!等着天明十分,你好接受十万降兵的战果。” 云迟点头,拦腰将她抱起,下了山顶,寻了一处避风处,抱着她坐了下来。 花颜靠在云迟的怀里,伸手搂着他的脖颈,低声说,“背着我走了那么远的路,三十里又三十里再三十里,很累吧?” 云迟低头看着她,夜色下,她眉眼温柔,他微微笑着摇头,眼波也似春水,“不累,甘之如饴。” 花颜将脸贴在他胸口,低声喊,“云迟。” 云迟应了一声,“嗯。” 花颜又学着他喊,“云迟,云迟,云迟……” 一声声,似细雨,似低喃,似喊给他听,又似喊给她自己听,细细碎碎的温柔融化了月光和山风。 云迟点点头,低低柔柔地“嗯”了一声。 花颜抬眼瞅他,玉色的容颜在夜色下泛着剔透的光,微微透红,华美清贵得工笔难以描绘,她呼吸窒了窒,低声说,“你也着实累了,睡一会儿吧!” 花颜不再说话,她睡了许久,并无睡意,静静地靠在云迟的怀里。 云迟着实累了,不多时就睡了。 花颜怕压麻了他的腿,待他睡熟后,慢慢地轻轻地从他怀里出来,走到一旁,低声说,“来人!” 采青和小忠子一直躲在远处,听花颜喊,连忙齐齐地走了过来。 花颜温声说,“从包裹里拿一件披风来。” 小忠子也发现云迟睡着了,想着殿下今日实在太累了,背着太子妃走了百多里的路,一直没歇着,根本不用别人搭手,他连忙点头,立即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件稍微厚些的披风。 “给我吧!”花颜伸出手。 小忠子立即将披风递给了花颜。 花颜接过,转身走回云迟身边,将披风展开,轻轻地盖在了他身上。 小忠子在不远处瞧着,想着以前他说错了,太子妃不冷清冷心冷性的,不是冷血无情的,她真正待起人好来,真真是极好的,谁也比不过的,掏心掏肺的。 如今她待殿下极好极好,连他这个小太监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暗暗想着,殿下虽然苦了很久,但如今求得这般结果,也是值得的。 都说女子的心,海里的针,只有真正进入了心里的人,才会被她用针织出细细密密的网,网住她心中的那个人。 当然,殿下对太子妃也是极好极好,他从来没对谁这么好过,包括他自己。 花颜给云迟盖好披风后,自己则坐在了他身边,等着梅舒毓对付荆吉安的结果。 她相信哪怕他如今浑身是伤,哪怕他力气不如荆吉安,但他是聪明的,有了她早先的一番点拨,他应该是能杀了荆吉安的,只不过自己也会伤势加重,需要秋月救罢了。 想起阿婆和小金,她只能暗暗地抱歉,诚如云迟所说,荆吉安降而又反,若不杀了他,如何对两万士兵的妻儿老母交代?又如何对九泉下的士兵交代?更如何立他这太子殿下的威望? 法不容情,合该如此! 有的人能救,有的人不能救。 一个时辰后,云意带着浑身是血几乎成了血人的梅舒毓回到了第九曲山顶,花颜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看着云意将梅舒毓放下,她立即站起身,走了过去。 梅舒毓脸色在夜色下如白纸一张,但一双眼睛却明亮至极,见花颜走来,对他哑着嗓子说,“我将荆吉安杀了!” 花颜蹲下身,看着他微笑,“好样的!”话落,对随后跟上来的秋月问,“可给他诊脉了?这么重的伤,可有大碍?” 秋月的脸色不大好,显而易见的疲惫,闻言摇头,“小姐放心,毓二公子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他怕是短时间内不能自己行走了,少说也要养一个月的伤。” 花颜松了一口气,“以一个月的重伤换荆吉安一条命,值了。” 梅舒毓点头,眉眼都是亮光,“幸好有你早先对我的点拨,否则我定会死在荆吉安手下,论单打独斗,若是以前的我,打不过他。” 花颜浅笑,“对付天生力大无穷的人,自然要用巧夺之法,当日,我听闻在卧龙峡,安书离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是以高绝的轻功巧夺克制了他,云影接下他一剑,都被震退了数步,你今日重伤在身之下能杀了他,已经是值得炫耀之事了。” 梅舒毓抿唇,“我武功本事不及安书离和云影,差得远了,今日能胜他,全依赖你点拨与我心中为九泉之下那两万士兵报仇的狠劲儿,不值得炫耀的。” 花颜微笑,“胜而不娇,也算是男儿本色了。”说完,她对云意吩咐,“带他找一处避风之处,让他先休息吧。” 云意应是,择了一处避风之处,安置了梅舒毓。 梅舒毓实在是太累了,云意将他放好后,他便歪着头睡去了。 花颜站起身,对秋月问,“荆吉安的尸首呢?” 秋月立即说,“他被毓二公子用剑削掉了脑袋,死不瞑目,似是没想到就这样死了,满脸的不干。尸首我让人先收了起来,回来问太子殿下和小姐如何处置。” 花颜道,“尸首让人装棺,让人送回去给阿婆和小金见他最后一面吧!毕竟是骨血至亲,不能就这样将他埋在这里。他虽然人愚忠,但也算是个英雄,南疆国号埋葬有他的血落幕,也能载入史册,千载留名了,他比南疆王估计要受后世褒奖得多。” 秋月点头,“可怜了阿婆和小金。” 花颜叹了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但愿阿婆挺得住。”话落,她伸手拍拍秋月,“你也累了,快找个地方歇着吧,明日一早,太子殿下收了十万兵马,我们就要离开这里。” 秋月看着花颜,问,“小姐,我们离开这里后去哪里?” 花颜想了想说,“梅舒毓就因为要去灰雁城,而被荆吉安困在了这里,我们明早应该去灰雁城,配合陆之凌和安书离的计划行事。” 第一百二十章(一更) 天明十分,云迟醒来,睁开眼睛,日出照红了第九曲山顶,红光灿灿。 他微微偏头,便看到花颜靠在他身旁,闭着眼睛在睡着,睫毛贴服在她脸上,浓密如两把刷子,睡颜静谧如一幅画,瑰丽素雅,在清晨的日出下,染着微微光华,美好得令他移不开眼睛。 他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终于忍不住,低头去吻她娇嫩的唇瓣。 花颜睫毛颤了颤,并未醒来,继续睡着。 云迟怕扰醒她,只蜻蜓点水地轻轻碰了碰她,便慢慢地轻微地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她身上,缓缓起身。 小忠子在远处听到动静,连忙起身,小声说,“殿下,您醒了?” 云迟“嗯”了一声,问,“梅舒毓呢?” 小忠子连忙说,“毓二公子杀了荆吉安,浑身重创,秋月姑娘说怕是要养一个月的伤势。” 云迟淡笑,“还好。” 小忠子点点头,“是啊,真没想到毓二公子本就重伤下还能杀了荆吉安,连奴才都佩服,换做寻常人,昨日从迷障林那般重伤都爬不出来的。” 云迟笑着颔首,“他是个可造之材。” 小忠子暗想有太子殿下这一句话,以后毓二公子前途不可限量了。 云迟向东方天际看了一眼,吩咐小忠子,“你们在这里看顾太子妃,我去看看荆吉安那十万兵马。” 小忠子应是,“殿下小心些。” 秋月此时已醒来,走上前,说,“奴婢随太子殿下去吧!万毒无回谷内毒物颇多,有些地方进不得,殿下身体也还未痊愈,奴婢一来可以引路,二来也可帮着殿下给伤兵看诊。” 云迟颔首,“也好!” 秋月转头对采青说,“照顾好小姐,我去帮太子殿下,咱们也好早些离开这里。” 采青点点头,“姑娘放心,奴婢寸步不离地看顾着太子妃。” 秋月放心下来。 花颜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她睁开眼睛,不见云迟,只见采青和小忠子陪在她身边,二人正翘首顺着山顶往下望,皆是一脸的兴奋。 她动了动身子,笑着问,“你们在看什么呢?” 二人连忙转过头,小忠子立即说,“太子妃,您醒啦?奴才和采青在看太子殿下收服十万兵马呢,从这山顶上,竟然能看到殿下的所在之地,昨日夜里太黑,竟然没发现,原来那些兵马都被困在一道道山谷里,任他们如何走,有殿下的阵法在,都在谷内乱转,走不出去,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好了。” 采青笑着走过来,扶起花颜,一脸敬佩地说,“您真厉害,竟然让殿下将荆吉安和十万兵马引来了万毒无回谷,这当真是有来无回。咱们才这么点儿人,竟然让荆吉安和十万兵马折在了这里。” 花颜随着采青搀扶站起身,失笑,“不是我厉害,而是四年前,我与秋月采药在这里生生待了两个月,开始进来时,生生迷路转悠了六七日,幸好带了足够的干粮和水囊,才没被饿死渴死,后来算是将这地方转遍了,吃透了,闭着眼睛走也能不迷路了,不至于走死路和死角,知道出口在哪里了。” 采青依旧敬佩地说,“那您也是极厉害呢,四年前,您才十二岁吧?秋月姑娘比您还要小些呢。” 花颜浅笑着道,“我仗着武功和所学,又仗着秋月是天不绝的徒弟,那些年是天不怕地不怕了些,更何况为了给哥哥找药,哪里都敢去的。” 采青看着她,“您对花灼公子真好。” 花颜轻笑,“一母同胞,哥哥对我也是极好的,从小到大,他可以训斥我,但是看不得别人说我一句半句。正因为有他这个长兄护着,花家的一众长辈们才管不了我。” 采青羡慕地说,“有哥哥真好,奴婢自小就是孤儿。”话落,又说,“不过与奴婢一起在东宫长大的人,也是肝胆相照的兄弟姐妹的。” 花颜含笑看着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情分也是不差,一样的。” 采青笑着点头,“是呢。” 小忠子笑嘻嘻地问,“太子妃,您要去看看吗?奴才从高处下望,见殿下是极有丰仪的。” 花颜好笑,“他何时没有丰仪了?什么时候都有的。” 小忠子吐了吐舌,“是奴才说错话了,殿下的确是何时都有丰仪的,但今日更甚,十万兵马,无一人敢反抗,看起来十分乖顺。” 花颜笑着又举目下望了一会儿,云迟轻袍缓带,毓秀挺拔,如青竹一般,虽距离得远,但得天独厚的清贵丰仪却让人移不开眼睛,清贵尊华,丰仪无双。 她看了片刻,收回视线,笑着摇头,“既然能在这里看到,就不去了,懒得走。” 采青立即说,“奴婢可以背着您,奴婢也是有力气的。” 花颜轻笑,摇头,“累你做什么?咱们就在这里看好了,离得近了,反而不能领略这种风景。” 小忠子挠挠头,嘿嘿地笑,“也是。” 采青小声说,“陆世子和书离公子已经收复了一大半西南境地,殿下去灰雁城相助的话,一定势如破竹,平顺西南进展更快些。” 花颜颔首,笑道,“有了这十万兵马,咱们离开南疆的日子不远了。” 采青又小声说,“奴婢觉得,在西南境地,比在京城好多了,在京城时,殿下总是被一帮大臣围着盯着,来到西南后,因路途遥远,殿下身边清静多了。” 花颜抿着嘴笑,“南楚京城地处皇权忠心,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一举一动自然都有人盯着。在西南境地,有许多人鞭长莫及,但也有少数人的眼睛追来,但总归是比京城随心所欲了些。不过他也不能离开京城太久,以免人心涣散,生出异心。” 采青点点头,“殿下极不容易的。” 花颜不置可否,生来就是太子储君,岂能容易?云迟所承受的,她以前不愿意去了解,每每都将之屏蔽在眼外耳外,但真正地入了心了解后,方才知道,他是真的不易。 皇权帝业,江山负重,都担在他的肩膀上,他不能行差就错一步半步。 为了娶她,他是极任性了些,一年里为了压下反对的人,承受了极多,太后悔婚懿旨下了之后,哥哥将悔婚旨意临摹拓印万张,天下人皆观仰,待平顺了西南,回去之后,他亲自前往临安花家求娶,是在打太后的脸,也是任天下人都看到他太子云迟要做的事儿,太后也干涉不得,做不得主。 她可以想象得到届时一定会掀起轰然巨浪,包括皇上、太后、宗室皇亲、文武百官一众人等,必定哗然天下。 想必届时比懿旨赐婚时掀起的风浪还要大。 彼时,是他自己承受一切,还有她找的麻烦,届时,有她一起与他承受。 她想着,轻轻浅浅地笑了,迎着东方照下的日色,淡淡光华。 采青看着花颜,一下子看痴了,喃喃地说,“太子妃,您真美!” 花颜低笑,“美不过你家殿下。” 采青一呆,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忠子在一旁听了也偷笑不已。 花颜又站在山顶看了云迟片刻,对二人说,“走,咱们去出口等着他。” 二人应是,采青看了一眼陡峭的山路,还是说,“太子妃,这山路太陡了,您身子不好,还是奴婢背您吧?” 花颜笑着摇头,“咱们走慢些,不着急,他要收整兵马总要些时候。” 采青伸手扶住她,“那奴婢扶着您。” 花颜点点头。 三人慢慢地走下了山,在暗中护卫的云卫抬起依旧昏睡不醒的梅舒毓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后面。 走到半途中,遇到几只山鸡,花颜立即对采青说,“抓了它们,一会儿我们烤了吃。” 采青出剑,三五下便将几只山鸡斩断了头,斩断了头的山鸡没了脑袋没有快速地死去,而是乱走了一阵,滴滴答答地将这一片山石上滴的都是血。 采青提着剑目瞪口呆。 花颜也愣了愣,看着采青大乐,“山鸡不是你这样抓啦,不过也挺有意思的,来吧,捡起来,咱们拎着它们下山褪毛。” 采青收了剑,点点头,捡起了几只山鸡,交给小忠子。 小忠子一脸嫌弃,但还是接过来拎着浑身是血的没了脑袋的山鸡下了山。 第一百二十一章(二更) 下了山后,来到出口一处小山坳里,有一条从山涧流下的小溪流水,花颜就着溪水给山鸡褪了毛,然后让小忠子拾了干柴,采青生了火,三人围坐在一起将几只山鸡烤了。 云迟收整完十万兵马,命士兵们架锅生火做饭后再启程,便听云影禀告,“太子妃下山了,抓了几只山鸡,正在烤来吃。” 云迟“哦?”了一声,笑着扬眉,“带路,去看看。” 云影应是。 秋月听说花颜在烤山鸡,顿时犯了馋虫,“小姐烤的山鸡最是好吃,不知道抓了几只,够不够分啊。” 云迟回头瞅了她一眼,温声问,“你们以前在外时,时常烤山鸡吃?” 秋月点头,怀念地说,“不止山鸡,还有野兔、野猪、野鹿、飞鸟,但凡可以烤来吃的东西,都烤过,但山鸡和飞鸟最好吃。” 云迟微笑,“那我也要尝尝。” 秋月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身影说,“小姐烤的东西,如今一定有您的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奴婢的份了。” 云迟失笑,“她既知道你爱吃,一定会给你留的。” 秋月想想也是,小姐的心眼哪怕在公子面前对她也没偏低过,顿时高兴起来。 云迟和秋月找到花颜时,几只山鸡正烤了个半熟,秋月数了数,立即说,“小姐,怎么就抓这么几只,不够吃啊。” 花颜笑着看了云迟一眼,转向秋月,“这几只是下山时顺路遇到的。” 秋月立即说,“那奴婢再去抓几只来。” 云迟摆手,拦住秋月,吩咐,“云卫去!” 云影应是,立即带着人去了。 云迟走到花颜身边,小忠子立即搬了一块石头来,放在花颜身边,拂净了石头上的土,云迟缓缓落座,看着火上烤的金黄的山鸡,笑着说,“闻着就感觉不错。” 花颜偏头笑着看了他一眼,对他问,“你吃过烤山鸡吗?” 云迟摇头,“不曾。” 花颜想想也是,堂堂太子,山珍海味吃过不少,但是这种野味一定没吃过,他从小到大离京的次数有限,出入随扈无数,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是一定不会端到他面前的,比如粗茶淡饭,更何况这种山野烤食。 她翻转山鸡滚烤,笑着说,“一会儿熟了你尝尝,若是喜欢吃,以后我经常抓了山鸡给你烤。” 云迟笑容温暖,低柔地点头,“好。” 云卫又抓来几只山鸡,秋月和采青接过,去溪水旁褪毛开膛,将清澈的溪水染红了一片。 小忠子在一旁嘟囔,“太血腥了,有污殿下贵眼。” 花颜大乐。 云迟瞥了小忠子一眼,温声笑着说,“我不怕污,倒是你,一脸惨白,转过头别看了。” 小忠子看着云迟面不改色,凭地觉出自己没用来,默默地转过了身去。 这时,昏睡的梅舒毓醒来,喃喃地说,“什么东西?好香。” 这时,正巧烤好了一只山鸡,花颜扯下一只鸡腿递给云迟,云迟伸手接过,她又扯下另一只鸡腿,回身递给梅舒毓,笑着说,“俗话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醒来的倒是巧得很。” 梅舒毓立即伸手接过,张嘴就咬了一口,然后“啊”地一声,“好烫!” “刚刚烤好的,怎么能不烫?谁知道你这么急着吃,我话还没说完呢。”花颜好笑地看着梅舒毓。 梅舒毓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试了试发现自己连起身也不能了,只能躺着吃,口中连声道,“饿死了,这东西好香,我以前没吃过。” 没吃过的人不止梅舒毓一个,但云迟却吃得慢条斯理,极为高贵斯文。 花颜将一只鸡撕开,你一块我一块地给身边的人分了,小忠子也分了一块,虽然它嫌弃杀山鸡太血腥,但是吃起来不含糊,津津有味,被秋月和采青嘲笑地看了好几眼。 一个时辰后,云迟下令,动身前往灰雁城。 在动身之前,云迟询问花颜之下,派了几个人,送荆吉安的尸首归家。 出了万毒无回谷后,走的依旧是奇峰峡和翠霞谷的山道,这一次再无人阻拦,顺利地过了翠霞谷。 半途中,安十七带着人迎上了大军。 安十七受了伤,不过不太严重,见到花颜后,大松了一口气,“少主,您没事儿就好,荆吉安铁了心要与太子殿下做对到底,我刚见到他后,他将小金姑娘给他的衣服鞋袜收起来后,就对我翻了脸,命人拿下我,我拼了力气,与他周旋下,只多拖了他半日。” 花颜立即问,“你受伤了,你带着的其余人可有伤亡?” 安十七摇头,“有一人比我伤得重,但无性命之忧,少主放心。” 花颜也微松了一口气,说,“你能在他翻脸后与他周旋了半日,已经极好了,幸好那半日的时间,救了毓二公子和一万兵马,昨日夜,毓二公子已经将他杀了,太子殿下收复了他带的十万兵马,总算化险为安了。” 安十七点点头,好奇地问,“少主,您和太子殿下如何以少数兵马杀了荆吉安收服了十万兵马的?” 花颜简略地将荆吉安引到万毒无回谷云迟布阵之事说了。 安十七听闻敬佩地看了一眼花颜,又敬佩地看向云迟,笑着说,“少主和太子殿下真是珠联璧合。” 云迟嘴角微勾,眉目浅浅光华,“本宫没出什么力气,此次能能救梅舒毓和一万兵马脱困,又诛杀了荆吉安收服十万兵马,全仰仗太子妃。” 花颜笑着摇头,“我只费费嘴皮子而已,怎么将功劳都给我?我可不担这个功劳。” 云迟失笑,“太子妃居功不受,那就给秋月好了。” 秋月连忙摇头,头摇的向拨浪鼓,“我只引引路而已,什么也没做,我不要功劳。” 云迟又转头笑着看花颜,“总归,今日的功劳是你们两个人的,她不要,只能你要了。” 花颜嗔了他一眼,“我要功劳做什么?” 云迟含笑,温声说,“你我姻缘,道途多阻,回南楚后,所受争议我前往临安花家提亲后怕是还要更多,你对名声虽不看重,但我也不想让人非议扰你,这功劳本就是你与秋月的,无可厚非。” 花颜笑着挑了挑眉,“我以前是不看重名声,谁说以后不会看重了?” 云迟一怔。 花颜笑看着他,“不过这功劳就算了,女子要那么大的功劳做什么?你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有的是法子,不必塞功劳给我。”顿了顿,她浅笑温柔地说,“太子殿下要开创河清海晏的盛世,这万毒无回谷,你以少胜多的功绩才最该载入千秋史册,这一生,我不需母仪天下任所有人都说好的名声,只陪在你身边跟着你一起看盛世繁荣就好。” 云迟心下触动,凝定花颜片刻,低低轻叹,“花颜,你这般通透聪智,让我如何不对你爱重至极。” 花颜浅笑吟吟地看着他,“你空置东宫,空置六宫,终此一生,能做到这一点,我便心满意足了。” 云迟眸光璀璨,“自然,我这一生,不要别人,只需要你。” 花颜目光盈盈,如碎了星光,抿着嘴微笑,如春风拂面,桃李花开。 云迟看着花颜,凝了眉眼。 安十七并未离开,而是随着云迟的军队行路,顺便养伤。 万毒无回谷距离灰雁城五百里地,两日夜后,大军到达了灰雁城外三十里。 云迟下令安营扎寨,命云卫前往灰雁城下传话,给灰雁城总兵一日的时间,若是灰雁城总兵降顺,那么最好,灰雁城不染一滴鲜血,若是灰雁城总兵不降顺,一日后,他会攻打灰雁城,届时,反抗者,一律杀无赦。 灰雁城只有两万兵马守城,几日前,安书离、陆之凌、梅舒毓三人制定的计划里,梅舒毓带着三万兵马去功夺灰雁城,应该不是太难,但是没想到半途出了个荆吉安召集了西郡十万兵马拦住了梅舒毓。 如今云迟收服了十万兵马,再加上他从南疆都城带出的九千兵马,以及梅舒毓剩余的九千兵马,近十二万兵马,攻打灰雁城两万兵马,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第一百二十二章(一更) 自从南疆王下了罪己诏,南疆消了国号,励王被杀,励王军被陆之凌和安书离收编后,开始攻打收复西南诸小国。西南诸小国顿时人人胆颤,人心惶惶。尤其是以最先开战的南夷和西蛮为甚。 陆之凌、安书离制定了一套完整的攻夺计划,兵分两路,逐个击破,令西南诸小国人人自危,联合不得,再加之西南诸小国本就粮草盐仓受控,二人不给其喘息之机,大半个月下来,收服了大半西南境地。 如今唯剩南夷和西蛮与西郡三国了。 在陆之凌、安书离制定的计划里,梅舒毓绕道南夷后方,攻打灰雁城,南夷前方势必大惊,调兵回守后方,趁此机会,两兵合力,先拿下较弱的西蛮。 所以,夺下灰雁城本就是为了牵制两国联合的幌子,让南夷以为后方着火,趁机收复西蛮。然后,梅舒毓撤出灰雁城,等待陆之凌和安书离大军到来,一举拿下南夷。 不过因为荆吉安调借了西郡十万兵马拦截梅舒毓,导致云迟援救,收拾了荆吉安和十万兵马,如今十二万兵马,功夺下灰雁城后,便不必如早先计划一样再撤离灰雁城了。 云迟的十二万兵马,足够夺下灰雁城后,再守住灰雁城,等待陆之凌和梅舒毓的大军到来。 灰雁城的总兵早就震慑于太子云迟的威仪,只琢磨了半日,便率众打开了灰雁城的城门,降顺云迟,恭迎云迟入城,他不像是荆吉安,懂得顺应形势。 整个西南境地的气运已经不可更改,所以,此时此刻,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云迟未费一兵一卒,带十二万兵马进了灰雁城,收编了驻守灰雁城的两万兵马。 入住灰雁城当日,灰雁城总兵设宴,云迟念他投诚有功,给面子地允了。 花颜本不想参宴,秋月在她耳边说,“灰雁城最出名的菜是红藕烧鹅,小姐若是不累,去尝尝呗,今夜设宴一定有此菜,且定然是这城内最好的厨子做的。” 花颜一听来了精神,点点头,同意了。 于是,她随意地梳洗收拾了一番后,随着云迟去赴了灰雁城总兵的宴。 在宴席上,不止看到了红藕烧鹅,还看到了频频向云迟暗送秋波妙目盈盈的灰雁城总兵的女儿。 灰雁城总兵舒乾元,他的女儿舒堂娇。 花颜这才想起来,这舒堂娇在西南境地也是极有名声的,只不过她的名声被公主叶香茗压住了,提及她的人虽然不如叶香茗多,但也是不少的。 这位舒堂娇,不同于叶香茗的艳丽无边,刺眼夺目,而是如她的名字一般,百媚千娇,千颜万色,娇媚可人。 舒乾元一颗心扑在云迟面前博好感上,舒堂娇的一颗心扑在以求太子殿下看重上,父女二人在云迟赴宴后,都不约而同地忽视了她身边的花颜,以为她不过是如秋月和采青一般侍候云迟的婢女,显然这三名婢女身份不同,能在云迟的准许下,坐了他身边的一席之地。 秋月从小陪伴花颜,虽然当年打赌输了自称婢女,但是花颜从未将她当做婢女看待,大多数时候,都是拉着她一起入座的,所以,这次也不例外,她有红藕烧鹅吃,自然也照顾秋月的馋嘴,拉着她一并坐下,而采青则是被秋月拉着也坐下了。 这样一来,便让那父女二人误会了。 云迟开始未在意,与灰雁城总兵以及众人吃酒言谈,未刻意介绍花颜,任她自在随意的用膳,毕竟她本不愿意来的,他不想被人叨扰她用不好饭菜。 奈何舒堂娇频频送秋波,灰雁城总兵见太子殿下不似传言一般不好亲近凉薄,而是十分温和,于是,几杯酒下肚后,他仗着胆子开口,“太子殿下,小女还算有些蒲柳之姿,今次臣就将她献与殿下,万望太子殿下莫要嫌弃,垂青则个。” 花颜吃了几块烤鹅后正在喝茶,闻言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心中好笑,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直白地给云迟塞美人的,且塞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秋月顿时对那舒乾元怒目而视,这么当着她家小姐的面给太子殿下送女人,找死吗? 采青也呆了呆,似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直白的人。 云迟怔了一下,似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他素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度,不过一瞬便恢复了常态,转眸去看花颜。 花颜一脸的古怪,要大笑克制着尽量不喷笑的神色。 他看到她的样子,也不由得失笑,转过头去,对等着他答复的舒乾元说,“本宫早已经立誓,弱水三千,只娶一位太子妃,那便是临安花颜。” 舒乾元一愣。 舒堂娇本来一脸娇羞欣喜,闻言微变了脸色。 云迟淡淡浅笑,目光温凉,“舒大人的好意,本宫心领了,贵女生于西南,长于西南,所谓故土难离,还是留在西南择一佳婿吧!” 舒乾元一愣之后,不甘心地说,“太子殿下,恕臣直言之罪,那临安花颜,不是已经与您懿旨悔婚了吗?” 云迟淡声道,“太后对太子妃有些误会,待本宫回到南楚后,自会向临安花家提亲求娶,以解误会。” 舒乾元闻言惊诧,大为不解,“太子殿下为何非临安花颜不娶?臣听闻她实在不堪太子妃桂冠,更惶论殿下前往临安花家求娶,实在是匪夷所思……那临安花颜,有何让殿下心仪之处?” 云迟淡笑,“本宫心悦她,她纵是一无是处,本宫也甘之如饴。” 花颜喝水的动作一顿。 舒乾元依旧不甘,“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太子妃亦不是寻常人能胜任的,那临安花颜真能胜任得了太子妃之冠?臣之小女不敢望太子妃宝座,但殿下身边岂能只一女相伴?这……” 云迟放下杯盏,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但在寂静中,甚为清晰,似是砸得人心头一跳,他寡淡地说,“本宫的太子妃与南楚的江山干系不大,能不能胜任,不劳舒大人费心,舒大人慎言,本宫不喜有人非议太子妃,更不喜有人强求本宫身边塞人。” 这话就重了! 舒乾元不是傻子,当即脸一白,连忙跪地请罪,“太子殿下恕罪!是臣错了!” 舒堂娇没想到他爹不求她占据太子殿下身边一个有名分的位置,将她献给太子殿下,他竟然都不收,她一时觉得大为受辱,枉他爹投诚有功,她受不住地站起身,几步就冲到了云迟面前,直视着他,“请太子殿下告知,那临安花颜难道是何等绝色不成?让殿下甘愿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引?” 云迟眉眼一寒。 花颜慢慢地放下茶盏,“砰”的一声,茶盏中的半盏茶水溢出,四溅了舒堂娇一身,这动静比云迟早先放下酒盏时重了不少,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看来。 她闲适随意地浅浅扬眉一笑,声音如珠玉落盘,轻轻悦耳,似笑非笑,“舒小姐,临安花颜就在这里,你不妨自己看!” 她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谁也没想到,太子殿下来灰雁城,身边带了临安花颜,他们没听错吧? 都齐齐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错了,早先怎么没听太子殿下提及?太后懿旨悔婚后,她不是已经回临安花家了吗? 舒乾元也惊了,同样不敢置信地看着花颜,这才发现花颜就坐在云迟身边,而且是极近的位置,不止如此,她的衣裙虽然素雅淡静,容色竟然可照日月,瑰丽倾城,山河失色。 他不由地回想,这女子是什么时候坐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他竟然一直没发现。她是临安花颜? 舒堂娇也惊了,顾不得自己被溅了满身的茶水,而是睁大眼睛看着花颜,同样身为女子,一下子她就觉得自己被比了下去,不止是容色,还有姿态,她的容色不是一眼所见刺眼逼人的艳色,而是如上好的稀世美人玉,清雅绝色,风华无边,无论怎么看,都没有攻击性,姿态虽然随意,但颇有一种立于云端的高高在上,而她的姿态不用说,自她爹将她献给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不收她不顾脸面地前来质问时,就已经低到了尘埃。 她瞬间觉得自己羞愧得无以复加,不用花颜再说什么,她猛地一捂脸,转头跑出了宴席厅。 花颜眉目动了动,暗暗想着这般就红着眼睛跑了?她还没怎么着她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二更) 这个插曲让花颜觉得今日宴席上的红藕烧鹅不太好消化,但她胃口素来争气,不能消化的东西她也能消化得了,所以,舒堂娇跑了之后,她照样端起茶来。 采青激灵地为花颜新添了茶水。 秋月收起了怒目而视,想着她家小姐这是不声不响地又威风了一回,就该如此,既然太子殿下都说了要一辈子待小姐爱重,那她就不能对别的女人客气。 满堂鸦雀无声,都看着她。 花颜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眼神和目光,所以,她十分地淡然和坦然,云淡风轻得似乎刚刚的事情没发生过。 云迟在一片静寂中忽然低笑了一声,对众人道,“本宫的太子妃脾气不太好,尤其是对女子,以后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发生为好。” 众人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默了默。 舒乾元惊醒,心中大骇,连忙赔礼,“是臣眼拙,太子妃殿下在此,臣竟不知,太子妃殿下恕罪!” 一改早先一口一个临安花颜,如今称呼成了太子妃殿下。 花颜抬起眼皮,瞧着舒乾元,他额头冒冷汗,汗湿脊背,显然被惊的够呛,今日投诚,送他女儿给云迟也是表忠心,可惜太子殿下不消受美人恩,白搭了他一番心意,如今她倒是没有必要再做那个恶人为难吓他了。 于是,她浅浅淡淡地一笑,“舒大人客气了,我是陪太子殿下赴宴,各位不必理会我。” 她虽然如此说,但是如今闹出这一桩事儿,明了她的身份,谁还敢不理会她? 舒乾元不敢,又连连赔罪了一番。 花颜见他心诚,想必是怕她记恨,给云迟吹枕边风,将来为他穿小鞋,这事儿她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他反而提心吊胆了。她无奈地想了想,笑着说,“既然舒大人非要赔礼,那么就自引一坛酒吧!全部都喝下,这事儿就揭过了。” 她看出了舒乾元酒量不错。 舒乾元赔了半天礼,总算得了花颜这么一句话,他当即大喜,“多谢太子殿下大人大量。”说完,对侍候的人喊,“快,拿一大坛酒来,要上好的烈酒。”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花颜暗想没想到这舒乾元看着一副激灵的样子,竟然还是个实心眼的,一大坛烈酒下肚,他酒量再好,怕是也要宿醉一宿了。 秋月在一旁丝毫没有同情心地说,“小姐别心软,这种人,就该教训,让他知道以后再不做这种讨人嫌的事儿。” 花颜失笑,扭头看着她,拍拍她脑袋,又捏捏她脸,笑吟吟地说,“乖阿月啊,你心肠不是最软吗?怎么今儿这么狠?” 秋月拂开花颜的手,瞪着眼睛说,“这种事情不可姑息!怎么能心软?”话落,她满带杀气地说,“杀一儆百。” 花颜无言地好笑,伸手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块鹅肉放在碟子里说,“行了,消消气,人家也没怎么样我,不至于这么气大的,当心不漂亮了。” 秋月拿起筷子,将鹅肉放进嘴里,用力地嚼了嚼说,“以后但凡宴席,小姐都要赴宴,免得再有这种人趁机给太子殿下献美人。” 花颜轻笑,“有人献美人倒是不怕的,若是太子殿下收了……” 她话音未落,云迟忽然转过头来,看着花颜说,“君无戏言,储君亦然。” 花颜咳了一声,笑吟吟地说,“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云迟闻言挑眉,“那你想说什么?” 花颜笑着看了秋月一眼,故意逗她说,“你收了可以送给我哥哥嘛!” 秋月顿时睁大眼睛,低怒,“小姐!” 花颜大乐,对云迟眉眼弯弯,笑语嫣然地说,“你看,你不必急的,你急早了,有人比你更急了吧?” 云迟哑然失笑。 秋月跺脚,忿忿地说,“我帮你,你反过来欺负我,着实可恨。”话落,戮花颜痛脚,“你就等着回去公子收拾你吧!” 花颜顿时没了话,过了半晌,才笑着捏她脸,“笨阿月变聪明了,我以后不敢欺负你了。” 秋月扭过头,当没听见,暗想着这话她听多了,每次都说不欺负她了,过没多久就忘了继续欺负,她就没见过忘性这么大的人。 一坛烈酒很快就被人抱了上来,花颜一看,十斤的大坛,这也太实在了。 她想说五斤的就行了,二斤她也不在意,意思意思就行,可是这舒乾元做得可真到位。 她酒量千杯不醉是因为有内功,再加之自小特殊体质,酒当水一样的喝,但她怀疑舒乾元能行吗?别喝坏了,因为这一桩事儿,要了他的命,那可就不好了。 毕竟如今是云迟在西南收复人心之时,不能人家刚投诚,便被她罚酒喝死了。 于是,她即便有秋月的前言在先,在看到这么大的一坛十斤的酒时,还是开了口,“舒大人投诚有功,刚刚不过是小事儿一桩,何必拿这么大的坛子?你若是喝坏了,我可赔不起太子殿下的臣子。” 舒乾元本来刚接过大酒坛打开坛口,闻言一愣。 云迟淡笑,接过话说,“太子妃说的没错,舒大人意思意思就行了,太子妃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待人心善,她说原谅你了,就是真的原谅你了。你可不能喝出了事儿,否则本宫也难辞其咎。” 这话一开口,舒乾元顿时感动不已,他酒量虽好,但这十斤的烈酒怕是勉强负重,之所以拿十斤的大坛子,不过是让花颜看在他诚心请罪的份上,以后饶过他,如今既然花颜和云迟同时开口,给面子地给了他台阶下,他当然要接着。 于是,他连忙道谢,抱着大坛,饮了半坛。 云迟淡淡笑着叫了一声好,“舒大人好酒量!” 舒乾元放下半坛酒,抹抹嘴角,尽量不失仪地说,“臣惭愧,惭愧!” 云迟看着他已经有了八九分醉,烈酒太烈,上劲儿极快,显然他喝下肚后如今在强撑,未免他失态明日一早酒醒再赔罪一番,干脆地开口说,“今日已晚,宴席就到这里吧!本宫感念众位大人诚心投诚,诸位放心,只要为社稷想,为万民造福,多做利民利政之事,本宫定会厚待诸位。” 众人面上齐齐一松,露出喜色,这一晚上,等的就是云迟这句话。于是齐齐起身,表忠心,铿锵有力,“臣等定忠心辅佐太子殿下,誓死效忠,死而后已。” 云迟微笑颔首,转眸看向花颜,“可吃好了?” 花颜笑着起身,“吃好了!” 云迟伸手握住她的手,不再多言,拉着她出了宴席厅。 秋月、采青、小忠子等人连忙跟上。 梅舒毓因为养伤不能下床,自然没来赴宴,安十七不喜欢宴席,更是没来。 回到下榻之地,花颜净面后,坐在镜子前,解了钗环步摇,散了发髻,调笑着说,“太子殿下的桃花挺旺吗?以后陪在你身边,我是不是要随身带一把剪刀?但凡遇到,剪个干净?” 云迟低笑,菱花镜里映出成双的人影,面上都带着笑意,他对着镜子看了里面的影像片刻,低头含笑说,“既然太子妃有此心剪桃花,那么以后就辛苦你了。” 花颜用胳膊撞他腰,失笑,“你可真不客气!” 云迟拦腰将她抱起,低喃说,“该不客气时,就是要不客气。” 花颜“唔”了一声,伸手捶他,“你不累吗?” 云迟低声说,“有点儿累,但还是想欺负欺负你。” 花颜瞪着她,“我累了。” 云迟“唔”了一声,“就片刻。” 夜静静,风静静,明月照进浣纱格子窗,透过帷幔,洒下点点光影。 云迟没敢往深里欺负花颜,温柔地说,“好了,不闹你了,睡吧!” 花颜“嗯”了一声,嗓音低哑娇媚。 云迟嘴角溢出浅笑。 夜,静谧而美好。 第一百二十四章(一更) 云迟进入灰雁城时,对外打出的是梅舒毓的旗号。 梅舒毓带了三万兵马夺下灰雁城的消息,在云迟的命令下,云卫有目的性地将此失真的消息传去了南夷都城。 南夷王听闻灰雁城被功夺,大惊失色,连忙调兵前往灰雁城以图再夺回灰雁城。灰雁城位居南夷大后方,不容有失,灰雁城有失,那么就是断了南夷都城的供给,实乃大事儿。 彼时,他还不知道不是梅舒毓,而是太子云迟,灰雁城城主舒乾元忌惮惊惧云迟威仪,加之十二万兵马兵临城下,迫使得舒乾元没得选择,只能缴械投诚。 而云迟收编了灰雁城两万精强的守兵后,以十四万兵马之数等着南夷王的夺城之军前来。 一日后,南夷的十万夺城之军来到了灰雁城下。 南夷的大将军穆锐带着十万兵马到来之后,这才知道夺下灰雁城后,坐镇在灰雁城内的人是太子云迟,他大惊失色,不敢强硬攻城,因为没有分毫把握胜过云迟,连忙命人八百里加急,送信給南夷王。 南夷王收到信函,也面色大变,原来不是梅舒毓那个毛头小子,而是太子云迟亲自到了灰雁城?且舒乾元投诚后他有十四万兵马驻守灰雁城…… 他身子晃了晃,暗想着太子云迟不是一直坐镇南疆都城吗?早先没听闻他有出来的打算,难道中间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云迟在万毒无回谷收拾了荆吉安收服了十万兵马之事自然也被云迟暂时刻意地瞒了下来,未走露半丝消息,只让几个人秘密地送荆吉安的尸骨归家。 所以,南夷王自是不知道这桩事儿。 南夷王急的在王账中来回地走,想着对策,想了半日,他终于下定决心,干脆地一咬牙,撤回了与陆之凌对抗的十万兵马,悉数调兵前往灰雁城,由他亲自带兵。 南疆王下罪己诏,国号被消,是给西南诸小国都提了个醒,太子云迟是决心要吞下西南这片土地了,南疆在前,其余诸小国在后,谁也别想再保留一土一寸之地,必须都要彻底地纳入南楚版图,由南楚设州郡县,重新规划管辖。 南夷和西蛮用兵争斗数月,为的就是谁有能力降服了谁,谁就一统西南,但是没想到因他们两个有实力的小国争权,招来了太子云迟亲自收拾西南。 他们本来也以为无论如何,云迟未登基之前,一定不会吞下西南这块地方的,对于他来说,时机不成熟,所以,他们的胆子才大地想趁云迟登基之前一统,届时云迟好与云迟相抗,让他在位期间都没办法吞下西南。 他们算准了云迟,千算万算,但是没算准花颜为苏子斩夺蛊王,毁了蛊王宫,逼云迟提前出手了,反而因祸促使了云迟提前吞下西南。 有陆之凌和安书离用兵,云迟坐镇后方,临安花家累世在西南的根基相助,云迟收服西南比想象中来的容易且轻松。 任谁也没想到,陆之凌和安书离疯了一般不喘息地进攻夺城,似争夺时间一般,一刻也不停歇地不停地拿下诸小国城池,让西南诸小国联合联手都来不及。 仅仅大半个月,西南大片土地已失,唯南夷和西蛮以及躲在两国后方的西郡了。 南夷王不甘心就这么拱手让给云迟,在他看来,南疆王那么窝囊的人已经对云迟恭顺到家了,但在下了罪己诏后,都被云迟圈禁了起来,更何况他了? 他一直以来就没对云迟有多恭顺,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即便云迟坐镇灰雁城,他也要赌一把。 此时,他没想过若非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后来刺杀云迟,云迟也不见得会让他们落得那个下场。 所以,南夷王亲自带了十万兵马,奔赴灰雁城。 他调走十万兵马后,陆之凌一下子就鲜活了,按照与安书离早先的计谋,联合起来,功夺西蛮。 本来一切准备就绪只欠灰雁城的东风,如今东风来了,二人自然毫不耽搁,仅仅用了两日的时间,就杀了西蛮的大将军,夺下了西蛮,收服了西南的兵马,西蛮王见大势已去,不愿苟活,引颈自刎于西蛮王宫。 陆之凌和安书离感念西蛮王的气节,吩咐人厚葬西蛮王,收整军队,休息整顿了一日后,两军合力,发兵前往灰雁城。 他们到达灰雁城只比南夷王到达灰雁城晚了一日半。 南夷王到达灰雁城后,集合二十万兵马,攻打灰雁城。 云迟坐镇城中,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调兵守城,他的目的是拖延时间,等着陆之凌和安书离的兵马到来。届时,南夷王的二十万大军腹背受敌,他想不降都不行,没有他挣扎的余地。 南夷王自然在一日半内是拿不下灰雁城的,所以,他没拿下灰雁城,反而等来了陆之凌和安书离的七十万大军。 陆之凌和安书离日夜不停地攻城夺地,两个人都瘦了整整一圈,陆之凌也算是在云迟的面前立下了军令状,一个月内收复整个西南境地,如今大半个月就取得了如此成果,他觉得不得不感谢安十六带的临安花家的人在他和安书离屁股后面收尾做安抚工作。 他与安书离只负责攻城,杂七杂八的战后事儿,临安花家都包了。 他既感慨又敬佩,临安花家在西南累世的根基着实深广,这天下虽是云家的,但是花家实在是在暗中不声不响得惊人。 陆之凌骑着通体黑色的马,溜溜达达地走到阵前,对着对面的南夷王笑得张狂恣意,“南夷王,降还是不降,尽快做个决断,你若是不降,本世子可就不客气了。” 南夷王脸色灰败,他做梦也没想到,陆之凌和安书离的大军随后就到,在这里等着他。前方是云迟坐镇固守得如铜墙铁壁的灰雁城,后方是陆之凌和安书离的七十万大军。他只二十万兵马,腹背受敌,此时再打,硬拼也拼不过,无异于带着二十万兵马一起葬送找死。 陆之凌等了半天,没等到回话,不耐烦地说,“你到底降还是不降,痛快点儿,实话告诉你,西蛮已经被我们攻下了,西蛮王已经引颈自刎了,您若是不降,一是让本世子杀了,二是自己引颈自刎。你若是降了,太子殿下兴许会给你一条活路。” 南夷王这才知道中计了,原来云迟守在灰雁城,在他带兵来到之后按兵不出,就是等着陆之凌和安书离攻下西蛮再给他来个腹背受敌,他一时心下大悔,觉得真是回天无力了。 他琢磨了片刻,给陆之凌回话,“本王要亲见太子云迟,与他议和。” 陆之凌冷笑,吊儿郎当地说,“如今你没资格见太子殿下,只配有资格与我说话。本世子素来讨厌议和之事,你降便降,不降我也能收拾你,你没的选择。所以,痛快些,别讲什么条件,本世子一概不应。” 南夷王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吐血,暗想着早就听闻敬国公府陆之凌混账得时常将敬国公气得嘴斜眼歪,不是个东西,原来竟还这么油盐不进。 他气怒交加地说,“容我思量半日。” 陆之凌哼道,“本世子只给你半个时辰,若是半个时辰你还没做好决定,那么本世子就挥军踏平你的营帐。” 南夷王恨得没法子,只能应了。 陆之凌伸了个懒腰,对安书离说,“这南夷王也不能留,得杀了,以绝后患。” 安书离点头,“不错,有争雄野心的人,受辱降顺,忍得一时,也忍不了长久,未免我们平顺西南受苦受累一场将来再白费辛苦重新收拾,一定不能让他活着以后瞅准时机再作乱,的确必须杀了他。” 陆之凌笑得不怀好意地说,“这个简单,即便他今日识时务地降顺了,让我们兵不血刃地收编了他手中的兵马,但想让他不声不响无声无息地死了的方法多的是,回头找花颜要一包毒药,无色无味的那种,毒死算了,就说是气血攻心,暴毙而亡。” 安书离瞧着他,好笑地说,“上次自从你去了南疆都城一趟令了太子殿下的命令回来,似乎心情都很愉悦,日夜攻城动兵,也不累的样子,我一直未抽空问你,有什么好事儿不成?” 陆之凌一听,神神秘秘地一笑,“自然有好事儿,不过这事儿我得藏着掖着些时候,不能告诉你。”话落,补充,“别说我不够兄弟,这事儿谁也不能告诉,只能我自己先乐着。” 第一百二十五章(二更) 安书离自然猜不到陆之凌是因为花颜要与他结拜之事儿高兴得心甘情愿为云迟日夜攻城卖命赶时间都不觉得累,他只知道让陆之凌每日心情愉悦的事儿一定是与花颜有关。 从花颜来南疆夺蛊王到引乱了西南境地整体局势再到临安花家全面相助云迟收复西南再到万毒无回谷她帮云迟收拾了荆吉安和十万兵马,着实让他这个没亲眼见但也将这些事实清楚了个七七八八的人佩服。 天下女子,没有一人能如她一般,可以算得上是素手乾坤了。 云迟非她不娶,也是无可厚非,毕竟,普天之下,能让云迟死活拉着与他比肩的女子,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赵宰辅府的清溪小姐,要差了她不止一筹,其余芸芸女子,更是绝无再有。 更何况临安花家的确让人惊骇。 半个时辰后,南夷王递了降表。 陆之凌接了降表后哈哈大笑,对安书离说,“这老东西果然能忍辱降顺,让我们省事儿不少。” 安书离点头,笑着说,“是轻松不少,看来太子殿下在预期内能顺利平顺西南回南楚了。” 陆之凌想着云迟的目的是为了尽快回去南楚大婚,他嘎嘎嘴,点头,笑着说,“他已经急不可耐要去临安花家求亲了!” 安书离扬了扬眉,笑着说,“太子殿下娶妃,是亘古以来,储君里最难的一位了。” 陆之凌又大笑,颇有些与有荣焉地说,“谁让他要娶的人是花颜呢,合该如此!能娶到人就不错了,中间波折些,磋磨些,也能让他以后更会爱重她些。没什么不好。” 安书离好笑地看着他,“你对花颜处处向着,这心如此偏颇,以后是要向着中宫站队了?” 陆之凌翻了个白眼,“什么中宫不中宫的?只要是她今日为太子妃,明日为皇后,我就向着她,别人都得靠边站。” 安书离有些讶异,陆之凌不是个轻易会对谁好的人,可是他对花颜,听这言语,着实算得上好了。但看这模样,又不似男女之情,他有些费解。不过他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该知道的事儿,早晚会知道。 南夷王递了降表后,陆之凌和安书离见了他一面,便将他安置了起来,同时收编了二十万南夷军。 二人忙了三日,在第四日时,收编完了二十万大军后,将九十万大军交由安澈和几名副将驻军,二人轻装简行地进了灰雁城。 云迟一早得到了二人要进城的消息,携着花颜站在城墙上迎二人。 远远看到两匹马驶来,陆之凌一身蓝袍华服,容貌清隽,洒意风流,安书离一身白衣,端雅秀华,姿态清贵,二人纵马驰来,都未穿铠甲,穿的是寻常锦衣,踏进城门那一刻,路旁的百姓们都看呆了眼。 花颜立在城墙上浅笑地说,“不愧是陆世子和书离公子,名不虚传。” 云迟微笑,温声道,“德才兼备,且难得品行优良。” 花颜抿着嘴笑,“应该说的是难得入世为你所用,有大才,且能曲能伸。收复西南境地,他们功不可没,回南楚后,你可是要重重封赏的。” 云迟含笑点头。 二人下了城墙,陆之凌和安书离已经勒住了马缰绳,驻足等待在城门口。 二人先下马拜见了云迟,然后齐齐转向花颜,安书离微笑着称呼,“太子妃!” 陆之凌上前一步,对花颜蹙眉,语气比安书离保持距离来说亲近极多,“养了这许多时日,为何你气色还这般差?不止毫无恢复,反而似更差了。”话落,她不待花颜说话,看向云迟。 云迟淡笑,温和地说,“此事怪我,她本养得差不多了,但为了给我拔除毒素,白养了伤势,后来又养了些日子,因救梅舒毓从迷障林脱困,又加重了伤势,白养了。” 陆之凌闻言瞪眼,对花颜说,“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好?” 花颜笑着说,“会好的。” 陆之凌不赞同地说,“再不能出差池了,铁打的身子也搁不住你这样折腾。”话落,又说,“太子殿下身边十二云卫各个有本事,哪用得着你冲锋陷阵,以后还是别逞强了。” 花颜失笑,暗想着当哥哥的都爱训斥妹妹吗?他这还没与她真正结拜呢,便做起哥哥的模样来了,倒是极像模像样,句句关心,让人心暖,她笑着软声说,“好好,我以后再不逞强了,听陆世子的,好好养伤。” 陆之凌听她软声软语,皱着眉头舒展开,不由失笑,想着当哥哥的感觉真好,如今虽然还没上任,但这当哥哥的权利可以提前行驶着,点头,“听话就好。” 云迟含笑看了陆之凌一眼,没说什么,似对他与花颜这般说话没意见。 安书离心下揣测,暗暗想着花颜昔日在京城时,将陆之凌害了个够呛,如今陆之凌这般毫无芥蒂地在云迟面前坦然与花颜说训,看来因祸得福,这情分不一般了。 当日夜,总兵府为陆之凌和安书离再摆宴席,舒乾元此次十分小心翼翼,不敢再胡乱言辞半句,而舒堂娇并未参宴,是以,宴席在一片和谐中进行得很顺利。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花颜也饮了些许药酒。 次日,云迟派人前往西郡招降西郡王,为今只剩西郡,西南境地便收复了。 招降西郡王的人走到一半,便碰到了西郡王亲自带着降表,匆匆地赶赴灰雁城。 西郡王很年轻,当初他暗中借兵给荆吉安,险些让梅舒毓死在迷障林,他得到荆吉安身死云迟收服了那十万兵马的消息后,着实忐忑难安脸色灰败了几日,再听闻陆之凌和安书离夺下了西蛮都城,西南王引颈自刎,西蛮覆灭的消息后,再也坐不住了,连夜起草了降表,拿着降表赶赴灰雁城。 西郡王借兵给荆吉安,虽然致使梅舒毓折损了两万兵马,自己也险些葬身迷障林,但是同时也是因为他这十万兵马,被夺到了云迟手中,促进了后续功夺灰雁城顺利,使得云迟不费一兵一卒地让舒乾元举城投诚,也使得南夷王中计,不止没夺回灰雁城,反而折损在了陆之凌和安书离的大军下。 所以,西郡王算是功过对折,大体相抵。 云迟痛快地接了降表,也没为难他。 自此,整个西南境地彻底地划归了南楚版图,史官们迫不及待地将这一日载入了《南楚国史》以及《南楚太子传》史册。 整个西南彻底收服后,云迟坐镇灰雁城,以储君令,下了两道诏书,一道是西南境地各小国取消国号,昭告天下,正式划归南楚,统一称南楚国土;一道是对整个西南境地进行各州郡县划分,设八州三十六城七十二县,以及针对各州郡县颁布的利民政策。 诏书下达后,云迟便忙了起来。 先是安置了各小国皇室中人,然后委派任命西南境地各州郡县的官员,再然后是具体地监督官员们实施他颁布的利民政策。 士农工商,各个方面,紧锣密鼓地进行起来。 这时候,临安花家在西南的累世根基便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安十六秉持花灼所言全力助云迟平顺西南境地的命令,更是不遗余力地竭尽花家所能,在处理完战后平复事物后,开始相助云迟将他的政策推行深入到各个方面。 安十六做的事情虽然是在暗中,但是依旧让知情者如陆之凌和安书离惊了又惊。 天下传临安花家有吞天的胆子敢将太后的悔婚旨意拓印万张贴榜昭告天下,实在是大不敬,但是偏偏事情发生后,过去这么久,太后丝毫没找临安花家的麻烦。 世人只知临安花家是偏安于临安一隅的小世家,却殊不知,一个家族的累世传承,堪比通天之能了。 没见识过的人,体会不了这种震撼。 就连云迟百忙之中抽空与花颜闲话时,都笑着感慨说,“能这么快地平顺西南,恢复西南经脉,使得西南民生步入轨迹,多亏了花家,我到临安后,不止求娶你,还要多谢你哥哥的相助之恩了。” 花颜浅笑,“西南因我而大乱,临安花家做这些理所当然,哥哥是为我该做的,定不会受你的谢字。你与其想谢,不如替我想想办法,怎么能让哥哥不生我的气吧!” 云迟失笑,“好,我想想办法,最多再半个月,西南事了,我们便启程回南楚。” 第一章(一更) 半个月,一晃而过。 西南十分安平,随着政策推广实施,西南渐渐地步入正轨,恢复生机。 南疆王被圈禁,西蛮王引颈自刎,南夷王在陆之凌和安书离的建议,云迟的允许下,陆之凌当真找花颜要了一包沾者即死的毒药,悄无声息地毒死了准备忍辱负重再寻机会的南夷王,西郡王被免为庶民,其余王室宗室子弟,酌情处置。 有的杀了,有的圈禁,有的流放,有的同西郡王一样被贬为庶民。 自古以来,皇权帝业,本就是鲜血白骨践踏,云迟对于西南的大清洗和整顿,有重有轻,该杀者,绝不手软,可留着,便留一线仁慈,轻轻放过。 他监国四年,对轻重把持有度。 花颜这半个月在陆之凌的监督下,只能乖乖地祛毒养伤。 陆之凌早先出兵累的太狠了,进了灰雁城后,说什么也不再干活了,干脆地在云迟繁忙起来时,接手了监督花颜吃药的任务,云迟便也由着他了。 他听闻花颜是用卜卦之术找到了迷障林里的梅舒毓,着实好奇,对她搓着手一脸求知欲地说,“等你毒素清除了,伤势养好了,能不能将你这个占卜之术和易容术一起教给我?有了这两样,岂不是出去做坏事儿无往不利?” 花颜失笑,看着他好奇得眼睛放光的模样,摇头,“易容术我能教给你,但是这卜算之术,即便我教给你,你怕是也学不来。” “为什么?”陆之凌一脸不解,“很难?” 花颜摇头,“不是难的原因,是要天生有六识之人,临安花家代代传承的东西,没有血脉之源,是学不到的。” 陆之凌顿时大失所望,“这样啊!”说完,又郁郁地说,“我怎么就没生在临安花家?” 花颜好笑地看着他,“敬国公和夫人都是极好的人,你生在敬国公府也算得上是上天厚爱了,一脉单传,自小到大,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若是不想建功立业,拼一番辛苦,完全可以继承敬国公世袭爵位,一辈子衣食无忧。” 陆之凌翘着腿说,“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你的本事着实让我眼馋啊。” 花颜浅浅地笑,“虽然有一句话说得好,技多不压身,我的本事,学的多是没错,但却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受了常人所不能受之苦。有些东西,我生来便有,但也是有原因的,有些东西,虽是后天学的,但也没那么轻松一见就学会了。” 陆之凌点点头。 花颜看着他笑着说,“长在花家虽好,但从小到大,哥哥和我嫡系一脉,只我们二人,便要担负起花家累世传承的责任,守护好花家的子孙基业。如今我要嫁给太子,以后这偌大的担子就会扛在哥哥一人肩上,算起来,倒不如你敬国公府担子轻便好担起了。” 陆之凌想想也是,他只看到了花颜的本事让他大开眼界,只看到了临安花家出手惊人的根基和势力,却没看到累世千年的家族,大隐隐于市这份累世传承的辛苦维持,该是多少人一代一代的守护和心血。 他点点头,“这话倒是极对的。”话落,笑起来,“卜算一卦,便伤你身体至此,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学也罢。” 他本就是一个洒脱的人,是以,心胸放开得很快,转眼便放下了。 花颜便欣赏他这一点,笑着说,“观其面相,你一生富贵,小有波折,也无伤根本,放心吧!” 陆之凌眨眨眼睛,“除了占卜,你还会相面看相?” 花颜笑着点头,“会一些,占卜之术我比哥哥精通,但是相面之术,我没我哥哥精通。” 陆之凌拍拍自己的脸,揉了揉,搓了搓,又说,“你再看看,我这般揉搓一番,可有变化?别是我此生心情好,面相也好,待我心情不好,苦着脸时,面相又变了。” 花颜大乐,觉得陆之凌可真是一个活宝,与他相处,令人不笑都会被逗笑了。她故意装作仔细地看了又看,含着笑意说,“没错的,放心吧,富贵之相。” 陆之凌这回是真高兴了,说,“估计是沾你的福气,你可是皇后母仪天下的命,我与你结拜,自然也染了你的福气,水涨船高了。” 花颜失笑,“你生来命里带贵,与我干系不大的,无论我是谁,是花颜也好,是太子妃也罢,是皇后也一样,你的品行摆在这里,且文采武功皆出色,敬国公府又素来忠心,任谁也会器重你,富贵少不了的。” 陆之凌嘿嘿一笑,“被你这样一夸,我觉得自己瞬间长高了不少,我家老头子可是一直骂我混账没出息的。” 秋月在一旁不客气地拆台,“陆世子,奴婢可没看你长高,还是那样。” 陆之凌瞪了秋月一眼,“你眼神有问题。” 花颜绷不住,终于大笑了起来。 云迟处理完一大堆事情回来时,便听到了花颜的大笑声,他脚步顿了顿,想着有多久没听见她这般不顾忌地畅快大笑了,怪不得她对陆之凌青眼有加,他笑着迈进门槛,温声问,“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陆之凌哼哼了一声,被秋月拆台的事儿他自然不想让云迟知道。 花颜也觉得还是给陆之凌在云迟面前留点儿面子的好,便接过此事,笑着问他,“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吗?” 云迟颔首,“差不多了,唯有一桩事儿,我正回来找你们商议。” 陆之凌觉得这一桩事儿被云迟放在离开西南的最后来处理,一定不是什么小事儿,他不想听,想要立即开溜,于是,他立即站起身,“太子殿下,你们慢慢聊,我困了,先走了。” 花颜自然明白陆之凌的心思,抿着嘴笑。 云迟自然也明白,笑看伸手拦住他,“本宫睁一只眼闭一眼,任你歇了半个月,如今也该歇够了,别急着走,这一桩事情正是与你有关。” 陆之凌脚步一顿,对云迟打了个拜托的手势,“太子殿下,你就可怜可怜我,我可是来西南玩的,从来了之后,为你做牛做马累死累活地打仗,倒如今,一天也没玩上呢,有什么事儿,你还是找别人吧!” 云迟挑眉,“你歇了半个月,不是都在悠闲地在玩吗?” 陆之凌立即说,“哪里有玩?我是监督太子妃乖乖喝药。” 云迟好笑,“她不用你监督,也会每日乖觉地喝药。” 陆之凌一噎,强词说,“有我陪着,她喝着药也心情好,才更好得快嘛,你看看,她的气色是不是比半个月前好多了?” 云迟当真认真地看了一眼花颜,见她眉眼见的笑意如绽开的娇花,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他笑着点头说,“嗯,的确是该记你一功。” 陆之凌连忙摆手,“功就不必记了,你别再让我受苦受累我就阿弥陀佛了。” 云迟着陆之凌,“不算是什么累活,你不妨听听。” 陆之凌见云迟打定主意不让他走了,只能坐了下来。 云迟也落座,缓缓开口,“西南境地的百万大军,总要有人统辖,我思来想去,还是你留在西南驻军最为合适。” 陆之凌一怔,没想到云迟是与他说军权这么大的事儿,而且还是百万兵马的军权,他当即收了面上的所有神色,凝重地说,“太子殿下,你的意思是,西南境地的百万兵马交给我统辖掌权?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儿。” 云迟淡声道,“本宫岂会拿百万兵马的军权与你闹着玩?” 陆之凌欷歔了一下说,“这……给我掌军的话,不太妥当吧!一是我目前官职低微,二是阅历浅薄,三是经验不足,四是年纪摆在这里,咱们南楚有史以来,也没有不足弱冠掌百万军权的将军啊?” 云迟淡笑,“你官职低微,本宫可以破格提拔你,更何况,平顺西南,你功不可没,本就要加功一等,论阅历经验,西南每一场战事都打得十分漂亮,足以连升数级破格提拔胜任大将军,至于年纪太轻不是理由,南楚有史以来没有,从今以后便有了。” “这……”陆之凌闻言搓搓手,一时无法反驳云迟,转眸看向花颜。 第二章(二更) 花颜也收了笑意,对此事也郑重了起来。 整个西南境地百万兵马的军权都交给陆之凌,的确不是小事儿,但云迟离开西南,对于刚步入正轨恢复生机的西南来说,还没有真正地安平,的确需要有人留在这里镇守,以压住某些藏在暗处的微微波澜。 云迟不选安书离,估计一是因为安阳王府这个世家大族太大了,构造十分复杂,不如敬国公府门庭简单,毕竟云迟说过,他有朝一日,是要洗牌天下各大世家,掰开了,揉碎了,熔炉百炼这个天下的。 所以,百万军权,他不能交给安书离,哪怕安书离十分合他的脾性。 他之所以选择陆之凌,恐怕也是有她的原因在。 她与他八拜结交,自然牵连在一起了。敬国公府是铁血的门楣,刚正清贵,人丁简单,敬国公和夫人都是耿直之人,陆之凌一脉单传,无论富贵荣辱,敬国公府应该都能四平八稳,十分合适。 无论是陆之凌有了百万军权,还是与她结拜,都不会让敬国公府飘起来。 既不会外戚专权,应该也不会趾高气扬。 陆之凌如今便已经心向着她,自此后也不会差,她与敬国公府的关系牢靠,云迟用起敬国公府和陆之凌来,也该放心得很。 毕竟,这么长时间,云迟也知她了,她既答应做他的太子妃,以后自然想他所想,为他所为,对得起这个身份,她哪怕愿与敬国公府守望互助,也不会动辄以私情偏向敬国公府拖他后退。 他待她厚重,她也会一心待他,那么,这百万兵马交给陆之凌,相当于也算是半攥在他手中。敬国公忠心耿耿,以陆之凌的脾性,也不会做什么危急江山不好的事儿。 所以,无论是为将来打算,还是如今对西南的了解,陆之凌如今还真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她心思转了几转,对陆之凌浅笑地说,“太子殿下将百万兵马交给你,是觉得你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得他信任,也能为他看顾好辛苦平顺的西南,这西南如今平顺,也有你的辛苦在内,总不能再让其乱了,你既然还没在西南玩够,就留在西南吧。” 陆之凌顿时瞪眼,“我们已经说好,进京之后要八拜结交的,我留在西南怎么行?更何况,在这个地方玩归玩,我是喜欢人多一起凑热闹,但可不是想孤零零自己留在西南,那多没意思?” 他聪明,不是傻子,不会猜不出云迟的想法,正因为他与花颜说定要结拜,云迟恐怕有这一层考量在,才放心将百万兵马的军权交给他。 不过他心底也十分惊骇,云迟可真不怕外戚专权跋扈,不怕把敬国公府捧得太高了生出异心?还是因为他相信花颜?她会一心向着他?但有他异心,他也决计不干。 不过,无论如何,他陆之凌的确不会做出欺君罔上,图谋造反的事儿,他可受不起云迟这份背累着江山的累。 花颜想了想,笑着说,“那便这样,择日不如撞日,我稍后算个吉时,由太子殿下作证,你我八拜结交,左右我们已经说定,早晚都是一样。” 陆之凌打住乱七八糟的想法,高兴起来,“这样也行。”话落,又说,“可是……” 云迟截住他的话,“我将梅舒毓也留下来,与你一起,他此次也是有功,破格提拔,做你副将,你便不会孤零零的孤单了。” 陆之凌闻言又有了新的问题,“虽然我早就烦闷老头子隔三差五教训我,想远离京城,但今时不同往日,我有了妹妹,自然要留在京里看顾她的,否则万一你欺负她怎么办?” 花颜闻言失笑,有哥哥的感觉她从小就深有体会,如今更加深了体会。 云迟也忍不住气笑了,“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你放心,本宫得她如若至宝,定然不会欺负他。你领了百万军权,以后朝中怕是也没人敢欺负他,毕竟她背后的靠山大不是?有百万军权,比你留在京城更有效用,说话也会硬气许多。” 陆之凌的眼睛亮了亮,“倒也是。”话落,还是不太满意,“你不会让我在这里待一辈子吧?那可不行!” 云迟摇头,“本宫只需要你在西南驻军两年而已,不会一直将你留在西南,两年后,我会改军制,届时,便又是一番景象了,不会让你再担着这百万兵马的。届时,便调你回京城,另有用处。” “什么用处?”陆之凌敏锐地抓到了云迟的话外之音,“改军制?” “改军制!”云迟肯定地点头,“至于什么用处,如今尚早,届时你就知道了。” 陆之凌暗想着云迟怕是又有什么算计了,改军制,这可是动南楚建朝以来设定的东西,自古军权事大,牵扯朝纲社稷,他怕是将来要做什么大手脚。 不过如今云迟既然不说,他也不想过早地知道免得替他操那份心,于是,他皱眉说,“我是要在你们大婚之日观礼喝喜酒的,如今留在西南,还怎么观礼喝喜酒?” 云迟笑道,“只要你在这之前能稳定军心,稳定西南局势安稳。大婚之前本宫便给你一个月的休沐之期回京,届时,你安排人仔细看顾一月就是了。” 陆之凌闻言又仔细地绞尽脑汁地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也挑不出什么问题了,点点头,“好吧,我应承了。” 云迟淡笑,转头对花颜说,“明日我们便启程离开西南。” 花颜笑着点了点头,对陆之凌说,“你放心,敬国公府我会代你照看的。” 陆之凌对于她这话眼眶攸地一红,但还是笑着语气轻松地点头,“老头子一直觉得我不省心,若是有个女儿贴心,他估计做梦都会笑醒,还有我娘,一直觉得没生女儿遗憾,如今也不必遗憾了。” 花颜浅笑,“你从来了之后,还未写家书吧?你写一封家书,将你我结拜之事说一声,免得我突然找上敬国公府的门,吓着他们。” 陆之凌想起花颜在京城时因为千方百计退与云迟的婚事儿,而拉他下水,吓坏了家里的老头子和他娘,他就拍着腿大乐,“老头子看着胆子大,但其实胆子小的很,若不是当初风云变化,我也跟着提心吊胆,一定会可着劲儿的好好欣赏欣赏老头子愁眉苦脸怕太子殿下找他算账的模样。” 云迟听到这话,也不由得笑了,“本宫还没那么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冤枉人。”话落,笑着说,“她当时也就是因为相信我不会将你和敬国公府怎样,才会无所顾忌。” 花颜抿着嘴笑,对陆之凌说,“安书离跑得快,所以,当日只能你倒霉了。” 陆之凌嘿嘿一笑,“我也不算倒霉,当时若是如他一般聪明地跑了,如今哪里还能有一个白捡的妹妹?” 花颜笑着说,“我这便算算吉时。” 陆之凌迫不及待地说,“快算。” 花颜掐指算了算,说,“今日的日子正是小吉,申时一刻是大安,日子和时辰都极好。” 云迟微笑,“本宫吩咐人设宴,让书离等人届时一起做个见证。” 陆之凌点头,高兴地说,“好!” 当日夜,吉日吉时,花颜与陆之凌摆设香案,八拜结交,陆之凌为兄,花颜为妹。云迟、安书离、梅舒毓、安十七、秋月以及灰雁城的官员们一起做了见证。 谁都没想到花颜与陆之凌会八拜结交,义结金兰,都对陆之凌十分羡慕。 任谁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在乎太子妃,陆之凌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安书离也惊诧不已,没想到让陆之凌一直以来高兴得愉悦得眉眼都是笑意的事情竟是这个,他暗暗地感慨,对于陆之凌来说,这的确是好事儿一桩。 世间之事,因祸得福,还真是玄妙得很。 第三章(一更) 转日,云迟与花颜启程回南楚,陆之凌、梅舒毓留在了西南境地。 梅舒毓对于陆之凌与花颜结拜之事,十分嫉妒,若非他知道花颜是要嫁给云迟的,以后他要喊她一声嫂子,当时怕是自己也冲过去一起结拜了。 安书离带着安阳王府的一众人等,与云迟和花颜一起回南楚。 对于云迟将百万兵马交给陆之凌,让他留在西南之事,他心里打了几个思量,隐隐地觉出了将来云迟怕是要有一番大的打算,暗暗轻叹。 南楚四大公子,名声远播,自然都是聪明绝顶的,没有谁是傻的那个。 陆之凌不是,安书离也不是。 南疆蛊王宫的暗人被花颜悉数倾覆,活死人一个没活着出来,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的暗人也早已经被收拾殆尽,所以,花颜这一趟西南之行,虽然折了自己,但也避免了后续被活死人男人无尽追杀不得安宁的麻烦,临安花家在西南的累世根基,也保留了下来。 安十六在离开前暗中请示花颜,临安花颜在西南的所有势力,在相助云迟平顺西南时,全部都暴露在了云迟的面前,问她是否在云迟和她撤离西南境地后,他留下来重新洗牌整顿临安花家在西南的根基? 花颜明白安十六的意思,临安花家累世千年,鲜少时候会暴露在皇室当权者的面前,这一代,若非是因云迟一心要娶她,又因她为救苏子斩闯蛊王宫被他所救,西南大乱使他陷入危机,她与哥哥也不会全力相助他平顺西南,彻底将所有在西南的根基暴露得干干净净。 一旦云迟要对付花家,那么,西南的根基以及在西南的所有花家人,都要遭殃,怕是不比战争下的西南各小国藩王军流的血少。 但是云迟会吗?他会对付花家吗? 花颜摇摇头,对安十六说,“不急,来日方长,你与十七先跟我回去见哥哥,待我与哥哥见面后,再议。” 安十六颔首,于是,与安十七带着一部分人随花颜离开了西南境地。 过了卧龙峡,途经小金家时,远远地便看到了小金家挂起的白帆,虽然已过了近一个月,但依旧没有撤下。 花颜对云迟说,“我与秋月去看看小金和阿婆,你先走着,在前方五里处等我们。” 云迟知道她心里放心不下那位老婆婆和小金姑娘,点点头,应允道,“好。” 花颜与秋月纵马,去了小金家,安十六与安十七对看一眼,也跟了上去。 阿婆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虽然鬓角似乎又多了一大片的白发,但看起来精神还好,正在用金纸叠元宝,她面前的筐篓里已经叠了十几个,还剩下厚厚的一摞纸。 小金不在,篱笆院内只阿婆一人。 花颜停住脚步,看了一会儿,知道那些用金纸叠的元宝是烧给地下的人的,他唯一的孙子荆吉安,她抿了抿嘴角。 秋月叩了叩门,大喊了一声,“阿婆!” 阿婆耳背,自然没听见。 秋月又喊了一声,“小金!在不在?” 无人应答。 秋月转头,对花颜说,“小姐,阿婆看起来很好,不知道小金姑娘是不是又上山打猎去了?咱们还要进去吗?” 花颜点点头。 秋月灵巧地解开了篱笆门扉的栓绳,推开了门。 花颜缓步走了进去,来到了阿婆面前,蹲下身,对她喊,“阿婆。” 眼前落下了人影,挡住了金纸金灿灿的光,阿婆抬头,便看到了蹲在她面前的花颜和站在她身后的秋月和安十六、安十七。 她顿时笑了,“小颜,你做生意返回来了?”话落,又对秋月说,“这小姑娘也张开了,漂亮了,上次来时怎么没见你?” 花颜笑着点头,“返回来了。” 秋月笑着说,“上次我落后小姐一步,后来追来的。” 阿婆笑呵呵地问,“这趟生意可顺利?” 花颜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伸手拿了一张金纸,帮着阿婆叠金元宝,笑着说,“还算顺利。” 阿婆顿时眉眼笑开,“我记得你来时说过,走完这趟生意,就回家嫁人的,是不是?” 花颜默了一下,早先她说时,是苏子斩,如今再说,虽然也是嫁人,却是云迟了。她笑着点头,“是呢,回家就嫁人。到时我让人给您送一坛喜酒来。” 阿婆笑起来,“嫁人好,小姑娘家家的,不能总在外面跑,总要相夫教子的。” 花颜笑着点头,“是啊,以后我就不能总往外面跑,要好好地守着夫君相夫教子了。” 阿婆看着她,“女子有多少人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极少的,你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福气。将来一定要好好地珍惜。” 花颜浅笑吟吟,“嗯,是福气,一定会珍惜的。” “乖孩子。”阿婆感叹一声,“我一直盼着小安娶妻生子,可是他那孩子说什么女人是麻烦,一直在军营里死活不娶妻,如今倒好,连个后也没留下。” 花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深深地叹气。 阿婆放下手中的金纸,“我去给你做饭。” 花颜伸手拦住她,“阿婆,我今日就不再这里吃饭了,要急着赶回去。” 阿婆顿住动作,看着花颜,“这么急吗?天色还早啊。” 花颜笑着说,“要赶回去筹备大婚,天色早,好赶路,夜里行程慢。” 阿婆笑开,“好,好,既然你急,阿婆就不留你了。” 花颜笑着问,“小金呢?” 阿婆叹了口气,“那孩子最近心情不好,每日里坐在后山顶的山崖上往西望,盼着把她哥哥望回来。可是人死了,怎么能望回来呢,真是个傻孩子。” 花颜抿唇,“小金哥哥他……”她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阿婆又叹了口气,“南疆国号没了,他为南疆尽忠,也无可厚非,毕竟他身体里流着南疆王室的血,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孩子一根筋至此,就这么丢下我和小金。” 花颜有些讶异,没想到荆吉安流着南疆王室的血,她看着阿婆,忽然想起阿婆似乎曾说过,当年她看不开,躲在这片山林里等着终老,一日一日才看开了。原来是从南疆王室出来的。 她不想细问,阿婆和小金这样在山林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不沾染俗世,清静地过一辈子。 她帮着爹了两个金元宝,放在筐篓里,然后便告辞了阿婆,出了篱笆院子。 阿婆送花颜到门口,拉着她的手说,“姑娘嫁人后,以后怕是就难来看我老婆子了。你要好好生活,阿婆会记挂你的。” 花颜眼眶一红,笑着说,“我也会记挂阿婆的。”说完,她往后伸手一拽,将安十六拽到了阿婆面前,大声说,“我是我的兄弟,他瞧上小金了,阿婆若是看他还中意,就收了他做孙女婿,他一定会待您和小金好的。” 安十六连连点头。 阿婆仔细地瞧了又敲安十六,笑呵呵地说,“好好,你的兄弟定然是不错的好孩子。若是他给我做孙女婿,我高兴得很。” 安十六高兴地说,“阿婆不嫌弃我黑吗?” 阿婆乐着说,“长得黑怕什么?头脑灵活不一根筋就行,能保护老婆孩子,就是好丈夫。” 安十六觉得这老婆婆可真通透,他嘿嘿地笑着点头,“上一次我问她,她有点儿嫌弃我黑,我一会儿再去问问小金姑娘,她若是没意见,过些时候,我就来提亲。” 阿婆笑呵呵地摆手,“好好,快去问。” 花颜也是想看看小金的,那个干脆豪爽心肠耿直的姑娘,他哥哥的死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荆吉安为国舍家,不能说是错,而她一个女儿家,以后自己照顾年逾古稀的阿婆,她真的希望她能看上安十六嫁给他,那么,安十六一定会照顾好她和阿婆。 来到后山顶,便看到小金坐在一处山石上,果然如阿婆所说,看着西方。 姑娘的肩膀瘦弱,背着身子坐在山顶上,山风吹起她的衣摆飘飞,她看起来十分的孤单。 花颜停住脚步,看着小金,想着荆吉安流着南疆王室的血脉,小金也流着了。 第四章(二更) 花颜看了小金片刻,小金没发现人来,她收回视线,看向安十六。 安十六黝黑的脸,望着小金,难得的脸上没有嬉笑,正经不已。 花颜看了安十六片刻,对他低声说,“十六,你只见过小金一面,真的想娶她?方才你也听见阿婆说了,她与荆吉安,流着南疆王室的血脉。” 安十六点点头,“少主,这姑娘不错。” 花颜颔首,“是很不错,稍后我与她说会儿话,也许会将荆吉安死的事实告诉她,她若是能接受,你也好说话,她若是不能接受,你要娶她,怕是会很麻烦,而且,我们临安花家的人,嫁娶前后,都要以诚相待,所以,你的身份也要告知她。她若是不接受你……” 安十六认真地说,“少主,她若是看不上我,不接受我,那就算了。咱们花家人,嫁娶求的是两情相悦,不强求别人。” 花颜点头,“好。” 安十六不再说话。 花颜走向小金,来到她身后,喊了一声,“小金!” 小金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见到花颜,自然也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秋月以及落后花颜不远处的安十六和安十七。她愣了一下,立即站起身,对花颜说,“你回来了?”话落,看着秋月,睁大眼睛,“你不是没跟来吗?怎么也来了?” 花颜见她瘦了很多,脸色不太好,眼睛发红,整个人少了几分精神气,她暗暗一叹,点头,“嗯,我回来了,路过来看看你和阿婆。” 秋月笑着说,“我是后追来的。” 小金立即说,“你不是要嫁给她哥哥的吗?” 秋月脸爆红,“哪有?”话落,瞪了花颜一眼,“小姐胡说,别听她的。” 小金“哦”了一声,“走,我去给你做饭。” 花颜伸手拦住她,“我刚刚去看过阿婆了,不吃饭了,我稍后要赶路,过来看看你,与你说一会儿话。” “那也要吃过饭再赶路啊?你与我要说什么话?一边吃饭一边说好。”小金拉着她就要走。 花颜拉住她重新坐下,“不吃了,有人在前面五里处等我,不能让他等的太久。” 小金见她神色认真,说什么也不留饭的样子,只能随着她坐了下来。 花颜也坐在了山石上,看着西方说,“小金,我要与你说一件事情,你哥哥的死,与我有些关系。” 小金猛地睁大了眼睛。 花颜便徐徐地将荆吉安降顺了太子云迟然后降而又反截杀梅舒毓险些致使梅舒毓和三万兵马全军覆没,两万兵马死在他手中,她为救梅舒毓,派了十七送了她给他哥哥的东西,劝说他哥哥,奈何他哥哥不听,死反到底,最终被引入万毒无回谷,困了他十万兵马,梅舒毓要求单打独斗,他死在了梅舒毓剑下,等等该说的事情,详略地说了一遍。 她说完之后,小金依旧睁大着眼睛,似乎十分地不敢置信。 花颜觉得在这件的事情上,她站在了国之大义面前,相助云迟,顺应云迟,做了自己的身份该做的事儿,但是却对不住与小金相交一场,也对不住阿婆待她慈和喜欢。 以人情来说,荆吉安是小金的唯一的哥哥,是阿婆的唯一孙子,她应该保下他。 奈何,他降而又反,两万兵马死于他手,以及极大限度地挑衅了云迟的太子威仪,他若是不杀荆吉安,太子殿下的威仪何在?如何对死去的两万士兵极其家眷交代? 可是小金和阿婆失去至亲之人,又没了倚靠,未免太苦了些。 秋月在花颜说完,在一旁说,“小金姑娘,其实此事也怪不得小姐,你哥哥实在是一心要为南疆尽忠,小姐派十七公子拿了你的东西前去劝说他,为了救梅舒毓是没错,但也是为了让他看在你和阿婆的份上,别与太子殿下死扛到底,毕竟,他只有十万兵马,即便杀了梅舒毓和三万兵马全军覆没,但也奈何不了太子殿下的,他当时若是听劝收手,小姐未必不能保全他活一命,可是,他偏偏不听,与十七公子翻了脸,十七公子的身上也被他挂了彩,我们一个兄弟受了极重的重伤,其余兄弟受了轻伤,而他得知太子殿下在迷障林,又带兵围杀去迷障林,无奈之下,我们才引他去了万毒无回谷。” 小金惊怔地听着,似乎一时受惊太过,没说话。 花颜看着她,又叹了口气,轻声说,“你要怪我也罢,毕竟当日是我让十七去拖住他,十七拼了力气,只拖了他半日,后来,她虽不是被我亲手所杀,但也是因我被困杀……” 小金面色终于动了,她眼泪流了出来,“原来是这样,当日送哥哥尸首回来的士兵什么也没说,我拉着人问,无人回答我,我连哥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原来哥哥是这样死的。” 花颜点头,“我未隐瞒你分毫,他是这样死的。” 小金哭着说,“哥哥就这么扔下了我和阿婆……” 花颜不再说话,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哭,却连一句劝说她不哭的理由都说不出。 小金哭了一阵,对花颜说,“我和阿婆一直管你叫小颜,原来你叫花颜吗?我下山去卖猎物时,听到人在传,南楚的太子殿下选妃,选中了临安花家最小的女儿花颜,我当时还在想,小颜的名字也有一个颜字,不知道她有没有你漂亮?原来你就叫花颜,是南楚太子殿下的钦定的太子妃……” 花颜点头,“是啊,我本不想嫁他,奈何兜兜转转,抗不过命,还是要嫁给他,我回去后,便会与他筹备大婚,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西南了。” 小姐抹了一把眼泪说,“就是那个人对不对?那个长的很好看的人,你说他是你的未婚夫的那个人。他是南楚的太子殿下。” 花颜颔首,“是,他就是南楚的太子云迟。” 小金红着眼睛说,“你不是说毁了婚约又找到了一个人吗?怎么如今还是要嫁他?” 花颜笑了笑,目光淡淡飘远,如天边轻云,“我与那个人,大约是有缘无分,而我与他的缘分是宿命天定,解不开,便认命了。” 小金看着她,哽着声说,“那他对你好吗?我听城镇里的人们都在传,说他很喜欢你,非你不娶,多少名门闺秀都不要呢。” 花颜失笑,“我从没听他说喜欢我,但是他做出来的事儿,却是对我极为爱重。比喜欢要深得多吧。” 小金吸着鼻子说,“那就好。” 花颜看着她,拿出手帕,帮她擦了擦眼角,柔声说,“别哭了,你哥哥为南疆尽忠,虽未顾忌你和阿婆,但是有气节的,他比南疆王要强得多,南疆王为了重返韶华,将一个年少正值青春的姑娘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一己之私,着实令人看不上,他如今即便为了南疆血脉传承而活,虽没有什么不对,但也不能令人称道,史书上对他评价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荆吉安不同,他带十万大军截杀梅舒毓,围困迷障林,以他的血为南疆山河拉下序幕,也令人有几分佩服。” 小金点点头,带着哭音说,“我问那几个送哥哥尸首回来的士兵,他们什么也不说,我就跑去了城镇上打听,有人说哥哥降而又反,该杀,有许多人都说南楚的太子殿下好,他没来之前,各小国乱成了一片,各处都在打仗,乱七八糟,民不聊生,无人会去管百姓们死活,他来到西南境后,虽然令西南更乱了,但很快就平定了,西南虽然真正划归了南楚,各小国都被覆灭,但是百姓们却没有感觉自己成为亡国奴。” 花颜点点头,“太子殿下为着的是江山天下万民百姓和乐长安。西南各小国暗中争权夺利依旧,若没有他监国后一直以怀柔政策掌控,早就乱了。有很多人虽然打着一统西南摆脱南楚的旗号,但是不见得真正为西南百姓着想。” 小金颔首,红着眼睛说,“小颜,我不怪你,是哥哥他自己的选择,降而又反,本就背信弃义,只是他是我的哥哥,我心中难受,没了他,我和阿婆以后可怎么办……” 安十六这时走上前,蹲在小金面前,黝黑的脸认真得不能再认真地看着她,“你嫁给我,以后我就是你们的依靠。” 第五章(一更) 小金红着的眼睛一下子就愣了,看着安十六,似乎有些傻。 花颜笑着起身,示意秋月和安十七随她先走,将地方和人留给安十六。 小金这样的姑娘,是极好的,心肠不止耿直,还能明辨是非,这样的姑娘极少有。有很多人面对失去亲人,有时候理解是一回事儿,过不去心里的坎又是另外一回事儿,都不能做到她这般不怪她。 走得远了些,花颜回头去看,见小金依旧坐在山石上,安十六蹲着身子在与她说着什么,小金似乎十分安静地听着,她渐渐地露出笑意,想着缘分这种东西,有时候是妙不可言的。 小金是个通透的姑娘,虽然也喜欢漂亮的人和事物,但不见得会被其迷惑。否则也不会多年来都安静地陪着阿婆待在这处山林山野小地方过日子。 她若是真嫁给安十六,安十六会让她幸福一辈子的。 古往今来,临安花家的任何人,还没有谁做过负心人。 秋月也回头看了一眼,问花颜,“小姐,咱们还等等十六公子吗?” 安十七接过话笑嘻嘻地说,“十六哥估计一时半会儿不想离开呢。” 花颜失笑,“不必等了,我们走吧,反正如今也没什么事儿,他晚回去几日也可以。” 秋月点点头。 云迟在前方五里处等了半个时辰,便见到花颜赶了上来,不见安十六,他微微扬了一下眉梢,笑问,“怎么少了一个人?” 花颜心情极好地说,“十六看上小金了,正在求娶呢,若是事成,估计要留几日。” 云迟也露出笑意,“看来她没怪你了。” 花颜点点头,说,“小金真是一个好姑娘,比他哥哥通透,不知道她哥哥的死因,她跑去镇上打听,听人说她哥哥降而又反,该杀,又听人许多人说你好,你没来之前,各小国乱成了一片,民不聊生,无人会去管百姓们死活,你来了之后,平定乱象,西南真正划归了南楚,虽然各小国都覆灭了,但是百姓们却没有感觉自己成为亡国奴。她不怪我。” 云迟颔首,笑着说,“大多数百姓们都说好,看来安平西南惠利百姓的政策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花颜点头,“正是。” 队伍行走起来后,安十六果然没追上来,留在小金和阿婆的篱笆院子里。 秋月在私下悄悄问花颜,“小姐,咱们直接回临安吗?公子如今仍旧在桃花谷呢?咱们不顺道去桃花谷看看了?” 花颜摇头,轻声说,“不去了,回临安吧!让十七给哥哥传个消息回去,就说我与太子殿下回临安等着他。” 秋月点点头,明白花颜,她不能这时候带着云迟去桃花谷,否则置苏子斩于何地?桃花谷那一谷之中,就是一处安静的世外之地,她就不去打扰苏子斩的安宁治病了。 于是,队伍途经玉石镇时,没有停歇,继续向前行走。 时当酷暑,三伏天气,花颜不想出去顶着大日头骑马,便乖觉地坐在马车里。 云迟自然也陪着她坐在马车里。 马车里放着话本子、奇闻志怪小说,野史杂谈之类的书籍,还有许多京城送来让云迟过目的奏折,以及两封皇上的书信,他收到后,并未开封查看。 除了这些,还有棋盒、古琴、笔墨纸砚等一应物事儿。 花颜开始时每日捧着话本子来看,后来将话本子看完后,又看了车上放置的所有奇闻志怪小说以及野史杂谈等书籍。 她看书太快,一日几卷,没多少时日车上除了云迟的周折和书信,都被他看完了。 云迟失笑,“你怎么看书这么快?不该是囫囵吞枣吧?” 花颜随手扔给他一卷书,“你来考考我,看看我是不是囫囵吞枣。” 云迟伸手接过,随意地翻了中间的一页,对她说,“云岚国一卷讲了什么?” 花颜毫不思索地将那一卷逐字逐句地背了下来。 云迟待她背完,笑着扶额,“我也自诩过目不忘,但是却不如你,过目一遍后,也只能囫囵个大概,你这是天生记忆异于常人?” 花颜弯起嘴角,“算是吧,遗传这种东西,让人生来就得天独厚的。哥哥与我一样。” 云迟感慨,“云族一脉,数千年来,丢失了多少传承,皇室虽以云姓立于高处,但杂念太过,驱使于皇权,也只传留了一息,人人都道我天赋异禀,却殊不知你比我更甚。花家累世千年,不争权夺利,固守本心,尊崇先祖,守望其志,才能让子子孙孙传承其宗,不怠分毫,留下的先人的东西更多,令人敬佩。” 花颜浅笑,“花家是尊崇先祖,守望其志,是为传承,但也是顾小家而已。云家虽有权利心,立于高处,站在云端,受世俗所累,杂念太多,少了传承,但是为天下大安。” 云迟点点头,“也有些道理。” 花颜笑看着云迟,“何必妄自菲薄?我不如你之处多矣,比如,我有些时候,自私自利,自己如意便好,鲜少顾忌他人,而你不同,所行所止,都是为了天下。” 云迟失笑,伸手点花颜额头,柔声说,“我拉你陪我,也是一己之私。我也没有你说的这般全是为了天下,是人都会有不足之处,谁都不例外。”话落,他伸手将花颜一缕发丝捋顺到耳后,看着她的眼睛说,“临安花家做好事儿都不留名,云家做的利民之事,天下人都能看到,临安花家做的也许比云家还多,但无人看得到,花家也不想让人看到。” 花颜心下一动,想起了五年前川河谷大水,那是花家在近年最大的一次出手,她从难民营中被哥哥和花家的人救出来后,与哥哥商议,调动上百粮仓,无数物资,花家千亩之地的十年极累,都用于了那次川河谷大水。 事后,哥哥与她收尾干净,所有花家的人,一起撤出川河谷,未留痕迹。 若是任何一个官员当年被下派到川河口治水,顶多好奇之下追查一番,追查不到,也就罢了,回朝廷领功去了,偏偏那年去的人是仅十五岁的云迟,他身为储君,岂能不查个清楚?一时查不出来,不代表永远查不出来。 她笑着扬眉,“你想说什么?” 云迟伸手拿过一旁的棋盒,笑着说,“若是真正自私自利的人,是不会甘愿为了苏子斩而去舍命夺蛊王的,若真是没有大义之人,是不会暗中做利民之事的。你有小私心,也有真大义,也别妄自菲薄自己。” 花颜大乐,也不反驳他,对他笑问,“你拿棋盘做什么?” 云迟将棋盘摆在小方桌上,对她说,“我不信你棋艺不精,你看书太快,如今无书可看了,我们对弈吧。” 花颜眨眨眼睛,笑语嫣然地说,“堂堂太子殿下呢,赢了我,也没什么可骄傲的,输给我呢,是很丢面子的事儿啊。你确定?” 云迟失笑,“在你面前,何来面子?从相识之初,你便没给我这东西。” 花颜想想还真是,无言了片刻,又气又笑地说,“好吧,我不轻易与人下棋的,今日就陪你下一局吧。” “只一局?这一路还远着了。”云迟笑着说。 花颜笑,“你我下完一局后,后面的路你喊安书离来下好了,我不爱下棋。” “嗯?为何?”云迟看着他。 花颜抿了一下嘴角,浅浅淡淡地笑,“不喜欢呗。” 云迟见她眼底一瞬间的恍惚,那笑容缥缈得很,嗓音攸地轻若云烟,虽然一切都很不明显,但他与她相处时日已长,敏感地捕捉到了。暗暗想着,怕不是不喜欢这么简单。 他温和地笑看着她,“为何不喜欢?” 花颜懒洋洋地说,“费脑筋,很累。” 云迟失笑,“所以,父皇去东宫那日,寻你下棋,你便不费脑筋地应付他?” 花颜想起当日,大笑不已,笑罢,对云迟说,“你父皇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云迟“嗯”了一声,淡淡温凉,“父皇这一生,无功无过,虽不是庸碌之辈,但也没有多英明睿智,他身为太子期间便温和,登基后,从未动用过铁血手腕,也就养成了南楚社稷下,有许多不入目的东西,愚积愈多。” 花颜收了笑意,认真地说,“你会不同于皇上的,南楚在你手中,将来一定会史治清平,河清海晏,四海长安。” 第六章(二更) 云迟这一刻看到了花颜眼里的光芒,可与日月星辰同辉,眸光暖如春日里的朝阳,淬炼出点点潋滟色彩,笑容也如芙蓉花开,明媚瑰丽。 他看着她,忽然有些痴凝。 花颜动手摆棋盘,揭过此话,对他笑问,“你喜欢执黑子还是执白子?” “你呢?”云迟收敛心神笑问。 花颜笑着说,“我先问你的。” 云迟莞尔一笑,“白子。” 花颜笑着说,“那正好,我喜欢黑子。” 云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拿起了白子。 花颜拿起了黑子。 二人你来我往地下起来,两个人的姿态都很随意闲适,不紧不慢。 小忠子从外面探进头,悄悄问,“殿下,太子妃,您二人要茶吗?” 花颜散漫地说,“给我一杯冷水。” 云迟抬头瞅了她一眼,说,“女儿家不能喝太冰的水,对身子不好。” 花颜挑眉,拉长音笑着说,“太子殿下,你很懂嘛!” 云迟转眸对小忠子说,“给她倒一杯温水。” 小忠子笑嘻嘻地应了一声。 花颜无奈,只能任凭了。 一局棋在半个时辰后结束,云迟看着棋盘上的和棋,扶额说,“你留了三分余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以你的棋艺,怕是南阳山的掌山真人玉真道长也不及你的。” 花颜一推棋盘,身子懒洋洋地躺在车上,笑着轻哼,“你说我留三分余地,你又留几分?既然看出我有留了,你也与我不相上下。” 云迟低笑,对她问,“我想知道,你的棋艺,是何人所教?” 花颜“唔”了一声,开玩笑地说,“我说生来就会你一定不信,自小拿着棋谱磋磨的。” 云迟挑了一下眉,笑着点点头。 花颜对他问,“你说南阳山的掌山真人玉真道长,他棋艺很厉害?” 云迟颔首,“南阳山被世人所称道,不止武功和剑术几乎独步天下,棋艺更是非常,只不过棋艺被武功和剑术掩盖了,鲜少有人知,尤其是玉真道长,说他是天下第一国手也不为过。”话落,他淡笑着说,“苏子斩的师傅就是玉真道长。” 花颜点点头。 云迟笑问,“累了?” 花颜“嗯”了一声,“都说了下棋是个累人的活嘛,总要动脑筋的。” 云迟收了棋盘,随着她并排躺在车里,笑着说,“好,以后不轻易拉着你下棋了。” 花颜本来仰面躺着,见云迟也躺下,便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将脑袋抬起,枕在他的胳膊上,闭上了眼睛。 云迟看着她猫一样的动作,似自发地找窝舒服地准备睡觉,不由得失笑。 花颜似乎下一局棋真的很累的样子,窝在云迟的怀里,转眼就睡着了。 云迟看着她转眼便入睡,眉心不由得微微皱起,累成这副样子,原来她说下棋很费脑筋很累是真的,按理说不该如此才对,无论是他,还是玉真道长,若是下三日夜的棋,也不过如此。 她为何会如此呢?只一局棋而已。 花颜这一觉睡得很沉,一日都未曾醒来,云迟终于躺不住,慢慢地撤回已经僵麻的胳膊起身,挑开车帘,对小忠子说,“去将秋月喊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小忠子应是,立即去了。 秋月与采青坐在一辆大车里,她与花颜自小养成的习性差不多,但她没花颜看书快,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捧着话本子在看书,或者看累了就睡觉。 采青本来不爱看话本子,但因为在南疆行宫时,每日与花颜读话本子,也渐渐地爱看了,便与秋月一起,各捧者一卷书,看的津津有味。 秋月看累了,正在睡觉,小忠子站在车外喊,“秋月姑娘,殿下喊你。” 采青闻言连忙放下书卷,推了推秋月。 秋月睡的迷迷糊糊被喊醒,伸手挑开车帘,半睁着眼睛看着小忠子,“太子殿下喊我?什么事儿啊?” 小忠子连忙说,“应该是关于太子妃吧!太子妃睡了一日未醒了,殿下怕是不放心。” 秋月闻言想起花颜身体的余毒虽然彻底清除了,但几次折腾之下,对她损伤极大,需要慢慢地将身子补回来,她顿时醒了,连忙跳下了马车,跟着小忠子去了。 来到云迟和花颜乘坐的马车旁,云迟正挑着帘子等着秋月。 秋月急声问,“殿下,小姐怎么了?” 云迟温声说,“上车来说,你给她诊诊脉。” 秋月应是,连忙跳上了马车,见花颜睡得似乎真的很沉,她与云迟说话以及上车这么大的动作,她都没醒,她不敢耽搁,连忙给她把脉。 片刻后,秋月问云迟,“太子殿下,小姐怎么会陷入深睡呢?她做了什么?” 云迟道,“她与我下了一局棋,下完后,便睡了,至今未醒,已经一整日了。” 秋月闻言恍然,“怪不得了,小姐是不能真正碰棋的,只要她真正认真些与人下棋,都会睡上几日。如今这是累着了,陷入深睡了。” 云迟不解,“她为何如此?只是一局棋而已,何至于让她这般累?” 秋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小姐自小就如此,她从不与人对弈,至于原因,奴婢也说不清楚,与生而带来的癔症一样。” 云迟眉头紧锁,“你可否问过她?” 秋月点头,“问过,小姐对我说,她是上辈子作孽了,这辈子好多东西,她都碰不得的。” 云迟若有所思,对她问,“花灼可知道得多些?” 秋月颔首,“公子自然知道得多些,公子与小姐一起长大,一母同胞,而且奴婢愚钝,公子聪透。” 云迟点头,对她问,“除了不能碰棋,她还不能碰什么?” 秋月叹了口气,“琴棋画,小姐都不能碰的,弹琴的话,一首曲子弹完,她就要昏睡几日,最多只能弹半只曲子,下棋就不必说了,殿下见识到了,画画的话,也是一样,最多半幅图,否则便是昏睡几日。” “书卷和字帖类的东西,她都可以碰?”云迟问。 秋月颔首,“这个是可以的,小姐会写很多字体,殿下不知见识过没有?她每次给公子写信,都是不停转换字体,这是以前我与小姐出门在外时,她养出来的习惯,她怕公子一个人闷,便每三日给他写一封家书,于是,公子见到家书后,气不过,就不停地攒着劲儿地练字帖,这样就每日都会精神,不会觉得被病痛折磨了。” 云迟点头,“昔日在东宫,原来她说琴棋书画都会一点儿,是这般原因。”话落,他低声说,“她书法字帖那般好,当世名家也不及,棋艺如此高绝,那么琴技和画功,怕也是极好的了。” 秋月点头,“花家有一处阁楼里,收的都是小姐的字帖和画卷,据公子说,她很小的时候,不信自己摆脱不了这个魔咒,无论是琴艺还是棋局,以及作画,她不服输地想要如正常人一般,可是整整半年,依旧不行,后来她将自己折腾得不成样子,花家的一众长辈们劝说不了,还是公子出面,说服了小姐。” 云迟轻声说,“原来这些都是生而带来的东西,她这些年一定很辛苦吧!原来不是不喜欢,而是不能碰。” 秋月点头又摇头,说,“小姐是个很看得开的人。” 云迟温声说,“是我不对,我见她看书太快,无书可看,怕她无聊,拉着她下棋,她未曾说不能,不成想是这般。” 秋月低声说,“小姐不与殿下说,大约是想试试自己吧,毕竟她好多年没与人真正下过棋了,万一好了,也说不定。如今看来,还是不行。” 云迟沉默片刻,问,“天不绝可知道?如何说?” 秋月点头,“师傅知道,说小姐天生就是个怪物,她身上似乎藏着很多东西,别人谁也解不透。但是小姐一定知道,除非她自己想说,否则,她不说,谁也解不透,只有她自己明白。”话落,她又摇头,说,“也许还有公子,公子也是明白些的。” 云迟抿唇,看着花颜,过了好一会儿,对秋月颔首,“好,本宫知道了。”话落,询问,“她自己能醒来吗?” 秋月点头,“能醒来的,不必用药。” 云迟放心下来,“你去吧!我看顾着她。” 秋月又看了花颜一眼,点点头,下了马车。 第七章(一更) 花颜足足睡了四日夜才醒来。 她睁开眼睛时,云迟正坐在他身边看奏折,她怔怔地看着云迟。 云迟在她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便转过了头,她发现花颜的脸色十分的茫然,眼底有一团浓浓的云雾,一层一层的,汇聚在她眼底,几乎看不到她眼底寻常时候或清澈或纯碎或明媚或含笑的神色。 他静静地看着她,并未出声。 花颜怔然地看了云迟一会儿,猛地又闭上了眼睛。 云迟一怔,终是忍不住开口,低声喊,“花颜。” 花颜没应答。 云迟放下手中的奏折,靠近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指尖冰凉,早先时,她也移动过她,她的身子是软绵绵的暖融融的,想必就在醒来的时候,这般一下子就凉得入骨了。 他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又低声喊,“花颜。” 花颜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这一次,眼底的云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看着云迟,浅浅地对他微笑,“听见了,你喊了我两次。” 云迟微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又要沉睡。” 花颜摇头,似浑身无力,问,“我睡了几日?到哪里了?” 云迟温声说,“你睡了四日,还有一日就到临安了。” 花颜点点头,慢慢地坐起身,笑吟吟地问他,“堂堂太子殿下呢,没被我吓到吧?” 云迟苦笑,“开始你睡了一日不醒时,还真把都吓着了,后来问了秋月,她说你自小就这样,有些东西碰不得,沉睡几日自己就会醒,我才放心下来。” 花颜收了笑意,轻叹,“是啊,从小就这样,我很长时间没碰了,以为好了,不成想,还是这般。” 云迟看着她,“与癔症一样?生而带来?” 花颜颔首,嗓音有些飘远,眸光又带了几分飘忽,“嗯,生而带来。” 云迟握紧她的手,虽满腹疑团,但也生怕引起她癔症,这种神色,在那日癔症发作时,他太熟悉了。他立即转移话题,问,“饿不饿?” 花颜点头,“有点儿。” 云迟对外吩咐,“在前面小镇歇脚用膳。” 小忠子应了一声,连忙打发人头前去打点了。 不多时,马车来到前方小镇,花颜下了马车,望天看了一眼,烈日炎炎,万里无云,太阳如一个大烤炉,烤得人头皮似乎都要烧着了。 秋月和采青走过来,采青立即撑了一把伞,遮住了花颜。 小忠子同时也撑了一把伞给云迟。 秋月来到花颜跟前,伸手给她把脉,同时问,“小姐,你醒了,可有不适?” 花颜对秋月摇摇头,“没有不适,可能睡的时候长了些,浑身发软。” 秋月把脉也没查出异常,只是身子虚些,她放下手,说,“您刚醒来,稍后让厨子炖一碗参汤。” 花颜笑着点头,没看到安书离,对云迟问,“安书离呢?” 云迟道,“安阳王妃想念他,听闻他离开西南,每日一封书信催他尽快回京,他本来想跟着我们去花家做客,如今只能回去了,在一日前转道先回京城了。” 花颜笑了笑,“安阳王妃被他吓了个够呛,想念他人之常情。” 云迟笑着颔首,“当初我与他制定计策时,怕消息走漏,索性将所有人都瞒了,否则没有他在前开路,我进入西南境地定然不会太顺利。” 花颜抿着嘴笑,“你们二人最是本事,真是将所有人都瞒过了,据说安阳王妃哭晕了几回。” 云迟揉揉眉心,“以安阳王妃的脾性,待我回京后她见到我,少不得也要说我几句。” 花颜想起关于安阳王妃的传言,与她生的儿子安书离天差地别,脾性虽然爽快,但也厉害泼辣,当今圣上和太后都要礼让三分,云迟在她面前也算是小辈,昔日,她与皇后、武威侯夫人交好,说云迟几句,虽然他身为太子,但也得受着。 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我看安阳王妃是明理之人,不糊涂,说两句就说两句呗,反正你大事已成,也不是听不得几句埋怨和絮叨。” 云迟失笑,“幸好当初你找上的人是陆之凌,若是安书离,有安阳王妃挡在前面,她可不同于敬国公夫人,没准还真和我抢媳妇呢。” 花颜也笑起来,“我倒是想找安书离呢,他对我敬而远之,怕麻烦得很。” 云迟淡笑,“安阳王府族系太大,旁支众多,内部十分复杂,安书离自小生活环境就是繁乱而杂重,要应付许多麻烦,所以,久而久之,他养成怕麻烦的脾性。”话落,又淡笑,“多亏了他怕麻烦的脾性,否则,昔日我更头疼了。” 花颜伸手,帮他抚平衣袖压出的轻微褶皱,动作轻浅,笑语温柔,“昔日对你不住,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云迟眸光暖如春水,笑容浓浓蔓开,“好。” 用了饭,歇了片刻,继续启程。 半日后,在沿河城,花家的族长带着花离等几个花家的人等在沿河城迎接。 花家族长虽已古稀年岁,但两鬓依旧未全部霜白,依稀还可以看到黑发,他笑呵呵地对云迟见礼,然后又仔细地询问了一番花颜的身体,听花颜说一切都好,不太相信她,看向秋月,直到秋月连连点头,他才真正地露出了宽心的笑模样。 花离和几个与他年岁相当的小少年对云迟规规矩矩地见礼后,转眼便围着花颜问长问短起来,让她讲在西南境地夺蛊王的经过,一双双明亮的大眼睛,既好奇又兴奋。 花颜被闹腾得不过,伸手一把拽过安十七,“你们问十七,他跟着我闯的蛊王宫,什么都清楚。” 于是,换做安十七被人围的头疼,暗想着花颜不厚道。 当日已经天晚,一众人等便歇在了沿河城。 当地的官员听闻太子殿下来了沿河城,在沿河城县守的带领下都连忙前来拜见,云迟给面子地见了沿河城的一众官员。 花颜与沿河城的县守昔日有点儿过节,他的儿子曾当街纵马险些踩踏了一位老人,花颜正巧碰上,见他连马都没下,一阵风地就走了,她不客气地用石子将他打落下马,摔坏了胳膊,沿河城的县守找上门,反而让她臭骂了一顿教子无方。 沿河城县守颜面尽失,让衙役们关她入大牢,她将衙役们都打了一通,沿河城县守气得不行,查到她是花家的人,要上报朝廷惩治言教,因为当日他母亲染病,他儿子急着归家,故而没下马,不是什么纨绔子弟恶人,她不明所以,将人摔得有些重了。 她后来虽知晓了原因,但怕给花家招来麻烦,暗中拦下了他上报的折子,又狠狠地威胁了他一通,说若是他敢上报朝廷,她就杀了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是独子,沿河城县守只能咽下了这一口气。 后来她暗中让人治好了沿河城县守儿子的胳膊,又让人治好了他的母亲,此事在她这儿就算揭过去了。 不过,对于沿河城县守来说,对她估计深深地记了一笔。 可惜,他以前奈何不了花颜,如今更是。 看到坐在云迟身边的花颜,沿河城县守的脑门直冒汗,颇有些诚惶诚恐之态。 云迟何等眼力?一看就只里面有事儿,于是他含笑温声问,“韩大人识得本宫的太子妃?” 沿河城县守连忙惶恐地垂着头结结巴巴地说,“下官……识得……” 花颜在一旁暗自好笑,想着几年前的旧账了,她那时年少气盛,出手不知轻重了些,不过也确实没想到他儿子那么不禁摔,看他纵马疾驰那气势,以为总有些本事的,谁知道只是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软脚虾,才摔的那般重。 她笑着开口,“昔日我与韩大人有些过节,当年是我年少不知事儿,欠了韩大人一个道歉,今日补上。当年有些对不住大人,大人是一个好官,在你的治理下,沿河城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着实不易。” 沿河城县守一怔,没想到花颜开口就是致歉之言,他顿时更诚惶诚恐了,连连道,“太子妃哪里话?当年是犬子不对在先,太子妃看不过去,仗义出手,是下官教子有失,当不得太子妃的道歉,是下官的错,下官的错。” 花颜浅笑,“后来我知晓内情,暗中请了人治好了令公子的胳膊与府内老封君的急病,也算是抵了错,既然大人不怪我,那咱们此事就揭过去了。” 沿河城县守恍然大悟,“怪不得下官遍请名医请不到,几日后突然来了一位神医,主动为犬子诊治,最终治好了犬子,也治好了母亲。”话落,他深深一拜,“多谢太子妃了。” 第八章(二更) 当日夜,沿河城太守设宴,再三诚心恳请云迟和花颜以及花家族长赴宴。 云迟给面子地含笑允了。 在县守府的宴席上,花颜见到了当年的那位县守公子,比之当年,稳重极多,他见到花颜,脸先红了红,似是听闻了县守说是当年花颜暗中请的名医给他治伤,红着脸上前对她道谢。 花颜笑着开了两句玩笑,揭过此事,他的脸更红了。 云迟含笑瞅了那县守公子一眼,对县守笑问,“据本宫所知,韩大人的公子还未娶妻?” 那位韩公子的脸攸地一白,似乎整个身子霎时都僵了。 韩县守连忙应是,后背也霎时布满冷汗,吞吞吐吐地说,“犬子……对于当年之事……对女子……有些……不想亲近……” 云迟闻言“哦?”了一声,转眸笑看着花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因为当年之事,韩公子惧怕了女子,至今未娶,你如今既然知晓了,再让人帮他治治吧,同时再帮他择选一位好妻子。” 花颜纳闷地看着云迟,他堂堂太子殿下,何时管起人家的终身大事了?再说她只是摔伤了他的胳膊,后来让人治好了他,难道治好了胳膊还不行,还包治人家百病了?连人家娶媳妇儿的事儿也大包大揽地管了? 云迟见她一脸的呆样费解,温柔浅笑地对她解释,“韩大人多年以来,将沿河城治理得极好,是有功之臣,他只有一位独子,为他解了此忧,比朝廷给他封赏表彰要更得他的心。” 韩大人连连点头,红了眼眶,几乎老泪纵横,“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多谢太子殿下体恤下官。” 花颜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无法反驳云迟,看着脸色发白的韩公子,也于心不忍地觉得他老大不小了还未娶妻,也算是自己造孽,估计给他心里造成女子泼辣不可娶的障碍了,她是该负些责,于是,点点头,“好吧,此事我包了。” 韩公子的脸刷地似乎更白了。 云迟笑着伸手拍拍她脑袋,温柔细雨,如三月春风,“乖。” 花颜嗔了她一眼,打开他的手,嘟囔,“摸小狗呢。” 云迟低笑。 经此一事后,韩大人对云迟感恩戴德,连连敬云迟酒,恭敬至极。 云迟心情似乎不错,沿河城官员所敬的酒十有八九都给面子地喝了。 花颜身子还未痊愈,只能在秋月和采青的监督下喝些果酒,同时想着不知道云迟酒量如何,这样喝下去,会不会醉了? 宴席到众人尽兴时方歇止。 回到下榻之处,云迟沐浴之后,依旧周身染着酒香,花颜乏了,欣赏了他几分醉态片刻,便很快就入睡了。而喝多了酒的云迟不见失态,睡觉也十分规矩,呼吸轻轻浅浅,极其的自律。 第二日,一早,众人离开沿河城,启程前往临安。 用过早膳,出发时,沿河城县守韩大人带着一众官员和韩公子前来相送,韩大人殷殷嘱咐,望太子殿下从花家折返时,途经沿河城,再让他尽尽君臣之谊。 云迟含笑说,“本宫此次是前往花家提亲,待折返时,要回去准备大婚,就不多耽搁了,韩大人的好意,本宫已经领了,望韩大人继续造福一方,本宫定记着你的功。” 韩大人听到云迟最后一句话时,心中大喜,连忙叩礼,“下官一定尽职尽责,多谢殿下厚爱。” 在云迟与一众官员话别的功夫,花离将花颜拉到了一旁,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十七姐姐,你知道昨日太子殿下为何让你命人治好韩公子的心病,再给她择选一位好妻子吗?” 花颜瞧着他,他眼睛轱辘轱辘地转,闪着一副你不知道我知道快问我的模样,她不由得好笑,说,“太子殿下不是说了吗?韩大人造福一方有功,知他抱孙心切,为他解忧。” 花离摇头,“才不是呢,太子殿下说的不对,那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只有你和那韩大人信,连韩公子都不信。” “哦?”花颜笑看着他,“那你说为何?” 花离凑近她耳边,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说,“十七姐姐,你不知道吧?自从那年你伤了韩公子,后来骂了韩大人,打了县守府的衙役护卫,那韩公子不知怎地,就暗暗地喜欢上你了,这些年一直不娶妻,就是对你念念不忘。” 花颜“啊?”了一声愣住,讶异地看着花离,“胡说什么呢?” 花离摇头,一副认真脸,“我没胡说,是真的,你没发现那韩公子见到你后,脸红的不行吗?估计太子殿下不是看出来了,就是也知道此事,所以,他才让你大包大揽了给人家选个妻子。” 花颜呆了呆,回想了一下昨日宴席,韩公子见她的确是脸红了,而云迟确实有些不对劲,她就说嘛,堂堂太子,咋那么有闲心管人家的儿子娶不娶亲呢? 她无语地瞅着花离,见他一副我绝对说对了,十七姐姐枉你聪明,原来也有笨的时候的模样,她气笑地伸手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整日里混玩成什么样子?我交给你一桩任务,给韩公子治心病,选妻子的事儿,你来替我做。” 花离睁大了眼睛,“不会吧?十七姐姐,这样的事儿你怎么能推给我?明明是太子殿下交给你来办的。” 花颜低哼了一声,“他哪里是让我办此事,明明就是警告那韩公子,别再打我的主意,他不止人聪明,心眼子也多着呢。” 这回轮到花离无语了,半晌问,“那你还办不办啊?” 花颜看了那站在人群后方的韩公子一眼,她若是记得不错,他年岁比云迟还要年长一岁,她打落他下马时,五六年前,那时候他是个少年,她还是个小女孩,他怎么就中意她对她一个小姑娘念念不忘了?尤其是当时过节结的着实不小。 她看过去,韩公子正好对她望来,隔着人群,他眼神确实与别人不同。 她暗骂了一声自己造孽,收回视线,拍拍花离肩膀,叹了口气说,“总归是因我耽误了人家,我如今既然知道了,就管管吧,此事就交给你了,给她选一个好点儿的。” 花离摇头摆手,“十七姐姐,我做不来啊,我还是个孩子。” 花颜不容拒绝地说,“都十一了,你也好意思说自己还是孩子?”话落,警告他,“若是办不好此事,我就将你关在家里一年,哪里也不准去。” 花离哀嚎一声,暗想着他错了,不该过来告诉她这件事儿,如今她竟然把麻烦推给他了,他可真是自作自受了。 花颜不管花离哀嚎,当先上了马车。 云迟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看了花离苦的脸一眼,没说什么,也上了马车。 花离被云迟那一眼看得浑身发毛,觉得这太子殿下不会知道他与十七姐姐说了什么且自己惹了麻烦吧?这人聪明到这个份上,着实让人想踹一脚,但是他不敢。 云迟上了马车,队伍缓缓地驶向临安。 花颜上了车后便没骨头地躺在了车上,换做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云迟,戏谑地说,“行啊太子殿下,这不声不响地吃味给我下圈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嘛。” 云迟低笑,不否认,笑着说,“被人惦记着你,我总归心里不舒服,不如让他绝了念想,我心里也舒服些。” 花颜无语地瞅着他,气笑说,“堂堂太子殿下,胸怀大度,包容兼济天下,何必与人家小小的县守公子过不去呢?人家也没如何不是?” 云迟浅笑,一本正经地说,“韩大人治理沿河城的确有功,本宫不想让他这样的好官后继无人可再为朝廷效命,也算是为社稷着想。” 花颜笑着瞪了他一眼,无语地不再说话。 云迟含笑看着她,温柔浅笑,低喃说,“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水灵灵的,那时候的你,想必十分招人喜欢。” 花颜一怔,她那时候什么样,她还真不记得了,不过哥哥的书房里收了好多给她做的画卷,从小到大的,都有。 云迟扶额轻叹,“我也想看看那时的你。” 花颜失笑,“等到了花家,我带你去哥哥的书房,让你见见他给我做的画。” 云迟笑着点头。 第九章(一更) 半日后,一众人等进了临安城。 临安的百姓们听闻太子殿下的车辇来了临安,都聚在城门口街道两旁想一睹太子殿下容姿。 上一次,一年前,太子殿下来临安时,轻装简行,只带了几个人,未惊动太多人,直接登上了花家的门亲自送了太后赐婚懿旨。 而这一次,云迟带了五百台聘礼,浩浩汤汤地进了临安,未用礼部官员,也未请当世大儒,而是亲自前来登门求娶。 花颜并不知道云迟在沿河城停留那一晚其实就是为了等五百台的聘礼,在他们即将进入临安城时,早就等候了的聘礼先一步地抬进了临安城,直直地抬去了花家。 五百台的聘礼,浩浩汤汤入城,彻底地惊动了整个临安城的百姓,这才造成了百姓们都倾巢出来围观,当知道太子殿下亲自来临安花家求娶花颜时,都惊掉了下巴。 谁也没想到一年前懿旨赐婚,一年后懿旨悔婚贴满了各州郡县天下各地,这转眼不过两个月,风云变化,太子殿下平顺了西南,收复了整个西南境地后,竟然亲自带了聘礼前来求娶花颜。 这也太戏剧姓了! 比戏折子上演的还一波三折地让人惊动。 花颜也惊讶了,她每日与云迟待在一起,竟没发现他什么时候让人备了这么多聘礼,按照规制,南楚皇室宗亲娶妻,聘礼也就一百八十台,太子可以适当地高出其他人些许,也顶多两百台,当年皇上迎娶皇后,也不过两百二十台。 而云迟直接抬出了五百台的聘礼,这何止是逾矩? 花颜听到外面闹哄哄时,掀开帘子瞅了又瞅,四人抬的聘礼一台一台地正抬进城,看不见首尾,就连他们的马车也只能稍作等候,让聘礼先进去。她转头看向云迟,“你弄这么大的阵仗做什么?这聘礼也太不合规矩了。” 云迟浅笑,目光温温润润,“你哥哥将太后悔婚懿旨遍贴天下,天下谁人都知道太后数落了你无数宗罪,说你当不得天家的媳妇儿,当不得我的太子妃,事情虽过去许久,但很多人也都还记着,如今我不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岂不是你以后一直会让人诟病?我要让世人都知道,你是我五百台聘礼,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地求娶做太子妃的,我说你当得,你就当得,别人谁说你都做不得数。” 花颜心下触动,又气又笑,“你这是和太后置气呢?还是和我哥哥比能耐呢?太后下了悔婚懿旨,你偏偏又求娶回来,我哥哥将悔婚懿旨遍贴天下,弄得天下皆知,你就弄五百台聘礼砸平了花家的门槛,也要天下皆知吗?” 云迟轻笑,“也不全是,主要是不想委屈了你。” 花颜忍不住好笑,“这下子可不委屈了,五百台聘礼,可以想象,消息传遍天下,传到京城时,皇上和太后以及一众朝臣的脸色,估计都不太好看。” 云迟收了几分笑意,眸光染上温凉,“这个江山给我做主,那么,谁也难以左右制衡我。我要让父皇、皇祖母、一众朝臣们都知道知道,我娶你的决心,从来就不是开玩笑。” 花颜笑看着他,接他下面的话,“也要让他们知道,太子云迟要做的事情,谁也干涉不得。将来,这个天下,你如何洗牌,你说了算,哪怕是不可攀越的大山,你也会用千刀万刃地劈开。” 云迟眸光又转暖,看着她,“这聘礼,逾矩是没错,但我要改古制,改朝政,改军制,改革天下,以后一步步的谋划,就从此开始。”话落,他认真地看着她,“不过,我虽然为将来算计,但娶你是真心,没有这算计,我也一样待你心诚。” 花颜笑吟吟地看着他,“我知道,我会陪着你,刀山火海,奉君而行。” 云迟动容,伸手一把拽过她,将她抱在了怀里,低头吻下。 花颜伸手捶他,“马上就要进城了,外面都是人,人人都要一睹太子殿下丰仪容姿,别胡闹,一会儿你我怎么见人?” 云迟只能蜻蜓点水一吻,颇有些无奈地说,“好吧,来日方长。” 花颜红着脸笑着瞪了他一眼。 一个时辰后,聘礼悉数地抬入了临安花家,云迟的马车也缓缓地入了城。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 随着马车沿着街道行走,百姓们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花颜听着外面人潮声声,热闹非凡,伸手推云迟,“听到临安百姓们热情的喊声了吗?不掀开帘子露露脸?” 云迟淡笑,“不急。” 花颜扁扁嘴角,想着做太子坐到云迟这份上,天下万民称颂,真是极本事的。历朝历代,也鲜少有人能极他。 这样想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攸地收了。 云迟敏感地捕捉到了她情绪变化,浅笑,柔声问,“怎么了?回家了近乡情怯?” 花颜摇摇头,又露出浅笑,“是啊,每次回家,长辈们都嘘长问短,说的最多的就是我这次回家,一定要安分地多待些日子,女儿家家的,成日里在外面跑像什么样子,真愁将来没人敢娶。” 云迟失笑,“他们都说错了,有人敢娶的。” “是啊,你嘛。”花颜笑着拉长音,“太子殿下何等人,自是不必怕我不安于室的。” 云迟低笑,“嗯,不怕,即便不安于室,也总知道回家的。” 花颜气笑。 马车来到花府门口,花府的老老少少一众人等早已经等候在了门口。街道上没睹到太子丰仪的人,也齐齐地追着来到了花府这条街道。 马车停下,花颜笑着看了云迟一眼,先下了马车。 她下车的动作是用跳的,脚步落地轻盈,裙摆轻晃,脸上扬着灿烂的笑容,目光扫了一眼等在门口乌压压的人,笑得明媚清脆地说,“我回来了。” 云迟挑开车帘,缓缓下了车,便看到了站在阳光下,整个人从内到外的愉悦的花颜,阳光明媚,她脸上的笑容更明媚,彰显着她极好的心情以及鲜少能看到的从心底深处发出的温暖。 他暗暗想着,临安花家在花颜心里的地位一定很重很重,所以,她为了花家累世千年的规矩不被她破坏,甘愿自逐家门,她心底深处,一定是极不舍的。 原来,嫁给他,不止让她舍了苏子斩,还舍了她心底深处最温暖的地方吧? 他与她的条件交换,她用以身相许换蛊王救苏子斩,表面上看起来,是互相公平,但其实是不太公平的,她还多付出了一样,舍弃了自己的家,或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还要舍弃更多。 “哎呦,你可算是回来了,让太祖母看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快步走上前,去摸花颜的脸,絮絮地说,“嗯,长开了些,又漂亮了些。”然后,又去抓她的手,眯缝着眼睛打量她纤细的身子叨叨地说,“这瘦得跟柳枝一样,我就说外面哪里有家里好?饭食肯定是极差的,你偏偏每次都不听,总是往外面跑……” 花颜笑吟吟地看着老太太,听着她絮絮叨叨,同时数着她鬓角的银发想着云迟不知道给她喂了多少山珍海味,可惜都白吃了。 花家的其余人等也想围上花颜,但随即便看到了下了马车的云迟,都不约而同地向他看来,然后齐齐跪拜见礼,“拜见太子殿下!” 云迟从花颜身上移开目光,便看到了黑压压跪倒的一地人,少说也有近千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他目光掠过,有的人在去年来花家时见过,有的人他没见过,心想在外的花家所有人应该都得到消息回来了。 可想而知花家对此事的重视。 他温和含笑上前,亲手扶起花颜的祖父祖母,称呼道,“祖父、祖母请起!”话落,又扶起花颜的父母,“岳父、岳母请起。”之后,目光看向众人,笑道,“诸位都免礼起吧!本宫今日为求娶而来,不拿自己当外人,望诸位也不必多礼。” 众人齐齐道谢起身,无论是见过云迟的,还是没见过他的,都齐齐打量他。 这是花家历经千年以来,集花家所有自家人,隆重地接待的第一位贵客。 第十章(二更) 临安花家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花颜与云迟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地,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太后懿旨赐婚,也不是皇上圣旨赐婚,而是云迟携带五百台聘礼,亲自登门求娶。 古往今来,没有太子殿下亲自登门求娶之说,古往今来,也没有不合规制的五百台聘礼。 虽然对于花家来说,五百台聘礼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云迟的身份来说,能给到花颜如此让世人惊叹的求娶待遇,已然是十分震撼和震动。 见过云迟的人,对于他的丰仪无不称赞,没见过他的人,今日一见,觉得太子殿下果然如传言,丰姿倾世。 花颜的太祖母这时停止了絮叨,转过头,眯缝着眼睛看着云迟,和蔼地笑着说,“颜丫头,这就是你招进家门的躲不开逃不掉的桃花了?” 花颜嘴角抽了抽,一时无语,看向云迟喷笑着说,“是啊太祖母,南楚最尊贵的那朵桃花,被我给摘了。” 太祖母笑着点头,“嗯,不错,上次我听你祖母提过,说是极好的孩子,可惜就是有个不讨喜的身份,否则,早就是咱们家的人了。” 花颜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抿着嘴乐。 云迟缓步走过来,笑着见家礼,“太祖母。” 太祖母已八十高龄,不同于别人,笑呵呵地受了,对他说,“好孩子,你诚意十足,我们花家由我做主,答应将颜丫头嫁给你了。” 云迟虽然知道花颜同意了,花家一定会同意,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由最大的长辈答复他了,干脆爽快,毫不拖泥带水,他暗想着不愧是花家的人,当即深深一拜,“多谢太祖母,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此生定不负她。” 太祖母笑容更深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好孩子,云家的孩子,自是错不了的,太祖母相信你。” 云迟直起身,笑容绽开,一瞬间,风华绝代。 花家的一众人都怔了怔,暗想着太子殿下真是好容貌,即便花家人容貌都极好,花灼、花颜更上一层楼,但是云迟这一笑,依旧是晃人眼睛。 太祖母笑着说,“这大热的天,走吧,都进去吧!” 花颜笑着扶着老太太,云迟缓步跟上,一众人簇拥着,进了花府。 围观的百姓们你挤我我挤你,挤到前面的人看到了云迟,纷纷惊叹太子殿下丰仪,然后在云迟进入了花府,花府的大门关上之后,见到的人对没见到的人描述着云迟的模样。 花家占地很大,前厅更是宽敞,众人纷纷落座后,太祖母十分精神地将每个人叫到面前给云迟认识。 花颜的伯伯婶婶极多,姑姑姑父也都回来了,堂姐堂妹堂兄堂弟们汇聚一堂。 云迟是真正地见识到了花家的人多。 花家的人即便多,但坐在一起,极其的和气,每个人的脸上都露着和善的笑容,气氛十分的温暖,云迟身处其中,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这份温暖。 这一刻,他更是体会了花颜昔日不想嫁给他,答应嫁给他后,对花家累世千年的规矩守护到底想要自逐家门的心情。 若没有花家祖宗留下来的传承了累世千年的规矩,花家不可能是如今的花家。花家指不定会成什么样子,花家也不会子孙繁盛,人人面善,待人和气。 进入了花家,似乎就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片祥和,说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认人认到一半时,花颜想开口阻止太祖母说云迟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人可以慢慢认,但看到太祖母乐呵呵十分精神半丝不疲累地陆续叫人到云迟面前,而云迟十分乐意且耐心温和含笑地一一点头,十分有兴趣的样子,她只能又吞下了要阻拦的话。 一个多时辰,终于认完了人,花颜已经饿了。 花颜的娘看了一眼天色,笑着说,“祖母,天色不早了,府里早已经备好了饭菜,早些开宴吧,别饿着了太子殿下。” 花颜闻言凑过去,抱住她胳膊,“好娘亲,我正饿了呢。” 花颜的娘拍了拍她的脑袋,嗔怪地说,“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瘦,何苦来哉?你哥哥来信对我说等他回来收拾你呢。” 花颜吐了吐舌,腻在她怀里,“若是他收拾我,我就躲去太祖母身后,看他怎么收拾。” 花颜的娘失笑,“你以为你躲去你太祖母身后他就奈何不得你了吗?” 花颜无言了一会儿,想想也是,哥哥才不怕她躲在太祖母身后呢,不由得苦下了脸。 云迟这时温柔地开口,“躲在我身后好了。” 花颜“扑哧”一下子乐了,看了云迟一眼,笑着说,“但望你能打得过他。” 太祖母这时笑呵呵地开口,“臭小子脾气坏,动不动就收拾人,她若是收拾你,太祖母收拾他。别怕。” 花颜想着每次太祖母都这样对她说,可是没一次真帮着她收拾了她哥哥的,毕竟人老了,转眼就忘了管她了。 花家的宴席,十分地热闹,是真正的家宴,一团和气,说说笑笑,没有食不言寝不语,没有太多规矩,每个人都十分地随意,故而,云迟也十分地自在。 宴席后,太祖母还十分精神地对花颜说,“颜丫头,你住的地方大,偌大的院子,只有你和秋月两个人,家里就没特意地给小迟安排住处,他就住你那里好了。” 花颜瞅了云迟一眼,见他十分乐意的模样,也不矫情,笑着点头,“好。” 散了宴席,众人各回各处,花颜领着云迟前往自己的住处。 小忠子对秋月悄声说,“花家可真好,一团和气,这么大个家,人多而不乱,真是难得。” 秋月笑着说,“知晓太子殿下前来求娶,公子发出了诏令,花家在外的所有人都回来了,所以人才这么多,寻常时候,没这么多人的。” 小忠子好奇地问,“花家的许多人都在外面吗?独自生活?” 秋月点头,“花家的人都很自由,喜欢在哪里安家,就在哪里安家,但无论在哪里安家,始终都是花家的人,没甚关系的,一旦有大事儿,一个诏令,天南海北,都会回来。寻常时候,自己喜欢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无人管制。” 小忠子赞叹,“这可真好啊。” 秋月看了一眼前面走着的花颜和云迟,想着小姐嫁给太子殿下,以后就要生活在京城了,她这一生,都与自由无关了,只与太子殿下和南楚的江山社稷息息相关。 云迟喝了不少酒,但走路不见晃,一步一步,走得极沉稳。 花颜见他从出了宴席厅后,一直不说话,不时地瞅他一眼又一眼,月光下,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于是,她笑着问,“喂,想什么呢?一直不说话!” 云迟停住脚步,目光温温润润地看着她。 花颜从他的眼底看到了月华洒下的光,带着潋滟的色彩,在夜色下,令人目眩,她微微地痴了一下,扬了扬眉眼,“怎么了?” 云迟如玉的手轻抬,双手捧住她的脸,凝视着她明媚的脸,低柔地说,“我今日方才知道,让你嫁给我,是委屈你了。” 花颜不由失笑,看着他,“自我应允你之后,便没觉得委屈。”话落,她看着他的眼睛,轻且轻地揶揄说,“世间最尊贵的这朵桃花被我摘了,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云迟眼底波光粼粼,细微地震荡着波纹,低柔地说,“可我觉得委屈了你。” 花颜轻笑,“不委屈的,我的命是你救的,人是你的,命是你的,无可厚非。” 云迟摇头,“不对的。” 花颜笑看着他,“什么不对?” 云迟伸手将她的身子揽进怀里,低声说,“这话不对的。” 花颜笑问,“怎么不对了?” 云迟不语,抱着她,忽然似变了个人,执拗且固执地说,“总之就是不对的。” 花颜无言了好一会儿,伸手推他,笑着说,“你喝醉了。” 云迟又固执地抱了花颜片刻,整个人十分的安静,花颜推不开他,只能任他抱着,许久后,他终于放开了她,揉揉眉心说,“走吧,我确实喝醉了。” 花颜抿着嘴看了他一眼,带着他继续向花颜苑走去。 秋月和小忠子、采青三人在夜里吹着风避开了二人等了许久,三人大眼瞪小眼,都不太明白太子殿下这突然不声不响地拗个什么劲儿。 只有花颜明白,云迟为何如此。 第十一章(一更) 花颜苑与花灼轩比邻而居,是花家两处最特殊的存在。 别的院子里都多多少少地住了不少人,唯独这两处,兄妹二人自小怪异,一个两个都不喜欢人多。花灼的院子里还有花离与几个自小侍候花灼汤药的人,而花颜的院子里,除了秋月,再无一个活物。 云迟发现花颜带着他走的路,是出了花家内院,拐进了一面与花家隔离出的高墙,打开一道门,走进去后,是一片青竹林,过了青竹林的树荫,在月光下,依稀可以看到碧湖水榭,轩台楼阁,比邻而居着两处风格相似的院落。 花颜伸手一指两处院落说,“东边的院落是哥哥的花灼轩,西边的院落是我的花颜苑。” 云迟目光所及处,清幽至极,安静至极,与花家内院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微微扬眉,笑着说,“一年前我来时,没进过这里。” 花颜抿着嘴笑,“我当时自然是不会让你进来的。” 云迟笑着看了她一眼,“是,当时的我没资格进这里。” 花颜不否认,领着他往里面走,穿过垂花门,走过长长的水榭长廊,过了一处抱厦绿藤攀爬的画厅,踩着碧玉石砖,来到了她的院门前。 云迟抬眼,便看到门口的牌匾上用狂草写的花颜苑三个大字,笔锋肆意,行云流水,处处透着张扬狷狂。 他仔细地看了片刻,笑着问,“这是你写的?” 花颜抬头扫了一眼,点头,“嗯,我写的,漂亮吧?” 云迟微笑颔首,“极漂亮。”话落,问,“何时写的?” 花颜想了想,“很久以前了,我不记得了,当年花颜苑和花灼轩落成时,哥哥与我各自给自己的院落提的牌匾。” 云迟想着那应该是花颜很小的时候了,应该是几岁时,看着这字,就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不见半丝稚气和稚嫩,难得她在那么小的时候,便有这般字体和风骨,当世名帖面前也不输分毫。 他忽然很好奇,花灼的牌匾,题的是什么样的字。 花颜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着说,“明日我带你去看看哥哥院门前的牌匾,今日天色太晚了,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云迟颔首,“好。” 花颜伸手推开了门,领着云迟走了进去。 院内种了各种花树,夜色里,处处溢着花草树木的清香,知了声声地叫着,极其清幽,花树看起来杂乱无章,每棵树都正开着花,风吹来,各种花瓣不约而同地飘落,地上落着花瓣,脚踩上去,轻轻软软。 云迟看到了不应季而开的海棠和桂花,还看到了玉兰与茶花。 他微笑地询问,“这些花树四季常开不败?” 花颜笑着点头,“这是我的阵法配合了秋月的药水养成的,四季常开不败。” 云迟颔首,“怪不得了。” 来到正院,房檐上镶嵌着两颗夜明珠,将门口照得极亮,推开屋门,显然一直有人打扫,桌椅香炉干净无一尘,璧角镶嵌着小小的夜明珠,屋内透着朦胧的光,不太亮得刺眼,也不会让人目不视物。 香梨木的桌案上摆着香炉、灯盏以及茶具。 秋月随后走进来,说,“夫人每日都派人过来打扫,小姐这里什么东西都不缺,有的收在库房里,有的放置在书房和偏屋,殿下看看可需要什么,与奴婢说,奴婢这便去拿了送来。” 云迟看了一眼花颜的房间,女儿家的香闺他从来没有进入过,小时候对于母后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她行止端庄处处合规矩礼数上,殿内陈设也是依照皇后规制,除了姨母偶尔送入宫些小玩意儿,他似乎再没见过别的不和规则的东西。 如今他进入花颜的房间,才真正地见识到了什么是女儿家的香闺。 很多东西都随意地摆放着,上等的佳品,稀世的名品,似乎主人一点儿也不珍视一般,摆的随意,但并不杂乱。 宽大的床榻,锦红的被褥与锦红的轻纱软账,一眼望去,床榻的方向如一片染了烟霞的云,窗子开着,有夏风吹进来,纱帐轻轻晃动,与屏风拉成一线的水晶帘也随风晃动,轻轻飘摆。 床头上挂了两只金铃铛,拉了一根线,估计线的那头是有人为了喊她方便。 云迟摇摇头,对秋月说,“让小忠子将我随身所用的东西送进来就行,其余的就不需要了。” 秋月颔首,迈出门槛,想起了什么,对花颜说,“小姐,还要点香炉吗?” 花颜摇头,“不要了,你去带着采青小忠子等人安置吧!” 秋月立即走了出去。 花颜对云迟说,“水晶帘后有一处暗门,暗门上栓了个铃铛,你拉一下铃铛,门就会开,里面是温泉池,你先去沐浴。” 云迟目光盈盈地看着她,伸手搂住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说,“你与我一起沐浴。” 花颜脸腾地一红,一把推开他,“胡乱说什么呢?你自己赶紧去!” 云迟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了水晶帘后。 花颜走到桌前坐下,听着水晶帘后传来云迟拉铃铛的响声,又听到暗门开启的声音,听他缓步走了进去,暗门关上,她拿起茶壶,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小忠子很快就将云迟的衣物一应所用送了进来,然后他纳闷地看着花颜,“太子妃,殿下呢?” 花颜随意地喝着茶笑着说,“去里面的暗室里沐浴了,东西都放这吧,一会儿我帮他收拾送进去。” 小忠子笑嘻嘻地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花颜喝了两盏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从小忠子送进来的衣服箱子里拿出了一件轻软的睡袍,走进了水晶帘内,打开了暗门,站在门口说,“我将衣服给你放在门口,沐浴完自己过来穿。”说完,就要转身。 云迟低柔的声音从温泉池水的雾气里传出,“你这温泉池可真好,我想多待一会儿,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花颜默了默,对他问,“你确定?” “确定。”云迟声音含着笑意。 花颜抱着衣物走了进去,暗室的璧角里如内室一样镶嵌着夜明珠,很小颗,不是极刺眼的亮,温泉水散出浓浓的热雾,云迟半躺在水中,见花颜进来,偏转过头,在热雾里对她露出笑意。 花颜将手里的衣物放在衣架上,随意地在温泉边的软榻上半躺了下来,对他说,“这温泉里加了药,有助于练功,你是可以多待会儿。” 云迟“嗯”了一声,“我闻到药味了,也感觉出来了,在这水中,体内的气流运行得很快,利于活络筋骨经脉。” 花颜点头,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我的武功多半就是在这温泉水里练成的,哥哥的武功也是,当年,修建这里时,从云雾山引来这温泉水,将我和哥哥的院落里都置了温泉,哥哥的那处因他身体的原因,药效更强些。” 云迟颔首,“云雾山距离临安百里,引得温泉水进这里,应该费了很大的心力吧。” 花颜点头,“的确费劲不少,足足引了两年。” 云迟看着她,“花家极好,但是自小你为何总往外面跑,似乎在花家待的时候不多。” 花颜笑了笑,“我从小就性子野,闲不住,喜欢乱跑。” 云迟温声说,“以后随我住在京城,你若是什么时候想出去,就跟我说。” “你是怕我闲不住或者被闷住吗?”花颜笑起来,“这么多年,我哪里没去过?你不必担心这个。” 云迟也笑了。 花颜对他问,“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倒一杯?” 云迟点头,“是有些渴了。” 花颜起身,走到不远处的墙壁,那里有一个机关,她拿了干净的杯子,打开机关,接了一杯清水,走回来递给云迟。 云迟不伸手接,对她说,“你喂我。” 花颜随手将杯子放在他唇边,他一口一口地喝着,玉容在温泉里泡久了,染了淡淡的红色,露出的肩膀似也透着淡淡的红色。 一杯水喝完,云迟对她说,“这水也是引来的山泉水?很清甜。” 花颜颔首,“嗯,云雾山的泉眼,这山泉水最是清甜。”说完,她起身,将杯子放下,又躺回了软榻上。 云迟温声说,“皇宫里也有一处温泉池,是几百年前前朝留下的,太祖建朝后,重修了皇宫,独留了那处温泉池,不过有诏曰,子孙不准用那处温泉池,所以,几百年来,一直封着。” 第十二章(二更) 花颜“唔”了一声,算是应答了云迟的话,并没有说什么。 云迟微笑着说,“据说太祖爷喜欢前朝的淑静皇后,当年起兵就是为了她,但是当他兵马到了皇城时,淑静皇后追随怀玉帝饮了毒酒。太祖爷好生地伤心了一场,为此接掌了皇城后,迟迟半年才登基。” 花颜这一次连声也没出,似乎在静静地听着。 云迟笑了笑,“太祖爷登基后未立皇后,空置六宫,群臣劝谏,皆无用,一生无子,临终立了胞弟雍亲王的次子,也就是太宗皇帝云意。太宗皇帝谨遵太祖爷圣旨,一直封锁着从未开启那处温泉池,此后,数代南楚帝王,一直延续了下来,那里自始至终都是南楚皇宫的禁地。” 花颜没动静,不吭声,也不接话。 云迟看着她,止住话,笑问,“可是睡了?” 花颜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轻轻浅浅,十分均匀。 云迟细听了片刻,哑然失笑,低喃道,“说好进来陪我说话,却这么快就睡着了。”话落,他起身,擦干了身上的水渍,拿了衣架上的衣服穿戴妥当,走到矮榻前,伸手捞起了她,抱着走了出去。 回到内室,将花颜放下,解了她的外衣,见她睡得熟,他早先想欺负她一番的心思只能作罢,乖觉地抱着她也睡下了。 第二日清早,花颜醒来,睁开眼睛,见云迟阖着眼睛,呼吸均匀,还在睡着,而她枕着他的胳膊,躺在他怀里,自从同床共枕后,她似乎一直将他的胳膊当做枕头。 她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坐起身,轻轻地越过他跳下了床。 即便她的动作极轻,但依旧扰醒了云迟,他睁开眼睛,看着她,“醒了?” 花颜回身站在床边看着他,笑了一下,点点头说,“你再睡一会儿,我去沐浴,睡了一身的汗。” 云迟点头,也微笑着说,“昨日本来想拉你一起沐浴,谁知道你却与我说着话那么快就睡着了。” 花颜转身走到衣柜前拿出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红着脸瞪了他一眼,说,“舟车劳顿,累了呗。” 云迟轻叹,“你的身体还是需要让秋月仔细继续看顾些时日,再喝一段时间的汤药吧。” 花颜没意见,拿着衣服进了水晶帘,拉起铃铛,开了暗门,走进了暗室。 暗室里夜明珠泛着静静柔和的光,花颜踏进温泉池里,闭上眼睛,云迟昨日的话回响在她耳边。 她被温泉的热雾包裹,水眸似一瞬间也染上了热雾,浓浓的,化不开。 云迟在花颜进了暗室后,再无睡意,阖着眼睛躺了一会儿,起身穿戴妥当下了床。 花颜没在温泉池里待多久,便穿戴妥当出了暗室,只见云迟径自净了面后负手立在窗前,似在欣赏窗外的风景。 窗子开着,可以清晰地听到外面鸟儿在花树间穿梭鸣叫,唧唧啾啾,十分欢快,清脆好听悦耳至极。 她笑着一边用帕子绞着头发一边问,“在看什么?” 云迟回头瞅了她一眼,自然随意地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帮她绞头发,同时笑着说,“在看你这院中的阵法,布置得真是神来之笔,玄妙得很,昨夜你带我进来时,我竟没看出来。” 花颜浅笑,“我以为你是在看我院中的花树和鸟儿嬉戏,原来是在看阵法。” “这等玄妙高绝的阵法,称得上世所罕见了,我若是进入,不见得能毫发无伤地出来。”云迟笑着说。 花颜抿着嘴笑,“这是我三年前与哥哥斗法时布下的,他在他的花灼轩,我在我的花颜苑,各布阵法,他来闯我的阵法,我去闯他的阵法,便这样你来我往,不停地变幻阵法,斗输了的人,愿赌服输,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哦?”云迟好奇地问,“最终谁赢谁输了?” 花颜笑着说,“是我输了,所以,愿赌服输,被他封了武功,我来看家,让他出外面游玩。” 云迟扬眉,“这样的阵法,你竟输了?” 花颜笑着说,“三年前没这么精妙的,后来三年里,我琢磨着稍作了改动,比以前高绝了,如今你看到的阵法,与当年不同。” 云迟感慨,“你们兄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事儿。” 花颜点头,好笑地说,“若非哥哥因出生便伴有怪病,他自小到大一定会被我拐带坏的。” 云迟笑问,“如今呢?” 花颜扁扁嘴,“如今我斗不过他。” 云迟轻笑。 绞干了头发,云迟为花颜梳了发髻,收拾妥当后,花颜笑着对他说,“天色还早,我先带你四处逛逛,然后我们去太祖母那里陪她用早饭。” 云迟含笑点头。 二人出了房间。 花颜苑除了种有许多的花树,还摆设了许多奇石,那些奇石看起来随意地摆放,但是却是依照阵法而布置。 花颜带着云迟在院中走了一圈,见他围着阵法十分有兴趣研究的样子,笑着说,“要不然你进去试试身手?” 云迟痛快地说,“正有此意。” 花颜笑着让开路,“我在这里等着你。”话落,揶揄地笑,“太子殿下,若是闯不出阵法,被困住,别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呼救啊,我一定不会笑话你的。” 云迟失笑,“好。” 花颜找了一块石头,随意地坐在了上面,翘着腿看着云迟进入了阵法。 随着他进入,花颜启动了机关,开启了阵法,霎时,阵内风云变化,乌云蔽日,狂风骤卷,花瓣碎舞成剑。 采青和小忠子猛地睁大了眼睛,云影与十二云卫也窜了出来好奇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阵内情形。 秋月端了一杯清水递给花颜。 花颜接过,闲适地喝着清水,看着云迟的身影立在阵中,他没急着破阵,而是静静地感受阵中变化。 花颜看着他,他身上天青色的锦袍随风而动,俊秀挺拔的身影如玉树芝兰,玉容罕见的光华点点,一双素日里或温凉或淡漠或温柔温和的眸光似染了天河般波澜兴起的色彩,在昏天暗地下,他一人站在那里,竟华丽得令天地失色。 花颜痴了痴,暗暗地想着,这是云迟,云迟! 秋月低低赞叹,“小姐,太子殿下好魄力,阵法开启了,风云失色,他竟然还能岿然不动这许久。” 花颜莞尔一笑,“太子云迟,文登峰,武造极,容姿倾世,丰仪无双,自然不是所言非虚。” 秋月点点头,对花颜说,“小姐,这阵法落成后,好像连你也没进去尝试过。太子殿下能破阵出来吗?” 花颜眨了一下眼睛。 秋月看着她说,“你琢磨出这阵法是为了难公子的,以天时而设阵,没留天门,只设了地门。若是破不了阵,就要在阵中被困三天,直到阵法自动停止开了生门,才能放人出来,阵法一旦开启,中途不破阵,不到日子,便止不了。” 花颜又眨了一下眼睛,“是啊,当时是想方设法要为难哥哥,觉得他封我三年武功,我困他三日,也没什么的,如今……”她看向阵里的云迟,一时没了话,“我见他对这个阵法十分有兴趣,方才便忘了此事。” 秋月无语地看着她跺脚,“小姐,你怎么能忘了呢?你不是一向记性很好吗?这阵法可是经过你千锤百炼为公子刻意而设的,岂能轻易破阵出来?太子殿下若是被困在里面三日,可怎么办?” 花颜默了默。 采青闻言惊呆了,惊恐地说,“太子妃,秋月姑娘的意思是……殿下若是破解不了阵法,您也救不了他?他只能在阵里面待三日?您不能关了阵法吗?” 花颜咳了一声,“我当时没想过放哥哥出来,总要他自己破了阵才能出来……” 采青也顿时没了话。 云影与十二云卫对看一眼,也齐齐惊了惊。 小忠子在一旁闻言急了,“太子妃,您快想想办法啊!这阵这么难,若是真伤着了殿下怎么办呀?” “这阵法虽厉害,但以你家殿下的武功,应该伤不着。”花颜摇头,“我也没有办法的,确实没开天门。” 小忠子追问,“那可怎么办?万一困殿下三日,里面无水无粮,可怎生是好?” 花颜扶额,“别急,你们该相信你家殿下,他聪明绝顶,才智无双,会破阵出来的,不过早晚的事儿,至于无水无粮……只能我进去给他送了!” 第十三章(一更) 云迟早先在阵外,只觉得阵法精妙无比,进入了阵内,方才知道更是变幻无穷。一个小世界,似万千个大世界,无天门,只设了地门。 他霎时明白了花颜当初设此阵的用意,这是要将人困在里面三日。 他不由得苦笑,看来他若是破不了阵,也只能在里面待三日了。 他在阵中走了一圈,没找到破阵之法,便避开刀锋剑雨,寻了一处花树下,冥思起来。 太祖母久等花颜和云迟不到,眼看过了早饭的时辰,便派了人来询问是否不过去用早膳了。 花颜无奈地对来人说,“太子殿下在阵法里,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今日不能陪太祖母去用早膳了,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从阵里出来,什么时候再过去。” 来的人连忙去回话了。 太祖母听闻后呵呵地笑,“这云家的孩子原来也是个爱玩的,一大早上进什么阵法里?竟然连饭也不吃了。” 花颜的爹哼了一声,“一定是颜丫头又欺负人了。” 花颜的娘瞅了她爹一眼说,“依我看,太子殿下可不是个好欺负的,颜丫头对他极好,昨日宴席上,咱们家的人敬酒,她见喝得差不多了,怕人醉了,使了个眼色,小辈们就都不敢再上前敬酒了,这般护着,哪里还会欺负?” 花颜的祖母笑着说,“从小到大,她自己欺负人可以,别人欺负就不行。你也别替她说好话。太子殿下刚来,一大早没用早膳,就这般饿着肚子进了阵里,一定是颜丫头的原因,忒不像话。” 花颜的娘笑着起身,“我过去瞅瞅。” 太祖母也来了兴致,“走,咱们都过去瞧瞧。” 花颜的爹立即说,“祖母,您还是赶紧用早膳吧!我与她娘过去看看好了。您和母亲先吃。” 太祖母瞪了花颜爹一眼,“你是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是吧?两个孩子不吃饭,我怎么能吃得下?”说着,拄着拐杖起身,一副拦也拦不住的架势。 花颜的爹无奈,只能看向花颜娘。 花颜娘笑着上前扶起太祖母,“听太祖母的,咱们都过去看看好了。” 太祖母笑着拍拍花颜娘的手,“还是你最乖,听我的话。” 花颜的爹无言地看着二人,没了话。 花颜的祖母也笑着起身,“对,我们都去看看这两个孩子刚回家竟饿着肚子不吃饭,在搞什么名堂。” 一行人说着话,来到了花颜苑。 花颜坐在石头上,也在想着办法。 她正想着,听到脚步声传来,抬头去看,当看到太祖母、祖母和她爹娘以及前来凑热闹的安十七、花离等一群人,顿时一怔,立即起身,迎上前,“太祖母,祖母,爹娘,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花颜的爹看了她一眼,“你又胡闹了!” 花颜明白他们是为何而来,顿时哭笑不得,“就是太子殿下进入了阵中而已,也没出什么大事儿,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太祖母站定,眯缝着眼睛看向阵中,笑呵呵地说,“这阵利用了九大古时阵法,演变结合而成,精妙绝伦,寻常人进去后,出不来。” 花颜笑着点头,“太祖母说得对。” 花颜的娘抿着嘴笑着说,“你进京后,你哥哥归家后,也进了你这阵法里,他被困了一日才出来。” 花颜眨眨眼睛,“才困了他一日啊。”话落,她笑起来,“那我不担心了,云迟聪明,最多如哥哥一般,也不过被困一日,也就出来了。” 采青和小忠子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云影等十二云卫也微松了一口气。 太祖母笑呵呵地说,“虽是一日,但也不能饿着啊!”话落,对花颜说,“颜丫头,夫妻一体,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就拎着饭菜进去陪他好了。” 花颜笑着点头,“我正有此意。”话落,对秋月说,“去大厨房用食盒装了饭菜和汤药拿来,我这便进去。” 秋月点头,小声嘟囔,“小姐何苦来哉?明明往日记性好,今日偏偏记性差,害得太子殿下进了里面,你也要陪着进去,明明在家里,竟这般折腾人。” 花颜失笑,捏了她脸一下,催促说,“今日记性差,没办法,快去吧。” 秋月立即去了。 花颜的祖母笑着说,“咱们家的颜丫头对人好,从来就是掏心掏肺的好。你们看看,这般心疼人,连一日都饿不得,竟然真要进去陪着。” 采青和小忠子等人闻言觉得太子妃对太子殿下自从许婚后,确实好极了,丝毫不好之处也挑不出。 太祖母笑呵呵地接过话,“自己的丈夫,自然要对他好,她不对他好,谁对他好?夫妻本是一体,就应该荣辱与共,生死不弃。咱们花家的女儿,也不能做那等薄情寡性之人,只顾着自己好哪里成?” 花颜的祖母笑开,“这还没大婚呢,若是真大婚了,不知要加几个更字。” “走吧,既然没出什么事情,我们回去吧!”太祖母笑着拍拍花颜的手,慈和地说,“本来今日要与你们商定大婚六礼的事宜以及具体婚期,看来得等明日了。” 花颜笑着说,“不急,哥哥不还没回来吗?等他回来再定也不迟,否则,他若是有什么异议,还要再改,你们谁做得了他的主?” “也是。”太祖母点点头,不再多说。 一众人出了花颜苑。 安十七临走时,凑近花颜,对她小声说,“少主,当初公子其实是用了两日的时间出来的,头一日时,我们瞒着没告诉夫人,所以,夫人不知道,夫人知道时,我们都没敢说公子已经进去一日了,只说刚进去,后来公子过了一日出来,夫人以为公子只进去一日。” 花颜挑眉,“所以?” 安十七嘿嘿地笑,“所以,太子殿下即便再聪明绝顶,怕是也不能先公子出来,您进去陪他,一定要多带些吃食,带足两日的,可别饿着。” 花颜无言了好一会儿,她就说嘛,她研究了那么久的阵法,哥哥竟然只用了一日就破阵了,也太轻易了。两日还差不多。她问,“哥哥什么时候到家?” 安十七算了一下日子,笑着说,“明日或者后日吧!总该到了。” 花颜点了点头。 安十七挤挤眼睛,“少主要与太子殿下同甘同苦,属下就不陪着了。”说完,脚步轻快地出了花颜苑。 花颜看着安十七走得轻松,又回头看向阵内,真是觉得自作孽不可活。 秋月从大厨房拿来几个食盒,又拿了几盒糕点,以及几个用瓷罐装的汤药,皆装在一个大篮子里,满满地装了一篮子。她走到近前,递给花颜,“小姐,你武功还未真正恢复,一定要小心些,有太子殿下在里面,奴婢就不跟进去碍眼了。” 花颜接过篮子,感觉篮子沉的压胳膊,她好笑地说,“放心吧,我自己设的阵法,清楚得很,不会伤着。” 秋月点点头。 花颜拎了篮子,进了阵内。 阵内乌云蔽日,狂风大作,她几乎拿不住篮子,即便清楚阵法,但她如今身子到底未真正恢复,有些受不住,无奈地喊了一声,“云迟!” 云迟在阵内,自然不知晓阵外面的情况,他正冥想破解之法时,听到花颜的喊声,似乎就在阵中,当即飞身而起,听声辨位到了她身边,一把拽住了她摇摇晃晃的身子,“你怎么进来了?” 花颜站稳,深深地为自己叹气,但依旧仰着笑脸看着他,“太祖母说,夫妻一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荣辱与共,生死不弃,你没吃饭被困在这阵里,我没办法让阵法停止,也只能进来陪你了。” 云迟一怔,看着她挎着的篮子失笑,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了避风的花树下,笑看着她说,“第一次体验被困在阵法里,万分新鲜,你既来了,我便也不急着出去了,今日定要好好地研究研究你这阵法。” 花颜笑着点头,“好呀,吃饱了,你慢慢研究。” 第十四章(二更) 花颜陪着云迟在阵内用过早膳,喝了汤药后,云迟研究阵法,她便在一旁揉花瓣玩,揉累了,她就躺在那棵避风的树下靠着树干睡觉。 云迟好笑地看着她,她说进来陪他,就当真是来陪他的,半丝也不帮他想破解之法。 不过这样的阵法,是她所布置,她若是认真地想,估计会很轻易地就破了阵,那么对于想体验体会这阵法奥妙的他来说,无疑就少了些自己探寻的趣味。 花颜睡醒了,没事儿干,便开始在阵内试着调动内息恢复功力。 她的内息封锁三年解了封后,如被洗礼了一般,更精纯了,在蛊王宫,因被暗人之王所伤,九死一生,经脉受损,半丝功力也提不起来时,似又被洗礼了一次,如今虽然虚弱,像是将体内的杂尘抽丝剥茧地拂去了一般,更精纯了。 她隐隐约约地能感受到体内丹田处似盘踞滋生了一团小小的微弱的火红的蓝光…… 那是灵力之源。 云迟在对于破阵之法有了进展后,忽然发现花颜自睡醒觉后盘坐修复功力开始,竟然半日都坐在那里,如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眼睛阖着,神色如九天之水,静而凉。 有淡淡的青气,十分地细微,隐隐约约地环绕在她周身。他知道这是纯正的内息,虽细微,但似形成了细密的千丝网,将她密不透风地保护了起来。 他暗自惊异,原来她修习的功力是…… 花颜运功三十六周天后,才缓缓地收了功,她睁开眼睛,只见东方天空已经现出鱼白,她愣了愣,立即转头去找云迟。 云迟靠着树干坐在她身边,手里捏了几瓣花瓣,正在揉着。她刚转头,他便察觉了,立即抬头看向她。 花颜眨了一下眼睛,对他问,“什么时候破阵的?怎么不喊我?” 云迟动了动身子,对她微笑,“我见你练功入神,已经到了神魂忘我的境界,便没敢打扰你,第一次见有人练功练了近两日的。刚刚破阵不久,也就半个时辰。” 花颜恍然,原来她运功这大行三十六周天竟然一晃就过去了两日,他看着云迟,笑起来,“我哥哥也用了两日破了这阵。” “幸好没输给他,否则有些丢人了。”云迟笑着起身,顺手拽起了她。 花颜顺着云迟的手站了起来,觉得周身极其的轻快。 二人出了阵,秋月、采青、小忠子等人都围了上来,一个个的眼圈发黑,似都没睡觉的样子。 反观在阵内的二人,神清气爽。 秋月上前,伸手给花颜把脉,口中嘟囔着说,“小姐,太子殿下,你们俩以后万不要再这般折腾了,明明就在自家里,竟然还被困住出不来。” 花颜笑看着秋月絮叨,用没把脉的那只手捏捏她的脸,“好好,听阿月的,看看你这两个大黑眼圈,哥哥回来看到,可污了眼睛啊。” 秋月瞪了她一眼,“还不是因为担心小姐没睡觉。”话落,她“咦”了一声,惊奇地说,“小姐体内的虚症似乎去了个干净,这是怎么回事儿?按理说,还是要喝半个月的汤药的。” 花颜抿着嘴笑,“又因祸得福了呗!” 秋月好奇地看着她,一脸问号。 花颜笑着将她在阵内运功不知不觉入了境界之事简单地说了。 秋月撤回手,“白害奴婢担心了,困死了,我这便去睡觉。”说完,转身走了。 花颜见秋月走得十分干脆,显然是去补眠了,估计是不想被花灼看到两个大黑眼圈,不由暗暗好笑。 小忠子见到毫发无伤的云迟,十分欢喜,就连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也不觉得有伤大雅了,连忙说,“殿下和太子妃等着,奴才这就让人去弄饭菜来,你们二人一定饿坏了。” 花颜没觉得饿,看向云迟。 云迟笑着说,“我用了几块糕点,不是太饿。”话落,对小忠子吩咐,“不急,我与太子妃沐浴换衣后,稍后去太祖母那里用膳,两日前就说好要去的。” 小忠子点点头,停住了去厨房的脚步。 云迟和花颜收拾妥当,去了太祖母的院子里,迈进门口时,花离守在门口,见到花颜,悄悄地拉了她一把,小声说,“十七姐姐,公子回来了,脸色阴沉得很,你可要小心些。” 花颜脚步一顿,顿时垮下了脸。 云迟听得清楚,偏头瞅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笑容柔和如春风,“我护着你。” 花颜咳嗽了一声,乐了,“太子殿下,我以后可是你的人了,但望你此次一定要护住我啊,否则很丢面子的,你的面子很值钱的。” 云迟失笑。 花离瞅着二人,瞧了瞧,看了看,笑嘻嘻地说,“十七姐姐,你如今还不算是太子殿下的人呢,所谓长兄如父,伯父管不了你,公子要管你,太子殿下也不见得护得住吧。” 这回轮到云迟脚步一顿,扭头看着花离。 花离不怕云迟,对他吐了吐舌头,一副我说的就是很对的模样。 花颜气乐了,伸手猛地一拍他脑门,“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小心将来娶个母夜叉管着你。” 花离顿时瞪了眼,“十七姐姐,我好心等在这里告诉你,你嘴怎么这么毒?” 花颜挑眉,“你是好心告诉我?还是欣赏我怕哥哥的表情?” 花离无言地捂住脑袋后退了两步,被说中了,笑着跑开了。 花颜又气又笑,转过头对云迟说,“走吧!” 云迟也笑了笑,点了点头。 二人进了松鹤园,里面已经坐了一屋子人,安十七听到外面的动静,从里面出来,打开帘子,对花颜使了个眼神。 花颜收到了安十七的眼神,暗想着哥哥脸色当真很难看?都多少时日了,他的气怎么还没有消?若是往日,知道他生气黑脸,她早就扭头跑了,可是如今有云迟在,她总不能扔下他一跑了之,毕竟他是来求娶的,虽然太祖母代表花家的人答应了,但是不代表哥哥的态度。 她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想着估计少不了让他收拾一顿了。 云迟先一步迈进门槛,入眼处,整个画堂里坐了上百人,因两日前太祖母为他介绍过,他一眼看过去,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花家分量十分重的人。 有一人穿着一身黑色的云缎面锦袍,坐在太祖母身边的主位上,十分年轻,容色如玉,气度华贵,风采超然,与花颜相似几分的容貌透出他的身份。 临安花灼,花家嫡系嫡子嫡孙,唯一称得上公子的人。 他脸上的表情不若花离形容的阴沉得很,也不像安十七给花颜使眼色透露的十分难看的讯息。而是玉容清淡如水,寻寻常常,让人看不出喜怒。 这样的临安花灼…… 云迟对花灼早有耳闻,心中也早就做好了见他的准备,可是如今一见,他不由得暗赞了一声,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花颜提起她哥哥来都是一副头疼得很的模样,果然该是这般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城府深浅的人。 怪不得当初东宫的幕一和宁和宫的万奇带着人追来花家见到他后都不敢造次,乖觉地退出了花家。 他就如一把稀世宝剑,看起来朴实无华,一旦出鞘,锋芒可夺日月。 云迟停住脚步,看着花灼。 花灼自然也在云迟迈进门槛的第一时间微微抬眼向他看来。 花灼耳闻云迟更久,这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上一次他来临安花家亲自送赐婚懿旨时,他没在家,在外游历,听闻他亲自来花家送懿旨时,倒是惊讶了一下,不过花颜随后书信中果断坚决地提到她不要嫁入东宫,要想方设法退婚,他也就没理会,袖手没管此事。 后来不成想,一年多,花颜折腾出不少事儿,都没能让他松口退婚。 他才渐渐地觉得,太子云迟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人物,怪不得监国仅仅四年,便将朝政大局牢牢地抓在了手中,太子云迟一句话,朝野都震三震了。 如今一见,果然是容姿倾世,丰仪无双。天下人给他这句评语,再无第二人比他更贴切了。 第十五章(一更) 两个容色如玉,光照日月的男子身处一处,画堂似都落了满满的华光。 花颜立在云迟身边,瞅瞅花灼,又看看云迟,不由得感慨造物主之神奇,这样的两张容颜,鬼斧神工雕刻一般,工笔难描。 她咳了一声,喊,“哥哥!” 花灼仿佛没听见花颜喊他,连个眼神都没对她瞟来,坐着的身子缓缓而起,负手而立,对云迟淡淡说,“太子殿下果然名不虚传,在下花灼。” 云迟微微一笑,偏头看了花颜一眼,笑着对花灼温声说,“未见其人,先夺其声,大舅兄令云迟敬仰已久,今日一见,更是心折。” 花颜暗暗地吸气,哥哥不理他,这副样子,果然还在生气,这气性可真大。 花灼眯了一下眼睛,声音转冷,“大舅兄的称呼不敢当,我妹妹一日未嫁,一日还是临安花家的人,太子殿下言之过早了。” 云迟笑看着花灼,“不早,本宫今次来,就是为求娶,太祖母当日便应允了我,提前称呼一声大舅兄也不为过。” 花灼冷凝了眉眼,不再看云迟,转而盯向花颜,沉声说,“过来!” 花颜抬手揉了揉眉心,撤出被云迟握着的手,乖觉地走向花灼。 云迟一把拽住她,拉着她停住脚步,含笑对花灼说,“她身子一直不好,大舅兄莫要吓她。” 花灼冷笑,“我吓她?她胆子大的可以包天了,连我这个长兄都不看在眼里,自逐家门的话轻易便说得出口,私自地与人结拜认作兄长,我今日就要问问她,将我这个兄长往哪里放?” 花颜的心颤了颤,原来不是一桩事儿,是两桩事儿搁在一起算账呢。 云迟浅笑,“她时常与我说与大舅兄儿时年少之事,时刻放在心上,并未不看在眼里,若她有哪里做得不妥当之处,我在这里替她向大舅兄赔个不是。” 花灼脸色攸地深邃,“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她还没踏出花家的门,就不归我管了?”话落,他蓦地冷下脸,“她一日未踏出花家的门,一日就归我管,太子殿下想护着,未免太早了!” 云迟哑然了一下,刚要再开口,花颜连忙捏了他手指一下,撤回被他攥着的手,快步走向花灼。 云迟顿时没了拦她的理由,暗自苦笑,目前这个身份,还真是与花灼叫不得板,显然花灼是存着气回来要收拾花颜的,他若是死活不让他收拾,后果估计会很严重。 花颜来到花灼面前,伸手拽住他胳膊,笑着仰脸对他喊,“哥哥!” 花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还认我这个哥哥?不是已经不认了,认别人了吗?” 花颜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与陆之凌八拜结交,喊他大哥,没喊哥哥。” 花灼冷笑,“大哥便不是哥哥了吗?你与他八拜结交,我同意了吗?” 花颜看着他,小声说,“我与你提过的,你没回信,我以为你默许了。” 花灼猛地甩开她的手,怒道,“我没回信,是不同意,你怎么就觉得我是默许了?竟然在西南就与他结拜了,你好得很!” 花颜揉了揉鼻子,用更小的声音说,“早先与他说好,不能言而无信,况且在京城时,十分对不住他和敬国公府,在西南时,又得他相助,欠着人情,当时只想到与他八拜结交,后来他要留在西南镇守百万兵马,暂时无法回南楚,我们便提前结拜了……” 花灼脸色发寒,声音沉如水,“你给我滚去思过堂,自关三日。” 花颜面色微变,伸手又拉住花灼衣袖,“好哥哥,我错了……” 花灼沉着眸子看着她,冷眼说,“你若是真想被我自此后关在家里一辈子,休想嫁入东宫,那么你只管不去。”话落,毫不客气地拂开她的手。 花颜一下子蔫了,默默地不再伸爪子抓花灼衣袖了。 云迟看着花颜,觉得花灼开口说思过堂,花颜一下子变了脸,那里定然不是个什么好地方,他刚想开口说我陪你去,花灼的目光攸地对他看过来,淡淡地说,“太子殿下是来议亲的吧?” 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是威胁了!意思是他在罚妹妹,他无论是护着,还是陪着,那么,从他这里,议亲就没戏了。成了的事儿,他也会让他不成。 他是花灼,临安花家的嫡子嫡孙,花颜的嫡亲哥哥,最有资格管她的人。 云迟无言地吞下了要说出口的话,也默默地看着花颜。 花颜忽然觉得好笑,堂堂太子,何时受过谁的气?如今哥哥当面收拾她,让他想护没权利,想陪着又被拿议亲之事威胁,普天之下,怕也就此时此刻,哥哥能拿她作伐,让他无可奈何了吧? 她低咳了一声,对花灼软软地说,“哥哥,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花灼冷声说,“死不了!” 花颜无语,看向坐在首座的太祖母。 太祖母笑呵呵的,似乎早就忘了先前说护着她的事儿了,见她看来,对她摆手,“颜丫头,你哥哥让你去做什么?你赶紧去。”话落,又对云迟招手,“小迟,你过来,坐在太祖母身边,正巧今日灼儿回来了,咱们一起说说婚事儿的安排。”说完,她拍拍右手边空着的椅子。 花颜叹气,太祖母在哥哥面前,从来就这么不顶用,她也不是一次两次领教了,别人更是不敢去捋顺哥哥炸起的毛。于是,她任命地转身,对云迟笑着说,“思过堂呢,也没那么可怕,就是黑漆漆的,蟑螂多些,你不必管我了,好好议亲。” 云迟明白了,原来她怕蟑螂,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花颜揉着头疼的脑袋,出了松鹤堂。 她一走,花灼恢复了常色,对云迟淡声说,“三日的时间长得很,太子殿下诚心求娶妹妹,我们有的是时间坐下来慢慢谈。” 云迟点头,微笑地坐下身,笑着说,“三日的时间的确是不短,大舅兄不心疼妹妹,我却心疼我的太子妃,她的命是被我从鬼门关口生生拽回来的,身子骨一直虚弱,娇气得很,多少好东西才补回了几分气色,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咱们还是长话短说吧。” 花灼面无表情,似铁做的心肠一般,“她的命是太子殿下救下的没错,但一日未出阁,一日就是我临安花家的人,如今姓我临安花家的姓,还没姓云,太子殿下不必心疼得太早。” 云迟淡笑,“大舅兄生气的无非是她自逐家门之事,她是为着花家累世千年传承的规矩,本宫来了花家后,深刻地体会到了花家之好,也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她坚持不破坏花家规矩的不易苦心。” 花灼脸色又冷冷地寒了,“太子殿下若是真为她着想,真心疼她,不如就放手,别娶她了,在她心里,临安花家重得你想象不到。” 云迟慢慢地摇头,声音也微微低沉下来,“本宫非她不可。” 花灼冷笑,“既非她不可,心疼她,却又做强求她之事,太子殿下矛盾得很啊!” 云迟默了一下,看着花灼,目光深邃,“本宫想娶她,不是随手翻了花名册随意选中,也不是自天下诸多世家闺阁女儿中看她特别,而是在五年前,川河口大水之后,本宫就起了心思,只不过那时尚且年少。” 花灼眯起眼睛,“你早就在打我妹妹的主意?” 云迟淡声说,“实不相瞒,当年川河口大水,花家倾力赈灾,先于朝廷几日,令十数万百姓免于横尸,本宫查了一年,直到监国后,才查到了她身上,进而查到了临安花家。” “哦?”花灼挑眉,“你是因为川河口大水,花家赈灾,惊讶震慑于花家势力,才兴起要娶花家女儿?有一句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娶了妹妹,深入了解花家,以便除去花家,以安天下?” 这话说得半分不客气,十分穿针见血地锋利了。 云迟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地摇头,“临安花家为百姓,从不祸害于民,且不居功,大隐于市,本宫何必非要拔除花家?况且当年太祖爷兵马打到临安,花家举族开了临安城门,放太祖爷通关,这恩情太祖爷一直记着,本宫也甚是知晓铭记,只要花家不危害百姓朝纲,本宫老死不会对花家如何,大舅兄放心。” 花灼又扬了扬眉。 云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本宫与大舅兄说这个前因,就是为了让你明白,花家只她一人是我所求。我既不惜一切代价娶她,自不想委屈她,自然该心疼他,荣辱与共,生死不弃。” 第十六章(二更) 荣辱与共,生死不弃,这样的八个字,是含有极重的分量的,尤其是从云迟的口中说出来。 太子云迟,素来一言九鼎,他的话,从没有人质疑。 花灼听罢,面色稍缓,语气也和缓下来,对他问,“既然你如此说,那么对于她自逐家门之事,你如何看待?” 这事儿云迟既然知晓,他也就不客气地拿到明面上来说了。 虽然事关花家,但是事关花颜,也就事关他这个太子了。 云迟笑着说,“我尊重她的选择,也理解她的苦心,临安花家累世千年,子孙代代传承,家族繁衍,和乐升平,任谁也不想打破,她生于花家,长于花家,自逐家门,也是回报花家,不想让花家因她改变轨迹,后果难以预料。” 花灼脸色又沉了,“她嫁入天家,岂能是自逐家门就能脱开与花家的干系这么简单?只要她生于花家,长于花家这十六年的痕迹抹不没,那么,就永远也脱不了与花家的干系与纽带。” 云迟微微颔首,他也看出来了,从小到大,她在花家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反而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她是花家的少主,与花家所有人这些年感情牵扯的都深,能让花家上下一心喜欢,的确不是说自逐家门这么简单就能撇清的。 但是她如今能为花家做的,似乎也就是仅此而已。 花灼道,“无论如何,我断然不会允许她自逐家门的,花家传承千载,因她而改规矩,也是天意。” 太祖母这时开口了,一改笑呵呵,慈和掷地有声地说,“我赞同灼儿的话,花家传承千年,的确不易,但既是天意,也不可违,颜丫头就是我花家的人,永远都是,自逐家门的确不可取,这样的想法,干脆让她打消,别说灼儿不干,就是从我这里也不干。” 花颜的祖母点头,“我也不同意,从来没听说过女儿不要娘家的。” 花颜的爹倒是持有不同的想法,“祖宗的规矩不可废,我们花家一直太太平平的,子孙们都过得随心随性,一旦卷入世俗,将来后果真是难以想象,古往今来,多少家族覆灭,就在一个转折之间,我倒是同意颜丫头的做法。” 太祖母闻言一拐杖就对着花颜爹打了过去,“臭小子,祖宗已经都作古了,如今我老婆子就是当家的老祖宗。” 花颜爹连忙躲开,被她这话一噎,一时没了话。 云迟暗笑,想着岳父大人虽然年纪不轻了,但是在太祖母的面前,的确还是个小子。 花颜的娘抿着嘴笑着开口说,“这事儿其实也简单,太子殿下既踏进我花家的门,求娶颜丫头,也不是外人了,他既已经开口允诺,只要花家不为祸苍生,祸害朝政,他永不会对花家如何,那么,又何必非要颜丫头自逐家门?我们花家虽然千年来不与皇权牵扯,但诚如灼儿所说,这是天意,也只能顺应天意。” 花颜的爹依旧说,“自古以来,多少外戚泯灭于历史长河,这一代太子殿下不对花家如何,但将来呢?百年之后呢?两百年之后呢?又当如何?” 花灼沉声说,“那就交给百年之后的花家子孙去理会,我们花家子孙有能力,就会守护花家生生世世,没能力,覆灭了也是天道自然。”话落,他一锤定音地说,“此事不必说了!我是断然不允许她自逐家门的,无论如何,绝不准许。” 花颜的爹看看众人,见大家都认同花灼,他也没了话。 太祖母这时收了拐杖,又笑呵呵地开口了,“哎呦,不说这个了,来来,我们商量商量大婚事宜,花家有好久没办喜事儿了。” 花灼从怀中拿出一叠宣纸,递给云迟,说,“不必商议了,议程我都拟定好了,太子殿下过目就是了,若是同意,就按照议程来办,若是不同意了,便娶不走人。” 云迟含笑伸手接过一叠宣纸,厚厚的,有些压手,他也不看,笑了笑,说,“大婚的日期我早已经算好,冬至日的第二日,本宫只有这一个请求,其余的一切就按照大舅兄要求的议程来,本宫都应下。” 花灼挑眉,“冬至日的第二日?倒是一个好日子,只不过太子殿下还是先看过这些东西之后再定为好,免得储君开口即金口玉言,做不到,届时早定下迎娶之日,想收也收不回去,想改也改不了,徒惹天下笑话。” 云迟微笑,“为了娶太子妃,本宫即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天下笑话已惹了不少,倒不在乎再添些。”话落,他道,“不过大舅兄放心,本宫一定会在此之前做到你所要求之事。” 花灼难得地阴云转晴笑了一声,“太子殿下倒真是心诚,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时间紧迫,我劝太子殿下还是早些回京准备吧!不如今日就动身好了,到了迎娶之日,我花家开大门,恭迎你前来迎娶。” 云迟看着花灼,他先故意发脾气,将花颜关去了思过堂,如今又故意拿出这么一大摞的议程和为难之事来让他应下,原来是就此隔断他,让他自今日起,到大婚迎娶之前都不能见花颜了吗? 他想着花灼果然难对付,不过也理解他爱护妹妹之心,若是轻易娶到,倒也枉费他们兄妹自小的情分了。 他将一大摞议程放下,不动声色地笑着说,“西南境地顺利平顺,还是要多谢大舅兄。” 花灼淡声道,“是我为妹妹该做的,太子殿下用不到谢,他一日未嫁给你,一日就是临安花家的人。” 云迟笑着点头,“即便如此,本宫也极承大舅兄的情,久闻大舅兄已久,倒不急着启程,总要与大舅兄切磋一番,才不枉此番前来。” “哦?”花灼看着他,“你不急着迎娶我妹妹?” “自然是急的,但无论如何,赶在冬至日第二日,还是能做到的。” 花灼嘴角勾起一抹笑,似看出了云迟的想法,似乎笑了一下,“若是赶不上大婚的日期,那么就来年再议了,妹妹年岁其实还小,在家里多留几年,也无不可。” “赶得上的,大舅兄宽心,不必替我心急。”云迟浅笑。 花灼闻言拂拂衣袖,站起身说,“我回来时路上奔波,今日有些累了,既然太子殿下信心十足,想必也不在乎一日半日,容我歇够了,再切磋吧。” 云迟只能应下,“好。” 花灼转头对太祖母和祖母说,“孙儿去歇着了。” 太祖母笑呵呵地摆手,“去吧去吧,你也瘦了。”话落,她才想起来什么,说,“哎呦,瞧我这记性,颜丫头是不是没吃饭就被你关去思过堂了?她与小迟今日是过来陪我吃早膳的啊。” 花灼哼了一声,似乎气还没真正地消,“饿三天也饿不坏。”说完,转身走了。 云迟无言地看着花灼身影消失,总算明白为何花颜提起他哥哥,大多时候十分头疼了,今日一见,他也着实头疼。有这么一位厉害的舅兄,他也有些吃不消。 但即便吃不消,他也得忍着,否则是没办法从花家迎娶走他的太子妃。 太祖母“哎呦哎呦”了两声,连忙说,“不行不行,怎么能饿着?”话落,对外面喊,“小十七,小花离,你们两个快去给她送饭。” 安十七和花离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太祖母放心下来,对云迟说,“你放心,灼儿是舍不得饿着颜丫头的,来,咱们吃饭吧!你陪太祖母吃。” 云迟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笑着应下,他忽然觉得,一时不见花颜,想念得紧,恨不得立马去思过堂找她,奈何有花灼的话在前,他也只能按耐住。 花颜的娘看着云迟眼底一闪而过的神色,笑起来,对他说,“他们两兄妹,从小就闹腾,小时候是颜丫头欺负哥哥,如今他哥哥病好了,又换做他欺负她,习惯就好。” 云迟失笑,的确是习惯就好,可见花家的人都习惯了,他目前还不太习惯。 第十七章(一更) 花家的思过堂,位居于花家祖祀祠堂的外堂,近千年来,极少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大多时候,其实就是形同虚设。 在花颜长到十岁之前,花家的思过堂已经百年没人受罚被关过了,她十岁那年,惹急了花灼,花灼一气之下,拿出了长兄的身份,将花颜关进了思过堂。 没想到,这一关,对她还极有用,自此花灼就找到了对付花颜的办法。 只要花颜将他气得狠了,他便将她罚去思过堂。 这一招百试不爽。 花颜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蟑螂,思过堂里的一只小蟑螂,也要将她吓的直叫。 六年来,花颜每年都要被花灼关进去一次。 以前顶多被关一两天,如今一关就是三天,可见着实气得狠了。 花颜推开木门,进了思过堂后,在草木丛生中穿过青石砖的地面,踩着遍地青苔的台阶,进了堂屋内。 堂屋空旷,光线黑暗,正对着门的墙壁雕刻着佛祖的佛像,其余三壁雕刻着经文,中间摆放着一张古老的八仙桌,上面搁着香炉与笔墨纸砚,桌子上放着上一次她被关进来时写的几张经文。 因时常有人打扫,十分干净,但又因有佛祖像,所以,不能在此杀生,因此,蟑螂极多,无人迫害。 花颜最怕的就是蟑螂,第一次被关进来时,足足地叫了一天。 花灼在当年算是找到了治她的法子。 后来,关思过堂便是她最害怕的事儿了。 只不过花灼不知道,在第三年时,花颜就不怕蟑螂了,但她不想让花灼知道她不怕,否则哥哥气不消,还要重新找法子治她,所以,她瞒到了今日。 如今进了思过堂,蟑螂就在她脚底下爬,一个接一个的,她也不理会,直接迈过去,进了里门。 里面落着锁,是供奉花家列祖列宗的地方。 花颜开启铜门,走了进去。 偌大的祠堂内,供奉着花家每一代嫡子嫡孙传承守护花家之人的牌位,数百人。便是他们,代代传承,代代守护,让花家累世安宁了千年。 花颜拿起香案上的香,每一个牌位三炷香,逐一地祭拜。 每当这种时候,她鲜有地虔诚。 在她祭拜了几人时,安十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少主,我与花离给您送饭来了。” 花颜这才想起来她还没吃早饭,本来是说好与云迟一起陪太祖母用膳的,奈何赶上哥哥一大早就回来了,她连饭也没吃成,她点点头,走出了祠堂。 安十七和花离一人提了几盒饭菜,正在给她摆放到桌案上,见她从里面出来,安十七看着她,“少主来了之后,又先去给祖宗上香了?” 花颜点头。 安十七笑着说,“少主想不想知道你来了思过堂后,公子是怎么为难太子殿下的?” 花颜看了他一眼,“无非是拿我的婚事儿为难他,恐怕提了许多要求。” 安十七一抚掌,“少主还真是猜对了。”话落,他比划,“这么厚的一摞宣纸,公子拿出来的,递给太子殿下,说是大婚议程与要求,不用商议了,就按照他说的办,可真狠啊。” 花颜无奈,“哥哥是把气都撒到他身上了,也难为他替我受过了。” 安十七闻言啧啧了一声,“少主心疼了?” 花颜默了默。 花离凑到近前,瞧着花颜,“十七姐姐,我看你这副样子,不像是不喜欢太子殿下啊?那早先的那位子斩公子,你到底喜欢不喜欢他呀?” 花颜见他一副八婆的模样,伸手用力地拍拍他脑袋,不答反问,“拿来这么多饭菜,你们两个人是要留下来陪我一起吃吗?” 安十七点头,“是啊,我们也没吃早饭。” 花离撇嘴,“十七姐姐顾左右而言他。” 花颜气笑,“喜欢不喜欢的,太简单了,哪能轻易地一句喜欢或者不喜欢就能定论?这世上有很多东西,说起来简单,但其实是很复杂的,有很多时候,都说不清楚。” 花离不懂,看着花颜,一副求解惑的模样,“十七姐姐,你说明白点儿。” 花颜摇头,“说不明白。” 安十七捏了捏花离的脸,说,“你个小屁孩儿,问这些做什么?别问少主了,长大以后自己体会。” 花离扁扁嘴,不服气地说,“十七哥哥,你也只年长我几岁而已,把自己当得跟大人似的。” 安十七气笑,“我陪少主闯过蛊王宫,就凭这个,你就得服气。” 花离果然没声了,他的确服气,被花颜当日带去蛊王宫见识的没多少人。后来有许多人都深以为憾,没能见识见识南疆蛊王宫下生活的活死人暗人。 二人陪着花颜用过早膳,安十七对花颜将她前来思过堂后,花灼与云迟的对话说与了花颜听。 花颜听罢后,无奈地说,“既然哥哥和太祖母都如此说了,我还有什么法子?”话落,看了一眼佛堂内,“我算是花家的不肖子孙了,对不起列祖列宗。” 安十七也跟着叹气,悄声说,“少主,我听闻咱们花家在几百年前,也是出过一位皇后的,那位淑静皇后……” 花颜面色攸地白了。 安十七径自说着,“那位淑静皇后与当年还是太子的怀玉帝相识于微末,后来得知他是太子时已晚,彼时已情根深种,无奈之下,她脱离家族,从族谱除籍,落户于花家对其有恩的南阳府,成了南阳府的小姐,嫁入了东宫。奈何,当时已是乱世末,前朝百年弊端早已经不堪重负偌大的国政,怀玉帝即便天赋才华,但因自小身中奇毒,即便后来虽解了毒,但身体被拖得已体弱不堪重负,想挽救前朝几近倾塌的江山,最终,有心无力,群雄逐起,英雄辈出,天下大乱后,咱们花家要接回淑静皇后,奈何她传回话,令花家族长率众开临安城门,放南楚太祖爷兵马通关,她愿随怀玉帝一起,饮毒酒于皇宫,伴他于九泉……” 他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周围很静,觉得不对劲,转头看向花颜,当看到她苍白的脸,心下一紧,“少主,你怎么了?” 花颜定了定神,木声说,“没什么,在听你说话。” 安十七看着她,“你是不是又看见蟑螂了?” 花颜“嗯”了一声。 安十七松了一口气,“你怎么就怕蟑螂呢?这样的小东西,凭你的武功,一掌就都化成灰了,竟怕的不行。” 花颜不说话。 安十七看到她额头、鼻尖似都有细微的汗,放在桌案上的手骨,指尖似都发白,他叹了口气,“幸好公子还是心疼少主的,只说不让太子殿下来陪,没说不让属下来,我就在这里陪你好了。” 花离在一旁眨着眼睛说,“十七姐姐,你别怕,我也留下来陪你。” 花颜笑了笑,声音很轻,“嗯,有你们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花离听得有趣,对安十七追问,“十七哥哥,刚刚你说到哪了?后来呢?淑静皇后明明深爱怀玉帝,为何要让咱们花家开城放南楚太祖爷通关啊?” 安十七敬佩地说,“淑静皇后是为了咱们花家,当年前朝天下已经回天无力,南楚太祖爷兵马过临安,若是我们花家不开城门,那么,南楚太祖爷就会发兵攻打花家,当年开了城门,我们花家所有人都避过了乱世改朝换代的劫难。否则一旦对上,轻则难免有死伤,重则举族全覆。只是可惜了淑静皇后和怀玉帝,当时二人都不过双十年华。” 花离也跟着可惜了两声,问,“淑静皇后也喜欢太祖爷吗?我听野史说,太祖爷为了她一生未立皇后,连子嗣都未留下。” 安十七摇头,“这就不知道了,野史都这么传,不过我觉得吧,淑静皇后最爱的应该是怀玉帝,否则不会为了他脱离家族除籍嫁给了他,最后陪着他赴了九泉。若她喜欢太祖皇帝,当初就该嫁给他,也不至于最后落得那个追随怀玉帝赴死的下场。” “也是!”花离嘟囔,“原来咱们花家几百年前就出了一个嫁入皇家的人啊。”话落,他宽慰花颜说,“十七姐姐,既然有先人在前,你也不是特例,我们花家过了几百年还是好好地延续着,你就不要担心了,就听公子的顺应天意吧。” 第十八章(二更) 花颜听着花离的话,半晌没言语,面色清白的几尽剔透,眸光飘忽,如浮在半空中的云,整个人静静的,似乎连呼吸都不闻了。 安十七见花颜愈发地不对劲,连忙喊她,“少主?” 花离也敏感地觉得花颜这样的模样十分吓人,就像灵魂脱离出了身体一般,极致的静,他也连忙喊,“十七姐姐!” 二人一连喊了几声,花颜都一动不动。 安十七忽然想起了什么,腾地站起了身,“少主不会是又犯癔症了吧?” 花离虽小,但也知晓此事严重,脸刷地白了,“十七哥哥,怎么办?” 安十七当机立断,“快去喊公子过来!就说少主又犯癔症了!” 花离拔腿就跑。 安十七在花离走后,又喊了花颜几声,花颜依旧一动不动,眼底似拢了厚厚的浓浓的云雾,一团团,一圈圈,看不到清澈的神色。 安十七试着去碰触指尖,发现她指尖透过的冷。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盼着花灼尽快来。 花离一口气跑去了花灼轩,刚沐浴换完衣服的花灼听闻花颜又犯了癔症,面色一变,当即如风一般地出了花灼轩。 不过盏茶的功夫,花灼便来到了思过堂。 他冲进来时,一眼便看到了静得像一尊雕像的花颜,因她自己静,将偌大的思过堂似也感染得静到了极致,这一刻的她,灵魂似被摄夺了,不属于她自己。 他心下一紧,当即厉喝了一声,“花颜!” 花颜一动不动,脑中是纷飞的光影,翠园湖畔,春江水边,登天楼上,杨柳依依,杏花盛开,两个纸鸢被放飞了线绳,交叠纠缠着飞远……转而,金阙宫台,铁马嘶鸣,金戈相交,血染宫墙…… 她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花灼惊骇,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妹妹!” 鲜血染红了思过堂地面碧色的玉石砖,不染一尘的石砖似盛开出了朵朵的雪莲花。 花颜似再也承受不住,软软地晕倒在了花灼怀里。 花灼当即出手点住了她周身几处大穴,止住蓬勃乱窜的真气,对安十七急声吩咐,“去喊秋月,让她立马过来。” 安十七应是,半刻不敢耽搁,立即去了。 秋月知道花灼今日回来,奈何因为担心花颜,两日夜没睡,顶着个大黑眼圈去补眠了,她刚睡下不久,安十七一阵风似地冲进来,对她急喊,“秋月姑娘,赶紧的,小姐在思过堂犯了癔症,公子让你快去。” 秋月腾地坐起身,“你说什么?” 安十七语速奇快地又说了一遍。 秋月面色一变,当即顾不得,连鞋子也没穿,就跟着安十七跑去了思过堂。 秋月气喘吁吁地到了思过堂后,便见到花颜昏迷不醒地躺在花灼怀中,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染着鲜血,地面碧玉石砖上大片的血迹。 她脸色又白了白,早已经忘了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了,快步地来到花灼面前,连忙给花颜把脉。 花灼看了秋月一眼,没说话。 秋月给花颜把完左手脉把右手脉,片刻后,她白着脸对花灼说,“小姐这次的癔症犯得凶猛,呕血伤了肺腑,幸好公子及时为她封了穴道和流窜的真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花灼抿着唇问,“如今怎么办?她昏迷了。” 秋月定了一下神,从怀中掏出一堆药瓶,选出了花颜犯癔症时需服的药物,倒出一颗,塞进花颜嘴里,忧心忡忡地说,“早先都有一年多不犯了,本来我以为小姐的癔症好了,谁知道又犯了,在南疆行宫时,据说犯了一次,如今这时隔不足俩月又犯了,且竟然都动了真气,着实是凶险……” 花灼不说话。 秋月又说,“目前也没什么好法子,如今服了药,只能等着小姐自己醒来了。今日我便去信问问师傅,是否因为夺蛊王伤势太重的原因,才诱发了她体内的癔症,若是这般频繁地发作,有多少心血,都不够呕的,若是有朝一日,心血被熬得枯竭,那可如何是好?” 花灼的脸攸地白了。 秋月看着花灼,觉得说得有些重了,当即连忙说,“公子放心,一定能找到办法的,您的病都痊愈了呢?子斩公子的蛊毒都解了呢?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小姐的癔症一定能找到根除之法的。” 花灼闭了闭眼,对跟着他返回来的花离与跟着秋月返回来的安十七说,“花离去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准进来。十七过来,与我说说,她如何犯的癔症。” 花离听了,连忙干脆地应是,去关了思过堂的大门,守住了门口。 安十七也出了一身凉汗,汗湿了脊背,闻言连忙走到近前,对花灼说,“少主与我和花离正说着话,突然看到了蟑螂,脸就变了。” 花灼摇头,“不是蟑螂,你与我仔细地说说,从你们来找她之后,任何之处都不准落下,说了什么话,都逐一与我说来。” 安十七听罢一惊,想到了什么,脸色也白了,当即跪在地上,“公子恕罪,是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花灼眯了一下眼睛,“说。” 安十七便将他与花离来到思过堂后,花颜正在上香,然后,说起了淑静皇后之事,一字不差地与花灼详细不敢隐瞒分毫地说了一遍。 花灼当即震怒,“你将花家的规矩都忘了吗?任何时候,不得议论淑静皇后,你竟然在这里提她。” 安十七白着脸垂下头,“请公子责罚。” 花灼沉怒,“你与花离,去天水崖,思过十日。” 秋月低呼,“公子!” 安十七当即应是,白着脸起身,但没立即走,而是看向昏迷不醒的花颜,担忧地小声说,“公子,少主她……” 花灼瞥了他一眼,“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说出去,你与花离若是敢对谁说丝毫,就待在天水崖,一辈子别出来了。” 安十七浑身一震,当即不敢再问,重重地点了点头,“是!” 花灼摆手。 安十七不敢再在花灼面前碍眼,连忙出了思过堂,但没立即走,而是与花离一起守在思过堂门口。 虽然在花家,但刚刚他们分别去找花灼和秋月来思过堂之事,一定瞒不住云迟,所以,他应该很快就会找来,但公子让守住思过堂,即便太子殿下来了,也不能让他进去。 思过堂的内门重新关上,一片昏暗中,秋月似也明白了什么,看着花灼,“公子的意思是,小姐的癔症,与……有关?” 花灼看了她一眼,秋月是花颜最信任的人,是陪着花颜自小一起长大的人,也算是陪着他一起长大的人,她虽也聪明,但神经有时粗条,所以花颜和他时常都喊她笨阿月。但也正因为秋月是秋月,她才能一直跟在花颜身边。 他紧抿了一下嘴角,点点头,“嗯,有些关系。” 秋月睁大了眼睛,不明白一个几百年前的人,怎么能够与小姐的癔症有关?难道是她的魂魄震魔了小姐?她脑中一瞬间想了很多,但还是不得其解。 花灼也不欲多说,对她道,“在南疆时她癔症发作,是怎么回事儿?” 秋月连忙将从贺言处了解来的事儿对花灼说了一遍。 花灼面色昏暗,“果然是天命!” 秋月想着在南疆行宫时,据贺言所说,小姐癔症发作时,彼时没提到淑静皇后,据说她是看着太子殿下就突然发作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公子,那小姐的癔症也与太子殿下有关了?” 花灼眸底涌上微沉之色,点了点头,“嗯,也有些关系。” 秋月心惊,百思不得其解。 花灼掏出帕子,给花颜擦了擦嘴角,对她问,“我听闻在回来的路上,她因下棋,又昏迷了四日夜?” 秋月点头,“太子殿下邀小姐下棋,小姐没与殿下说她不能碰棋,便与太子殿下了一局,下完后,就昏睡了,四日夜才醒。” 花灼不再言语。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云迟在花灼离开后,陪着太祖母用了早膳,刚落下筷子,云影现身,附在云迟耳边低语了一句,云迟面色微变,当即起身,告辞了太祖母,快步出了松鹤堂。 太祖母纳闷,“小迟怎么走的这么急?没再多坐一会儿。” 花颜的爹说,“太子殿下即便出门在外,也朝务在身,兴许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儿吧。” 太祖母点点头,“江山的枷锁,就是个负累,太祖爷坐了江山,到底累及了子孙。” 第十九章(一更) 云迟来到思过堂外,只见思过堂大门紧闭,安十七和花离守在了门口,二人脸上不见笑容,皆是一副凝重的模样。 他停住脚步,看着二人。 安十七和花离给云迟见礼。 云迟盯着大门内询问,“是她出了什么事儿吗?” 安十七想着花颜在他面前是犯过癔症的,此事可以说,便说,“回太子殿下,少主的癔症犯了,公子和秋月姑娘正在思过堂内为他诊治。”话落,补充,“公子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花离在一旁补充了一句,“思过堂乃花家重地,里面的佛堂供奉了花家列祖列宗。” 云迟双手背负在身后,手心蜷了蜷,抿唇说,“那本宫就在这里等着。” 安十七暗松了一口气,云迟不闯入极好,他若是硬闯,他和花离自然拦不住。 秋月听到了云迟的声音,看着花灼,小声说,“公子,太子殿下得到消息来了。” 花灼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得到的消息倒挺快,对妹妹之事,确实上心。” 秋月点头,低声说,“太子殿下待小姐着实不错,奴婢看在眼里,觉得实在挑不出什么,当然自从小姐答应嫁给太子殿下后,待他也一样极好。” 花灼不再说话。 秋月看着他说,“小姐一时半刻怕是醒不过来,就让太子殿下在外面等着吗?” 花灼看着昏迷的花颜,沉默片刻,抱起花颜,走出了思过堂。 秋月连忙跟上了他。 花灼抱着花颜出了思过堂后,便看到负手立在思过堂外的云迟,他停住脚步,眉目深深地看着云迟。 云迟在花灼踏出门口的第一时间盯住了他怀里的花颜,见花灼停住脚步,他上前了一步,问,“她怎么样?” 花灼淡声说,“吐血后昏迷不醒。” 云迟面色微变,嗓音低沉地说,“上一次她犯癔症,虽然也吐了血,但并未昏迷,很快就被我喊醒了,如今怎么会昏迷了?” 花灼眸光动了动,对他说,“你将她带回花颜苑吧!多喊她两声,兴许很快也会醒来。” 云迟连忙伸手从他怀中接过花颜,抱在怀里,她的身子软软的,但却透着十分的凉意,像是从骨子里发出的一般,他顿时问,“她的身体为何这么冷?” 秋月在一旁说,“小姐每次犯癔症,都会浑身冰冷,轻的时候,不太严重,这一次犯的十分重,是以极冰。” 云迟抿唇,盯着花灼,“今日她如何犯了癔症?因怕蟑螂?” 花灼淡声说,“给列祖列宗上香时,癔症便突然发作了。”话落,他不欲多说,“太子殿下带她回花颜苑吧!”说完,他转身又走回了思过堂内。 随着花灼折返进去,思过堂的门重新关上。 云迟看向秋月。 秋月还处在早先从花灼口中听闻只言片语的信息而震惊中,他见云迟看来,她镇定地说,“小姐近来癔症发作得频繁,两个月一次,从未有过,太子殿下先带小姐回去吧!我去信问问师傅,是否该换别的药了。” 云迟颔首,抱着花颜回了花颜苑,暗想着他本来还在想着如何在回京时让花灼答应也将她一并带走,待大婚前再回花家待嫁,可是如今还没想到法子,她便发作了癔症,看来要从长计议了。 秋月在云迟离开后,又折进了思过堂内。 花灼已经站在桌前,动手磨墨,似乎准备抄经书。 秋月关上思过堂的门,低声喊了一声,“公子!” 花灼“嗯”了一声,抬眼看了她一眼,眉目温和,“把血迹清扫了,陪我在这里抄经书吧!” 秋月见花灼显然心情不好,点点头,清扫收拾干净了地上的血迹,便挽起袖子帮花灼磨墨。 花灼提笔,抄写经文,笔锋力透纸背。 秋月安静地磨着墨,也不打扰他,暗想着无论是小姐,还是公子,很多时候,都喜欢把心事儿藏起来,没人能懂,哪怕自小陪着他们一起长大的她,也是只懂了他们让她懂的,一知半解。 不过她还是觉得很幸运,一直陪在花颜身边幸运,如今陪着花灼磨墨也幸运。 花灼足足抄了十页经文,才撂下笔,负手站在桌前,看着抄完的经文说,“今年的三月初三过了。” 秋月见他不写了,也停止了磨墨,看着他问,“公子说的是小姐的生辰吗?” 花灼“嗯”了一声,轻叹,“前年妹妹生辰之日,我为她补过一卦,卦象不显。今年生辰时,她不在我身边,我观天象,也只看出她姻缘有一劫,我在想着,下一个生辰之日,若是再为她补一卦,不知可否显了卦象。” 秋月立即说,“前年公子为小姐补那一卦,半年都不能动用功力,极其伤身,好不容易将身体补了回来,还是不要再轻易给小姐卜卦了,小姐既是应天命而来,自然会有她的命数。” 花灼伸手扶额,深深地叹气,“我不放心她。” 秋月没了话。 花灼抿唇,“为别人卜一卦,虽也有所耗费心神,但也不会如为她卜卦一般,受大伤。可见她命重若此,轻易卜算不得,可我就是不放心。”顿了顿,又道,“她已经一年没犯癔症了,近来却发作得频繁了,我真怕,她嫁给云迟,应了天命,却又熬不过天命。” 秋月不解,但听着这话莫名地心里发凉,白着脸问,“公子的意思是……” 花灼偏头瞅着她,看着她发白的脸,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忽然浅笑,“笨阿月,笨也有笨的好处。” 秋月瞪着花灼,渐渐地红了眼睛,一双黑眼圈尤其明显,乱蓬蓬的头发,十分不修仪容,但如今这里没有镜子,她自然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她的模样似逗笑了花灼,让他心情好了些,改揉为拍说,“稍后我给天不绝去信,你去歇着吧!再熬下去,真会变猫头鹰了。” 秋月顿时响起了自己如今估计实在不堪入目,后知后觉地猛跺了一下脚,转身跑了。 花灼看着她逃跑般如狼在后面追一样的身影,哑然失笑出声。 云迟抱着花颜回到花颜苑,小忠子和采青立即迎了出来,看到昏迷不醒的花颜,齐齐惊诧,“殿下?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云迟淡声说,“癔症发作昏迷了,不必声张。”说完,抱着花颜进了屋。 小忠子和采青对看一眼,他们是见过花颜癔症发作时的模样的,都齐齐提起了心,想着以前觉得太子妃好模好样的,却不成想,暗藏着这样的病症。这可怎么办? 云迟进了房间,将花颜染了血的外衣解了,将她放在床上,他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低声喊,“花颜!” 花颜昏迷着,一动不动。 云迟又喊,“花颜醒醒!” 花颜依旧一动不动。 云迟一声接一声地喊着,暗想,看花灼早先回来时阴沉的面色与对他不客气的举动,是打定注定大婚之前不想让他见她了,但这时候她癔症发作昏迷不醒,他却主动将她交给了他,让他多喊她两声,想必不是没有目的。 他锲而不舍地低喊着,声音不停地环绕在她耳边。 大约三盏茶后,花颜的睫毛动了动,手指也动了动,似有醒来的迹象。 云迟惊醒,又喊,“花颜,花颜,花颜……” 花颜似十分挣扎,睫毛抖动半天,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睁开眼睛时,眼底似蒙了一层灰色的雾,不见亮光,便那样看着云迟。 云迟伸手握住她的手,似没看见她眼睛里的灰色雾气,露出笑意,“总算是醒了,果然管用。” 花颜眼里似有什么渐渐地被刺破开,露出些许的亮光,如拨开云雾一般,渐渐地清亮,她深黑的瞳仁锁住云迟的脸,盯着他看了片刻,又忽然闭上了眼睛。 整个人静静的,没说话。 云迟心下一紧,声音不由得大了些,“花颜!” 花颜闭着眼睛,低哑地“嗯”了一声,挣脱他的手,转过身,伸手软软地环住了他脖颈,将脸埋进他怀里,喃喃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不是在思过堂吗?怎么回到花颜苑了?” 云迟松了一口气,随着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他的心霎时软了一片,温声说,“你犯了癔症,昏迷不醒,你哥哥将你交给我,带回了花颜苑。”话落,他失笑着说,“我还要多谢你这癔症了,否则我想见你,怕是十分难过你哥哥的关。” 第二十章(二更) 花颜“唔”了一声,原来又犯了癔症。 她心里沉沉的,似被什么积压住,透不过气来,手臂紧紧地搂住云迟,哑着嗓子说,“云迟,我觉得吧,你娶我其实是很吃亏的。” “嗯?”云迟低头看着她,只看到她白皙的手臂和埋在他胸口的脑袋,一头青丝有些许乱,但十分地乌黑。 花颜低低地说,“你看,我不喜欢你有别的女人,只想你一生只娶我一个,你也说为我空置后宫,但若我有一天呕血而亡,你岂不是……” 云迟忽然伸手板正她的脑袋,迫使她抬起头来。 花颜剩余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她喉咙里一片腥甜,云迟自然尝到了血味,他眸光紧紧地锁着她,看尽她眼底,一字一句地说,“胡说什么,你是要陪我天荒地老的。” 花颜扯动嘴角,笑了笑说,“我是说陪你看四海河清,海晏盛世而已。” 云迟眸光沉下来,脸色也猛地沉了,有些薄怒地说,“你我还未大婚,你便对自己自暴自弃了吗?我识得的你,可不是这般认命的人。” 花颜低叹了一声,喃喃地说,“闯蛊王宫当日,我就认命了。我夜观星象,当日有劫数,姻缘劫,桃花劫,凤星劫,三劫合一,破都破不了。如今,我癔症发作得频繁了,不是好事儿,焉知有朝一日是否熬不过天命所归。” 云迟面色一白,怒斥,“不要胡说了,不会的,你的癔症,你如实告诉我原因,我一定会给你解掉。” “解不掉,生而带来的东西,就如打了的死结,怎么能解掉?”花颜摇头,又将脸埋进他怀里,低低地说,“云迟,你答应我好不好,在我有生之年,我陪着你,若我有一日呕血而亡,彻底长睡,叫也叫不醒的那种,你就别费心力了,届时,你可能已经是皇帝,就再立一个皇后,我九泉之下,也同意的……” 云迟气急,伸手一把推开她,眉目第一次沉如霜雪,寒如冷风,眼睛死死地看着她,断然说,“不可能,你连想都不要想,我活多久,你活多久。” 花颜因他推开得急,身子软软地砸到了锦绣被褥里,绵软的被褥让她感受不到暖意,这才发觉周身满是凉汗,她伸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顺势也蒙住了脸。 眼前黑暗,一下子没了光亮,她的心也一样跟着黑暗。 云迟盯着她,看着她的动作,过了一会儿,似乎败给了她,伸手扯开被褥,动作轻柔地将她抱在怀里,拥着她低声说,“花颜,别说这样的话气我,你知道的,我誓死也要你陪着,非你不可。” 誓死也要你陪着! 花颜脑中“嗡”地一声,抬眼看云迟,那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什么,她猛地坐起身,伸手推开他,“哇”地又吐了一口鲜血。 云迟面色骤变,急喊了一声,“花颜!” 花颜身子一软,眼前发黑。 云迟紧紧地抱住她,“花颜!”话落,他对外面急喊,“秋月!来人,去喊秋月!” 小忠子和采青听得清楚,面色齐齐一变,连忙去找秋月了。 “别睡,花颜,别睡。”云迟手死死地扣住花颜肩膀。 花颜感受到了肩膀处传来极疼的触感,听得云迟一声声焦急的喊声,眼前似有什么打破黑暗,飘下细碎的光影,重重叠叠地落下,砸进了心里。 秋月刚从思过堂回来,迎面便碰见了小忠子和采青,二人急得白了脸,见到他,连忙说殿下急喊她。 秋月知道云迟喊她,多半是为了花颜,连忙冲进了花颜苑。 云迟见到秋月,立即说,“快!她又呕血了。” 秋月看到了被云迟扶住的花颜苍白的脸,以及她胸前地上大片的血迹,鲜红鲜红的,她脚一软,几乎霎时不会走路,疾奔到花颜面前,大喊了一声,“小姐!” 花颜静了静,眸光聚焦,点点头,哑声说,“秋月,我没事儿。” “这还叫没事儿?”秋月快哭了,连忙给她把脉,红着眼圈说,“公子明明为你封了几处大穴,你这是怎么冲开了穴道又呕血了呢?” 花颜看着她,似没什么力气,靠在云迟的怀里,没接话。 秋月把了一会儿脉,眼泪到底忍不住,落了下来,哭道,“明明从阵法中出来时已经痊愈了,这转眼间,癔症发作两次,竟然五脏具伤了!”话落,她看向云迟,“小姐明明在昏睡中,怎么又发作了?” 云迟沉声说,“我听了花灼的话,多喊了她几声,将她喊醒了,醒来后,与我说没几句话,便又发作了。” 秋月一时无言,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大堆瓶瓶罐罐,从种子择选了三个,每个瓶子里倒出了一颗药丸,递给花颜,“小姐,先把药吃了,有固元丹、凝神丸、养心丸。” 云迟伸手接过,一颗颗喂到花颜嘴边。 花颜张口吃下,闭上了眼睛。 云迟声音带着些许慌乱,“花颜,别睡。” 秋月看着云迟,她记得第一次见太子殿下时,是一年多前,他来临安送赐婚懿旨,那时容色虽温和,但神色凉薄,仪容和和丰仪照亮了整个花家,将赐婚懿旨递给小姐的时候,眸色如九天湖水,清清凉凉,她暗叹过,太子云迟,生性凉薄,果然不假,小姐若是嫁给这般尊贵的太子殿下,将来如何相处? 一年里,波折出许多事情,兜兜转转,太子殿下还是那个太子殿下,但似乎又不是了。 他的容色因小姐而焦急失态,眸光因她而紧张慌乱,似不知如何对她才好。 这是太子殿下啊! 若是让别人见了,怕是眼珠子会摔到地上碎八瓣,不敢置信。 秋月也跟着说,“小姐别睡,奴婢一定会想到根治癔症的法子的。”话落,她见花颜神色萎靡,立即说,“公子自从让太子殿下带了小姐回来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思过堂里,先是抄了十页的经书,如今还在那里,为小姐癔症发作之事,十分难受……” 花颜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秋月,“哥哥还在思过堂?” 秋月点头,“公子在的,他让我回来补眠,自己却还留在那里。” 花颜向窗外看了一眼,日色已极高了,她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阳光透过浣纱格子窗透进来,室内十分明亮,地面上落了格子窗的斑驳光影,窗前碧玉石砖上落了大片的血迹,是她呕出的心血,绽开一地的血花。 她又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半晌后,低声说,“哥哥刚回来,还未曾休息,我便让他担心。”话落,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云迟。 云迟脸色微白,薄唇微抿,日色透进屋中的光照在他脸上,容色是前所未有的端凝。 她咬了一下贝齿,低声说,“方才是我不对,的确在胡言乱语,说了些不着调的浑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云迟看着她,没说话。 花颜移开眼,对秋月说,“给我倒杯水。” 秋月见花颜神智清醒了,微松了一口气,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 花颜漱了口,对秋月说,“我没事儿了,你去休息吧。” 秋月着实又困顿又被惊吓了个够呛,见花颜好些了,松了一口气,又等了片刻,见她似稳定了,才出了房门。 秋月离开后,房间静了下来。 花颜转头又看向云迟,见他依旧抿着唇,不言不语的,有些深沉,她扯了扯嘴角,对他轻声说,“你放心,确实是我胡言乱语了,我的命阎王爷不收的,哪那么容易死?总能陪你好多年的。” 云迟断然说,“是一辈子!” 花颜伸手点他鼻子,“太贪心会胖成猪的。” 这话似乎逗笑了云迟,拥着她说,“你若是胖成猪,我倒不怕没肉吃了。” 花颜失笑,慢慢地从云迟怀中出来,对他说,“弄了一身血味,我去洗洗。”话落,下了床,走到衣柜前,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裙。 云迟见她腿脚走路似十分绵软无力,站起身,不容拒绝地说,“我陪你去。” 花颜脚步顿了一下,并没反对,低声说,“好。” 第二十一章(一更) 花颜先一步走进水晶帘,开启了暗门,进了暗室,转眼便踏进了温泉池。 云迟随后跟进来,见她已经埋进了水里,将自己埋得严严实实的,低笑了一声,“你倒是动作快。” 花颜红着脸瞪了他一眼,靠在温滑的靠石上,手扶着靠石,对他说,“你别下水。” 云迟点头,坐在了她那日靠躺的软榻上,含笑说,“好,我不下水。” 花颜见他坐下来,身体放松了些,懒洋洋地沐浴了片刻,对他低声说,“云迟,你不知道,我生下来,便带了很多东西,癔症只是其一,还有很多,不可言说的东西,时常发作。” 云迟透过雾气看着她,她的脸上蒙着雾气和淡淡的阴影,他点点头。 花颜又低声说,“我早先对你说,我是活在泥里的人,弥足深陷,拔都拔不出,是没错的,我生下来就如此,一身乌七八糟,不管我怎么样的洗涤,也洗涤不掉的刻在灵魂里的东西,哪怕我自小就混迹于市井,尝遍千奇百态,也洗不掉,所以,我不想拖你下我这滩浑水,只是奈何,宿命天定,你非我不可,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云迟心思微动,看着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似想到了什么,忽然问,“我记得你曾开玩笑对我说,你生来就会写字,生来就会下棋,其实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花颜微微沉默,点头,“嗯,不假。” 云迟心中微惊,看着她,濛濛的水汽中,她被水雾包裹,安安静静的,静到了极致,如化在了雾中一般,他忍不住起身,来到池边,去够她的手,“将手给我。” 花颜看着他,慢慢地伸出手,手臂温滑绵软,肌肤如锦缎一般,手骨青白,未涂抹豆蔻的指甲在青白中透着剔透的光泽。 云迟紧紧地握住,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本来醒了,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又诱发了你的癔症吗?你的癔症,是诱发性的?” 花颜沉默,一时没答话。 云迟看着她,前后两次癔症短短时间发作,呕心血两次,伤及五脏六腑,十分严重的,这时候的她,从内到外,都万分虚弱的,他抿了一下嘴角,温声说,“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陪着我,本宫费了这么大的心力想要你,不是短短时日,是长长久久。” 花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闭上,对他微笑地问,“长长久久是多久?” 云迟一字一句地说,“生生世世。” 花颜低头,抓了云迟的手,将他的手摊开,将脸放在他手里,瓮声瓮气地说,“哪有人如你这么贪心的?一辈子不够,还要什么生生世世。” 云迟语气带了几分不符合他身份的执拗,“就要生生世世。” 花颜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声音和着蒸蒸雾气水汽软声说,“生生世世有什么好呢?你也不怕看我看腻了。” 云迟低笑,“不会!” 花颜低声说,“你是雾里看花,觉得花很美是不是?所以,非要摘到自己的手里,但其实呢,拨开云雾,看过之后,原来是一朵凋零枯竭的花。” 云迟绷起脸,“无论你的好,还是你的不好,我都觉得极好,不要一直贬低自己,非要将自己埋进尘埃里。” 花颜抬起脸,看着云迟,眸光幽幽荡荡,半晌,她忽然伸手用力,将他拽下了温泉池。 云迟一怔,顿时半个身子都掉入了水中。 花颜扣着他的手将他拉向他,忽然笑意盈盈地说,“你不是说要与我共浴吗?如今就一起吧!” 云迟猛地惊醒,一把推开她,转眼间跳出了温泉池。 花颜突然脱离支撑,身子不稳,软倒在了池水里温软的石靠上,她低呼一声,伸手扶住靠背的边缘,瞪着云迟,见他跳出了温泉池后,浑身湿淋淋地背着身子站在温泉池边,看也不看她,她一时不解,低喊,“云迟?” 云迟声音十分沙哑,懊恼地低声说,“你自己洗吧,快些出来,我去外面等你。”说完,也不等花颜说话,快步开了暗室的门,转眼就走了出去。 花颜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看着紧紧关闭的门,忽然笑出了声。 温泉的雾气包裹着她,笑着笑着,眼中似含了泪,一滴一滴地滚落。 她忽然伸手猛地拍打温泉池中的水,霎时水受重力打压,被拍起翻江倒海的浪花,对着她迎头砸下,砸了她满身满脸,也洗去了她眼中脸上的泪。 暗室隔音,逃跑出去的云迟自然不知道,也听不见。 花颜看着温泉水慢慢地恢复平静,她的心也跟着寸寸冷静下来,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她慢慢地起身,出了温泉池,穿戴妥当,出了暗室。 云迟早已换完了湿漉漉的衣服,穿了一身干净衣服,轻袍缓带的模样,俊秀挺拔,坐在那里喝茶,见花颜出来,他喝茶的动作一顿。 花颜透过水晶帘瞧着他,闲适雅致,雍容风华,如玉的手指握着茶盏,碧色的茶叶在茶盏中轻轻地飘着,这个人刚刚还与她在温泉池中胡闹,转眼便仪容修整了,若不是他耳根子还带着细微的红晕,她当真以为在温泉池中被她拉着胡为的他是幻觉。 她走出水晶帘,水晶相撞,噼啪脆响,她笑着来到桌前,坐在他对面,揶揄地笑看着他,低声说了句什么。 云迟的脸腾地一红,端着茶杯的手险些端不住,他一双眸子难得羞恼地看着她。 花颜抿着嘴对他笑。 云迟握紧茶杯,收回视线,低头喝了一口茶,似压住心口喷薄出的气血,咬牙说,“你等着!” 花颜大笑,轻灵悦耳,“好好好,太子殿下,我等着。” 云迟听着她的笑声,看着放肆而笑的人儿,心情也跟着她的笑而放松愉悦了,暗想着,无论是哪样的她,前一刻癔症发作呕血昏迷的她,还是这一刻心无芥蒂对着他欢畅大笑的她,千百种姿态,他无一不喜。 这是花颜! 花颜! 她如一本书,又如一个迷。 第二十二章(二更) 临安花家是一个迷,花颜更是迷中迷。 云迟看不透看不清花颜心底里藏着的东西,或者说灵魂里藏着的东西,但不妨碍他懂她。他觉得花颜是一个十分简单却又矛盾得很复杂的人,但这样简单又矛盾复杂的她,十分迷人,就如一味沾唇既毒的药,只要沾染了,就毒入心脾,没有解药的那种。 他自出生记事起,就被教导如何做好一个太子,如何在将来做好一个皇帝。在他行走了近二十年的路上,站在权利风暴的忠心,见过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人在他面前有的恭敬,有的恭谨,有的卑微,有的惶恐……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如花颜一般。 懒散漫不经心是她,冷静聪明果敢是她,孱弱不经风雨似也是她。 让他的心也跟着她被揪起来。 这种感觉,他从未尝过。 在他被教导的储君课业里,是不准许出现这种自己的心不归自己掌控的境况的,但他如今甘之如饴。 他看着花颜,心里随着她畅快的笑容而愈发地柔软,也不由得笑出声。 花颜对他伸出手,“拿来!” 云迟微笑着扬眉,“什么?” 花颜笑着说,“哥哥给你的大婚议程,给我看看。” 云迟失笑,伸手入怀,将那一沓大婚议程递给了花颜。 花颜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颇有些无语,“这么一沓,哥哥这是写了多久写出来的东西?” 云迟微笑着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问问他,为了为难我,这是下了多少苦功?” 花颜笑出声,“如今知道要娶我千难万难了吧?” 云迟笑着说,“早就知道的。” 花颜一张张地翻看着,一目十行也足足看了一盏茶,看完后,她又是欷歔又是好笑,对他问,“你都应承了?” 云迟颔首,“你哥哥当时的架势,我若是不应承,娶不到你的。” 花颜抿着嘴笑,对他扬起明媚的笑脸,问,“要不要我暗中帮你?” 云迟摇头,“我既想娶你,怎能不付出辛苦?我应付得来。” 花颜笑着点头,将一沓纸张递回给他,对他笑着说,“那我就不管了,你自己应付吧。哥哥还在思过堂,我既醒来了,便去与他说说话,这满满的要求和议程,你尽快安排人着手,时间紧迫,我也觉得冬至日的第二日是个好日子。” 云迟微笑颔首,“冬至日过去,白天会一天比一天长,寓意你我,一定长长久久。” 花颜笑着站起身,“哥哥给你列出了这么多条框,就是不想你今年娶我,大约是想将我多留在家几年,你既定了日子,就要抓紧了。”话落,又笑着说,“哥哥这个人呢,鲜少会当面与人发作,惯常喜欢背后使绊子,如今与你当面发作了,难保背后不会再给你增加阻难,你怕是要使出浑身解数了。” 云迟失笑,自是知道花灼难对付,点头,“好!” 花颜看了一眼外面毒热的日头,走到画堂里,拿了一把青竹伞,出了房门。 采青连忙跟上她,“太子妃,您要去哪里?殿下没跟着,奴婢跟着您吧?” 花颜笑着摇头,“在自己家里,不必跟着我侍候,你也两日夜没睡觉,快去歇着吧,我去找哥哥。” 采青摇头,“奴婢不困。” 花颜见她执意要跟着,尽职尽责,估计也怕她再出什么事儿,身边没人,她笑了笑,也不反对,“你既不困,那就跟着吧!” 采青欢喜地应下奴婢为您撑伞。 花颜笑着摇头,“一柄伞而已,轻的没分量,我还撑得住。” 采青只得收了手,自己也拿了一把伞,跟上了花颜。 二人出了花颜苑,采青看着前面漫步走的花颜,炎热的日光照下来,透过伞,将她身上拢了一层烟雾般的影子,一头青丝随意地柔顺地绾着,玉步摇随着她缓步而行,轻轻晃动着珠翠,浅碧色的衣裙,尾曳拖地,手腕的那枚翠色的手镯,如烟云一般,光华点点。 她忽然觉得太子妃似乎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来到思过堂,花颜收了伞,对采青说,“你找一处清凉的地方歇着,我与哥哥说话,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别在太阳下干等着。” 采青清脆地答应一声。 花颜放下伞,推开了思过堂的门,踩着青石砖走进去,推开里面,只见果真如秋月所说,哥哥将自己关在了思过堂里。 桌案上摆放着他新抄的经文,他坐在桌前,梨花木的椅子上,一手扶着桌案,一手覆在额头上,似在冥想着什么。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见是花颜,一愣,当即低斥,“你醒来不好生地休息,跑过来做什么?” 花颜随手关了房门,笑看了他一眼,“我好模好样地醒来出来走动不好吗?难道你非要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或者醒来后连床也下不得了?” 花灼一噎,气道,“惯会狡辩!” 花颜轻笑,来到桌前,伸手拿起经文,翻弄着看了看书,“哥哥心不静,这经文写得有些浮躁焦灼,是因为我吧?” 花灼瞪了她一眼,“没一日让人省心!” 花灼不反驳,坐下身,笑吟吟地说,“是啊,这么不省心,把我逐出家门吧!” 花灼面色猛地一沉,怒道,“你休想!再与我胡言乱语一句试试,信不信我将云迟立马赶出花家?” 花颜见他翻脸,连提也提不得了,无奈嘟囔,“你拿我威胁云迟,又拿云迟威胁我,这般威胁的得心应手,是想出来对付我的策略?” 花灼哼了一声,沉着脸说,“总之你休想!” 花颜看着他,笑容渐渐收起,认真地低声说,“哥哥,你知道的,自逐花家,对咱们花家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花灼寒着脸看着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只有一个妹妹!谁也别想抢走,你嫁给云迟,也是我妹妹,也是花家的女儿。” 花颜低叹,“自逐花家之后,我是花家的女儿的事实也曾有过,哥哥你又何必,你是花家支撑门楣的人,不能因我而置……” “少说废话!”花灼一拍桌案,打断她的话,低喝,“枉你两世,几百年还没长进,几百年前,你自逐家门,是保住了花家,但你自己呢?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生来就缠着你的癔症和梦魔是什么?” 花颜面色一白,霎时全无血色。 花灼看着她的模样,霎时脆弱的不堪一击,他心下一紧,起身走到她身边,抱住她,像小时候一样,摸着她的头,温润地说,“你一直觉得你几百年前做的对是不是?” 花颜不吭声,唇瓣紧咬,几乎咬出血丝,但却偏偏苍白得没一丝血色。 花灼摇头,“你是没负花家养你一场,但却负了你自己。你虽不说,但这些年,与你一起长大,我焉能不知道你心中藏着什么?也只有秋月那个笨丫头,才什么也不知道。” 花颜闭上眼睛,脸色清透的白。 花灼抱着她手臂扣紧,沉声说,“睁开眼睛,不准闭眼。” 花颜只能又睁开眼睛,眼底是浓浓的雾色,层层叠叠,似刀剑也穿不透。 花灼一字一句地说,“若当年花家出手保帝业,你们未必是那个下场,你偏偏决绝地保花家,不忍破坏花家累世数百年的基业,谨遵花家先祖遗志,而随怀玉帝赴死。他满腹才华,却累于体弱,哪怕用尽全力,也保不住前朝江山。你是一点一点地看着他如何殚精竭虑而无力回天的,但终究还是为了花家,狠心地放太祖爷兵马入临安通关,打开了后梁江山的闸道,令他兵马直奔皇城,兵临城下,后梁帝业瞬间倾塌。即便随他赴死,你也神魂带着深深的愧疚。哪怕转世投生,几百年苍海沧田,却依旧是你生而带来的梦魔。” 花颜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伸手捂住耳朵,“哥哥,不要说了……” 花灼脸色冷然沉静,不为所动地说,“自小到大,我怕你癔症发作,让你承受不住,一次次,话到嘴边,都不忍你痛苦不揭你的伤疤,从不对你提分毫,可是你呢,别说几百年不长进,只说如今这十六年,你又有什么长进?缠绕你的魔,当真是半丝都碰不得了?既如此,短短时间,你癔症犯了两次,我如何放心你嫁给云迟?” 第二十三章(一更) 花颜听着花灼的话,脑中金戈交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灼继续说,“你走遍天下各地,偏偏不去京城,你接手花家,从不翻录查看皇室秘辛,避皇室不沾染一丝一毫,从来不碰前朝书籍,在你书房的第八个暗格底下,藏着一张你三岁时画了一半的画像,停笔后,你便将它尘封了,从不开启。太后懿旨赐婚,遂不及防,让你一下子慌了。” 花颜身子僵麻,一动不动。 花灼看着她说,“几百年前,花家花静,太子怀玉,几百年后,花家花颜,太子云迟。宿命的枷锁,捆绑得你欲挣扎而不脱,死死地要挣脱出去,不惜用尽手段,却在每次动手时,都舍不得真正伤他,留有余地,否则,以你的本事,以花家的势力,你又何必与太子云迟周旋了一年之久?” 花颜心神巨震,嗓音哽咽,“哥哥,别说了……” 花灼摇头,“花颜,让我说出来,你一个人藏了这么多东西,一直负累着自己,活的不累吗?为什么不让我说呢?我若是永远不说,或许永远也找不到解除你癔症的法子,难道我真要等着你有朝一日呕血而亡?而我作为你的嫡亲哥哥去为你收尸吗?” 花颜一颗一颗的泪滚落,落泪而无声。 花灼看着花颜,从小到大,她鲜少哭,在他的记忆里,为他的怪病着急濒临病危时有过几次,但那时都只是红了眼圈,咬着牙拼力拉着他要他必须活着,便是那样小小孩童的她,小小少女的她,一日日地以她的毅力拖着他,他才一日日咬牙挺过来,最终治好了怪病。 可是她自己,从来就打落牙齿和血吞,她一直在努力地想要挣脱梦魔,但是宿命便是这样,命运的齿轮转来转去,终究是又转了回来。 几百年前的怀玉帝早已经尘土皆归,如今的太子云迟,一切都好,此人已非彼人,却是一样的身份,江山帝业,朝纲社稷,京城的东宫和皇宫…… 有一句话叫物是人非。 他能理解她一直要挣脱却又摆不脱心底的魔的矛盾心理,更能理解她如今癔症为何发作得频繁了,几乎丝毫有关的事儿,就会让她发作,那是因为,她渐渐的,活成了两个自己。 一个自己是几百年前,藏在心中,一个自己是如今,挣不脱梦魔的无力。 偏偏是太子云迟! 若是换一个人,是谁似乎都好,只要没有这个身份,诚如她昔日所说,云迟千好万好,只这一个身份,她便敬而远之。 可惜,她为自己选了苏子斩,上天依旧让她选云迟。 这便是命,她的命,生而为凤星,生生世世,劫不过,魔不除。 花灼伸手用指腹擦去花颜落下的泪,痛心地说,“你从小就不哭,小时候,我就想把你惹哭,你却总不让我如愿,如今这快要嫁人了,倒是让我如愿了。” 花颜不说话,整个人静静的,只眼泪不停地流。 花灼的手被她的泪水打湿,落在指腹处,滚烫,他硬着心说,“哭吧,哭出来,也许你就好了。前朝末世,积累百年的蛀虫,诸多弊端,皇室除了一个太子怀玉,都是酒囊饭袋纸醉金迷安于享乐之辈,满朝文武中饱私囊为国者少,但偏偏他自小被迫害,没有一副好身子骨,只能说,是前朝天定的劫数。乱世纷争,大厦将倾,任是谁,也无力回天,怪不得你。” 花颜伸手捂住脸,汹涌的泪水从指缝奔流而出,打湿了桌面上的经文。 花灼看着经文被她的眼泪晕开一片又一片,像是一朵朵墨色的花,绽开得无声而华丽,他抿唇,心疼地说,“你没有对不起谁,怀玉帝出生即为太子,后梁江山是他该担负的责任,你自逐家门,改换身份,嫁给他,陪了他数载,算得上是待他情深意重,为了花家全族的性命和安危,你做了放弃帮他而保花家的决定,让花家安平了几百年,子孙避过了乱世大劫,如今南楚天下百姓安平,明君一代又以代,比几百年前的后梁民不聊生要强极多,你没做错。” 花颜不语,无声地落着泪,十多页经文被她的泪水打湿,片片墨莲盛开。 花灼硬着心肠看着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宽慰她,这是她生来的梦魔,生来的症结,生来刻在灵魂里的东西,除非她自己解开,否则谁也帮不了她。 她哭出来,总是好事儿。 藏得太久了,背负的太久了,尤其是答应嫁给云迟后,尘封的东西揭开,已让她承受不住,只言片语,点滴事情,都让她发作。 就如那一层薄薄的纸,一捅就破。 可是这纸,今日他不彻底地将之撕烂捅破,他怕,他会失去这个妹妹。 他不能失去这个妹妹!自小陪着他长大的妹妹! 若是几百年前,有他在,他怕是也不能帮她做出更好的选择,一面是临安花家全族的性命,一面是后梁大厦将倾的江山。 哪怕挽救了,又能如何? 无非有两种结果,一种结果是渐渐地成为花家辅助背负的负累;一种结果是挽救了一次,不见得再有心力挽救第二次,早晚有一日,依旧会倾塌。 花家,也不会是如今的花家,也许,早已经覆灭在乱世。 怀玉帝,史评其清骨英才,是后梁最耀眼的那颗星,可惜,这颗星降落得太晚,又被迫害得太早,若是早生后梁十年,若是没自小中毒伤了身体,后梁的江山最少可再延续百年。 他的死也名垂青史,没递降表,而是以最傲骨的方式,给太祖爷写了一封修书,以皇都相送,以他的死,换太祖爷善待百姓,警后梁之醒,免新朝步其后尘。 一杯毒酒,落下了后梁江山的帷幕。 花颜哭着,忽然声嘶力竭起来,“他没有给我准备毒酒,只准备了他自己的,他是怪我的……到死,也不愿我陪着,哪怕我追到黄泉,也不见他……上穷碧落下黄泉,皆不见他……” 花灼见她似又有发作的征兆,猛地按住她的肩膀,急怒道,“你怎么就不想想,他没给你准备毒酒,也许是因为知道太祖爷喜欢你,兵马到皇城,接手后梁江山,改朝换代后,也会让你活着,他是想让你活着,他的江山,不该你搭上性命奉陪。” 花颜喉咙一片腥甜,但好在花灼按压的及时,她没再呕出心头血,她哭着摇头,嘶哑地说,“夫妻本该一体,他竟扔下我,就是在怪我……” 花灼看着她几乎控制不住要疯魔的模样,心中徒然有些后悔,不该在她连续两次癔症发作身体最孱弱不堪一击时逼她认清自己,他紧紧地扣住她肩膀,将她的头压在她怀里,“几百年了,不管如何,是对是错,早已经尘土皆归,你不是花静,你是花颜,那些过往云烟,还死死地记着做什么?他扔下你,或者怪不怪你,如今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花颜靠在花灼怀里,慢慢地幽幽地平静下来,低喃,“是啊,早已经是过往云烟,又有什么用呢?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了,这天下之大,没有一个人……” 花灼打断她的话,“还有云迟,你答应嫁给他,就不该再一味你执着那些早该化为尘土的东西,对他不公平。” 花颜闭上眼睛,无力地说,“哥哥,怎么办呢?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忘了,可是那一日在南疆行宫,看着他,看着看着,我就看到了那个人,我明明知道他是云迟,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云迟说誓死也要我陪着,我便想到有人死也不要我陪着。一个人的心头血就那么多,我想着,早晚有一日,我会呕没了心头血而亡的。” “胡说!”花灼怒喝。 花颜不再言语。 花灼拍着她的头,心疼的无以复加,咬牙说,“不嫁他了吧!他的身份是你的噩梦,我赔不起妹妹。” 花颜摇头,果决地低声说,“哥哥,云迟很好,我的命是他救回来的,我答应他,陪着他看四海河清,海晏盛世。这一辈子,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呢?况且……” “况且什么?”花灼看着她。 花颜声音极轻,“我对他……舍不得了……” 第二十四章(二更) 舍不得了! 这几个字由花颜口中说出来,轻得不能再轻。 可是花灼知道,她能说出这几个字,是何其的艰难,何其的重,何其的有分量。 太子怀玉是她印刻在灵魂深处不能碰触的印记,太子云迟,一样的身份,注定她这条路会走得无限艰辛,满路荆棘。 云迟一定不知道,她在答应嫁给他的那一刻,她将承受和面对的是什么。 无论是对苏子斩,还是对临安花家,都是轻的,真正重的,是她自己的心。 她要撕裂了心中尘封已久的刻入骨髓的伤痛的记忆,要掰开了揉碎了一个自己,打造一个新的自己,来接纳他,与他相处,与他相亲,与他缔结连理。 这世上最难的事情是什么? 也许一万个人有一万个说法,但是对于花颜来说,有些东西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她竭尽全力地逼着自己去逾越。 如今这鸿沟刚刚跨步,已经让她遍体鳞伤。 花灼心痛又心疼地看着花颜,难得哑着声音说,“哥哥尊重你的决定,但你也要尊重哥哥,我让你嫁给云迟,你答应我,永不脱离花家。” 花颜从他怀中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睛,雾气濛濛,“哥哥,云迟要掰开了,揉碎了,熔炉百炼这个天下,你知道吗?” 花灼一怔,他本就聪明,霎时明白了什么意思。 花颜继续说,“说着简单,但这对于天下数百世家来说,便是一次血的洗礼,我们花家若是不想在熔炉里,那么,就不能做这个外戚。要知道,一旦他将来动手,无论是以我太子妃的身份,还是皇后的身份,对于花家,都不是好事儿,他不动花家,不代表别人不动,因我而牵扯花家,陷入水深火热的地步,我是百般不愿的。” 花灼绷起脸,“所以,你还想要效仿几百年前,保花家,舍自己陪他?” 花颜抿唇,低声说,“他一心拉着我陪在他身边,非我不娶,为我空置六宫,死也要我陪着,这是我的福气,曾几何时,我想要这样的福气,有人都不给我呢,我自然要陪他……” 花颜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过了好半晌,他摇头,依旧坚决地说,“几百年前,你为花家做的够了,若不是你那封信,花家决计不会开临安放太祖爷通关,势必要在攻城守城中损伤者众,太祖爷记着花家的恩情,花家子孙又安平了几百年,如今几百年后,你就为自己活一回吧,别想那么多。有我在,即便太子殿下将来熔炉百炼这个天下,花家因此受牵扯,风雨将来,水深火热,可能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但我便不信,我保不住花家。” 这话说得十分沉凝而有气势。 花颜不语。 花灼又说,“况且我们花家,如今已经不是几百年前了,累世千年的根基,又有你我兄妹二人在,任风霜雪雨有多大,又有何惧怕?” 花颜深深地叹气,低声说,“哥哥,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一旦牵扯,这风雨你我都不怕是没错,但是风雨过后将来呢?云迟不会对花家动手,那么南楚再延续几代之后呢?与皇权牵扯得太深,还岂能大隐于市?继续再安平个几百年?” 花灼狠心地说,“届时,你我早已经尘土皆归,便管不着了,这一代,花家由我做主,太祖母也支持我的决定,便就这么定了。以后的事情,花家自我们这一代后,再传承多久,是后辈之事。” 花颜见无论如何也说不动花灼,况且为此他竟揭开了她埋藏得极深的东西,她沉默片刻,只能无力地点头,“便听哥哥的吧,我从来都不想做花家的不肖子孙,花家生我养我教我成人,无论是几百年前,还是如今,我唯愿花家永世安稳。” 花灼揉揉她的头,“傻丫头!” 花颜靠着花灼待了一会儿,似乎渐渐地恢复了些力气,看着桌子上的经文说,“可惜了这些好好的经文,都被我给糟蹋了。” 花灼见她承受住了,没再发作,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也有了些心情,笑着说,“佛祖念你心善赤城,不会怪你的。” 花颜失笑,看了一眼佛祖像,笑中带泪地说,“哥哥,我算得上什么心善赤城?我为一己私心,弃后梁天下于不顾,没对不起花家,却对不起怀玉与后梁。我算得上是后梁江山的罪人,不怪他到死都不带着我一起。” 花灼摇头,“你这样说是没错,但是后梁当时境地,已经不值得再保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普天之下,只一个怀玉帝,挽救不了天下苍生,群雄乱起,纷争夺权,我们花家即便插上一脚,能救得了后梁江山,也不见得救得了后梁百姓,你是为保花家而用了私心,但又如何不是为后梁的天下百姓选了太祖爷这个明君?有他在乱世中接手了后梁的烂摊子,才日渐开创了南楚盛世几百年。” 花颜不再言语。 花灼看着她,“我们花家的人,有小私心,但是大义当前时,是从不含糊的。几百年风云早过,如今天下安平,你即便错了,也是值得的,我们从没为谁的天下负责,但却实打实为百姓做了许多事情。”顿了顿,又道,“至于怀玉帝……你就忘了吧!” 花颜从佛像上收回视线,低头又凝视桌案上的经文,过了好一会儿,说,“哥哥,我也想忘了,但刻在灵魂里的东西,又怎么能忘得了呢?有时候我几乎都在想,一定是他在惩罚我,让我生生世世都记得亏欠了他。” 花灼眉头拧紧,思忖片刻问,“你可知道自己为何几百年后又生在花家?且生来待了几百年前的记忆吗?” 花颜一怔,慢慢地摇头,“不知道……” 花灼慢慢地松开放在她肩膀的手,坐下身,对她说,“按命里来说,是天命,但我却隐隐地觉得,也许不是这么简单。” “嗯?”花颜看着花灼,“哥哥的意思,我生而带来的这些东西,不是天命?不是天意?那是……” 花灼揉揉眉心,“你我自小一起长大,多年来,咱们花家的所有人都将你的癔症与我的怪病等同看待,你又瞒得严实,也只有我知晓,你藏在心中的秘密,与我实打实的怪病不同,我虽一直以来不敢揭你伤疤,但也一直在想如何根治你的癔症。” 花颜静静地听着。 花灼低声道,“本来早先以为你已经好了,如今你癔症又发作了,今日我将你交给云迟带回去后,就在想这件事情,但一直想不透,但你刚刚的那句话,却是提醒我了,也许,你能如此,与怀玉帝有关。” 花颜瞬间脊背发凉,本来恢复了几分的血色一下子又全然没了,他看着花灼,“哥哥的意思是……” 花灼道,“我不知晓我猜测得准不准确,也许你刚刚真的说对了,怀玉帝真的想让你生生世世都记得他。” 花颜心神巨震。 花灼又按住她肩膀,看着她全无血色的脸说,“妹妹,你该是最了解怀玉帝的人,你仔细地想想,他是否有本事能让你生生世世记得他?几百年前,他临死前,除了自己备好了毒酒,没备你的外,是否还做了什么?” 花颜白着脸去想,可是刚碰触,便受不住地摇头,“我不知道……” 花灼看她的模样,知晓她今日几经心理波动,怕是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了,连忙打住说,“罢了,今日别想了,来日方长,哥哥一定会帮你解开这个梦魔的,总有一日,就如你为我请天不绝陪着我治病一样,你也会好起来的。” 花颜伸手捂住脑袋,静了片刻,冷静地点点头,轻声说,“听哥哥的。” 花灼又摸摸她的脑袋,“走吧,你不是想给列祖列宗上香?早先只上了几炷香,如今我与你一起,每个牌位都上三炷香。我们花家的先祖,哪怕是牌位,都是有灵性的,你为花家安平了几百年,他们一定会保佑你好好的过这一世。” 花颜站起身,点点头。 花灼开启了佛堂的门,兄妹二人一起,缓步进了佛堂。 每一个牌位前上了三炷香,诚如花灼所说,每一个牌位前,都似有细微的气息流动,那是每一位花家嫡系子孙临终前弥留下的本源灵力,都被封存在了牌位里。 整个花家的佛堂,各处都萦绕细微青灵之雾,明明只是一堂之内,却渺渺浩瀚。 第二十五章(一更) 花灼与花颜将所有牌位都上完香,已经过了晌午,二人走出佛堂时,花颜心境已然平和极多。 阳光依旧如烤炉往外倒着火焰一般地烤得慌,将地面的玉石砖几乎要烤化了。 花颜站在佛堂门口的台阶上,抬手将手掌迎着阳光放在头顶,接了一部分烈日,在手骨的阴影下,仰着脸望天看了一会儿,转头对花灼说,“哥哥,别告诉云迟。” 花灼眉目已恢复清和,看了她一眼说,“太子云迟生来聪明,与你相处时日长了,总会发现的,你瞒不住,当真要瞒着他?” 花颜抿唇,低声说,“他待我极好,我这一身乌七八糟,他不嫌弃,愿携手我共度此生,我唯以身相报,虽然他早晚会知道,但我如今还没做好准备,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前朝今朝,一笔难言的账。待哪一日,我亲口对他说吧!” “也好!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娶你,以我今日见他观他心意,想必是不会在意知晓得早或者晚的。”花灼颔首,“左右你们要相伴一生,的确该你亲口告诉他。” 花颜点头。 花灼负手而立,清声说,“但即便他待你心诚,娶你心亦诚,我也不想你这早就嫁给他,我还想多留你几年。你不要偷偷暗中帮他,若是被我发现,一定饶不了你。” 花颜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哥哥觉得,以云迟的本事,需要我帮忙吗?我早先问过他了,他说不需要我帮忙,自己会应付。”话落,她笑着说,“不过哥哥手下留情些吧!他为江山社稷长久计,身上的负累本就重,我早前折腾那一年多悔婚,已经给他制造了许多麻烦,后来为救我又费了许多心力,之后为平顺收复西境,一直没歇着,如今又为求娶我,再万分劳累的话,我怕他受不住伤了身子。” 花灼挑眉,不太高兴地说,“这便开始向着了?还没开始,就先心疼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嫁给他?” 花颜无奈地笑着摇头,“倒也不是,我也是觉得,冬至日的第二日,的确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况且他是储君,婚事儿一直拖下去,也不太好。” 花灼低哼了一声,“说来说去,还是心疼向着他。”话落,他绷起脸,“他为江山社稷长久计,是他的身份该做的事情,我不管他如何累,我只关心他做不做得到我的要求和议程,若是做不到,那就别想娶我妹妹。” 花颜笑着无言,忍不住瞪了花灼一眼,索性敞开了说,“你说我向着他,那我便向着好了,你给他那些东西已经够多了,背后就别再搞动作了,你若是为难他太狠了,我也不依,届时我就把秋月带着,给他调理个一年半载。” 花灼气笑,伸手狠狠地揉了她脑袋一下,气骂,“我是你亲哥哥,还害你不成?他堂堂太子,连这么点儿小关都过不了的话,枉费他一直以来的名声了。” 花颜伸手拂开花灼的手,小声嘟囔,“我看了你给他的那些东西,哪里是小关?明明是设了九九八十一关。” 花灼又负手说,“总之,他做不到,就娶不走你。” 花颜见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为难云迟了,说也说不通,手下不会留情了。只能笑着说,“好好好,他娶不走我,我就在家里一直待着,让你养着我。” 花灼终于露出笑容,“别说养你一个,便是十个,哥哥我也养得起。” 花颜抿着嘴笑。 花灼心情好了,面色也舒缓有笑容了,对她说,“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花家,多不过住几日,便会启程回京,你不准随他一起进京,安静地留在家中待嫁。” 花颜看着花灼。 花灼也看着她,“你在京中住那些日子,只待在东宫,一直不曾进宫,是不想踏入那道宫门吧?你如今既然没准备好要对他说,那么,便别随他进京了,先留在家中吧!毕竟,此次若是再进京,为天家媳妇者,再不进宫拜见皇上太后,便说不过去了。” 花颜收了笑意,没说话。 花灼见她脸上又没了笑容,道,“我先去信问问天不绝,待他回信看看如何说,你就安生待在家里,云迟既有本事要在冬至日前娶你,若是让他能做到我的要求和议程,也不过半年时间了。在这半年时间里,至少要让你做到不能因为谁的一言一语,而总是癔症发作,诚如你所说,心头血就那么多,即便不能根治,一定要想办法控制住。” 花颜慢慢地点了点头,轻声说,“好,我听哥哥的。”话落,她又望天,呢喃道,“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敢踏进皇宫。哪怕过了几百年,早没了原样,我也不敢。” 花灼拍拍她肩膀,“看看你的脸,白的吓人,别想太多了,回去歇着吧。” 花颜颔首,“哥哥一路风尘回来,还没歇着,别在这里待着了,也回去歇着吧!” 花灼点头。 兄妹二人一起出了思过堂。 采青躲在思过堂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纳凉小憩,听到思过堂的门打开,她当即醒来,拿着伞跑向了花颜。 花灼看了采青一眼,说,“倒是个伶俐的。” 采青连忙给花灼见礼。 花灼摆摆手,也不多言。 花颜将青竹伞递给花灼,自己与采青共撑一把伞,走了两步,对花灼问,“哥哥,十七和花离呢?” 花灼道,“他们的武功多久了还没有长进,一直只知晓混玩,我让他们去天水崖练功了。” 花颜心思转了转,气笑着说,“哥哥糊弄我呢,花离的武功有些差劲贪玩还说得过去,毕竟年岁还小,十七的武功可是不差的,且他从没有一日偷懒不练功,你说吧,他们因我犯错,被你关了几日?” 花灼瞟了她一眼,默了默,说,“十日。” 花颜道,“罚的重了,本也不怪他们。” 花灼冷凝了脸,“不重他们不长教训。” 花颜叹了口气,“好吧,反正天水崖的墙壁上都是武学功法,他们两个人一起被关十日,倒也不会闷到。” 花灼见她不为二人说情,脸色稍霁。 来到岔路口,花灼转道回了自己的花灼轩,花颜回了花颜苑。 进了花颜苑门口,采青回头瞅了一眼,不见了花灼的身影了,她才拍拍胸口说,“太子妃,您的哥哥,实在太厉害了些。” 花颜偏头笑着瞅了她一眼,“他将你吓到了?” 采青似乎总算呼吸顺畅了,小声说,“一路上,我大气都不敢喘,在他面前,就如在太子殿下面前一般,半丝不敢造次。他一个眼神看来,我就觉得排山倒海的压力,着实可怕。” 花颜失笑,“也不怪你怕他,临安花家每个人,都很怕他。” 采青眨眨眼睛,因为这句话终于彻底呼吸顺畅了,原来不是她太窝囊没用,那也就是说还不算给太子殿下丢人了。 小忠子迎了出来,“太子妃,您回来啦?殿下一直在等着您用午膳呢,奴才这就去厨房,赶紧将饭菜端来。” 花颜看了一眼日色,的确不早了,点了点头。 小忠子连忙去了厨房。 花颜来到门口,踏上台阶,采青立即挑开帘子,她缓步进了屋。 云迟正坐在桌前研究花灼给他的那一沓要求和议程,纸张铺了一桌子,他的神色看起来十分认真,不敢有半丝疏忽怠慢的模样。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在她的脸上和眉眼上凝了一下,露出微笑,“不会是又被你哥哥欺负了吧?” 花颜想着她气色一定很差,眼睛估计是红肿的,这副样子,着实不能看。她“唔”了一声,“小时候他一直病着,没少遭我欺负,如今他病好了,我但有不合他心仪的地方,他自然要欺负回来。” 云迟轻笑,对她招手,“过来。” 花颜走到云迟身边。 云迟伸手将她拽进了怀里抱住,对她柔声说,“我思前想后,还是不想将你留在花家,与我一起回京吧!我怕不带着你回去,这半年分离的话,会对你相思成疾。” 第二十六章(二更) 花颜转头看着云迟,原来他一边研究要求议程,一边想着要带她一起回京。 可是刚刚不久前,她才答应了哥哥,要留下来。 她抿了一下嘴角,笑看着他,“哥哥给你的这些东西,半年的时间,全部做到,都是极紧的,带我进京的话,我是个麻烦,届时还要你分心照看我。” 云迟摇头,“我不怕麻烦,不怕分心,只想你陪在我身边,刚刚你不在我身边一会儿,我便有些想你,若是半年不见你,实在不敢想象。” 花颜将头埋进他怀里,笑着说,“可是你与我说晚了,我已经答应哥哥留在花家了。怎么办?” 云迟顿时低头看着她,“你明知道我舍不得将你留下的,为何要答应他?迫于他的兄长之威?” 花颜摇头,“也不全是。” “嗯?”云迟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眉头微拧。 花颜感觉到他心口的心跳,一下一下,十分博强有力,轻声说,“哥哥让我留在花家,去信给天不绝,与他商议一番,趁着大婚前,想办法帮我治了癔症。” 云迟默了默,声音微沉,“你在花家多年,也没治了癔症,大婚之前这半年,就一定能治得了吗?” 花颜蹭了蹭他胸口,感受到他沁人肺腑的清冽气息,软着声音说,“以前我没用什么力气去配合,有些讳疾忌医,如今我尽力配合,兴许吧。” 云迟被她的头蹭得心痒难耐,伸手按住她脑袋,嗓音有些低哑,“别乱动!” 花颜顿时安静不再动了。 云迟见她乖觉下来,伸手揉揉眉心,低叹,“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也要留在花家了?” 花颜点头,伸手环住他脖颈,“这癔症若是三天两头犯,也扰得你难安。” 云迟温声说,“我不怕难安,我只是心疼,你这癔症……”他想说什么,又住了口,叹气,“也罢,我若是实在想你想得没法子,再从京城折来看你就是了。” 花颜一下子笑了,抬起头,仰着脸看着他,“临安距离京城远在千里,你尽量少折腾些。”话落,又笑着说,“半年的时间,很快的,眨眼就过去。” 云迟眉目涌上惆怅,“以前觉得半年的时间的确是极快,以后怕是要极慢了。” 花颜抿着嘴笑,“不至于的,回京后,你一旦忙起来,就顾不得了。毕竟你离京得有些久了,京城堆积了一大堆事情等着你回去处理的,再加上哥哥找的麻烦,我该担心你吃不消才是。” 云迟莞尔,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白日也就罢了,但夜深人静,不能拥你入眠,总是要想你入骨,难以忍受的。” 花颜的脸慢慢地染上红晕,又气又笑,“如今倒说起这般话来了,是谁临阵脱逃了?” 云迟耳根子也红了红,气笑,“真是一回便被你记住了,若非顾及你身子不好,我岂能忍得辛苦?”话落,他忽然发狠地说,“现在,你敢不敢?” 花颜立即跳出了他怀里,“午膳的时辰都过了,饿着呢。” 云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温不淡地笑,“原来也是个临阵脱逃的。” 花颜无语,这现世报也太快了吧! 用过了过晌的午膳后,花颜着实承受不住了,眼皮打架。 云迟见她困顿不已,便笑着将懒洋洋地窝在椅子上的她抱去了床上,轻柔地拍着她说,“早先不让你睡,是怕你又睡上几日不醒,我着实难捱,如今你无碍了,就睡吧。” 花颜伸手拉住他的手,“你陪我一起睡,你也累了,养足了精神,才能应付我哥哥,在离开花家之前,你不是打算与他切磋较量一番吗?” 云迟笑着点头,“是啊,他对我真是万分不客气,我总要在他面前找回点儿场子,不能被他小看了。” 花颜轻笑,“这场子可不好找。” 云迟“唔”了一声,“的确。”话落,随着她躺下,将她抱在怀里。 花颜眼皮阖上,很快就睡着了。 云迟看着怀里的人儿,她呼吸均匀低浅,十分的细微,即便睡着,但眉目也拢着一丝浓浓的化不开的雾气,他看着她,想起初见。 一年多前,他亲自带着懿旨赐婚来临安花家,那时候,花家的族长带着他找到她时,她坐在秋千架旁的躺椅上,彼时,脸上盖着一卷书,静静地躺在那里,清风拂来,她穿着的碧色烟罗华纱轻轻飘起衣摆,柔软地轻扬。 他那时便在想,这便是临安花颜,他查了几年,找了几年,终于找到的人。 虽是初见,但早已经入心已久。 他那时看了她许久,才上前拿掉她脸上盖着的书卷,没想到,她恶作剧地顶着一张易容了的吊死鬼的脸,吓得小忠子当场就晕厥了过去。 他也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见到的是那样的她,易容得如此逼真。 川河谷之事后,他费了无数心力,查到了她身上,又费了更多更大的心力,查到了临安花家,窥得冰山一角,已经让他举步维艰,不敢轻易惊动登其门。 他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虽查到了人,但也弄不到一张画像。然,虽不见其人,但更多的想的便是,将来要娶太子妃,便娶她这样的女子。 川河谷大水,她彼时还是个小女孩,正巧赶上,却也正是因为她,后来花家调动上百粮仓不计其数的物资早了朝廷数日救援,挽救了数万百姓。 他那时查到她时,很是惊异,没想到救了川河谷,先朝廷一步赈灾的是一个小姑娘。彼时,便想着,她一定十分勇敢坚韧有毅力,且一定十分心善。 哪怕不见其容,也心慕许久。 太后早就为他东宫空空荡荡的内宅忧心,一方面骄傲将他教导得太好,不好女色,一方面又担心子孙后继无人恐他真的不近女色。 在他的暗中推动,太后普天下大选,为他选太子妃。 太后中意赵清溪,父皇也中意赵清溪,满朝文武甚至都以为太子妃人选非赵清溪莫属。也只有他知道,在普选开始之前,他的人选就早已经定下了,他的太子妃,必须是临安花颜。 不论用什么法子,有多困难,哪怕不见其容色如何,他也要她做太子妃。 不想初见,她顶了一张吊死鬼的脸,对她丝毫没有因为身份而起半丝恭敬,颇有些古灵精怪想吓退他,但是她不知道,他有备而来,且准备许久,就是为寻着这个机会登门,又怎么可能被吓退? 只是他没料到,对于做他的太子妃,她抗拒至斯地步,那一年多来,为了退婚,无所不用其极,让他每每头疼又舍不得将她奈何。 他选苏子斩,一度让他心灰意冷,但在知道她就在南疆那一刻,却又死灰复燃,死死地牢牢地,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抓住。 她自诩尘埃之下,但是却不知道其实自己一直在尘埃之上,就是那抹浮云,让他抓的十分困难。 但无论多困难,好在如今她就在他的怀里。 不管她的癔症到底为何而来,有什么她不能承受的秘密,事关于他也好,不事关于他也罢,他都不在乎。 他一直想要的,便是她! 不见其人时,早已经先入了心。倾之慕之,得之幸之,妥善存之,安稳待之。 花颜这一觉睡得沉,到傍晚也没醒。 云迟只小憩了片刻,便喊来云影,将花灼的要求与议程中十分紧要之事,逐一安排了下去。 云影一一应是,冷木的脸上难得多抽搐了几次,暗想着太子妃的哥哥可真狠。这么多的要求和议程,分明就是根本不想嫁妹妹,奈何殿下是一定要娶到太子妃的,也只能全部都应承了。 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太子,如殿下一般,娶个太子妃,这般艰难的。 傍晚十分,云迟不放心,让采青喊来了秋月,秋月睡了大半日,精神极好,悄悄地给花颜把过脉后,对云迟小声说,“殿下放心,小姐没事儿,太累了,让她睡吧,明日就会醒。” 云迟点点头,放下了心,自己用过了晚膳,也无睡意,琢磨着花灼歇了大半日也该歇的差不多了,便让秋月带着,去了花灼轩。 第二十七章(一更) 诚如云迟所料,花灼歇了大半日,一改白日风尘归来的模样,容色再不见沉暗疲惫,十分神清气爽。 用过晚膳后,他正在给天不绝写信,说的自然是花颜最近癔症发作频繁之事,与他商议,若是苏子斩境况稳定后,他最好来临安一趟,当面诊脉商议。 秋月领着云迟来到花灼轩,门口处,牌匾上以狂草书写着“花灼轩”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笔锋张扬飘逸,洒意轻狂至极,与“花颜苑”那三个字不相伯仲,相得益彰。 云迟停住脚步,看着牌匾上的字,想着兄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分非常,着实让人羡慕。 秋月见云迟停住脚步,也跟着停住脚步,小声说,“公子因出生就有怪病,小时候,十分不喜多言,淡薄寡欢,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异常封闭自己。但自从有了小姐,因小姐整日里围着他闹腾,便渐渐地不一样了。” 云迟点点头,天生有怪病,不能见光,任谁也活泼不了。 秋月见云迟认真听着,继续说,“小姐生来就会很多东西,且每一样东西,都极好,她在别人面前从不轻易展现,但偏偏到了公子面前,却都显呗得不行,长而久之,公子就被小姐激起了不服输的脾性,势必要到与她一较高下的地步,免得当哥哥的总被妹妹笑话不如她。” 云迟低笑,“她是故意的,想要激起他的斗志。” 秋月点头,“嗯,小姐就是故意的,公子小时候总觉得活了今日没明日,但因为有小姐在,他挨着疼痛,学尽所学,小姐会的,公子一定要会,小姐不会的,他也要会,一年年下来,全身的病痛似乎都因此忘了。” 云迟轻叹,“她性情坚韧刚毅果敢,任谁与她在一起,都会乐观向上。”话落,他忽然想起了花颜癔症发作被他喊醒后与他说的那一番话,面上的笑意缓缓地收了。 该是何等的无力无奈,才会让她那样的人,竟然说出那般泄气无望的话。 他抿起嘴角,从牌匾上收回视线,进了花灼轩。 有小厮见到云迟和秋月,连忙见礼,“太子殿下,秋月姑娘!” 云迟颔首。 秋月拉住那人小声问,“公子在做什么?去禀一声,就说太子殿下来了!” 那人同样小声说,“公子在书房写信。”话落,立即道,“我这就去禀告公子。”说完,连忙向书房跑去。 秋月引路,带着云迟向花灼的书房走去。 花灼轩也栽种了许多花树,都是珍奇的品种,地面上碧玉石砖落下了花树飘落的花瓣以及斑斑树影。 来到花灼的书房,那小厮已经禀告完,对秋月点点头,意思是公子知晓了。秋月刚想上前叩门,书房的房门打开,花灼拿着一封封好的信函从里面走出来。 他先是看了云迟一眼,淡淡说,“太子殿下不抓紧时间陪着妹妹,竟跑来了我这里,要知道,她未大婚前是不会随你进京的。” 云迟含笑,“她在睡着,且睡得熟,怕是明日才会醒了,我仰慕大舅兄已久,趁机前来叨扰。” 花灼扬了扬眉,也笑了一下,“既如此,倒也好,免得她醒着闹腾人。”话落,他让开了门口,“太子殿下请!” 云迟点头,缓步进了花灼的书房内。 花灼没立即折进去,而是看着秋月说,“你如今歇了大半日,总算是能看了。” 秋月脸一红,跺脚,“公子早先也不怎么好看的,一身风尘仆仆,灰扑扑的,还阴沉着脸,着实吓人,竟然还取笑我。” 花灼失笑,伸手敲她的头,如玉的手指指尖微凉,激得秋月倒退了一步,他笑着说,“好啊,胆子大了,底气也足了,是在太子殿下面前练出来的?” 秋月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失言了,看着花灼,扁着嘴角,一时没了话。 花灼也不再逗她,将信函递给她,“我已经写好了信函,你尽快让人传给天不绝吧。” 秋月接过信函,转头就跑了。 花灼好笑地看着她如后面有狼在追一般地跑远,转身进了房门。 花灼的书房十分大,十分宽敞,一排排的书架,干净整洁,纤尘不染。 墙壁上挂了十几幅画像,是从花颜儿时到如今的模样,似乎是每年一幅。 云迟津津有味地一幅幅地欣赏着,脑中同时在想着花颜从小到大的模样,这画功从稚气到娴熟再到惟妙惟肖,十分逼真,活灵活现,是花颜的成长,也是花灼画功的日益精进。 怪不得花颜说她哥哥的书房里收录了许多她的画像,果然如是。 原来她从小到大,是这样一步步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一个芳华女子的。 花灼走进来,见云迟在对着墙壁看着花颜的画像,也不打扰他,慢慢地坐下身,动手沏了一壶茶,倒了两盏,然后又摆上了一局棋局。 云迟看了许久,直到将所有的画像都记于心中,才收回视线,看向花灼,笑问,“本宫都依照大舅兄的要求和议程,逐一做妥当,太子妃的嫁妆里,这十六幅画卷,大舅兄就割舍做添妆如何?” 花灼挑眉,果断地说,“不如何,你娶走了我妹妹,还想将这些画卷一并带走?太子殿下,做人可不能太贪心,我若是将这些画卷给你,让你放弃娶我妹妹,你同不同意?” “不同意!”云迟断然摇头。 “那就没得说了!我也不同意。”花灼也断然道。 云迟浅笑,心中早已经知道他不同意,便也不强求,坐在了花灼对面,笑着端起茶盏,看着桌案上摆的棋局说,“那日与颜儿对弈了一局,她昏迷不醒,吓了我几日,大舅兄不会如她一般吧!” 花灼眯了一下眼睛,“她多年不真正碰棋,却为太子殿下开例,你很得意了?” 云迟摇头,“没觉得得意,倒是因担心惊慌了几日。” 花灼拿起棋子,也不问云迟,先落子于棋盘,眉目清淡地说,“我妹妹从小到大,说让人省心也是个让人省心的,说让人担心操心,却又比谁都不省心,太子殿下一心要娶她,当真不怕自己娶个麻烦?头疼一辈子?” 云迟失笑,也拿起棋子,落子于棋盘,“本宫不怕麻烦,大舅兄不必担心,我以诚心娶她,要的便是她这个人,她无论如何,在我眼中,都是极好的。” 花灼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我记着太子殿下这句话了,但愿你无论何时也不会忘了这句话。” 云迟点头,“有劳大舅兄记着了,本宫不会忘。” 花灼收回视线,又看向棋盘,“她有许多优点,但也有许多缺点。” 云迟颔首,微笑着说,“我知晓。” 花灼继续落子,道,“有时候,她十分一根筋,认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在临安花家,有我压在她头上,尚能压制管制得住她,待以后,太子殿下既不能欺负了她,但也莫要纵容了她。” 云迟也继续落子,笑着说,“她嫁给我,自此与我夫妻一体,不同于大舅兄与她是兄妹,我虽不太懂夫妻相处知之道,但也知晓一些,夫妻相处,讲求以诚相待,相互尊重,我会包容她,她想必更会包容我,至于大舅兄说的纵容,我只怕,我纵容她,她却纵容我更甚。以后还望大舅兄多费神提点了。” 花灼又抬眼瞅了云迟一眼,终于笑着扬眉,“以太子殿下的身份,能悟透这一点,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云迟微笑,“我对她珍之视之,妥帖安置,不敢出一丝一毫差错,如今是,以后亦是。让她嫁给我本就是委屈了她,在其他方便,便不能让她再委屈了。” 花灼点点头,收了笑意说,“让她嫁给你,虽是你以命相救,她以身相许,但也的确是委屈了她,这委屈,好比天高海深了。苏子斩虽许多地方不如你,但若是嫁给他,她一定不会很辛苦。但如今她却是在走一条万分辛苦的路,你大约看不见,但不等于没有。” 云迟抿唇,颔首,“我知道。” 花灼看着他,见他眸色深深,他收回视线,嗓音平和了些,“你知晓就好,这话除了我说,也没人会与你说了。” 第二十八章(二更) 花颜从晌午后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清晨,她睁开眼睛,外面天色已蒙蒙亮。身边不见云迟,被褥平整,不见躺下过的痕迹,她慢慢地坐起身,披衣下了床。 采青听到动静,在门外小声喊,“太子妃,您醒了吗?” 花颜“嗯”了一声,来到房门口,打开房门,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对采青问,“太子殿下呢?他一夜未睡?去了哪里?” 采青点头,小声说,“太子殿下昨晚去了花灼轩,我听秋月姑娘说,先是与花灼公子下了三局棋,然后二人又比试武功剑术,你来我往地过招了一夜,如今似还未尽兴。” 花颜倚着门框,闻言懒洋洋地笑,“看来那三局棋是和棋了?” 采青眼睛晶亮,敬佩地点头,“是呢,奴婢听秋月姑娘说,是三局和棋,太子殿下和花灼公子的武功也在伯仲之间,云影和十二云卫都跑去花灼轩围看了,据说十分精彩。” 花颜笑看了采青一眼,“你没过去是因为要留在这里照看我?” 采青吐吐舌,“奴婢怕您夜里醒来饿,没敢离开。” 花颜微笑,采青对她着实算得上是尽职尽责了,她笑着说,“走,我们过去看看。” 采青顿时欢喜地点头。 花颜随意地梳洗穿戴妥当,出了花颜苑,去了花灼轩。 花颜苑与花灼轩本就比邻而居,刚踏出花颜苑的院门,便听到了花灼轩里传出宝剑相击金铁交鸣的打斗声。 采青兴奋地说,“殿下从不轻易与人动手,如今竟与花灼公子比试了一夜。” 花颜笑着说,“我哥哥也不轻易动手,如今难得遇到太子殿下。” 采青立即说,“太子妃,咱们快点儿!” 花颜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脚步加快,很快就到了花灼轩。 花灼轩门口,云影和十二云卫或站在门口,或骑在墙头上,还有花家被惊动的暗卫,围了满满的一群人。 云影和十二云卫听到脚步声,见是花颜,连忙转过身或者跳下了墙头,对她规矩地见礼,“太子妃!” 花颜摆了摆手,“我也过来看看,你们随意。” 云影和十二云卫脸上难得见到十分兴奋的神色,齐齐点头,又都归了早先的位置继续观看。 花颜缓步进了花灼轩。 在满院的花树中,有两个人影在过招,正是云迟和花灼。 剑雨扬起满院的花瓣飞扬,在花树中,两个人,两柄剑,衣袂飘飞,身影和剑光都快如闪电。 真正的难分伯仲的剑术和武功。 采青惊叹不已,“好精妙的剑术,好精彩绝伦的过招!”话落,她问花颜,“太子妃,奴婢见识浅薄,看不出来,您觉得谁能赢啊?” 花颜笑着说,“再打上三天三夜,也难分胜负。” 采青欷歔,“那怎么办?太子殿下和花灼公子会不会一直打下去?他们这样,谁能分开他们啊?” 花颜笑而不语。 采青又兴奋地转过头,继续观看。 秋月走过来,对花颜说,“小姐,您醒了?昨晚未吃晚膳,可是饿了?” 花颜摇头,“不饿。” 秋月低声说,“昨日公子书信一封,送去了桃花谷,若是子斩公子情况稳定,公子请师傅来一趟临安为小姐看诊。” 花颜点点头。 秋月又说,“太子殿下和公子这样打下去,何时是个头啊?都一夜了。” 花颜笑着说,“稍后我便有法子分开他们,让采青看一会儿,她惦记了一夜。” 秋月点点头。 采青闻言转过头来,清脆地道谢,“多谢太子妃想着奴婢,一小会儿就好。” 秋月笑看着她说,“你能跟在小姐身边侍候,有福气得很,小姐待人素来极好,掏心掏肺的。” 采青重重地点头,“奴婢也觉得自己有福气得很。”话落,又转过了头去。 花颜寻了个地方坐下,望着那剑雨飞花中的二人,笑着说,“同传一脉,临安花家与世无争,潜心修习武功剑术,好上一筹理所当然,但是云迟自小浸淫学习帝王谋术,武学功法还能到如此地步,不得不说,他本身天资便得天独厚了。” 采青颔首,“真没想到,太子殿下的武功剑术,当真如传言说的那般登峰造极。若非与他过招的人是公子,怕是当世最好的剑客,在他收下也过不了百招。” 花颜伸手接了几片花瓣,笑着说,“真是糟蹋了这花灼轩的满院繁花了。” 采青也心疼不已,“这一回不知道要熬多少好药,才能给这些花树补回来。但偏偏我也没敢因为心疼花树而破坏太子殿下和公子两个人的兴致。” 花颜莞尔,“人生得遇对手,三生之幸,难得的很。” 秋月点点头。 过了半个时辰,采青走过来,对花颜说,“太子妃,奴婢过了眼瘾了,快到早膳的时辰了,您让他们停手吧!这样打下去,万一把太子殿下和花灼公子都累到可不太好。” 花颜也觉得过招了一夜也差不多了,伸手捡了一根树枝,瞅准机会,对着二人中间掷了过去。 她的力道拿捏得正好,不轻不重,恰恰落在二人中间,相互地阻隔气劲。 随着那根树枝到,二人的剑也随即到,齐齐地刺到了那根树枝上,霎时,一根树枝在双重的剑气下化成了粉末,与花瓣一起,四散飞扬起来。 花灼和云迟各退了一步,齐齐向花颜望来。 打得太尽兴和过瘾,早先二人没发现她已经来了且看了半个时辰了,如今她出手,方才看到了她。 云迟当即收了剑,对花灼笑着说,“大舅兄的剑术,让本宫佩服。” 花灼也收了剑,清风云淡地浅笑,“太子殿下的剑术,名不虚传。” 云迟拱了拱手,不再多言,快步走向花颜,三两步便来到了她身边,笑着说,“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清晨寒露未褪,怎么不多披一件衣裳?” 采青连忙认错请罪,“是奴婢错了,奴婢心心念念着过来看殿下您和花灼公子过招,忘了晨起寒气重了。” 花颜看了采青一眼,笑着拉住云迟的手,“不怪采青,如今酷热时节,清晨也不冷的。来了有半个时辰了,见你们打个三天三夜也分不开的架势,便想着该吃早饭了,你们若是要打,吃过早膳再打。” 云迟反握住她的手,确实没感觉到冷意,闻言不由失笑,“的确有些累了,不打了。别说三天三夜,便是十天十夜,输赢也不见得有定论。” 花灼缓步走过来,上下打量了花颜一眼,点头,“气色比昨日好多了。” 花颜歪着头瞅着花灼笑,“今日不去松鹤堂了,我们就在哥哥这里吃早膳了。” 花灼点头,对一旁的小厮说,“去告诉太祖母一声,太子殿下和妹妹在我这里用早膳了。” 小厮应是,立即去了。 花颜发现,下了三局棋,过了一夜招后,花灼对云迟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看着他不像是抢走了他妹妹的人了,而是认可地将他当做妹婿对待了。 花灼轻易不喝酒,今日难得令人温了一壶上好的佳酿,与云迟喝了几杯。 早膳后,花颜考虑到二人过招了一夜,多少都会累,便嘱咐花灼休息,拉着云迟回了花颜苑。 云迟沐浴后,躺在床上,笑着对花颜说,“昨日辛苦一夜总算没白费,到底是让你哥哥待我像是待妹婿了,真不容易。” 花颜好笑,“天下本就没有白费的苦功,好了,你快睡一会儿吧!” 云迟看着她,“你呢?” 花颜耸肩,“我刚睡醒,总不能再陪着你睡,也睡不着了。” 云迟伸手拉她,“我想你陪着我。” 花颜看着他,一夜未睡,这人不见多少疲惫,容色如玉,颜色华贵,每逢这般有要求时,都带着几分执拗,她抿着嘴笑了笑,柔声说,“好,我陪着你。” 云迟握着她的手,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花颜便懒洋洋地靠着靠枕倚在云迟身边,安静地陪着他。 云迟不多时便睡着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浣纱格子窗照进屋里,明媚地打在床上一睡一卧的两个人身上,花颜苑静静的,室内也透着静谧的安宁。 第二十九章(一更) 云迟睡了半日,睁开眼睛,花颜还躺在他身边,也没做什么,安安静静地,似乎一直在陪着他。 云迟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晌午,他眉目微动,支起身,对花颜问,“都到晌午了,你一直在床上陪着我?” 花颜见他醒了,笑着点点头,“是啊,你说让我陪着你,我答应了,自然要陪着你了。” 云迟失笑,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拽进怀里,刚睡醒,嗓音带着几分沙哑,“这般实心眼,让你陪,便一直一动不动地陪着,是不是很无聊?” 花颜摇头,笑着看了他一眼,揶揄地说,“没有,欣赏睡美人,一点儿也不无聊。” 云迟低笑,“不成想本宫的太子妃还是个喜好美色的。” “一直就喜好美色。”花颜一本正经地点头。 云迟又笑了一声,轻吻了她唇角一下,心情愉悦地说,“睁开眼睛便见你安静地待在我身边,这种感觉实在好。”话落,他“唔”了一声,“想到与你分开半年,便割舍不得,舍不得回京了,你答应我好不好,若是我抽不开身,你就每日与我书信一封,让我知道你每日都在做什么。” 花颜大笑,“我的太子殿下,不至于吧?若是被人知道,一定会笑话你的。” 云迟也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至于的,我不怕被笑话。” 花颜见他认真的,笑着答应他,“好,每日一封,你别嫌我烦。” “不会的。”云迟笑着摇头。 花颜笑着问,“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回京?” 云迟想了想,舍不得地说,“还想再多待两日,三日后吧!” 花颜点头,“起吧,用过午膳,我带你出去转转,临安有许多美景,你难得来一趟。” 云迟放开她,坐起身,含笑问,“我们这般出去,不会被围的水泄不通吧?那一日进城,着实记忆犹新。” 花颜想笑,嗔了他一眼说,“那一日还不是怪你,五百台的聘礼,便那样大张旗鼓地抬进临安,任谁也要出来瞧热闹,如今外面也还议论得热闹呢。” 云迟笑着问,“都在议论什么?” 花颜抿着嘴笑,“在议论,太子殿下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非要娶临安花家的花颜,花颜有什么好?真没看出来!太后又气病了,满朝文武也都惊掉了下巴,皇上每日一封信函,催促你赶紧回京,似乎也身体抱恙了。” 云迟伸手点她额头,又气又笑,“你身在庐中,遍知天下事儿吗?” 花颜煞有介事地说,“如今天下都盯着临安啊太子殿下,你知道多少人涌来临安探查消息吗?如今临安当真的确是人满为患。” 云迟收了笑意,看着她说,“因为我势必要娶你,让临安受万众瞩目,我也莫可奈何,但是你放心,以你哥哥的本事,他能护得住临安的,待将来,一旦风云变动,我也不会对临安袖手不管,这是你家,我守天下之大家,自然也包括临安一地。” 花颜心下动容,面上扬起盈盈浅笑,“太子殿下德荣兼备,恩施天下百姓,我不怀疑,有朝一日,这天下一定会在你手下创一个登峰造极的盛世的。哥哥不许我自逐家门,那么,自此临安,就与殿下一体同心了。” 云迟低头吻她,深深浅浅,嗓音低哑,“花颜,娶你三生之幸。” 花颜暗暗地想着,三生之幸不见得,但她此生一定不会让云迟因她而不幸,几百年前,她未托花家下水,几百年后躲不过,那么,便不躲了。 用过午膳,花颜让秋月取了两顶笠帽,她与云迟,一人戴了一顶。 秋月看着二人戴好笠帽,左瞧瞧,右看看,还是说,“太子殿下和小姐即便戴了这东西,也遮不住清贵的风骨,明眼人还是一看就能看出来太殿下非富即贵,还是易容吧!” 花颜笑着说,“大热天,易容实在难受得紧,便就这样吧!寻常百姓们不会生事,这样少了些麻烦,至于明眼人,既然是明眼人,那么就让他们看看好了。” 秋月点点头,“也是,近来咱们临安,实在是太热闹了!公子说,不止京城来了大批人,北地也来人了。” “哦?”云迟偏头看向秋月,“北地?来了什么人?” 秋月道,“有几个世家的人,公子清楚,奴婢不太清楚,今日只听公子提了一句,说原来北地的人也喜欢凑热闹。” 云迟若有所思。 花颜笑着说,“北地三大世家,苏家、程家、林家。既然惊动了哥哥,想必三大家族都来人了,且来的人物不小。” 云迟眉眼淡淡温凉,“本宫平复西南境地,又来花家求娶,看来对北地冲击不小,竟然都涌来了临安探听消息。” 花颜笑着看了他一眼,“天下因你我的婚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北地来人探查消息是否属实也正常,走吧,这几日,外面的人探查不到花家府内情形,都等急了,我带你出去转转,让他们查探个确实。” 云迟失笑,“原来你不是为了带我出去玩,是目的不纯,想要赶人出临安。” 花颜嗔了他一眼,笑着摇头,“临安的各大酒楼客栈都住满了人,茶楼酒肆,画舫巷陌的生意都异常好做,我才不赶人呢,就是单纯带你出去转转,体会一番临安的风土人情。” 云迟笑着握住她的手,“那就走吧!” 二人说笑着,出了花颜苑。 秋月没跟着,忙着熬药给花灼轩那些被摧残了的花树,叫了一个与花离差不多年纪的叫花容的小少年陪着,小忠子和采青跟着,十二云卫和花家的暗卫也暗中跟着二人,出了花府。 花容与花离一样,喊花颜十七姐姐,没有花离性子活泼跳脱,是个十分乖巧俊秀的小少年。 云迟多看了他两眼,他的脸便红了红,云迟笑着对花颜说,“根骨不错。” 花颜莞尔,点头,“花容与花离一起随哥哥住在花灼轩,一起习武,但花离贪玩,不专心,喜欢奇巧之术,所以,武功学的不精,基础不扎实,但花容不同,不但聪颖,也耐得住性子,小小年纪,便沉稳有度,学得扎实,哥哥十分喜欢他。” 花容听到花颜夸奖,脸更红了。 采青有趣地看着花容,清脆爽利地说,“太子妃,原来男孩子脸红起来,也很漂亮的。” 花颜大乐,“是呢!” 花容似有些微囧,但还是笑着说,“十七姐姐取笑我!” 一行人走入街道,两旁花树繁密,满城似乎都飘着花香,不愧是临安花都。 街道上商铺林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丝毫不次于京城繁华。 花颜带着云迟,悠闲地走在街道上,虽引起了不少人注目,但因二人都带着笠帽,所以,也未引起太大的动静。 走了两条街后,云迟笑着感慨,“临安真是人杰地灵。” 花颜笑着说,“得益于千年的积累,花家不贪心天下,能守一城百姓安稳足以。” 云迟颔首,“几百年前,太祖爷从临安通关之后,便曾感慨,花家之大义。” 花颜默了默,浅浅地笑了笑,“对太祖爷来说,花家是大义了,对后梁来说,到底是江山崩塌,社稷覆灭。” 云迟忽然偏头瞅了她一眼,笠帽遮掩,看不到她面上的神色,但他一瞬间,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她虽谈笑自诺,但就是不对,他停住脚步,对她轻喊,“花颜!” 花颜眼底的雾气散去,隔着笠帽,对他微笑,“嗯,在呢。” 云迟握紧她的手,笑着说,“你说的原也没错,但后梁末年生灵涂炭,已到了末数,谁也挽救不了,只能重新洗牌,花家免一城战火,算是造了福祉。” 花颜看着他,轻声问,“云迟,后梁乱世末年,重新洗牌是有定数,如今天下算得上是安平,你又为何要熔炉百炼这个天下呢?” 云迟一字一句地说,“南楚历经数百年,已经到了外表看着繁华,但实则裹脚繁冗的地步,利民政策难以推行,五年前,川河谷大水,便多因各大世家保其在川河谷任职的不成器子弟而层层隐瞒,导致对川河谷援救不及,险些尸横遍野,毁了社稷民生,当年我便意识到,南楚已经到了不得不改革的地步。” 花颜点头,“寒门学子难出头,天下各州郡县城池官员,十有九成被各大世家子弟盘踞,的确如你所说,这个天下,是要改一改了。为社稷民生长远计,便不能安于一时安稳。” 云迟颔首,“正是!” 第三十章(二更) 花颜领着云迟在街上转了几圈后,累了,便择了一处茶楼,走了进去。 茶楼里正在说着太子殿下雷厉风行地收复西境之事。 云迟坐下来听了一会儿,对花颜说,“人人都道我收复西南境地功绩卓绝,却殊不知,有七成功绩我是仰仗了我的太子妃。” 花颜喝了一口茶,隔着笠帽的轻纱浅浅而笑,“我有什么七成功绩,无非是那个捣乱的,却不小心帮了你而已。” 云迟笑着看了她一眼,“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给我捣乱,却又不小心帮了我,那么这个天下……” 他话未说完,花颜接口说,“乱了!” 云迟失笑。 说书先生讲的书虽然有很多地方失真,但不失精彩,所以,花颜听得极其有味,除了喝茶外,还点了几碟坚果和瓜子。 云迟难得来茶楼酒肆这种地方,鲜少听民间说书先生说书,是以,也听得有趣,不过他只喝茶。 花颜偶尔剥了瓜子递到他嘴边,他也不拒绝,张口吃下。 采青和小忠子站在二人身后,十分乐呵地一边听书一边看着二人。这样的太子殿下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太子妃,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舒服的感觉。 一场书说完,天色已然不早。 二人出了茶楼时,已到了傍晚。 花颜笑着问云迟,“累不累?” 云迟对她挑眉,“我若说不累,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花颜笑着说,“去画舫,灵湖画舫在掌灯十分,最是热闹,是临安的一景,让你真正地见识临安风貌。” 云迟含笑点头,“好!” 于是,花颜便带着云迟出了城,向灵湖走去。 傍晚的街道上,家家门前已经掌了灯,将街道照得十分明亮,但这还不算亮,出了城后,走出三里地,来到灵湖河畔,云迟才真正地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明亮。 整个灵湖江畔,一排排的画舫湖船,依次排列,船头的桅杆上都镶嵌着夜明珠,一字排开的湖船将整个灵湖照得如同白日。 放眼望去,整个灵湖看尽眼底。 有轻纱薄裙脂粉钗环莺歌燕舞的美人红袖招展,有对酒当歌迎风品茶的风流才子吟诗作赋,有杂技杂耍班子展示十八般令人惊叹的绝技…… 入目所及处,一片繁华,互不干扰,却又相得益彰。 花颜笑着抬步走向一处美人莺歌燕舞的画舫,云迟见此,伸手拽住她,“这么多的画舫,你怎么偏偏往那里走?” 花颜回头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乐不可支,“哎呦,我的太子殿下,你不会没进过这种画舫,连踏上去也不敢吧?” 云迟见她笑得花枝招展,笠帽轻纱被风吹起,容色比灵湖的湖光还要美三分,伸手握住她的手,气笑说,“你这喜欢美人的性子,既让人恼不得,又让人无可奈何。” 花颜笑得欢畅,反手拉住他的手,“走啦!带你见识见识。” 云迟无奈,只能被她拉着上了那处画舫。 船头迎客的主事人见到二人,目光流连片刻,眉开眼笑地将二人请了进去。 这处画舫很大,很是宽敞,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二人走进来,不少人的目光都向二人聚来。 花颜拉着云迟,择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带着笑意地说,“但凡好菜,都摆上来,好茶,也端上来。我哥哥喜欢听《灵湖醉月》,让媚儿姑娘也过来唱一曲。” 云迟偏头瞅花颜,没言声。 画舫的主事人是个风韵美人,看着二人,笑着点头说,“公子既然喜欢风月曲调,《灵湖醉月》虽好,却也是老的调子了,不如就听听媚儿姑娘新谱的曲子《红粉香笺》,这个更有韵味。” 花颜笑吟吟地说,“那就两个都唱,比较一番。” 主事人笑着点头,转身去安排了。 有姑娘端来上好的青碧茶,衣袂带着脂粉香,素手分茶洗茶,动作柔美。 云迟忽然伸手将花颜拽起来,“你来!”话落,对那姑娘说,“这里不用侍候,你下去吧!” 那姑娘一怔,似乎没遇到这样的客人。 花颜低笑,对那姑娘摆手。 那姑娘退了下去。 花颜接手了姑娘的活,随意地摆弄着茶具,看着她漫不经心,但不出片刻,袅袅茶香挡都挡不住地飘散在了整个船舱里。 云迟微笑,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便知道你一定沏得一手好茶。” 花颜偏头隔着轻纱嗔了他一眼,“明明我也可以坐在这里享受,偏偏被你拉出来干活。”话落,又笑起来,“不过得你一句夸奖倒也值了。” 云迟笑着端起茶,喝了一口,唇齿留香,当真是觉得,任何事情,除非花颜不做,只要做,就会做得最好,谁也难及。 隔桌的一位年轻公子忽然站起身,来到这边桌前,拱手见礼,“在下闻得这位姑娘沏茶手艺了得,茶香四溢,在下也是爱茶之人,可否厚颜讨得一杯喝?” 云迟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这人。 花颜也抬头,只见这人十分年轻,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墨韵坊的锦绣衣锦,足登着金香阁的缎面薄靴,样貌极好,清俊秀气,眉眼温和,带着善意。腰间系着一个香囊,香囊里飘出丝丝安神香。 她笑着开口,“我哥哥若是同意,我就没意见。” 云迟忽然伸手弹了她额前的笠帽一下,温和地笑着说,“惯会调皮,明明是未婚夫君,你却口口声声叫哥哥,没白地叫人误会,平添麻烦。” 花颜失笑,“未婚夫君此时也不能喊夫君,你比我大,自然喊哥哥,也没错的。” 云迟似是接受了她的说法,轻抚云纹水袖,放下了茶盏,对那年轻男子说,“阁下既是爱茶之人,便坐吧!” 那人笑着道谢,缓缓地坐在了二人对面。 花颜动手端了一杯茶,放在了他面前,向隔桌瞅了一眼,方才就他一人坐在那桌,似是只身前来,他笑着问,“公子初来临安?” 那人似乎真是爱茶之人,端起茶盏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大为夸赞了两声“姑娘真是好手艺,好茶。”话落,回答花颜的话,“早就对临安慕名已久,难得今年家中同意在下外出游历,便先来了临安。” 花颜浅笑,“公子来临安几日了?” 那人说,“昨日刚来。” 花颜笑着说,“昨日刚来,便来了这灵湖最懂得享受的画舫,公子好眼光。” 那人笑道,“在下对临安慕名已久,据说临安有七宝,一宝是临安的花,冠绝天下;二宝是临安的美人,以柔美著称天下;三宝是临安的茶,青碧清茶,有除却青碧不是茶之说;四宝是临安的曲艺,媚儿姑娘一曲,听者神魂皆醉;五宝是临安的山水,天断为关山,九曲不河山;六宝是临安的夜市,有不夜城之说。” 花颜见他一口气说了六宝,笑着问,“头一次听有人这般评价临安,倒也十分贴切,那七宝呢?” 那人看了花颜一眼,说,“七宝是临安花家的小女儿花颜,在下仰慕已久。” 花颜愕然,随即哈哈大笑。 云迟瞅了花颜一眼,如玉的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温和含笑地颔首,“的确说得极其贴切,我也深以为然。” 花颜更是大笑,一时间笑得停不下来。 那人脸微红,“让姑娘见笑了,在下是不是说得哪里不对?” 花颜一边笑一边摇头,对他问,“前面六宝也就罢了,这七宝是花家小女儿之说,让你仰慕?从何而来?” 那人诚然地正了神色说,“普天之下,有几个女子视皇权如粪土?又有几个女子不喜尊贵的太子妃身份而百般抗拒悔婚?除了临安花颜,怕是无一人。是以,在下甚是仰慕,前来临安,想一睹芳容。” 花颜咳嗽一声,又“噢噢”了一声,不由得笑看了云迟一眼。 云迟笑而不语。 那人纳闷地看着花颜,“姑娘笑什么?难道我又说错了?让你这般好笑?” 花颜摇头,笑着问,“那你见到花颜了吗?” 那人摇头,“明日我打算登门拜访。” 花颜顿时高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不知道太子殿下如今就在花家?而你口中的花颜,如今可是极心甘情愿做太子殿下的太子妃,聘礼都收了呢。” 那人顿时神色黯然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那又如何,不瞒姑娘,在下只是想见见,拜会一番而已,据说花家没太多世俗规矩,想必会让我见,难道太子殿下会不让我见人?她不是还没真正嫁入天家吗?便被看管起来不让见了?” 花颜默了默,笑起来,“太子殿下没那么小气,你明日只管去拜会好了。” 第三十一章(一更) 那年轻男子品味着花颜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云迟含笑瞟了花颜一眼,笑问,“阁下是北地人?” 那人点头,“不瞒兄台,在下正是来自北地苏家,在家中行四。” 花颜有意思地看着这人自报家门,想着北地苏家人都是这么有意思的人吗?北地苏家,有四位公子,最出名的,便是三公子和四公子。 据说北地苏家三公子善兵谋之术,北地苏家四公子善机巧之术。 她浅笑,“公子只身一人来的临安?” 那人摇头,“与我三哥一起来的。” 花颜挑了挑眉。 那人笑着说,“我三哥不喜欢来这种地方,我磨不来他,只能自己来了。” 花颜笑着点头,原来北地苏家的三公子也是不喜踏足画舫的正人君子。见他杯盏中的茶水喝没了,便又替他满上了一盏。 那人道谢,“多谢姑娘!”话落,试探地问,“这位公子听起来像是京城口音,来自京城?姑娘的口音却是听不出来,难道也是从京城而来?” 云迟淡笑,“不错。” 花颜没承认也没否认。 这时,主事人带着一名抱着琵琶的妙龄女子进了画舫的船舱,这女子容色极美,行走间婀娜风情,娇媚入骨。 花颜的眼睛立即被吸引了过去,笑吟吟地说,“媚儿姑娘又美了呢!” 媚儿脚步一顿,向花颜看来,眼底波光流转,唇角微弯,露出月牙般的笑,然后看向她身边坐着的云迟,很快就正了神色,屈膝见礼。 主事人笑呵呵地说,“媚儿本是被彩春芳的船包了场,但姑娘点名要媚儿姑娘,我只能先将她带了过来,好在就两首曲子,唱完再赶去彩春芳的画舫也来得及。” 花颜笑着伸手入怀摸出一对金铃铛,轻飘飘地递进了主事人的手里,笑着说,“多谢姐姐了!我带哥哥来见识一番,两首曲子就好,耽搁不了媚儿姑娘太多时间。” 主事人顿时笑容深了,不客气地笑着收了,“多谢姑娘。” 媚儿寻了个地方落座,便拨弄琵琶,弹唱起来。 先一首是花颜点的老曲《灵湖醉月》,后一首是主事人推荐的新曲《红粉香笺》。 花颜听着不觉得什么,只觉得妙不可言,云迟喝着茶,有笠帽黑纱遮掩,也看不出多余神色,那北地苏家的四公子却是听得面色潮红,频频喝茶,其余人则听的神魂颠倒,神思不属。 两首曲子唱罢,花颜笑着从袖中拿出一串碧玉莲花珠,不见她如何动作,却轻飘飘地轻而易举地套进了媚儿白皙的手腕上,笑吟吟地说,“这新曲子真是好曲子,红粉不知事,春风度玉人,妙极了。” 媚儿笑脸弯弯,“多谢姑娘赏!” “客气了!”花颜摆手,“不耽搁你了,快去吧!” 媚儿抱着琵琶站起身,又对云迟福了福礼,转身向外走去。 她刚走两步,外面进来了一波人,这一波人当前一名女子,芳华年纪,容貌娇美可人,面上带着丝娇憨,后面跟着几位年纪不等的男子,她进来后,一眼看到了媚儿,顿时说,“明明是我们包了媚儿姑娘在彩春芳的场子,谁这么大的脸面将人半路劫了来晾了我们的场子?” 花颜看到这女子,微微挑了挑眉。 主事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么片刻的功夫,包场子的人便找了来,她连忙上前,笑着赔礼,“是我见天还未黑,便做主将媚儿请来片刻,这就过去彩春芳,让姑娘辛苦找来一趟,对不住,今日彩春芳的场子钱,我给姑娘打对折。” 那女子竖起眉,看了主事人一眼,似有不依不饶的架势,“银子本姑娘不看在眼里,你只说,是什么人让你这么给面子,姑娘我可是三日前定的场子。” 那主事人笑着说,“如今天色还未黑,媚儿出场的时间刚刚到,正要赶过去,场子钱我已给姑娘打了对折,姑娘何必呢?” 那女子哼了一声,“传言媚儿姑娘轻易不出场子,非名帖请不到人。哪能随随便便就出来给人唱曲,你只管说,谁能破坏了你这里的规矩,本姑娘想见识见识。” 那主事人见说不通女子,直起腰版,收了笑意说,“姑娘非要纠缠,到底是想听媚儿姑娘的曲子,还是故意来砸场子?要知道从还没有谁在临安任何地方能闹得起事来的。” 那女子闻言竖起眉,似是来了气,“本姑娘今日就闹事儿了又如何?是你不守规矩,怨不得我。” 那主事人沉下脸,“姑娘不是临安人吧?但凡是临安人,都会知道,我家的规矩是我家少东家定的,她想什么时候改就什么时候改,很不巧,她今日改了。” 那女子一怔,抓住主事人的话,“你家少东家?” 那主事儿扬起下巴,“姑娘的生意我们今日也可以不做,姑娘看着办吧?是现在就返回去彩春芳等着,还是继续留在这里,非要纠缠个究竟。我劝姑娘,在临安闹事儿,对你没好处。” 那女子似没想到遇到了这么硬气的主事人,从小到大,她走到哪里,做生意的人对待客人无不是卑躬屈膝,遇到这种情况,更是满脸赔笑,再三致歉。可是偏偏,她今日遇到了这般不同的。 她一时间哑了哑,不敢置信地看着主事人。 她身后的一名年轻男子缓步走上前,目光略过舱内坐着的众人,落在云迟和花颜这一桌,在二人身上流连片刻,落在了燕北苏家四公子身上,好听的声音含笑说,“舍妹初来乍到,不懂临安的规矩,失礼了。” 那主事人打量了年轻男子一眼,也露出笑意,“公子这样说话,就是做得令妹的主了?只要不砸场子,来者皆是客,生意照样做。公子请吧!” 那年轻男子笑着说,“遇到了一位熟人,不必去彩春芳了,在这里也可。”话落,他抬步走向北地苏家的三公子,来到近前,拱手,“轻眠兄,没想到你也来了临安,幸会!” 北地苏家这一代以轻字为辈,北地苏家三公子姓苏字轻眠。 苏轻眠站起身,对来人拱手,“顾之兄,没想到你也来了临安,幸会!” 北地程家二公子,程顾之,与苏轻眠看起来年岁相差无几,样貌俊秀,行止翩翩,言谈含笑,看起来似是个十分沉稳温和的人,彬彬有礼。 他与苏轻眠见过礼后,转向苏轻眠对面对坐的云迟和花颜,拱手见礼,“不知兄台和姑娘如何称呼,不见其颜,却贵气非凡,想必身份十分尊贵了。” 云迟没说话。 花颜看着程顾之,想着北地程家,最有名的便是二公子程顾之,有一顾倾之的传言。他容貌算不上十分出彩,但贵在周身翩翩风采,文采风流,诗赋在北地广为流传,几年前,她去北地时,她便崭露头角,如今更是名声极响。 北地苏家的三公子四公子,北地程家的二公子,这般人物都来了临安凑热闹,可见这临安如今在天下看来,是真的热闹。 花颜也没说话。 程顾之没想到二人没人与他接话,一时转向苏轻眠。 苏轻眠咳嗽一声,连忙说,“顾之兄,我与这二位也是萍水相逢,尚不太熟,这位姑娘沏的青碧茶馥郁飘香,我厚颜过来讨一杯而已。” 程顾之倒也不尴尬,闻言笑了笑,再度拱手,“在下北地程顾之,今日有幸得遇二位,敢问兄台和姑娘可愿结个相识?” 云迟依旧未语。 花颜偏头瞅了云迟一眼,这副模样,就是不愿了。当然以他的太子身份,自是不愿意与人在这样的画舫里道破身份。 她转过头,浅浅一笑,缓缓开口,“早就闻程二公子其人翩翩风采,如今一见果然不凡。今日我们二人不想被人打扰,这结个相识之意就不必了。改日若是再遇到,定请二公子喝一杯清茶。” 程顾之一怔,随即和气地笑着说,“在下冒昧打扰了,两位勿怪。”话落,他转过头,对苏轻眠说,“怎么不见轻枫兄?” 苏轻眠终于体会到早先厚颜讨一杯茶二人请他入座是多么给面子的事儿了,他暗暗欷歔一声,说,“不瞒顾之兄,我三哥他……” 他话音未落,早先那女子忽然冲上前,看着云迟和花颜,大声断然地说,“我知道了,是你们二人点的媚儿姑娘的曲子,劫了我的场子!” 第三十二章(二更) 花颜真没想劫谁的场子,她带云迟出来转转,也是为了让他散散心,感受一下临安的风土人情和风貌,喝完茶,来了这里,点媚儿姑娘唱曲,也是随性而为,让云迟体会体会从天上走下凡俗的感觉,没想到,倒是惹出了一场风波。 她看着这女子,既然让程顾之带出来,身份应该是北地程家的嫡出姑娘,可是不懂得出门在外与人和善,比程顾之差得远了。 程家是太后的娘家,太后素来以脾性强势的性情在前,程家的女子,大约或多或少都会效仿太后。可是这般娇蛮不依不饶非要生事儿的,在程家估计十分受宠,是以脾性加了个更字。 自古外戚因势压人,因权横行肆意,比比皆是,程家因太后一直屹立不倒,算得上是门楣鼎贵,族中子弟,久而久之,未免便张狂张扬了些。 不过程家一直居于北地,远离京城,倒从未出过大事儿。 皇后的娘家梅家,一直居于京城,但风评要比远离京城居于北地的程家好太多,素来低调不生事,也从未给皇上或者云迟惹过麻烦。 昔日她在京城时,与梅老爷子和梅府的一众人打过了交道,人人待人和善,那是个极好了门庭,不辱没皇后和太子云迟。 而程家的人,如今见得程顾之尚好,倒不辱没他的名声,但他这个妹妹,就另说了。 她放下茶盏,对那女子淡淡道,“是我点的,没错。” 那女子见云迟和花颜一直坐在那里,连身都未起一下,虽然姿态不显傲气,但偏偏架子大得让人不敢小视,她不服气地说,“你们是何人?” 花颜挑眉看着她,隔着笠帽薄纱,笑了笑,“姑娘包场子点曲子,是为找乐子,何必找不痛快?就算知道了我们是何人,你又待如何?” 那女子一噎,顿觉自己在这个坐着连脸都不露的女子面前像是个不懂事儿的小姑娘或者纠缠不休的跳梁小丑,她脸一红,盯着她说,“我就想知道。” 花颜淡笑,嗓音有些清凉,“天下没有什么事儿都非要与人强求不可,姑娘既出身在北地程家,在外走动,还是应与人为善方是,免得人人提起北地程家人,便会说,原来程家的姑娘实在太刁蛮任性得紧,顺带污了太后名声。” 那女子面色一变,顿时勃然生怒,“你怎么说话呢?我是我,与太后什么干系?” 花颜看着她,“你与太后没什么干系吗?外人可不这么看的,程家与太后有关,程家人自然就有关,难道我看错了,你不是程家人?” 那女子一时没了话。 “八妹不得胡闹!”程顾之绷起脸,低训了那女子一声,“不得再多言。” “二哥!”那女子跺脚,娇嗔恼怒,“不是我胡闹,是凭什么嘛!凭什么我们定的人,他们理所当然便劫来了这里。” 程顾之皱眉看着她。 那女子见程顾之似生气了,不服地后退了一步,不再言声了。 花颜笑了一声,“原来是程家的八姑娘,我远在临安,也听闻过八姑娘画得一手好画。”话落,她不再看那女子,转头对云迟说,“走吧,带你去别处再转转。” 云迟点头,缓缓起身。 采青和小忠子头前开路,二人向画舫外走去。 那女子瞪着花颜的背影,觉得她即便带着笠帽,也身姿窈窕,纤腰慢步,娉婷婀娜,十分好看。不见容貌,但只一个背影,也知定然是个美人。 而她身边的男子,显然极其的年轻,一身贵气,笠帽也遮掩不住。 这样的两个人,便这样的无视人,说走就走,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将脸面踩在脚下的感觉,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对着二人大喊,“你们站住!” 云迟和花颜自然仿若未闻,脚步不停。 那女子见二人不理会她,不甘心让人就这么走了,抬步就要追去。 程顾之也一直看着云迟和花颜,目光落在二人的衣服上,一人青袍缓带,一人浅碧色绫罗,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挥手拦住了那女子,厉声说,“八妹!出门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不得生事儿!怎么刚到这里,偏偏就生事儿了?” 这一声较之前,严厉不知凡几。 那女子一震,停住了脚步,见程顾之当真怒了,不敢再追去,转而对那主事儿逼问,“你说,他们是什么人?” 主事人见云迟和花颜已离开了,脸色不太好看地说,“姑娘不依不饶地要追问是何人劫了你的场子,那么我就实话告诉姑娘,是我家少东家,她想什么时候来听媚儿姑娘的曲子,便什么时候来,这灵湖的规矩就是,任何一家,她只要踏足,任凭生意不做,也要先照顾她。” 那女子一怔,“少东家?你说那个女人?” 主事人沉着脸说,“姑娘今日的生意,彩春芳不做了,姑娘另寻他处玩乐吧!”话落,她对媚儿说,“你去歇着吧!” 媚儿点头,看也不看那女子一眼,喜爱地把玩着碧玉莲花珠,转身走了。 “你……”那女子怒瞪着主事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程顾之头疼地揉了揉眉,对苏轻眠问,“轻眠兄下榻何处?” 苏轻眠也觉得程兰儿不依不饶,明明是一件小事儿,主事人赔礼道歉打对折也就过去了,偏偏非要纠缠到底是何人劫了她的场子,她以为这里是在北地吗? 不过对于程顾之,他还是不会因程兰儿而对其轻视的,于是拱手回道,“回顾之兄,在八方客栈。” 程顾之点头,“我们住在了四海客栈,正巧在八方客栈对面,轻枫兄可在客栈?” 苏轻眠点头,“三哥在客栈休息,没出来,应该在。” 程顾之道,“天色已晚,轻眠兄可要回去?正巧一起了。” 苏轻眠觉得那二人走了,茶也喝不到了,也没了趣味,点点头。 一行人出了画舫。 程兰儿跟在程顾之身后走了几步,小声说,“二哥,据说这灵湖有很多玩的地方,我们不听曲子,也可以去游玩别的……” 程顾之脚步顿时,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程兰儿,“你以为,今日你在这里闹了一场,还有谁家乐意做你的生意吗?” 程兰儿不解,“为何不做?是这一家规矩多,不讲道义,怨不得我。” 程顾之无奈地看着她,“刚刚那主事人已经说了,整个灵湖,任何一家,只要她家少东家踏足,任凭声音不做,也要先照顾她。那么,我问你,你得罪了她,谁家还对你笑脸相迎?” 程兰儿怒道,“临安什么鬼地方!太子殿下怎么就鬼迷了心窍了,非要选那临安花颜?依我看,这临安一点儿也不好,那临安花颜也……” 程顾之伸手捂住她的嘴,愈发头疼地看着她,“你知道刚刚那二人是谁吗?” 程兰儿自然不知道,不忿地眨着眼睛。 程顾之转头看向苏轻眠,“轻眠兄可知道?” 苏轻眠道,“那二人是京城人士,至于身份……既然戴着笠帽,想必不便暴露身份……” 程顾之放开程兰儿的手,看着她说,“你非要跟来临安,不就是因为太子殿下吗?方才那男子,便是太子殿下,那女子,便是临安花颜。” 程兰儿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会踏足那种地方?” 苏轻眠也惊了一下,“不会吧?” 程顾之道,“试问普天之下,还有谁即便遮了面,依旧有那般尊贵的气度?除却太子殿下,还能有谁?” 程兰儿张大了嘴,似被惊住了,没了声。 苏轻眠想了想,一拍脑门,“哎呀”了一声说,“是了,我说临安花颜是七宝时,那女子大笑,怪不得,原来他们是……”他脸忽然爆红,“我怎么这么笨!明明人在眼前,却没认出来,反而厚颜讨了一杯茶……” 程顾之笑着说,“轻眠兄爱茶成痴,自是忽略了其它。” 苏轻眠拍了两下脑门,红着脸说,“原来传言是假的,太子殿下与临安花颜看起来相处得极好,哪里有不愿悔婚之说,明明看起来情分深厚……” 第三十三章(一更) 出了画舫,花颜对花容吩咐了一声,花容应是,连忙去安排了。 云迟看着歌舞升平的灵湖,笑着问,“还打算带我去哪里见识?” 花颜笑着说,“带你游湖,夜晚的灵湖,湖光山色极美,不领略一番,可惜了。” 云迟含笑点头。 不多时,花容安排妥当了一艘空画舫,花颜带着云迟上了空画舫。 除了船夫,里面布置了酒菜,再无其它人。 花颜解了自己的笠帽,又拿掉了云迟的笠帽,对他说,“方才没吃多少,总不能饿着肚子游湖,再吃一些吧!” 云迟颔首。 二人落座,画舫行驶出岸边,其它画舫似得了指示一般,纷纷让开了一条路,这处画舫便在各个画舫中穿梭而过,驶向湖中心。 灵湖的山上坐落着一排排的楼宇,楼宇都亮着一盏盏红灯,湖面波光映着夜明珠的光,山清水秀,湖色迷人。 花颜给云迟和自己的酒盏里都满了酒,酒香四溢中,二人悠闲而坐,欣赏着灵湖夜色。 一壶酒喝下后,花颜还要再满上,云迟按住了她的手,“你身子刚伤了五脏六腑,还未大好,不准喝了。” 花颜扬着脸看着他,“几杯酒而已,无碍的。” 云迟摇头。 花颜只能放下,对他笑着说,“北地程家八小姐,据说自小倾慕太子殿下,得知他年少时为赵宰辅清溪小姐画过一幅美人图,自此便一心专攻画功。” 云迟扬眉,看着她,浅浅含笑,问,“想说什么?” 花颜“唔”了一声,“我折了东宫一株凤凰木,天下不知道多少女子恨我!” 云迟失笑。 花颜身子懒洋洋地趴在桌案上,双手支着下巴看向外面,“那程顾之估计是猜出你我的身份了,今日遇到,想必明日会登花家的门拜访你。” 云迟笑意微收,“程家多年来一直有太后照拂,以前还尚好,如今却愈发不成样子了。” 花颜幽幽地说,“我只盼花家,几代之后,依旧是如今的花家,子孙不会如此,懂得安稳度日,太后较之程家,也不过才两代而已。” 云迟看着她,“何必操心几代之后的事儿?你又不能守护花家几辈子。” 花颜身子微微僵了一下,失笑,“是啊,我又不能守护花家几辈子,或者生生世世,真是操心的没边了。”话落,她看着云迟,问,“你累不累?若是不累,我们去登云雾山吧!云雾山的日出是临安一景。” 云迟笑着说,“云雾山距离临安百里吧?” 花颜点头,“不走路路,从灵湖到云雾山,不足百里,我们就这样乘画舫过去。” 云迟笑着颔首,“好。” 于是,花颜对花容吩咐了一声,花容令船夫驶向云雾山方向。 夜晚湖风习习,船桨划着水波,哗哗的水声荡漾,湖水两岸的喧闹声渐渐离远,夜色里,整个灵湖一片静谧。 花颜趴着趴着,不知觉地睡着了。 云迟前一刻还与她说着话,后一刻发现她已然睡着,不由哑然失笑,低声说,“还问我累不累,自己先累了。”话落,他看向花容,低声问,“这画舫里可备有薄毯?” 花容立即点头,伸手一指,“有的,里面有内仓,殿下可以带着十七姐姐去里面休息,备有薄毯的。” 云迟颔首,弯身抱起花颜,进了里面的内仓。 内仓里面摆放着一张床榻,虽不宽敞,但也可容纳两个人并排而睡。 云迟将花颜放在床榻上,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又起身出了内仓,来到船头。 小忠子捧着一件披风,对云迟小声说,“殿下,夜晚湖风凉,仔细身子,披上一件衣服吧!” 云迟点头。 小忠子将披风披在了云迟的身上。 云迟负手而立,看了灵湖四面的湖光山色片刻,转身对一旁的花容问,“她时常来灵湖游湖吗?” 花容摇摇头,又点点头,“十七姐姐自小便不常待在家里,但是待在家里时,隔三差五便会来灵湖。不过她一年在家里待的时日有限,所以,也算不得常来。” 云迟望着两旁山色问,“她自小便不恋家,但是提起花家,却又重若性命。你可知这是为何?” 花容摇头,“十七姐姐不是不恋家,是因为要给公子找药,所以,自小不常待在家里。” 云迟笑了笑,“是这样吗?” 花容挠挠脑袋,“是啊!” 云迟不再说话。 花容看着云迟,太子殿下未登基,却已监国四年,以未及弱冠之龄,执掌朝堂天下,天下所有人提起太子云迟,都会敬仰那是个立于云端高不可攀的人。 如今,他就站在这画舫上,似一心在想着十七姐姐的事儿。 花容犹豫了片刻,说,“太子殿下,你一定要对十七姐姐好。” 云迟偏头看向花容,便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花容年纪虽小,但是比花离细心体贴善于观察,见云迟看来,他咬了咬唇,说,“十七姐姐看着性情洒脱随意,但是她一直以来,似乎并不快乐的。” “怎么说?”云迟询问。 花容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话落,他又犹豫了一下说,“五年前,十七姐姐从川河谷回来,大病了一场,我去看她,那时,恰巧听到她端着一碗药,自言自语地说,若是死在川河谷,也许是好事儿。” 云迟眸色霎时端凝。 花容又咬了一下唇,说,“我当时吓了一跳,十七姐姐看到我后,便又笑开了,说她怎么能死呢!若是死了,也许就再也找不到了。我问她找不到什么?十七姐姐笑着说,活着的希望。我那时不懂,但这件事情却记在了心里,后来我渐渐地发现,十七姐姐虽然时常笑着,但是心里却并不开心,她似乎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却又害怕找到。” 云迟若有所思,“活着的希望吗?” 花容小声说,“毕竟是五年前的事儿了,按理说,我不该告诉殿下您,但是我想十七姐姐幸福,真正地快乐。”话落,他咬牙说,“十七姐姐千方百计与您退婚,与您斗智斗勇,那段时间,似整个人都明媚亮堂,脸上表情较以前生动了不知多少,我看着,似比以前快乐很多,后来她去了京城,如今再回来,我发现十七姐姐似乎又不快乐了。” 云迟望着湖水,船桨划开波纹,细细碎碎的微光荡开水面,波光粼粼,他容色忽明忽暗,沉默片刻,说,“会的!” 花容微松了一口气,“花家所有人,上到太祖母,下到刚出生的婴儿,都喜欢十七姐姐,她待人极好,太祖母曾说,花家有花颜,是花家的福气,所有人的福气。” 云迟不再说话。 花容看着他,想了想,又说,“十七姐姐答应的事儿,从来就一言九鼎,从不食言。她对谁好,都会极好极好。所以,太子殿下,哪怕十七姐姐以前千方百计与您悔婚,但她如今答应了您,您心中千万不要有芥蒂,她会对您极好的,您也莫要对她不好。” 云迟颔首,微微浅笑,这样的话,秋月也说过,他目光温和地看着花容,这个小少年虽然看起来腼腆害羞,少言少语,但难得心细如发,待人诚挚,难得与他说这么多。他笑着说,“你放心,我之于她,割舍不得,定会好好待她。” 花容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 云迟又在船头立了半个时辰,转身回了舱内。 花颜似有所感,在云迟来到床榻边时,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云迟?” “嗯。”云迟声音低柔,“再睡一会儿吧,还没到云雾山,到了我喊你。” 花颜点点头,拉着他的手不松开。 云迟顺势躺到了她身边,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抱住,低头吻了吻她眉心,也闭上了眼睛。 小忠子并没困意,见云迟进了舱内后,花容坐在床头拿出九连环玩,没有休息的打算,便蹭到他身边,对他说,“小公子,问你个事儿?” 花容抬眼看了一眼小忠子,点点头,“什么事儿?你问吧?” 小忠子四下看了一眼,悄声说,“花家有没有不能未婚先孕的规矩?” 第三十四章(二更) 花容一愣,不解地看着小忠子,他聪明剔透,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顿时瞪着小忠子,“没有是没有,但是你小小年纪,怎么能如此品行不良想这等事情?” 小忠子脸一红,咳嗽不已,一时没了话。 花容转过头,继续玩九连环,不再理小忠子。 小忠子忽然觉得很没面子,花容比他似乎还要小两岁吧?如今这般说他,他无言反驳,身为殿下的奴才,这一回可真没给殿下长脸。 两个时辰后,来到了云雾山脚下。 花容站起身,对小忠子说,“云雾山到了,你去喊太子殿下和十七姐姐吧!” 小忠子麻溜地起身,立即去了。 云迟小睡了片刻,掐着时辰已经醒来,听到小忠子小声在外面喊,他应道“知道了。”话落,如玉的手轻轻地拍花颜的脸,“醒了,到云雾山了。” 花颜睡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伸手抱住了云迟的腰,问,“几时了?” 云迟笑着说,“夜里,到云雾山脚下了,你说要带我去云雾山顶看日出,还做不作数?” “作数!”花颜麻溜地坐起身,睡意全无,“怎么能不作数呢!” 云迟微笑,也坐起身。 二人收拾妥当,出了内仓。 花容看着花颜笑着说,“十七姐姐,每次来云雾山,过灵湖,你怎么都犯困?” 花颜脚步一顿,笑吟吟地说,“谁知道呢?这灵湖的河神非要拉我去会周公呗! 云迟偏头瞅了花颜一眼,只见她脸上带着浅浅的和缓的笑容,在夜色里,带着漫不经心的明媚。 船夫将画舫靠在岸边,一行人下了画舫,上了岸。 山脚下有一条山路,直通山顶,有人拿出夜明珠,前后照着山路。 云迟握着花颜的手,踩着山路地面的山石,一步一步地向山上走。 走到半山腰处,便隐隐有雾气,越往上,雾气越多。 云迟笑着说,“这雾气中似有花香。” 花颜点头,“云雾山上有一种云雾花,只开在夜间,伴随着雾气,十分的清香。”话落,她伸手一勾,便勾到了路边雾气里的一株花,笑着对云迟说,“这个就是云雾花。” 云迟偏头去看,只见在花颜的手心里,有一朵硕大的白玉般的花朵,绽开得层层叠叠,如被雕刻的白玉莲花,煞是漂亮。 云迟微笑,“极漂亮的云雾花。” 花颜松开手,那朵花似害羞一般立即缩回了头去,躲进了雾里,她笑着说,“这种花,只生长在云雾山,且开在夜里,除非夜里登山,否则白日看不到它开花。” 云迟颔首,“天下有许多事物,真是令人新奇。” 花颜笑着说,“是啊,大自然最是神奇,衍生许多令人惊叹新奇的事物。” 二人一路说着话,一路上了山顶。 山顶却不见多少雾气,十分稀薄,有一处观景亭,有一座月老庙,月老庙旁,还有一株几个人环抱的凤凰树,树上挂着许多红布条,或新或旧,布条上都写着字,隐约是名字。 云迟笑着说,“没想到这里还有一株凤凰木,这倒是个求姻缘的好地方。” 花颜浅笑,“这株凤凰木老了,没有你东宫的那株凤凰木漂亮,那株凤凰木正值年化,才是冠绝天下。这云雾山难上,若是不识得路,很容易在山里走迷了路,所以,鲜少有人登上来。我带你是来看日出,这求姻缘,就算了,左右是天注定的。” 云迟偏头看着她,眸光温润轻柔,“即便是天注定,我还想要求上一求。” 花颜抿着嘴笑看着他,“既是天注定,你还求什么呢?” 云迟温声说,“求生生世世相许,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花颜眸光如碎了月光,望着月老庙,轻声说,“太子殿下是真龙之身,这小小的月老庙,怕是承受不起您的一个求字,哪有什么生生世世啊。” 云迟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某一刻,就如这云雾山,雾气昭昭,让人看不清,他移开视线,负手也看着月老庙,嗓音低沉,“依照话本子所说,月老主宰天地万物姻缘,我诚心求上一求,它当得起的,就求生生世世相许。” 花颜神色飘忽了一下,不过转瞬即逝,她转过头,歪着头看着他,笑着说,“那好,你去上香,我去系姻缘绳。” “姻缘绳?”云迟似不懂。 花颜伸手一指那株凤凰树上面飘着的红布条,“就是那些。” 云迟点头,“好!” 花颜看着小忠子陪着云迟进了月老庙,便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定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对花容低声说,“带红绸了吗?” “带了。”花容小声说,“十七姐姐每次来都要上树系红绳,我听你吩咐备一艘画舫游湖,便知道你要来这里,准备了。”话落,他从袖口抽出一条红绸递给花颜。 花颜伸手接过红绸,足尖轻点,飞身上了那株凤凰树。 树上有一盏长明灯,已经点了几百年,每个月都会有花家的人来为其加灯油,便那样高高地挂在树梢。 花颜上了树后,椅坐在最顶端的一处树干上,手里拿着红绸,望着那盏长明灯。 因此处太高,鲜少有人上来,只零星些红绸,都是旧的,没有新的,有的红绸已经被风腐化发白,有的红绸已经褪了红色,这云雾山常年无风无雪,满是云雾,所以,无论是被风腐化了发白的红绸,还是已经褪色了的红绸,都乖巧地贴在树干上。 花颜拿着红绸,静静地坐在树干上,整棵树静静的,树叶无风不动,长明灯也静静的,里面的灯芯很长时间才跳动一下,树上的红绸,也都静静的。 云迟进了月老庙,不太懂如何求姻缘,便让小忠子喊了花容进去。 花容又一次刷新了对太子殿下的认识,觉得他能为了十七姐姐以尊贵的身份踏进这月老庙求姻缘,着实令人动容,他年纪虽小,但也知晓,身为太子,有可为,有可不为,但他为十七姐姐,把不为的事情都为了。 花容指引着云迟,依照临安当地的习俗,结合他的身份稍事改动,在月老庙里上了三炷香。 云迟上完香后,负手立了一会儿,看着那三炷香然尽,出了月老庙。 他走出来后,花颜依旧在树上。 云迟站在月老庙门前看着花颜,浓密的老树枝叶挡住了她大半身子,只隐约能看到她浅碧色的绫罗衣裙,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一动不动地倚在那里。 他忽然想起了那支她初入东宫便让福管家拿给他的姻缘签。 “月老门前未结姻,凤凰树下无前缘。桃花随水逐红尘,牡丹亭前不惜春。” 月老庙、凤凰树……桃花…… 他转眸去看,果然见不远处,雾色中,有一株桃花,似也是一株老桃树,干枯了枝叶,已无花可开。 他又移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亭子,对花容低声问,“那处亭子,叫什么名字?” 花容同样低声说,“叫牡丹亭。” 云迟眼底霎时涌起变化,攸地又转头看向树上的花颜,忽然,他同样足尖轻点,上了她所在的位置。 透过凤凰木的枝叶,在长明灯的照耀下,他看清了花颜。 满树的淡淡雾色里,花颜的脸上反而没有往常一闪而逝的雾气,而是静静地望着长明灯,感觉到他也上了树,偏头看来,静了静,对她轻轻微笑,“求完了?” 云迟“嗯”了一声,看着长明灯问,“这是何人所点?” 花颜浅笑,“花家的一位祖宗。” 云迟仔细地盯着那长明灯看了片刻,说,“想必是一位女子,这灯做得玲珑娟秀,很是漂亮。” 花颜笑着点头,低声说,“是吧!我也觉得很漂亮。” 云迟看着她手里的红绸,没写字,又注意到长明灯周遭栓了很多红绸,但都没写字,他瞳孔微微地缩了缩,笑着问,“该怎么栓?” 花颜又静了静,“系上去就好,简单得很。” 云迟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红绸,伸手入怀,拿出随身携带的羽毛笔,衣袖轻轻一挥,在上面写上了“云迟花颜”两个名字,然后收起羽毛笔,拉起她的手,将红绸直接系在了长明灯上。 第三十五章(一更) 长明灯亮了几百年,从没有人在灯盏上系红绸。 花颜愣了愣,看着云迟。 云迟见她手僵硬,偏头笑看着她,“我刚在月老庙里求了你我生生世世的姻缘,要一起系这姻缘绳,才灵验是不是?我左手,你右手,一起系。” 花颜手骨慢慢地变软,点点头,无声地随着他的话伸了出去。 云迟的左手配合花颜的右手,将那写着二人名字的红绸系在了长明灯上。 灯盏里灯芯泛出明亮的红光,照亮了红绸上面两个人相贴在一起的名字,静静的,如岁月流淌着的美好。 花颜眸光先是静静的,渐渐地,终于涌上了雾色,然后,她转头,将脸埋进了云迟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低声喊,“云迟!” “嗯!”云迟应声。 “云迟!”花颜又喊。 “嗯!”云迟再应声。 “云迟!云迟!云迟……”花颜一连喊了几声,渐渐地,声音低哑。 云迟低头看着她,怀中的人儿,纤细柔软,腰肢不盈一握,这一刻的她,似十分脆弱,他一手抱住她,一手轻轻地拍着她,嗓音低柔,“我在这里。” 花颜的眼眶湿了湿,嗅着云迟身上的气息,在他怀里蹭了蹭脑袋,然后仰起脸,对他说,“你既求了生生世世,就别放开我的手,否则一旦放开,哪里还有什么生生世世?” 云迟点头,认真地说,“好,不放开,生生世世都不放开。” 花颜抬起头,扯动嘴角,对他扬起明媚的笑颜,笑意轻轻盈盈的,如日月光华,点点落下,落入云迟的心间,荡起微微的波纹,轻声说,“你若不放开我,我也不放开你,死也不放开。” 云迟看尽她眼底,似看到了细细碎碎的被从尘埃里拾起的光,他低笑,“好,死也不放开,正合我意。” 这时,东方天空有红霞破开雾霭沉沉的云层,现出霞色光芒。 花颜立即说,“走,我们去高处,要日出了!” 云迟点头,揽着她下了凤凰树,花颜反牵着他,快步进了最高处的牡丹亭。 透过云雾山浓浓的雾色,东方的天空起初像是一条彩带,从一头被人甩开,在苍劲的,暗沉的,青白的天空上,渐渐地铺展开,如拉开东方天空白日的序幕,霞色渲染了整片天际。 在雾色中看霞色,本就绚丽。 当红日冉冉地从霞色中缓缓地升起,周身带着红彤彤的光芒,一点点的,含羞带怯的,又坚定不拔地揭开面纱,整个划出天际,那一瞬间,美不胜收。 云迟忍不住赞叹,“云雾山顶的日出,果然震撼人心!” 花颜浅浅而笑,“苍茫劲骨破天际,霞光一壁江山色。” 云迟含笑点头,“日暮接天虚待客,青云借力登九霄。” 花颜大乐,“这般观感,当题在牡丹亭上。” 云迟偏头看着她,笑道,“来!一起?” “好啊!”花颜笑着,手腕轻轻一甩,袖剑被她握在了手中,她转身便在牡丹亭的廊柱上题上了两句话。 云迟几乎在同时,抽出身上佩戴的软剑,在她提笔时,也与她一起提笔。 苍茫劲骨破天际, 霞光一壁江山色。 日暮接天虚待客, 青云借力登九霄。 花颜与云迟几乎同时题完,对看一眼,云迟扬眉,“题名?” 花颜“哈”地一乐,“你的大名若是题在这上面,这云雾山的牡丹亭怕是要被人踏破。” 云迟莞尔,“题在别处不敢说,临安人杰地灵,百姓风气极正,一盏长明灯都点了几百年,牡丹亭也不会这么不禁踩。” 花颜收了笑,转头干脆地题上了自己的名字。 云迟紧挨着花颜名字旁,也题上了自己的名字。 云迟花颜,如这首诗句一般,相得益彰。 那一轮红日突破重重云雾,罩在牡丹亭的廊柱上,那首被二人宝剑刻在上面的诗句,苍松劲骨,轻狂风流,不分伯仲,日色洒了金光,为其镀了金色,夺目至极。 花颜盯着看了片刻,收了袖剑,偏头看着云迟。 云迟也看了片刻,似是满意至极,愉悦至极,收了佩剑,目光温柔地看着花颜。 花颜清楚地看到他眼里似落了红日,满满的光芒和光华,温柔和愉悦似乎要从眼底流泻出来,她上前一步,双手抱住云迟的腰,以最慰贴的方式,将头靠在他胸前,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偎依在他怀里。 云迟眼底的温柔随着日色落尽心里的光芒溢出,满满的,化不开,终于,他忍不住,用手抬起花颜的下颚,低头将唇落在了她娇软的唇瓣上。 花颜目光动了动,在他唇瓣落下的一瞬间,咬住了他唇角,带着丝丝俏皮的淘气用力地咬了他一下。 云迟失笑出声,按住她身子,将她压在了廊柱上,不容她躲避地狠狠地辗压下来。 花颜气息不稳,伸手推他,轻轻唔哝,“有人在呢,花容还是个孩子呢。” 云迟当没听见。 花颜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气笑地想着这个人可真是不能惹。 云迟到底是顾忌了花颜虽不算薄但也不算厚到家的面皮,惩罚了片刻便放开了她,看着她满面潮红,气喘吁吁地偎依在他怀里,心中从所未有的愉悦。 花颜靠着他喘息了片刻,才渐渐平复下来,红着脸瞪他,“走了,下山了。” 云迟笑着点头。 二人出了廊柱后,这才发现小忠子、采青、花容等人都躲远了。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的路不如上山的路好走,花颜的身体到底是有所损伤,半途中,便有些气力不够使,一层层的汗打湿了她的后背。 云迟发现后,转过身,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了下来。 花颜眨眨眼睛,然后什么也没说地安心地窝在了他怀里。 云迟走了一段路后,没听到怀中人的动静,低头一看,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他微微蹙眉,对花容问,“她以前癔症发作后,是不是都易困倦?” 花容瞅了花颜一眼,小声说,“何止呢,以前十七姐姐癔症发作后,都要在床上躺三五日不出屋呢。如今比以前看起来好多了。” 云迟点头,“原来这样也算是好多了,那她以前,岂不是更辛苦?” 花容点头,小声说,“十七姐姐不轻易让人看见癔症发作的。” 云迟不再多言。 下了山后,画舫停靠在原地,船夫就位,云迟抱着花颜进了内仓,画舫离开了云雾山,折返回临安城。 花灼在昨日晚便知道二人去了云雾山,彼时他正看着秋月忙乎着给他院中的花树灌药,听人传回话后,他叹了口气,“我便知道妹妹要带着他去云雾山,每次去一趟,回来都要病一场,但望这次不会了。” 秋月动作一顿,转头看向花灼,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公子,小姐当真是……那以后进了京城,进了皇宫,每日对着宫墙,总是想起,她该是何等的辛苦啊?” 花灼叹息,“又有什么办法?既是命定,躲不过,也是她必定要走的路,辛苦也要走,我只希望天不绝在知道由来后,能想到办法。” 秋月犯愁地说,“医者医病难医心,师傅早已经说过,小姐的癔症,既是生而带来,谁也没法子,昨日我想了一日,还是没想出来这要怎么医,师傅来了,但愿能真的有法子,否则小姐怎么办呢。” 花灼道,“妹妹是聪透之人,但正因为太聪透,什么都太明白了,她自己更是比谁都明白,所以,才更是难解。” 秋月垮下脸,“是奴婢愚笨,枉费陪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真是笨死了。” 花灼诚然地点头,“的确很笨,就是一个笨丫头。” 秋月跺脚,端了药罐子,扭头走了。 花灼失笑,看着她气嘟嘟的背影说,“不过笨丫头也有笨丫头的好。” 秋月脚步一顿,脸红了红,去了药房。 花灼坐在树下,接了一片花瓣,算计着天不绝在收到信后,能几日赶来。 看守门房的一人前来禀告,“公子,北地苏家的三公子和四公子、程家的二公子、八小姐求见!” “嗯?”花灼闲闲淡淡地挑眉,“他们来做什么?” 那门童立即说,“苏家的三公子和四公子说是前来见少主,北地程家的二公子和八小姐说是来拜见太子殿下。” 花灼摆手,“去回话,就说他们不在,昨日外出未归。” 门童应是,立即去了。 第三十六章(二更) 程顾之在昨日点破了云迟和花颜的身份后,与苏轻眠一起去了八方客栈见了苏轻枫,苏轻枫有些讶异苏轻眠竟然在笙歌燕舞之地见到了云迟。 苏轻眠也很意外,直到与程顾之回了八方客栈,一路上也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也没想到,会遇到云迟和花颜,且还在那二人面前被给面子地讨了两盏清茶喝。 程兰儿一直倾慕云迟,先前在太后满天下为太子殿下选太子妃时,虽最先考虑的人是赵宰辅府小姐赵清溪,但是也打算顺带将侧妃、良娣人选一并选了,程兰儿的画像,也是排在花名册前几页的。 太后这些年虽心向着皇上和太子,但是对于娘家程家,也是极为眷顾。上一代程家入宫了一位姑娘给皇上为妃,却不想那姑娘身子骨弱,早早地就去了,太后与那姑娘感情不错,着实伤心了一阵子,对程家人说了不要对未出阁的姑娘在教养上太苛刻,还是活泼好动些好,身子骨会禁折腾些。是以,程家自这一代,对姑娘的教养上,便放纵了些。 再加之程兰儿是嫡出,自小较其她姑娘聪明活泼,便得宠些。 十年前太后寿宴,程家人带了她进京给太后贺寿,太后见她讨喜,很是喜爱,多夸了几句,言语间似有意将来让她进宫,是以,程家人对于这位太后定下的将来会入宫的姑娘便十分宽容,所以,养成了程兰儿如今骄纵的性子。 再加之程家人近年来本身就张扬了些,不懂得收敛,程兰儿便成了典型的代表。 程兰儿在听程顾之道破云迟和花颜的身份后,一时间大受打击,她没想到自己来临安想看看云迟和花颜到底为何这般纠缠,连太后的懿旨都不起作用,云迟竟然不顾皇家礼数破天规地带五百台聘礼登门求娶,没想到自己在云迟面前落了个不与人和善纠缠的形象。 她回到客栈后,大哭了一场,后悔莫及,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见到云迟,她就是为此来临安,听闻程顾之、苏轻枫、苏轻眠三人商议好今日登花家门前来拜见,便也跟着来了。 四人谁都没想到,昨夜云迟与花颜竟然外出未归,四人吃了个闭门羹。 花家也没有接待四人的打算,便将四人晾在了大门外。 程兰儿看着紧闭的大门,忍不住说,“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小家族,不懂得待客之道。” 程顾之看了程兰儿一眼,低斥,“八妹,你若是再这样口无遮拦的话,我就命人将你遣送回北地。” 程兰儿眼眶一红,“二哥,我又没说错,即便太子殿下和花颜不在府内,花家也不该将我们晾在这里,不是该请进去吗?” 程顾之冷声说,“你是谁?与花家有何交情?凭什么你来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在,花家就理所应该把你请进去?” 程兰儿一噎。 程顾之沉声说,“花家素来不与各大世家打交道,这是花家的规矩,天下皆知,也没有失礼之说。” 程兰儿小声说,“可是如今不同了啊!花家出了个太子妃,都与皇室……” 苏轻枫打断她的话,淡淡地说,“八小姐还是谨言慎行。” 只这轻飘飘的浅淡淡的一句话,似带着山峦压下来般的重量,让程兰儿猛地住了嘴。 程顾之看了苏轻枫一眼,询问,“轻枫兄,我们是否再请拜见花家族长?” 苏轻枫看着花府的牌匾说,“据说花家是公子花灼当家做主。方才门童已经说了,他家公子说了,太子殿下和花颜小姐外出未归。他人既在府内,想必不愿见我们。” “那……”程顾之看着他,“我们明日再来?” 苏轻枫颔首,“走吧!” 程兰儿有些不想走,但见三人都没有异议明日再来,也不敢再吭声了,一行人离开了花府。 云迟与花颜回来得挺早,在四人离开花府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回到了花府。 花颜在画舫到了灵湖岸边时,便醒来了,但还是有些困,所以,当坐上了马车后,便又窝在云迟的怀里睡了。 她醒时,云迟也醒着,她睡时,云迟也陪着她睡,步调十分的一致。 马车到了花府,小忠子在外面悄声说,“殿下,回府了。” 云迟应了一声,见花颜困浓浓的,似要醒来,又挣扎着困顿,模样十分娇软可爱,他微带了一丝笑意,抱着她下了马车。 一路回到花颜苑,遇到了花府不少人。 早饭后不久,正是花府的人饭后出来走动的时辰,每个人见了云迟抱着花颜,都笑眯眯地与云迟打招呼,除了第一日,花家正式地接待了云迟,之后,花府一切照常,似乎根本就没住了南楚最尊贵的太子殿下,花家上下所有人,都照常地过着日子,无一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生怕侍候不好太子殿下。 如今,见了云迟,也不再规规矩矩见礼,长辈笑呵呵地问二人去了哪里,同辈有调皮的喊云迟十七姐夫后嘿嘿地笑着跑来。 云迟一路含着笑意,抱着花颜回了花颜苑。 小忠子和采青跟在云迟身后,十分罕见地觉得花家真的是一个很奇特很温暖的家族,在这里,若不是他们时刻谨记着云迟的身份,怕是也会忘了他是南楚最尊贵的太子殿下。 进了房间,云迟将花颜放下,花颜习惯性地伸手抱住他,继续睡。 云迟无奈低笑,对她柔声说,“回到家里了,天色不早了,早膳还没用,要不要用过早膳再继续睡?” 花颜“唔哝”地哼哼了一声。 云迟好笑,“你若是这般睡上一日,便又过了一天,过两日我就启程回京了呢。” 花颜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底带着细细碎碎的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刚刚是在装睡?” 云迟点她鼻尖,轻笑着说,“马车在到府门口时,你便醒来了,偏偏装睡让我抱着你,一路走来,故意让我遭了不少人笑话。” 花颜扬着明媚的脸看着他,“你怕被人笑话?” 云迟看着她的脸,似将云雾山破开天际的日出带了回来,明媚至极,他心情极好地说,“自然不怕。” “那不就得了?我就是故意的。”花颜笑着贴在他心口蹭了蹭脸,问他,“你累不累?” “不累。”云迟摇头,“你睡时我也睡够了。” 花颜狡黠地看着他,“若是不累,我院子里的厨房借给你用,你给我们两个人煮面吃吧,好不好?” 云迟微笑,“好,太子妃有求,莫敢不应。” 花颜抿着嘴笑,立即坐起身,“我除了煮面没有你做得好,其实也会做饭的,你煮面,我做菜。” 云迟微微挑了挑眉,“好。” 于是,二人起身,一起去了小厨房。 花颜苑的小厨房除了秋月用来熬药外,大多数时候都是闲置不用的,花颜往常在家的时候,不是去太祖母、祖母、父母那里蹭饭外,就是去出门左拐,去花灼那里蹭饭。 厨房里十分干净整洁。 秋月正在厨房里熬药,见二人一起来了,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 花颜笑着弹了秋月额头一下,“笨阿月,熬药熬呆了?” 秋月脸一红,拂开花颜的手,咳嗽一声,“小姐与太子殿下彻夜未归,如今回来,倒还是十分精神。”话落,看着二人,“太子殿下又要下厨做面?” “嗯,你猜对了!”花颜笑着点头。 秋月似想起了云迟做的面,脸跨了跨说,“太子殿下生来就是打击人的吗?” 云迟失笑。 花颜也好笑。 秋月对花颜说,“小厨房没有什么菜,太子殿下和小姐想吃什么菜,我去大厨房看看拿过来,小姐帮我看着药。” 花颜想了想,报了几样菜,偏头询问云迟。 云迟点头。 秋月去了大厨房。 云迟净了手,挽起袖子做面,花颜帮着秋月看着药炉,不多时,秋月走了回来,花颜开始动手摘菜做菜。 秋月坐在药炉旁瞧着,真是难以想象,监国摄政,执掌朝堂,批阅奏折,坐于云端,负担着整个南楚江山社稷,杀伐果敢,尊贵威仪的太子殿下会下厨洗手作羹汤。 传出去,这该是多么耸人听闻。 秋月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公子似乎从没下过厨。” 花颜大乐,看了她一眼,笑着说,“笨阿月。” 秋月瞪眼。 花颜笑吟吟地说,“你跟花娘学做清汤面,学了那么久,却都不知道哥哥早就跟花娘学会了吗?” 秋月顿时愣住了。 第三十七章(一更) 秋月不敢置信地看着花颜,公子也会下厨?会做清汤面? 花颜瞧着她一副傻傻的模样,好笑地说,“哥哥见你总也学不会做不好,便想试试到底有何难?不成想,却是第一次就学会了,他便笑着说,你的所有天分,估计都用来学医毒之术了,没分给别的。” 秋月闻言更是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整张脸都垮了。 花颜提醒她,“药要煎糊了。” 秋月连忙去看药炉,果然见到了火候,连忙端下来,跺着脚说,“我去找公子算账,明明他自己会做,却每次都要让我做,做不好还笑话我,着实可恨。”说完,捧着药罐子走了。 花颜大乐。 云迟瞅了花颜一眼,笑着说,“你这算给你哥哥找麻烦吗?” 花颜眨眨眼睛,“唔”了一声,乐着说,“不算啊!秋月斗不过我哥哥的,三两句话,就会收拾了她。” 云迟失笑,“难得花家没有门第之见,素来秉持两情相悦。” 花颜笑着说,“秋月出身不低的,说出来,你大约都会吃一大惊。” “哦?”云迟挑眉,“出身何处?” 花颜笑着说,“北地有三姓一王,苏家、程家、林家,与北地怀王府。秋月是北地怀王府的小郡主,当年很小时候,天不绝游历北地,见她小小年纪,对药物很是有天分,便问她要不要跟他学医,她就问,学医能让她娘死而复生吗?天不绝说不能,但是只要人没死,有一口气,他就能救活。于是,她就跟着天不绝走了。” 云迟讶异,“竟然出身北地怀王府?我是隐约听闻这些年北地怀王府一直在找丢失的小郡主,没想到竟是你身边的秋月。” 花颜笑着说,“那时她很小,也就三四岁,跟着天不绝后,一直学医,闷闷不乐的。后来我为了医治哥哥的病,找上了天不绝,在哥哥病情稳定有好转后,便从天不绝那里拐了她跟着我,她打赌输给了我,成了我的婢女。” 云迟浅笑,“但凡你与人打赌,没有不赢的。” 花颜抿着嘴笑,“后来,她听说怀王又娶了新王妃,便死了回怀王府的心思,不打算再回去了,正巧我也舍不得她,她的性情秉性,都是我一点点地培养的,可舍不得放了她,哥哥估计也与我一样,自小他欺负不了我,便欺负她,欺负惯了,便也不想放手了。” 云迟失笑,“北地怀王府,算得上是系出名门了,昔年怀王人虽风流,但是对怀王妃着实不错的,怀王妃病故,之后怀王又丢失爱女,好生消沉了几年。” 花颜淡笑,“若非怀王风流,怀王妃也不至于郁结于心早早地香消玉损,秋月小小年纪,也不至于便决然地离开怀王府,跟着天不绝走了。据说怀王府的内宅,堪比皇上的后宫,佳丽不计其数。” 云迟点头,笑着道,“是有这个说法,不过怀王府的情形一直以来十分复杂,脉息极多,分支极多,怀王能接世袭位,在一众子嗣争斗中脱颖而出,着实不易。风流之说,不好评判。” 花颜眨眨眼睛,笑着说,“有时候是不能看表面人云亦云,但怀王子嗣众多是事实,即便他将来有朝一日找到了秋月,哥哥也是不会把秋月还给他的。” 云迟深有所感地笑着说,“从大舅兄手里夺人,无论什么时候,着实不易。” 花颜想到花灼给云迟的那一沓写满要求和议程的宣纸,从他手中夺人,可不是不容易吗?连云迟都头疼,不由得乐不可支。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做好了饭菜。 云迟做了两碗清汤面,花颜炒了四碟小菜,二人一起端着出了厨房,顿时一阵面香菜香。 小忠子和采青瞧着,真真正正地觉得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这般相处,真真像是一对寻常夫妻,但愿以后太子妃嫁入东宫后,也能如此举案齐眉,和睦融融。 用过饭后,花颜笑着对云迟说,“是歇着,还是我带你再出去转转?” 云迟笑着说,“不出去了,就在府里转转吧!你自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我想走走。” “好啊!”花颜笑着起身。 外面的日头炎热,二人一起撑着一把伞出了房门。 花颜带着云迟去了她常去的几处地方,或是风景清幽之地,或是孩童玩乐之地。二人悠悠闲闲地一边说着话一边走着。 花颜笑着说,“住在东宫时,我似乎没逛过园子。” 云迟偏头笑看了她一眼,“那时你恨不得不踏足东宫,自然对东宫每一处都看不上眼,不想逛了。” 花颜抿着嘴笑,“那时还真没想过真要嫁你。”话落,笑看着他问,“东宫那么大,你都走过吗?” 云迟点头,“走过,东宫真正落成之时,我从皇宫里移去东宫之前,走遍了每一处地方。东宫是母后和姨母共同的心血,我以后住的地方,自然要仔细地看一遍走一遍。” 花颜握紧他的手,想说什么,终是作罢,笑着改口说,“将来你我有了孩子,倒是省了我费心了,东宫现成的。” 云迟低笑,停住脚步,伸手环住花颜的纤腰,低柔地在她耳边问,“十八岁?” 花颜一时没想那么多,顺口便说出来了,如今见他如此,脸蓦地一红,“嗯,我与你说过了,我的身体因为所练内力的原因,十八岁之前,都会是不育的脉象。” 云迟含笑点头,“两年时间,是极好的,我也不想你刚嫁我,便有个小东西出来呱躁。” 花颜嘴角抽了抽,他们还没如何,嫁娶之事尚在筹备,这般谈论子嗣,是不是太早了?她绷不住好笑,伸手捶他,“真是扯远了!” 云迟一手撑着伞,一手揽着她,在青竹伞的暗影下,看着花颜浅笑盈盈微带霞色的脸,忍不住低头下头。 花颜眼眸似含了日月星河的光,云迟有些受不住,“花颜,我想……。” 花颜咬唇,顿了片刻,同样贴着他小声说,“据说男子一旦开了头,初时,便会日也思夜也想,你……确定?” 云迟默了默,半晌,终是叹了口气,“罢了。” 花颜低下头,埋在他心口,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似娇似媚,“堂堂太子呢,无欲则刚呢!” 云迟气笑,深深地叹气,“真是折磨人!” 花颜嗔了他一眼,想说到底谁折磨人? 云迟歇了片刻,平稳了气息,笑看着她说,“走吧,带我去你的书房吧!你哥哥的书房我去过了,墙壁上挂的都是你的画像,你的书房,我想去看看。” 花颜笑着点头,干脆地说,“好啊,走吧!” 二人撑着伞,一起又折返回了花颜苑。 花颜带着云迟,去了花颜苑内院一处草木深深,蔓藤攀爬,将整个二层楼阁都包围在了绿色之中的阁楼。 若非花颜领着,云迟觉得即便他坐在花颜苑几日,怕是也难以发现这处隐秘之地,蔓藤将这阁楼封锁得严严实实的,连窗子都爬了蔓藤。 他看着这处阁楼,似乎仿佛看到了花颜被包裹的内心,细细密密的,偶尔大风刮来,掀起蔓藤的枝叶,透出那么一点点儿光亮和缝隙,其余的时候,便全是浓郁的昏暗。 房门落的锁已经生了锈,蔓藤将锁都缠了起来。 云迟看着花颜干脆地扯开蔓藤,露出生锈的锁,对他温声问,“你这书房,多少年不用了?” 花颜笑了一下,说,“七八年了吧?不记得了,我时常跟哥哥挤他的书房,这书房便弃置了。” “怪不得锁都生锈了。”云迟微笑。 花颜拔下头顶的一支发叉,轻轻地将一头插进锁孔里,似生的绣有些重,她即便手法好,还是费力了好半晌,才打开了锁。 然后,她将发叉插回头上,伸手一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落下一片尘土。 云迟感慨,“这地方还能进吗?你我进去,不会变成两个土人吧?” 花颜回转头看着他,轻轻盈盈地笑,“估计被你猜对了,那太子殿下,你要不要进啊?” 第三十八章(二更) 云迟看着这处被浓密的蔓藤全部遮挡住的书房,就如花颜心底的一个尘封之地。 她既然愿意带他来,那么,便是对他打开了一扇心门。 他如何不进去呢? 他笑看着她,“进去变成土人后出来,我们正好洗个鸳鸯浴。” 花颜失笑,瞪了他一眼,嗔道,“真拉着你一起洗的时候,你该又落荒而逃了。”说完,她抬步走了进去。 云迟低咳一声,那一日他的确是落荒而逃,但也是为了顾及她的身体,今日本来想狠狠心将她如何,她却又说男子一旦开了荤,初时便日思夜想,想着很快就要离开,他着实不敢了。 他有些没面子地跟在花颜身后,进了开启的门。 里面十分的黑。 花颜脚步不停地走到桌前,熟悉地摸到火石,掌了灯。 里面顿时明亮起来。 云迟随后跟进来,见到这处书房里果然如他猜测般落了厚厚的一层土,书架上,桌案上,罩灯上,琴上、萧上、字画上、地面上,甚至墙上,都灰扑扑地落了一层厚厚的土。 很多的字帖,还有很多的画了一半的画,还有散落的棋子,还有满地扔着的纸张,皆被尘土覆盖。 这里,几乎没有一丝干净整洁,十分地杂乱无章。 花颜掌了灯后,站在桌前静默了一会儿,笑着说,“是不是很失望?这般乱七八糟的,便是我的书房,没有哥哥书房那般整洁。” 云迟静默片刻,摇摇头,弯身从地上捡起一张宣纸,拂掉上面的尘土,便见到工整娟秀的字迹,她看了片刻,又弯下身,捡起一张画卷,这画卷只画了一半,他刚去过云雾山,一眼便看出是云雾山的一角,一半的月老庙,一半的云雾,一半的凤凰树,一半的牡丹亭,一半的日出…… 这样的画功,一眼所见,御画师也不及她十之三四,在这样或粗或细或大开大合的浑然天成的笔法下,哪怕是一半,也活灵活现。 但是可惜,只有一半。 他又弯身拾起地上其它纸张,或娟秀的字迹,或工整的字迹,或龙飞凤舞的字迹,每一张字帖都是完整的,若不是他曾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一个人可以写出许多种字帖,皆堪比当世名帖。 每一卷画,都画了一半,有的地方云迟去过见过熟悉,并不陌生,所以即便冰山一角也能一眼看出,有的地方云迟没去过见过,所以,不知道画的是哪里。 很多张,预示着,曾经,她曾落笔到一半昏睡过许多次。 这里,就如一个暗牢,她似乎在这里挣扎过许久许久,奈何,似乎没挣扎出来,便索性尘封了。 他放下宣纸和画卷,走到琴案前,拂掉上面的尘土,便看到了一架上好的七弦琴,但是断了一根琴弦,琴弦上还染着干枯了许久的血迹。 桌案上,棋盘上摆了一局残局,桌面和地面零星地散落着棋子。 他看了片刻,又转过身,扫过不远处一排排书架,书架上的尘土掩盖了书封的字迹。他走过去,轻轻抬手,拂掉了上面的尘土,便露出了书封。 皆是史书。 一排排,一列列,各朝各代的史书,有正史也有野史。不见他以为她爱看的志怪小说与市井话本子。 他沿着书架走了一圈,转回头,看着花颜。 花颜依旧立在掌灯的桌案前,神色静静的,灯火罩在她身上,落下光晕斑驳,看不出她心里的情绪,也看不到她面上别的多余的表情。 云迟隔着书架的缝隙看了花颜片刻,缓步踱到她身边,笑着说,“原来我的太子妃自小读的是史书。” 花颜目光动了动,视线聚焦到云迟的面上,轻如云烟地浅笑,轻声说,“是啊,史能明智。” 云迟莞尔,看了看身上被沾的尘土,笑着说,“果然成了土人了。” “走吧!这里着实没什么好待的。”花颜拉起他的手转过身。 云迟跟上她,挥手熄灭了灯盏。 出了书房,阳光刷地照了下来,打了二人一个满头满脸满身,烈日烤得灼热,照在身上火辣辣的,似从上到下给洗礼了一番。 花颜望着天轻吐了一口气。 云迟忽然从后面抱住她,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花颜一怔,收回视线,微微偏头,从前面往后面瞅他,“怎么了?” 云迟的脑袋搁在花颜的肩膀,声音有些暗哑,“对不住,不该让你带我来这里,揭你尘封起来不愿开启的伤疤。” 花颜笑了笑,“尘封是没错,以前是想封锁了一辈子再也不踏进来,如今却不再那样想了。”话落,她将身子懒洋洋地顺势靠进他怀里,轻声说,“你我夫妻一体,有些事情,我不想瞒你,但是,云迟,给我点儿时间好吗?我如今在努力。” 云迟点头,低哑地说,“不愿想起的东西,就一辈子不要想起好了,不愿揭开的伤疤,就一辈子不揭开好了,只要你好好地陪着我,我知道不知道,早知道晚知道,都没关系。” 花颜心里的黑暗渐渐地被阳光破开,霎时暖如春水,她笑着说,“云迟,你这般纵容我,惯着我,可怎生是好?我是一个宠惯不得的人,你把我宠惯得厉害了,我怕是要上房揭瓦的。” 云迟低笑,“不怕你上房揭瓦,你上房,我拿梯子,你揭瓦,我补瓦好了。” 花颜被这番话深深地愉悦了,大乐,“这可是你说的啊,不准反悔。” “不反悔。”云迟笑着点头。 “走吧,一身土味。”花颜笑着直起身。 云迟放开了她,撑起了伞,二人遮着烈日,一起回了花颜苑。 进了花颜苑后,花颜伸手推云迟,“你先去沐浴。” 云迟看着花颜,似是琢磨了又琢磨,觉得还是克制为好,免得真如花颜所说,自己受不住日思夜想相思成疾,于是,乖觉地拿了一件崭新的衣物,开了暗门,进了水晶帘后的暗室。 花颜见他进去,走到桌案前,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她喝茶的动作极慢,半天才品一口,整个人静静的,没有声音。 云迟出来时,花颜一盏茶还没喝完,听到动静,花颜慢慢地转过头,放下茶盏,对着云迟浅笑,“洗完了?” 云迟“嗯”了一声,沐浴后,再不见灰扑扑的尘土,神清气爽,“你去吧。” 花颜放下茶盏,拿了一件干净的衣物,进了水晶帘后的暗室。 云迟走过来,见花颜茶盏里剩了半盏茶,他伸手端起来,发现茶盏是冷的,里面的茶不见温度,似也极冷了。 他抿了抿唇,慢慢地,将花颜那半盏冷茶喝了。 花颜沐浴出来,云迟半躺在床榻上,对她招手,“过来歇着吧,今日哪里也不去了。” 花颜点头,也上了床榻。 花颜似是极累,很快就睡着了。 云迟看着她,二八年华的年纪,正是年少妙龄芳华,若不是与她日渐相处得长了深了,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那样的聪透活泼看着洒然随意的人儿,心里竟尘封着一座荒芜的枯冢,别人进不去,她自己出不来。 转日,花颜一夜好睡后早早地醒了,她偏头看向身边,云迟似也同时醒来了,她心情很好地笑着说,“早啊!” 云迟露出笑意,刚睡醒的嗓音暗哑好听,“早!” 花颜坐起身,对他说,“那日看你和哥哥过招,十分过瘾,今日我身体似乎爽利了很多,我们起来过招吧!” 云迟低笑,“正好,我一直便想见识见识你的身手。” 花颜麻溜地下了地,快速地梳洗穿戴妥当,站在门口等着不紧不慢收拾的云迟。 清晨雾气有些重,天色微微昏暗,似有雨的征兆。 花颜站在门口立了一会儿,云迟走了出来,对她笑着说,“前两日将大舅兄院落的花树给糟蹋了一番,如今这花颜苑能免则免吧!” 花颜笑着点头,“咱们去后园子里。” 云迟颔首。 二人一起出了花颜苑。 来到后园子,花颜脚步还未停,忽然袖剑飞出,毫无预兆地对着一旁的云迟刺了过去,云迟飞快地闪身避开,还未站稳,花颜又一剑刺来,云迟再避,转眼花颜又是一招,云迟再避不过,拔出了腰间的袖剑。 轻飘飘的三剑便逼得太子殿下出剑,花颜笑着对他得意地扬了扬眉。 第三十九章(一更) 云迟一直知道花颜武功极好,否则也不会只带了几十人便覆灭了整个蛊王宫,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她用剑,纷繁变幻的招式,诡异难测,让他一时间也有些应接不暇。 秋月闻声赶来后,心疼地看着后园子飞花碎叶如雨点一般地落下,她直跺脚,大喊,“小姐,太子殿下,别伤了那株万年青。” 她喊时,二人正围着那株万年青你来我往地过招,衣袂纷飞,剑光花影。她喊声落,二人即将交叠在万年青上的剑齐齐撤回,避开了万年青。 秋月大松了一口气。 花灼缓步踱来,负手而立,看着二人过招。 秋月偏头问花灼,“公子,您说是小姐赢还是太子殿下会赢?” 花灼淡淡而笑,“若是妹妹前两日没伤了五脏六腑,不至于气虚体乏的话,他与太子殿下估计打了个平手,或者,她用点儿这些年在外学的见不得光的邪门歪道的手段的话,太子殿下也许不见得会是她的对手。但如今嘛,她撑不了两个时辰,就会显败象。” 秋月点点头,又看了片刻说,“公子说得极对,小姐体内伤势还没恢复呢,若是她全无伤势的全盛时期,太子殿下这般清正的剑术,单纯论输赢而来,真不见得是小姐的对手。” 花灼颔首,嗤笑,“臭丫头好的学了极多,坏的也学了不少,连我自小与他一起长大,都吃过她几次亏,更遑论别人了?有时候剑术再好,也抵不过诡诈二字。” 秋月似想起了什么,瞅着花灼闷笑。 花灼伸手敲了敲秋月脑门,“笨阿月,你笑什么?我吃亏便让你这般乐呵吗?” 秋月后退了两步,“我本来就笨,再被公子敲下去,真的更笨了。” 花灼看着她好笑,“我又没嫌弃你笨。” 秋月脸一红,顿时不敢看花灼了。 一个时辰后,花颜手中的袖剑一软,没拿住,脱手飞了出去。 云迟一怔,连忙用剑挑了个剑花,接住了花颜甩来的剑。 花颜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这一坐,十分的没形象。 云迟收了剑,快步走到她身边,紧张地问,“怎么了?可是我伤了你?” 花颜额头溢出细密的汗,仰着脸笑看着他,“没有,不怪你,是我气力不支。” 云迟松了一口气。 花灼来到近前,看着花颜说,“真是高估了你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也要撑两个时辰。” 花颜笑着看了花灼一眼,“又不是与别人对打生死攸关,两个时辰的确是能撑到,但也没必要死撑啊。” 花灼点头,看了云迟一眼,“倒也是。” 云迟伸手拽起花颜,扶着她站好,对她问,“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花颜摇头。 云迟不放心,看着秋月。 秋月连忙上前给花颜把脉,片刻后说,“小姐体内五脏六腑的伤势恢复了一半,倒是极快的,如今体虚力乏,没大碍。” 云迟彻底放心了。 花灼转向云迟,“你明日启程?” 云迟颔首,“不能再拖了!” 花灼淡笑,“走吧,太祖母知晓你明日启程,今日让我们过去松鹤堂用早膳。” 云迟没有异议。 三人去了松鹤堂,太祖母笑呵呵地对云迟招手,让他坐在她身边,云迟含笑坐了,花颜挨着云迟坐下。 一众人等和乐融融地用了早膳。 早膳后,太祖母拿出一个黑木匣子,递给云迟,“小迟,这个你收着。” 云迟看着黑木匣子笑问,“太祖母,这里是什么?” 太祖母神神秘秘地说,“治颜丫头的法子,你收着以后慢慢研究。” 花颜闻言伸手去拿。 太祖母一把按住,对她虎着脸说,“颜丫头,你不准看,这是给小迟的。” 花颜无语地瞅着太祖母,“我可是您的亲亲重孙女。” 太祖母笑呵呵地说,“多亲都不管用,你调皮捣蛋得厉害,就得治。” 花颜彻底没了话。 云迟含笑收起了匣子,温声说,“多谢太祖母,我收了。” 太祖母眉开眼笑地点头,“乖孩子!” 出了松鹤堂,花颜黏着云迟问,“太祖母给你的是什么,快打开看看。” 云迟看着她一副好奇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太祖母说了,不准给你看。” 花颜对他瞪眼。 云迟低笑,不理会她瞪眼,说什么也不拿出来。 花颜无奈,只能作罢。 门童前来禀告,“北地苏家的两位公子,程家的二公子和八小姐请见太子殿下。” 云迟摆手,“不见!” 花颜眨眨眼睛,偏头瞧着云迟,“真不见?” 云迟握住她的手,“明日我便回京了,今日不想将时间消磨在他们身上一日。” 花颜笑着点头,对门童说,“去回话,就说太子殿下身体不适,今日不见客。” 门童应是,立即去了。 云迟没意见。 等在花府门口的苏轻枫、苏轻眠、程顾之与程兰儿没想到今日来又吃了个闭门羹,无奈,只能又折返回了客栈。 程兰儿小声嘟囔,“太子殿下不知怎么就被迷了心窍,这样的小世家女子,怎么能登得了大雅之堂?” 苏轻枫淡声说,“八小姐在北地待久了,便不知天高地厚了,临安这个小世家曾让太祖爷三请五请子嗣入朝,却都被婉拒了。追踪祖籍,累世千年扎根临安,有哪个世家有其源远?” 程兰儿顿时住了嘴。 程顾之道,“不错,临安花家,不可小视,只看临安之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不夜城灯火夜如白昼,便可窥探一般。” 二人回到花颜苑,还没进屋,天空便飘起细雨。 花颜停住脚步,仰头去看,天空一片白,细雨如纱,细细密密地落下,带着丝丝清凉和清爽。她笑着说,“炎热了好些时日,终于下雨了。” 云迟也停住脚步,与她一样,抬眼望天,看了片刻,笑着说,“我发现临安即便半个月无雨,似乎也不影响农耕作物?这是为何?” 花颜笑着说,“临安有水渠,农耕的田地里都有水井,天太热干旱的时候,就人工打水浇田地,所以,无论多干旱,地里地秧苗干旱不着。” “怪不得了。”云迟感慨,“临安有天下粮仓之称,原来事在人为。” 花颜浅笑,“花家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心也没有那么宽大,管不了天下百姓,但是管临安一地,还是足够管好的。” 云迟赞叹,“临安一地,十几万百姓,富裕繁华堪比京都,能治理到如此地步,真是极好了。”顿了顿道,“未来有朝一日,我只愿天下各地都如临安。” 花颜莞尔,“太子殿下志向远大,本事卓绝,兢兢业业,一定有那么一日的。” 云迟微笑,拉着她上了台阶,二人并肩站在台阶上房檐下,看着细雨霏霏。 晌午,用过午膳,花颜让云迟先午睡,撑着一把伞出了花颜苑。 云迟站在窗前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在青竹伞下,窈窕娉婷,脚步轻缓地踩着地上的碎落花瓣出了花颜苑,猜测着她去做什么了,要多久回来。 他在窗前立了半晌,伸手扶额,低喃,“真是有些舍不得啊!” 小忠子捧着一摞信函进来,递给云迟,“殿下,这些信函,都是刚刚送来的。” 云迟回头瞅了他一眼,说,“放在桌案上吧!” 小忠子点点头,放在了桌案上,然后偷眼看云迟,小声问,“殿下是不是舍不得太子妃?” 云迟“嗯”了一声,“是有些舍不得,想想还有半年之久,便觉得太长了。”话落,他转过身,坐在桌前,伸手随意地翻了翻信函,只见这一摞信函里,竟然有三封是皇上送来的,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小忠子眼珠子转了转,小声说,“我问花容了,他说花家没有不能未婚先孕的规矩。” 云迟动作一顿,气笑地看了小忠子一眼,训斥说,“丢人都丢到小孩子面前了,你也是出息了。” 小忠子脖子一缩,顿时没了声,想想那日他被花容训,的确是挺给殿下丢人的。 云迟对他摆摆手。 小忠子见太子殿下没有生气罚他的打算,连忙快步退了下去。 第四十章(二更) 花颜很快就回来了,且带回了一对翠鸟。 云迟听到脚步声,探头望向窗外,细雨迷蒙中,她一手撑着青竹伞,一手拎着一对鸟笼子,里面有两只翠鸟,通体翠绿色,十分好看。他微微地扬了扬眉,想着她说出去一下,原来是去弄了一对翠鸟回来。 花颜缓步上了台阶,折了伞,拎着鸟笼子进了屋,见云迟坐在桌案前,面前摆着一摞信函奏折,她笑着问,“今日皇上来了几封信?” “三封。”云迟道。 花颜好笑,“看来皇上已经急不可耐了。” 云迟颔首,感慨说,“这些年父皇懒散惯了,朝事儿都推给我,如今不过短短时间,他便受不住了。” 花颜笑着说,“能者多劳,谁有你这样的儿子,都会惯懒散了。” 云迟失笑。 花颜走到近前,将鸟笼子放在桌案上,对他说,“这是一对一点翠,我以前养的鸟,你带走解闷吧!” 云迟微笑地看着她,“带走什么,也不如带走你。” 花颜嗔了他一眼。 云迟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低叹,“半年还是太长了,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不忍受相思之苦?” 花颜看着他的模样,难得太子殿下一脸郁结,满眼的不舍,她笑着说,“京城到临安,不过千余里,最快的马,两日夜行程而已,算不得什么。” “也是!”云迟闻言开解了些。 花颜对他说,“这一对鸟比较难侍候,我去交给小忠子,告诉他怎么养。” 云迟摇头,“你将如何养它们写在一张纸上,我来养。” 花颜怀疑地看着他,“你有空吗?” 云迟颔首,“总会有的。” 花颜点头,坐在桌前,提笔写养鸟的注意事宜。 云迟过了一会儿对花颜说,“我将采青留下跟着你。” 花颜没异议,“好。” 当日夜,云迟抱着花颜,久久不愿入睡,与她交代嘱咐他回京后她要好好养身子,好好吃饭,每日与他一封信云云。 花颜开始不停地点头,到最后,好笑地看着他,“再说下去,就变成老婆婆了。” 云迟气笑,也觉得自己的确是过于絮叨了。 第二日早,云迟与花颜早早便起了,收拾妥当,出了花颜苑,去了松鹤堂。 云迟陪着太祖母等人用过早膳后,以太祖母为首,花家的一众人等,悉数送云迟到府门口。 除了云迟来的时候举族出迎外,便是他离开的时候,举族相送,这是对太子殿下最高的对待了。 云迟与众人道别,然后看向花颜,不舍地说,“你送我出城吧!” 花颜微笑,“好。” 花灼看了二人一眼,“我也送送太子殿下。” 云迟淡笑,“多谢大舅兄。” 云迟上了马车,花颜也跟着坐了上去,花灼自行坐了一辆马车。 花家为云迟准备了十几车临安农产丝绸玉器字画等物,云迟不算轻装简行地离开了临安城。 太子殿下回京,秘而不宣,趁着清早没什么人,未曾张扬地出了城。 马车里,云迟抱着花颜,搂着她娇软的身子,一言不发。 花颜想着他估计昨晚话说多了,该交代她的都交代了,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所以,临到离别了,反而没什么可说了。但她依旧感受到了浓浓的不舍。 花颜被他感染,笑着说,“你放心,天不绝来给我看诊,无论顺利不顺利,我若是在家待的无事儿,你忙得抽不开身再来临安,我便偷偷进京去看你,半年很快的。” 云迟眼睛顿时亮了亮,低声问,“当真?” 花颜笑着点头,“当真。” 云迟低哑地说,“我真是中了你的毒,一日就相思入骨了。” 花颜低笑,轻声说,“谁没中毒呢?” 云迟的眼睛又亮了亮,现出细细碎碎的月之光华,灼人得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花颜笑着说,“到十里亭了!” 云迟不依不饶,“你再说一遍。” 花颜抿了抿嘴角,目光盈盈地看着他,“我大约会比你更甚相思的。” 云迟闻言心下动容看着她。 花颜受不住,伸手推他,“一会儿你还要与哥哥道别呢,他会笑话的。” 云迟想说不怕他笑话,奈何又觉得自己的定力越来越低了,真怕再下去控制不住,只能放开了她。 小忠子的声音适时地在外面喊,“殿下,到十里亭了!” 云迟“嗯”了一声,理了理衣摆,又帮花颜整了整发髻,下了马车。 花灼的马车随后跟上来,也停在了十里亭,他下了马车后,瞅了云迟一眼,又瞅了花颜一眼,对云迟淡声说,“望太子殿下一路顺利,真的能做到半年后来临安迎娶妹妹,届时恭候了!” 云迟微笑颔首,“大舅兄放心,一定准时!” 花灼不再多言。 花颜转头,面向云迟,抬手帮他理了理衣襟,温柔地笑着说,“一路小心!” 云迟握住她的手,笑着说,“我的人虽回京了,这心怕是跟你留在临安了。” 花颜失笑,伸手推他。 云迟顺势放开她,不再多言,转身进了车厢内。 东宫的府卫齐齐对花颜拱手作礼,然后队伍缓缓启程,离开了十里亭。 花颜站在原地,看着云迟的马车走远再走远,直到官道上看不到影子,她依旧没收回视线。 花灼看着她挑眉,“怎么?舍不得?” 花颜点点头,“是啊,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儿,我已经习惯了每日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云迟,习惯了每日看他批阅奏折处理信函,习惯了每日与他一日三餐对坐,习惯了与他喝茶闲谈偶尔说笑……” 花灼将手放在花颜肩膀上,拍了拍她说,“你对谁好,总是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管前方水深水浅,从你们相处之日算起,不过两个月,不是在西南境地,就是在咱们临安,这两处,都远离京城,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生活在京城,你们与如今相处相比,定会不一样的。” 花颜转过头,看向花灼,轻声说,“哥哥的意思我明白,你留我在家里,一是为了等天不绝为我看诊,二也是想冷冷他,同时也让我也冷静一段时日。” 花灼瞪了她一眼,“你怎么就不说我是舍不得你嫁去京城?” 花颜失笑,“这个自然是不必说的。” 花灼微哼了一声,负手看着官道,面色端凝,“他待你之心,这几日,我也看得明白,但他毕竟是南楚的太子,你心里背负的东西太多,你们在南疆又以蛊王交换为代价缔结连理,我实在不放心,若是照我说,半年的时间太短。总要一二年磨合。” 花颜也重新看向官道,笑着说,“哥哥多虑了,人与人相处,贵在心诚,坦诚以待,我有些事情虽还未告诉他,但他明白我的,早晚有一日,我做好准备后,会与他说。无论是半年,还是一年二年,或者三年五年,想必都是一样的。京城虽人心繁杂,大约会艰难些,但我不怕的。” 花灼抿唇,半晌,点点头,“你有这个信心就好。” 花颜颔首,抬眼望天,昨日一场雨后,今日天色晴朗,不太热,他对花灼说,“哥哥,便进亭子里坐坐吧,我还不想回去。” 花颜没意见地说,“依我看,他走了,把你的魂儿带走了才是。” 花颜抿着嘴笑,一边向亭子里走去,一边问,“哥哥,天不绝可回信了?” 花灼摇头,“没有,等着吧!” 花颜进了亭子,看了一眼光滑干净的石桌石凳,坐了下来。 花灼随后跟进来,也坐在了石凳上。 花容见二人没有回城的打算,拎着一壶热茶拿了茶盏,给二人倒了两盏茶放在了石桌上。 花颜端起茶,慢慢地喝着,过了一会儿,哑然失笑说,“哥哥真是说对了,我恨不得追去跟着他一起走。” 花灼瞥了她一眼,“出息!” 花颜也不脸红,笑着说,“我是挺没出息的,什么时候有出息了,也就不是我了。” “倒是有自知之明。”花灼嘲笑。 花颜“唔”了一声,放下茶盏,没精打采地说,“走吧,不在这里待着了,怪没意思的,不如回去睡觉。” 花灼放下茶盏,冷不丁地说,“天不绝今早回信了,苏子斩也跟着一起来。” 第四十一章(一更) 花颜听到花灼的话,愣了愣。 苏子斩要来临安?与天不绝一起来?她看着花灼。 花灼点点头,“天不绝回信中是这样说的,他在收到我的信时,被苏子斩知晓了,琢磨之下,便说与他一起来临安。他的病情刚稳定,天不绝还不能离开他太久,索性便答应了让他一起来。” 花颜点点头,浅浅地笑了笑,“他还没来过临安,也好。” 花灼颔首,见她并无异样,道,“你们总不能一辈子不见,他来临安也好,你与他也正好做个了结。” 花颜闻言笑起来,“哥哥在说什么呢,什么了结不了结的,本就没开始,何谈了结?解解心里的结还差不多。” 花灼不说话,只看着她。 花颜收了笑意,对他轻声说,“哥哥放心吧,他既然来临安,就是通透的,我与他,不是生死仇敌,用不着一辈子不见的。夫妻缘分浅薄,但知交好友不见得也缘分浅薄,做不成夫妻,做知交好友总行的。” 花灼点点头,“也是,苏子斩是个聪明人,不会让你难做的。” 花颜笑容深了深,“他是很聪明,人也是极好,但愿将来,能有一个知他懂他爱他敬他重他的人伴他身侧。” 花灼不置可否,“走吧,日头热上来了。” 花颜点点头。 兄妹二人一起出了十里亭,上了马车。花容收拾了茶壶茶盏,与采青一起坐在车前赶车,马车回了临安城。 上了车后,花颜跟没骨头一般地靠着车壁坐下,懒羊羊地闭上了眼睛。 花灼看了她一眼,说,“从小到大,多少年也改不了你这没骨头的懒散样子。” 花颜哼唧了一声,“再过个半年,你就看不到了。” 花灼没了话。 马车回到花府,未到门口,花容小声说,“公子,那四个人又来了。” 花灼皱了皱眉。 花颜睁开眼睛,问,“北地苏家和程家人?” 花容“嗯”了一声。 花颜想了想,道,“你去对程二公子和程八小姐说,太子殿下已经回京了。请苏三公子和四公子入府小坐。” 花容应了一声,让采青将马车转入另一处门口进入,自己则立即下了马车去了。 花灼对花颜的安排并无异议。 花府门口,花容传了花颜的话后,四个人齐齐一怔。 程八小姐大声说,“你们骗人,昨日太子殿下还身体不适,我们今日来怎么就已经回京了?” 花容绷着脸说,“今日一早启程的,你爱信不信。” 程八小姐一噎。 花容迈进门槛,对苏轻枫和苏轻眠道,“两位是我家十七姐姐有请,可进?” “你家十七姐姐是?”苏轻眠挠挠头问。 “花颜。” 苏轻眠立即说,“进。”话落,转头看向苏轻枫。 苏轻枫点头,“多谢,请带路。” 花容带路,领着二人进了花府。 大门关上,将程顾之与程兰儿关在了府门外。 程兰儿愤怒,“二哥,你看看,这花家着实欺负人,看不起我们。” 程顾之面色平静,“我们是来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既然走了,花家也告知了,便行了。而苏轻枫和苏轻眠早先来时就是说请见花颜,如今她请二人入府,也是待客之道,于我们无关。” 言外之意,他们被拒之门外,也正常。 程兰儿跺脚,“二哥,太子殿下回京了,我们怎么办?” 程顾之思忖片刻,“我们出来这一趟,也有数日了,明日咱们回北地吧!” 程兰儿不甘心地说,“难道我们就这样回去?” 程顾之叹了口气,“我们也不算白来一趟,太子殿下与临安花家,这个亲看来是结定了,八妹,你死心吧!回去也让祖父、祖母死心吧!” 程兰儿眼眶发红,咬牙说,“我就不信了,太子殿下爱重临安花颜,为她空置六宫,早晚是要选秀的。古来还没有哪个储君帝王专情一人。” 程顾之看着她说,“有的。” “谁?”程兰儿看着程顾之。 “太祖皇帝,为了前朝淑静皇后,一生未立后选妃,空置三千后宫,至驾崩,也无子嗣,传帝位给了胞弟之子。” 程兰儿一时变了脸,“哥哥的意思是太子殿下会效仿太祖皇帝?” “难说。”程顾之道,“走吧,我们先回去,等等苏家两位世兄从花府做客出来,再做定夺。” 程兰儿看着花府紧闭的府门,无奈地点头。 花容领着苏轻枫、苏轻眠进了花府后,采青迎了过来,对花容说,“太子妃有请两位公子去茶园的会客亭。” 苏轻眠听到茶园,眼睛亮了亮。 花容点点头,带着二人向府内的茶园走去。 苏轻枫和苏轻眠第一次踏入花府,乍进入时,听得府内院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似十分热闹。跟着花容转入一条曲径通幽的石板路,过了拱桥后,四周十分安静,再听不到喧闹。 花府的一楼一台一阁一屋一宇都十分精致考究,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却没有人工刻意修剪,参差不齐地生长着,与楼台屋宇相辉映,别有一番别的府邸看不到的清幽宁静自然。 一路上,除了领路的花容和接应的采青,再没看到一个人。 来到茶园,远远的,便闻到阵阵茶香。 苏轻眠嗅了嗅,激动地说,“我闻到红罗锦和玉雪雾了。” 花容回头瞅了苏轻眠一眼,小脸上带着赞赏。 苏轻眠见被比他小几岁的少年赞赏。摸了摸鼻子,笑了笑说,“小兄弟见笑了,我就是喜欢茶,爱茶成痴。” 花容转回头去,“我家公子也爱茶。” 苏轻眠眨眨眼睛,想着他家公子是花灼? 他刚想问,茶园里穿出一个浅笑盈盈的女子声音,十分好听,如珠玉落盘,“四公子的鼻子真好使,果然是真正的爱茶之人。” 苏轻眠脚步一顿。这个熟悉的声音,与那晚在画舫里,相似却又隐约不同。 苏轻枫脚步也一顿,这个声音,这便是临安花家最小的女儿花颜? 二人对看一眼,跟着花容进了茶园。 入目处,茶园满园茶花,各种珍奇品种,目不暇接。 中间设有一处轩台,里面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都十分年轻,男子一身黑色锦袍,女子一身浅碧色织锦绫罗衣裙,二人容貌皆是当世少见的玉容天姿,姿态皆闲适随意。远远看来,满园茶香中,如画一般。 苏轻枫和苏轻眠同时觉得自己是个不和谐的闯入者,打破了这安宁悠然的画面。 花容停住脚步,对二人说,“我家公子与小姐,两位请。” 苏轻枫和苏轻眠点头,抬步走进,来到轩台前外,齐齐拱手,“苏轻眠、苏轻枫,打扰两位了。” 花灼没说话。 花颜笑着抬手,一缕清风拂过,二人作礼的身子顿时被清风抚平,她浅笑道,“两位公子多礼了,请进来坐。” 苏轻枫和苏轻眠也是自小练武之人,心下齐齐惊异,没想到花颜只轻轻抬手,他们便被无形地立直了身子。二人压下心中的惊异,进了轩台内。 花颜是见过苏轻眠的。此时多打量了苏轻枫几眼,兄弟二人,各有秋色。她在二人落座后,动手倒了两盏清茶,放在二人面前,笑着说,“北地苏家子孙出众,果然传言不虚,三公子和四公子好人才。” 苏轻枫摇头,“太子妃过奖了!出了北地,来了临安,才真正见识了天下之大,临安才是名不虚传。” 苏轻眠迫不及待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连声说,“好茶,与那日晚上的茶一般无二。”话落,他不好意思地看着花颜,“那日让太子殿下和姑娘见笑了。” 一个称呼她为太子妃,一个称呼她为姑娘。称呼不同,其余的自也不同。 花颜笑着揶揄地说,“太子殿下并没有怪罪你,放心好了。” 苏轻眠的脸顿时红了,唏嘘说,“真没想到,幸好太子殿下肚量大。” 花颜好笑。 苏轻枫看着浅笑的花颜,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太子殿下为何非她不可了,这样的女子,着实让人相处的舒服,虽然第一次见,但也不给人难以相处的感觉。 他又看向花灼,他似乎就像是个陪客,陪着花颜见客,一直未言语,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冷待或者坐不住的难堪。 他暗暗想着,花家兄妹,果然皆不是寻常人。 第四十二章(二更) 这一日,苏轻枫与苏轻眠在花府的茶园里做客了半个时辰,离开时,花颜送了苏轻眠十盒上好的清茶。 苏轻眠喜不自禁,不好意思地说,“多谢姑娘,有朝一日你到北地做客,我一定尽地主之谊。” 花颜笑着点头,“好,有朝一日我去北地做客,就劳烦四公子了。” 苏轻眠高高兴兴地收了茶叶。 花灼一直做陪客,直到二人离开时,他才缓缓开口,“北地苏家若想安稳,还是与程家别走的太近为好,这是忠告。” 苏轻枫和苏轻眠乍然听到他开口,齐齐一怔。 花灼淡声说,“两位慢走,花容送客!” 花容应了一声是,对二人道,“两位请。” 二人齐齐对花灼拱手一礼,又对含笑的花颜拱了拱手,出了茶园。 二人离开后,花颜笑看着花灼说,“哥哥,难得你陪我见客,北地苏家人,的确不错吧?” 花灼“嗯”了一声,“就是与程家人走的太近了,据说这一代还要结亲,若是程家人不收敛,早晚苏家也会受程家牵连。” 花颜笑着说,“所以,你难得开口劝告,也是看在他们兄弟二人品行不错的份上,他们很聪明,应该会谨记于心。” “苏家老一辈糊涂,子孙不糊涂,还算有可取之处。”花灼也笑了笑,“太子殿下收复了西南境地,若是依你所言,他将来要熔炉百炼洗牌这个天下的话,那么,在你们大婚后,他先出手的就会是北地。” 花颜颔首,“首先就是北地程家。” 花灼不置可否,“程家张扬太过,以为太子殿下念着太后的养育之恩,不会怎样程家,那是太天真了。若是程顾之够聪明,这一次离开临安回到北地,就该明白,程家在太子殿下面前,并没多少情分可言,他们若是聪明地知道自此收敛,先洗牌自己家族,清除污垢,别等太子殿下动手的话,估计,也还能留个几代。” 花颜笑着点头,“程顾之够聪明,但也要在程家做得了主,说得上话才行。” 花灼站起身,“操心他人之事做什么?走吧,你该回去歇着,这两日明明身体极差,还挣扎着陪太子殿下,这回他离开了,你好生歇几日吧!” 花颜没意见,笑着点头,也站起身。 兄妹二人出了茶园,各自回了住处。 回到花颜苑后,花颜沐浴换衣躺在了床上,翻来覆去半晌,往日沾枕就睡的她,今日竟怎么也睡不着,她又躺了一会儿,无奈地叹气,对外喊,“采青!” 采青清脆地答应了一声,立即推开门走了进来,看着花颜,“太子妃,您喊奴婢,可是有吩咐?” 花颜点头,对她问,“你累不累?” 采青摇头,“奴婢来了花家后,好吃好睡,都胖了,不累的,您只管吩咐。” 花颜笑着看了她红扑扑水润润的脸蛋一眼,笑着说,“我睡不着,你不累的话,给我读书吧!” 采青答应一声,找来一本书,对花颜问,“这本好不好?” 花颜点头。 采青坐在床边读了起来。 花颜听着,渐渐地思绪飘远,想着云迟走到哪里了?如今在车上做什么? 直到采青见她神色定在一处好半天不动,生怕她是又犯了癔症喊她,她才回过神,看着采青紧张发白的脸笑着问,“怎么了?脸都白了。” 采青拍拍胸口,“太子妃,您吓死奴婢了。你半天不动弹一下,奴婢以为您又……” 花颜恍然,笑着摇头,“没有,我想事情有些入神了。” 采青松了一口气,试探地问,“您在想殿下吗?” 花颜笑着点头,“是啊,想他在做什么。” 采青抿着嘴笑,“殿下没准也正在想您呢,奴婢以前从来没有从殿下的脸上看过太多情绪,自从与您在一起,殿下容色生动了极多,昨日,对奴婢嘱咐了很多话,让奴婢一定仔细照看您,不得马虎。” 花颜好笑,想起与云迟每日相处,心里暖了暖,面上也暖了暖,对采青说,“罢了,不读书了,你去磨墨,我给他写信。” 采青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笑着点头,立马放下书卷去了桌前。 花颜推开被子坐起身,下了床榻,提笔给云迟写信。 她虽然的确是在想他,但提笔也写不出一个想字,便将苏家兄弟和程家兄妹上门求见,她与花灼一同见了苏家兄弟之事说了,然后,想了想,又提了苏子斩会随天不绝来临安之事。 这两件事情写完,她没什么可说的了,便住了笔,用蜡封了信函,递给了采青。 采青笑着拿去找人传信了,暗想着不出两个时辰,这封信就能到太子殿下手中,殿下估计会很高兴很高兴。 花颜写完信,终于犯了困意,躺回床上,这一次很快就睡了。 云迟一日行出临安三百里,在傍晚时,收到了信使传到他手中的花颜的书信。他愣了愣,连忙打开信函,看过之后,果然如采青猜测,十分高兴愉悦。 这一日除了赶路外,他便不停地想她,想她在家做什么,想她是否也在想她,收到她的书信,他的确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是欢喜。 花颜就是花颜,她从来不是扭捏造作的女子,有一是一,有二是二,她待人真诚,对谁好,确实是掏心掏肺,入了她心的人,便会感受到她的极好。 他拿着信函反复地看了几遍,字里行间没见她说一个想字,但这么快就给他写了第一封信,可见是想他的。 他弯着嘴角,提笔给花颜回信。 信中提了北地苏家与程家,如花灼和花颜闲谈时说的一般,他提到苏家一直以来还好,子孙不怎么生事儿,族中有很多有出息的子弟,若是与程家走得不那么近,也许大有可用之处。 又说武威候发现了苏子斩不在京城,正派出人四下找他,他对他不住,让她见了他后告知于他,若是他不想再回京城,他可以代他处理了武威候府之事,还他个不受候府干涉的自由身。 信函的末尾又写他极想她,刚离开临安,便已经相思入骨了。 写完信后,云迟也用蜡封了,命云影交给信使,送去了临安。 花颜一觉睡到第二日清早,晚饭都没吃,早上醒来,睁开眼睛,便习惯性地看向身边,然后,恍然地想起云迟已经离开了,不由叹了口气。 人才离开,她已经开始极其想念了,不过一日而已,往后时日还多,可怎么混? 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没精打采地待了片刻,才缓缓起身,披衣下了床。 采青听到动静,在外清脆地问,“太子妃,您醒了吗?” 花颜“嗯”了一声。 采青推门而入,神清气爽,手里拿了一封信,笑着说,“昨日深夜,殿下的信函便到了,奴婢见您睡得熟,便没喊醒您。” 花颜立即伸手接过信函,打开,正是云迟来信。她一目十行地读完信函,又反复地读了两遍,捏着信笺笑弯了眉眼。 采青见花颜眉眼绽开,也跟着笑,问,“您现在就给殿下回信吗?” 花颜“唔”了一声,想了想,笑着说,“不急,没白地折腾信使,晚些时候再回。” 采青笑着点头。 花颜梳洗妥当,出门左拐,去了花灼轩。 花灼也刚起不久,正在院中练剑。秋月现在不远处,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花颜走到秋月身边,笑着捏捏她的脸,“怎么了?大早上便一副晚娘脸,哥哥惹你了?” 秋月扁嘴,“我好不容易养回几分起色的花树,让它们精神了,偏偏公子又在园中练剑,明明有练武场,偏不去,着实气人。” 花颜失笑,“你跟我回花颜苑好了,我不糟蹋你的心血,他自己再伤了花木,让他自己管。” 秋月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花灼收了剑,含笑看了秋月一眼,转头对花颜说,“臭丫头,好不容易将人给我,这是又过河拆桥了?仔细我封了临安,断了你与太子殿下的信函往来。” 花颜啧啧两声,揶揄地笑看着他,“我的好哥哥,女孩子是要哄的,你再这般气秋月,即便我不过河拆桥,她也会自己搭桥跑回去的。” 花灼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笑着对秋月说,“以后我不在院中练剑就是了。” 秋月趁机要求,“也不准用补品浇花。” 花灼点头,“好吧。” 秋月这才阴转晴。 花颜看着二人好笑,同时又有些羡慕,有多少人,自小一起长大,相互了解,相知相许,便这样在寻寻常常中寻找乐趣,平平顺顺,无波无澜,极少的。 第四十三章(一更) 这一日,花颜在花灼的花灼轩里消磨了一日,晚间给云迟写信,便随意闲谈了这一日做的事儿。 转日,程兰儿不甘心,独自背着程顾之来了花府门口,要见花颜。 花颜想了想,还是让花容请她进了花府。 花颜在后园子的秋千架上等程兰儿。 程兰儿被花容领进来后,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秋千架上的女子。二八年华,一身浅碧色织锦绫罗衣裙,容貌虽然不是普天下难找,但也当得上倾国倾城,周身珠翠首饰不多,淡雅素静,衣袂随着秋千荡起,扬起优美的弧度,周遭景色很美,但也没有坐在秋千上的她美。 程兰儿虽然那日见到过花颜,但因为花颜笠帽遮面,没看到她容色,如今看得清楚,她脚步猛地顿住,脑中想着,原来这就是临安花颜。 临安花颜,她竟然这么美! 天下传言她没有礼数,不懂闺仪,混迹于市井,庸俗不堪。还传言她小世家女,没见识,不通文墨,琴棋书画皆登不得大雅之堂。 但是,即便她如此,偏偏狐媚了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非她不娶。 太子殿下平顺了西南境地,竟然连京城也不回,第一时间来临安,五百台聘礼,亲自求娶,不怕天下非议。 她听说时,便一直在想,花颜何德何能?得太子殿下如此对待。 苏家的兄弟那日做客回到客栈后,苏轻眠捧着花颜赠送的十盒上等清茶眉开眼笑,苏轻枫素来待人冷淡,言谈生硬,但提起花颜也难得带着笑意,哥哥准备启程回北地,她左思右想,怎么也不甘心,打定主意,一定要见见花颜。 没想到,见到的是这样的花颜。 这样的花颜,单论容貌,她几个也不及,还没到她面前,便有些自惭形秽了,她头上的满头珠钗也不能为她增几分光华。 花颜见程兰儿来了,止住晃荡的秋千,懒散随意地坐在秋千上看着她。 程兰儿深吸一口气,走到花颜面前,咬着唇看着她,“你就是花颜?” 花颜笑着点了点头,“程八小姐有礼了!”话落,对采青说,“搬一把椅子来请八小姐坐。” 采青点点头。 程兰儿摆手,“不必了,我与你说几句话就走。” 采青看向花颜。 花颜笑着点头,“也好!八小姐有什么话,请说。” 程兰儿盯着她,“我想知道,你到底哪里好,竟然让太子殿下非你不娶?” 花颜大乐,“天下人大约都想问我这句话,但当面问出来的,问我的,也就只有你了。”话落,她好笑地说,“这话你该问太子殿下。” “我见不到太子殿下。”程兰儿看着她,“你告诉我。” 花颜好笑地看着她,想着每一个姑娘,无论是跋扈嚣张的,还是娇蛮难缠的,亦或者温柔贤淑的,再或者安静可人的,大约,都会有可爱之处。 程兰儿的可爱之处,便在这里了。 她笑着说,“你问我,叫我如何回答你呢?我自然觉得我自己千好万好,哪里都好,让太子殿下倾心于我,非我不娶了。” 程兰儿瞪眼,“怎么可能?天下人可不是这么说你的,简直一无是处。” 花颜笑看着她,笑语嫣然地说,“不管天下人如何看我,都不重要,太子殿下觉得我好,那便是好了,我在他心里,谁也不能及。” “你是不是用什么手段媚惑了太子殿下?”程兰儿咬着牙问。 花颜扬眉,“你觉得太子殿下是我能媚惑的了的人吗?” 程兰儿想了想,摇头。 花颜又晃动起秋千,收了面上的笑,对她说,“天下女子倾慕太子殿下丰仪者,比比皆是,大约都在想着,太子殿下选谁为妃,也不该选我,但是,事实就是他非我不娶。既定事实,这一辈子都无法更改了。所以,程八小姐,为了你的一生着想,还是不要再追逐虚无缥缈的梦,你眼中的太子殿下,与我眼中的太子殿下不同,无论是东宫,还是皇宫,宫墙巍巍,没那么好住,嫁个寻常男子,相夫教子,和乐太平,有什么不好呢?” 程兰儿愣愣地看着花颜,眼前所见,是她荡在秋千上的身影,秋千越荡越高,她纤细的身子也跟着越来越高,似要乘云上天,脑中是她轻言轻语的话,一字一句地敲击着她的心脏,她在一瞬间有些眩晕,但依旧用力地站稳。 片刻后,花颜停下晃荡的秋千,笑看着她,“程八小姐,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程兰儿受的冲击很大,看着花颜浅笑随意的脸,似乎这个女子一直以来便是这个样子,浅淡随风,谈笑随意,悠然自得,洞透世情,在她的面前,无论你是何种姿态何种心态而来,她都会这样,轻轻挥袖,便让你心中的所有苦闷烦恼不甘烟消云散。 这一刻,她似乎隐约地明白了,太子殿下为何非她不娶了。 这世间,有这样的女子,让她同为女子,没见到之时,恨着她,见到之后,觉得所有的恨怒不平都是庸人自扰,她是这样的云淡风轻,让人自惭形秽。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花颜浅笑,“那还留下来做客吗?” 程兰儿依旧摇头,“我是背着二哥出来的,得赶紧回去,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北地。” 花颜微笑点头,“那就再会了!”话落,对采青说,“送送程八小姐!” 采青抬手,干脆地说,“程八小姐请!” 程兰儿转身,随着采青,离开了花府。 来时,她没心情欣赏花府的景色,如今,不免多看了两眼,发现花府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十分可观,令人舒服。 整个花府,高墙隔成两个世界,一半喧闹,一半安静,她走的这条路,进的这处地方,十分安静,路上几乎没遇到花家的人。 出了花府后,程兰儿一改路上的沉默,对采青问,“太子殿下真的离开临安了吗?” 采青点头,“的确是离开了,奴婢出身东宫,就是殿下留下来特意照顾太子妃的。” 程兰儿面色一黯,“你可否告诉我,太子殿下是真心喜欢花颜吗?世人都传太子殿下凉薄,不近女色,那对临安花颜……” “殿下十分喜欢太子妃,殿下待太子妃与别人不同的,奴婢言尽于此。”采青道。 “多谢你了。”程兰儿点头,转身离开了花府门口。 采青折返了回去。 程顾之发现不见了程兰儿,便猜到她定然是去了花府,他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担心,连忙出了客栈要去花府,刚迈出门口,便见程兰儿已经回来了。 程兰儿的脸色黯然,但不见了一直以来的郁闷不甘心,看到程顾之,喊了一声“二哥。”然后,对他说,“咱们今日就启程离开临安回家吧!” 程顾之看着她问,“你见到她了?” 程兰儿点头。 “她如何?”程顾之问。 程兰儿咬唇,半晌,吐出两个字,“很好。” 程顾之一愣,从小到大,他没听过程兰儿会说谁很好,她娇蛮高傲,总是觉得自己比别人好。 程兰儿轻声说,“和传言所说的很不一样,和那日晚上在画舫里见到的也不太一样,和天下的女子都不一样,我说不出来,总之,任谁见了她,就不再怀疑太子殿下的非她不娶之心了。” 程顾之也十分好奇,不戴笠帽的花颜,到底什么样,但能让整个临安,整个灵湖所有人提到她都带着笑意恭敬的女子,定然非同一般。 天下人可以怀疑花颜不好,但是不能怀疑太子殿下的眼光。 他道,“你与我说说见到她的经过吧!” 程兰儿点点头,对程顾之说了一遍。 程顾之听罢,沉默半晌,道,“她说的对。宫墙巍巍,岂能是那么好住的。八妹,虚无缥缈的梦,不追逐也罢,一味追逐,只会陪进去你自己的一生,放下吧!” 程兰儿点了点头。 “这一次来临安,收获良多,咱们今日就启程回北地。”程顾之又道。 程兰儿没意见。 当日晚,花颜在给云迟的书信中提了程兰儿登门之事,她言语调笑,“太子殿下,您的桃花又被我斩断了一朵,您省了被花枝缠绕的麻烦,可要谢谢我。” 采青在一旁侍候笔墨,捂着嘴笑。 云迟在转日收到了花颜书信,看到这句话失笑出声,提笔写了回信,“太子妃的大恩,本宫记下来,来日定当厚礼相谢。” 第四十四章(二更) 三日后,天不绝与苏子斩来了临安。 这一日,天空下着小雨,细细密密,如线绳穿的细小珠子,将房舍屋脊地面花树都层层地洗刷的无一尘。 落雨无声,并不寒凉,也无风,没那么冷,但是采青念着花颜身体不好,还是给她披了一件轻薄的斗篷。 花颜撑着青竹伞,望着街道尽头。 采青立在她身边,不时地拿眼睛看花颜。 她看的次数多了,花颜转过头,笑问,“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东西?” 采青摇头,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太子妃,恕奴婢直言,您……还是很喜欢子斩公子吗?” 花颜淡笑,“我从答应太子殿下之日起,自然就不会再喜欢苏子斩了。” “那您……”采青欲言又止。 花颜明白她的意思,笑着说,“不能缔结连理,也不该是老死不相往来,可以做知交好友。” 采青明白了,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是奴婢对不住您,不该怀疑您如今待殿下的心。” 花颜笑起来,拍拍她的脸,“你是东宫的人嘛!不向着太子殿下,向着谁?” 采青红着脸也笑了。 二人说笑间,长街的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蹄钉了铁掌,踏踏作响。 二人立即转头看去。 只见十几匹马行来,当前一人绯红色衣衫,头戴笠帽,看不到他的脸,但马上的风姿出众至极,令人一见难忘。 这个人,不用看到他的脸,花颜也知道,就是苏子斩。 细雨蒙蒙,打湿了他身上的绯红衣衫,打湿了笠帽,但他端坐在马上身姿笔挺,握缰绳的手攥得稳稳的,似千斤都拽不动。 他瘦了极多,但是花颜想,如今的他,如脱胎换骨,一定比以前更精神些,至少,眉眼间,再无沉郁和死气,应该是生机勃勃的。 除了十三星魂,还有天不绝和安十六。 天不绝还穿着惯常穿的灰扑扑的袍子,也戴着笠帽,安十六穿着一身紧身衣,是一行人中唯一没戴笠帽的人,黝黑的脸上,落了雨,洗得一双眼睛明亮,看起来春风满面,显然是终身的好事已成。 一行人来到花府门口,齐齐地勒住了马缰绳,苏子斩伸手摘了笠帽,端坐在马上看着撑着青竹伞立在门口的花颜。 她依旧穿着一身浅碧色织锦绫罗衣裙,双手臂肘间挽着同色丝绦,披着一件翠青色的斗篷,除了手腕的翠色手镯,发间简单的珠钗和玉步摇,再无多余首饰,细雨打在青竹伞上,细细作响,她立在细雨中的伞下,浅浅然地对他笑着,眉眼温和,笑意盈盈,似满天的星辰落入了她眼里,周遭的清雨似乎都被她暖化了。 苏子斩看着她,周身的冷雨,一路的风尘,似都不冷不疲惫了。他扯动嘴角,也缓缓地笑了。 这一笑,云破月开,天地失色。 花颜发现诚如她所料,苏子斩脸色虽隐约有些苍白,但是精神极好,眉目间没了沉郁和死气,周身也不再是冷得冻死人,虽清瘦极多,形骨料峭,但的确满身的生机与生气。 她浅笑着开口,“子斩公子,别来无恙?” 苏子斩抿了一下嘴角,扬了扬眉,带着三分洒逸,七分的沉练,嗓音含笑,染着细雨的清凉,“我还以为来了临安,会见到卧床不起的你,如今一看还好!” 花颜大乐,“你来临安,我即便卧床不起也要爬起来对你扫榻相迎。” 苏子斩翻身下马,抖了抖身上的雨,“我打算在临安久住,你的好酒好菜可要备足了。” 花颜失笑,“住个十年八载也饿不到你,放心好了。” 苏子斩莞尔,“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花颜说着,看向天不绝,“臭老头,十年未出桃花谷,如今出来觉得如何?外面的天是不是与十年前不一样了?” 天不绝哼了一声,“臭丫头,活蹦乱跳的嘛,我还以为你撑不住已经成半个残废了。”话落,扫了一眼花府门口,道,“别的地方没什么变化,唯这临安花府,因为太子殿下抬了五百台聘礼亲自来求亲,蓬荜生辉了!” 花颜抿着嘴笑,“说的也没错。”话落,看向安十六。 安十六甩了马缰绳,嘿嘿地笑,“少主,您还好吧?小金答应我,为他哥哥戴孝一年,一年后,就嫁给我。” “恭喜了!不错!”花颜笑着点头。 青魂与十三星魂齐齐下马,跪在地上,对花颜跪拜,“多谢姑娘!” 他们只说了这四个字,再没说别的。 苏子斩暼了十三星魂一眼,并未说什么。 花颜明白,浅笑盈盈地道,“我与你家公子知己知交,何必言谢?都起来吧!” 十三星魂齐齐起身。 一行人进了花府。 花颜笑着对苏子斩说,“哥哥的院落大,昨日已经说了,你们来了,住他那里。” 苏子斩点头,“好。” 天不绝道,“酒菜可备好了?这几日赶路,未曾吃好。” “自然。”花颜笑着道,“你最爱吃的菜,最喜欢喝的酒。” 天不绝顿时高兴了,“不枉我辛苦来一趟临安。” 一行人踩着青石板路,进了花灼轩。 花灼撑着伞等在花灼轩门口,见一行人来到,对苏子斩和天不绝笑着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先梳洗风尘吧!” 苏子斩点头。 天不绝瞅着花灼,啧啧了一声,“你爱护妹妹,也不该骗我老头子,信中言语着实吓人,我以为她小命要没了,一路快马,累死我了。” 花灼笑了笑,“抱歉,我也被她吓坏了!如今确实比几日前好多了。” 天不绝哼了一声,“我这一辈子,算是卖给你们兄妹了,一个两个,病都难治得很。” “有我们,才更考验你的医术。”花颜笑着结过话。 天不绝又哼了一声。 一行人进了花灼轩。 花容领着苏子斩和天不绝等人去了安排好的房间,花颜撑着伞与花灼去了画堂。 秋月沏了一壶茶,放在花颜面前,“小姐在院门口等了那么久,赶紧喝盏热茶吧!稍后我吩咐去厨房多熬些姜汤给师傅和子斩公子,您也喝点儿。” 花颜点头端起热茶,慢慢地喝着。 花灼也端起热茶,品了一口,说,“武威候府的人满天下在找苏子斩,他不想被找到,从桃花谷出来后,一路避开了武威候府的人,来了临安。” 花颜点头,“他多年来困居候府和京城尺寸之地,如今犹如新生,不想被候府找到,也在情理之中。太子殿下与我在书信中提了,说让我问问他,若是他不想再回武威候府了,他可以代他处理了候府之事。” 花灼思忖片刻,说,“我想请他留在临安,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花颜看着花灼,“哥哥的意思是?” 花灼道,“为花家未来打算,让他与我一起,撑起临安。有朝一日,太子殿下洗牌天下,有个帮手,我总会轻松些。” 花颜失笑,“哥哥可真会找人扛肩上的担子。” 花灼暼了她一眼,“你离开临安,总该有人替你。” 花颜一时无语,“我想要的是他一生平安自由,你别打他的注意,他若是真脱离了武威候府,再跳进临安,与在武威候府有何不同?” 花灼不咸不淡地说,“自然不同,武威候府如何和我们临安相比?我们家里人,哪个不自由了?从小到大,即便你身上扛着担子,谁圈固你了?还不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花颜无言反驳,半晌道,“武威候府毕竟生他养他,武威候不管怎样,待他这个嫡长子都不错,虽然柳芙香那个女人弄的武威候府一团乌烟瘴气。当初我打算嫁给他时,也只是想着让他自立门户,未曾想他与我一起担负临安,我们临安的担子,我们花家子孙担是应该的,就不要拖着他了。” 花灼气笑,“你怎知他不愿意?我还未开口,便被你说了一通,若是他想永远待在临安呢!” 花颜想起苏子斩在府门口与他说的久住之言,暗想难道他真有这个打算?看着花灼对她挑眉,花颜彻底的无言了。 第四十五章(一更) 天不绝与苏子斩沐浴梳洗风尘之后,到了画堂。 秋月端来姜汤,花灼早已经命人准备好宴席,在画堂设宴。 天不绝坐下后,先喝了一杯酒,大赞,“百年陈酿,不错,不错!” 花颜微笑,“那是你没喝过更好的酒。” “嗯?你临安花家的酒还不算更好的酒?”天不绝挑眉。 花颜笑着看了苏子斩一眼说,“世上最好喝的酒是子斩酿的醉红颜,临安花家藏的百年佳酿也不及。” “哦?”天不绝转向苏子斩,“小子,你还会酿酒?” 苏子斩淡笑,“只会酿一种酒。” “看不出来啊!”天不绝看着他,“我老头子为你辛苦治病这么久,什么时候你给我酿一坛酒?” 苏子斩颔首,“明日就能酿。” 天不绝大笑,“臭小子,你答应的这么快,哪里是为我酿酒?你是为臭丫头吧?你看她提起你酿的酒来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苏子斩失笑,问,“即便如此,那你喝不喝?” “喝!”天不绝痛快地点头,“有酒喝就行。” 花颜大乐。 一顿宴席其乐融融。 宴席后,天不绝迫不及待地说,“小丫头,把你的手给我,我给你把脉。” 花颜摇头,“不急,你先去歇着。” “歇什么?我老头子身体硬朗的很,再跑个千里路也不是事儿。” 花颜知道他的脾气,不在多说,凑过去,将手递给他。 天不绝给他把脉,片刻后,皱起眉头,“怎么如今发作的愈发厉害了?竟然伤及五脏六腑?”话落,他看向秋月,“发作时,你正在?” 秋月点头,“在的,十分严重,也把我吓坏了。” 天不绝眉头拧成一根绳,“这个脉象看,虽然如今好了一半,但确实身体心血枯竭之兆,不是什么好兆头。” 花灼面色一变。 苏子斩也面色大变。 秋月眼眶顿时红了,“师傅,小姐可还有救?” 天不绝面色凝重,撤回手,训斥说,“只是个兆头而已,急什么?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事儿,即便癔症不解,三五年的命总是有的。” 秋月脸刷地一白,“不能不解,师傅,您最厉害了,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天不绝哼了一声,“如今又认我是师傅了,你若是认真地与我学医术,何至于指望着我?我的一生医术,就找了你这么个蠢丫头,真是悔不当初把你带离北地。” 秋月扁起嘴角,红着眼眶小声说,“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学就是了。师傅体格硬朗,还能教我好多好多年的。” 天不绝哼了一声,“长命百岁也是替你们操心,不要也罢。” 花颜大笑。 秋月也破涕为笑。 天不绝打个哈欠,对花颜说,“容我琢磨琢磨,稍后再找你。” 花颜点头。 几人又说了片刻话,天不绝与苏子斩去歇着了,花颜也出了花灼轩回了自己的花颜苑。 进了花颜苑后,采青小声说,“子斩公子看起来不那么冷得冻死人了呢。” 花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他身体还未恢复,总要一年半载才能如正常人一般,如今已然极不错了。” 采青点点头,“真是极不容易的。” 花颜又笑了笑。 采青小声问,“您午睡吗?还是读书?自从殿下离开后,您似乎都不爱午睡了。” 花颜“唔”了一声,叹气,“是啊,都被他给养成习惯了,惯坏了,身边不见他的人竟然难以入睡。” 采青捂着嘴笑,“再忍半年就好了,殿下更辛苦的。” 花颜也笑着点头,“是啊,她更不容易些,毕竟除了应付朝事儿,还要应付哥哥给他的大堆要求与议程。若是半年下来,定然会累瘦了。” 采青深以为然。 花颜想了想说,“先不午睡了,给他写信吧!” 采青立即走到桌前习惯性地磨墨。 花颜提笔给云迟写信。 写了今日苏子斩与天不绝一起来临安,她见到的苏子斩的模样,以及天不绝给她把了脉之事,她未提天不绝说的心血枯竭之象,只说天不绝说琢磨琢磨,以他的医术,想必会有办法的。 写好信函后,又猜测地问,她这封信到的时候,他早已经回到京城了吧?京城一切可都还好? 太后若是对她一味反对,就让他告诉太后,她不是不育之身,将来,定会为皇室传宗接代的。 这话说的直白,惹得采青直乐。 花颜素来脸皮厚,脸也未红,用蜡封了信函后,递给了采青。 采青立即拿了信函去去传信了。 花颜写完信函,才犯了困意,躺回床上睡了。 的确如花颜所料,云迟已经回到了京城。 朝中文武百官早已经得到消息,到城门口迎接。 太子殿下此次前往西南境地,收复了西南诸小国,解决了南楚建朝以来历代帝王最想解决却一直没办法解决之事,千秋功勋伟业,着实令人震惊和敬佩。 太子殿下仅弱冠之年,便做成了这样一件载入南楚史册的大事儿,千百年后,也会被人称赞称颂。 太子云迟,开辟了南楚版图的新篇章! 自从太子殿下监国以来,无人敢小看,如今一趟西南之行,立下累世功勋,更是让人不敢小视。 不过,相比于收复西南的惊涛骇浪,天下百姓们最津津乐道的却是太子殿下在收复了西南境地后回到南楚不回京却直接携带了五百台聘礼打破皇室祖制去临安花家提亲一事。 而临安花家在经历了将太后毀婚懿旨遍贴天下后,在天下无数人惊破眼球中收下了太子殿下的聘礼,答应了婚事儿。 自此,太子云迟与临安花家缔结连理之事彻底的板上钉钉了。 这件事,与收复西南境地一起被载入了南楚历史。 无论天下人如何非议,如何看待这件事儿,都已经不再重要。 文武百官各有各的想法,都恭恭敬敬地等在城门口。 云迟马车来到城门口,下了马车,便听到一片叩礼恭贺声。 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凉的扫了一眼众人,淡淡挥手,含笑,“诸位大人起吧!本宫离京这一段时间,辛苦各位大人了。” 众人起身,齐齐摇头,连声说不及殿下辛苦云云。 云迟笑问,“父皇和皇祖母可都还安好?” 众人对看一眼,赵宰辅斟酌地开口,“太后一直病着,皇上前一阵子还好,近来身体被朝事儿所累,愈发吃不消了,一直盼着殿下尽快回来。” 云迟点头,“本宫先去见父皇和皇祖母,一个时辰后,议事殿议事。” 众人齐齐应是,纷纷觉得太子殿下此番回来,威仪更甚从前了。 云迟的车辇进了皇城,直奔皇宫。 皇帝对云迟早已经望眼欲穿,他未云迟收复西南境地骄傲的同时,又为他头疼,折腾来折腾去,还是非要花颜。 他也不是觉得花颜不好,只是觉得,云迟若是娶了花颜,一定压制不住她,他的儿子,他总是不想他太辛苦。 娶花颜,他可以想象得到,一定不会容易。临安花家没那么轻易会把女儿嫁给皇家。 天下哪个家族都好,唯临安花家,太后懿旨毀婚一事被花家人劫持了懿旨又贴满天下后,他算是看出来了,花家根本就不能惹。 但是他的儿子,偏偏死心眼的非要惹。 云迟进了皇宫,直奔皇帝的内殿。 皇帝正伸长脖子等着,见他来到,不等他见礼,立即摆手,“免礼吧!朕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还以为你落在临安了。临安有那么好?让你不想回来。” 云迟笑着落座,“临安的确是很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儿臣乐不思蜀也是情之有原。” 皇帝哼了一声,“花家世代守护临安,太祖爷据说时常夸赞临安,自然应该不错。”话落,他道,“不过让你舍不得回来的不是临安有多好,而是临安有花颜吧?” 云迟含笑,“父皇明智。” 皇帝绷起脸,“她随你回京没有?” 云迟摇头,叹了口气,“儿臣倒是极想带她回京,奈何花灼不准,也没有法子,只能将她暂且留在临安了。” 皇帝看着他一副惆怅叹息的样子,好笑,“堂堂太子,为一个女子,你至于吗?” 云迟认真地点头,“很至于。” 第四十六章(二更) 皇帝看着云迟,一时无言。 他对花颜的执着,不止他有目共睹,满朝文武有目共睹,整个天下也有目共睹。 他始终不太明白,他的儿子,在太后制定花名册之前,从没见过花颜,怎么就非她不可了? 他看着云迟,问,“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以前见过花颜?” 云迟摇头,“儿臣没见过。” 皇帝眯起眼睛,“那是因为临安花家?你想对临安花家如何?” 云迟摇头,“不是。” 皇帝瞪眼,“到底如何,你与我说实话。” 云迟笑了笑,“父皇越来越沉不住气了。您年轻时,可不是这样的急脾气,怪不得愈发镇不住朝臣了。” 皇帝气怒,“朕盼着你回来,就是气我的吗?” 云迟淡笑,“儿臣实话实说,若非父皇不顶用,儿臣也不至于急着赶回来。” 皇帝恼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怪朕把你催回来了?你是堂堂太子,一直逗留在外,像什么样子。” 云迟扶额,“儿臣这不是回来了吗?” 皇帝哼了一声,面色稍缓,“朕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朕。” 云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父皇可记得五年前川河谷大水?” 皇帝点头,“与五年前有关?” 云迟颔首,将五年前他力排众议带着物资到了川河谷后发现已经有人先朝廷一步赈灾,救了十数万百姓,他追查之下,追查到了花颜身上之事说了。自此,虽未见其人,但这个名字却印在了他心里。他想,将来他的太子妃,便是她了。 太后催促他选妃,于是他暗中推动普天下择选,太后制定花名册,他才有了随手一翻选中了她之事。 前因后果,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的很。期间跨越了五年时间。 五年的时间,足够他好好地仔仔细细地清清楚楚地想明白他要她做他的太子妃了。 这个决定,既然是他早就做下的,一手推动择选的,自然不准许谁来更改破坏。 哪怕是太后在他离开京城后下了毀婚懿旨,哪怕花家将毀婚懿旨贴满天下,他也不改其志,要再亲自求娶回来。 花颜这一辈子就是他云迟的太子妃! 皇帝听罢匪夷所思,“你只因为这件事,还未见其人,便要让一个当年还是小丫头的花颜做你的太子妃?她是美是丑,品行如何,脾性如何,你都不管?” 云迟淡笑,“在难民营中求生数日,激励百姓们与她一起等待救援,在她哥哥找去后与她哥哥商议,断然地用花家上百粮仓无数物资千亩产业的收益来救川河谷十数万百姓,事后,扫尾干净,不留其名,哪怕还是个小姑娘,美丑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又有什么打紧?儿臣心仪于她,便觉得,她当年小小年纪,便坚韧果敢,大义行善,那么将来长大,又岂能差了?不见其人,也为之心折。” 皇帝缓缓点头,“这么一件大事儿,你竟然瞒朕到今日,若是朕不逼问你,你还不说,真是岂有此理。” 云迟淡声道,“我怕说了,皇祖母与父皇插手,惊了花家的防范之心,那么御画师怕是无论如何也踏不进临安了。” “也是。”皇帝点头,“临安花家,誓不与皇族牵扯,若是知道,一定会封了临安,再三谢绝。如今你虽波折些,但好在还是心愿达成了。”话落,他看着云迟,“朕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了那丫头的?她不是死活不应吗?怎么同意了?难道折腾够了?” 云迟笑了笑,“父皇知道了想知道的,其余的就不必好奇了,留着点儿心力,仔细养身子吧!接下来,儿臣要会同礼部筹备半年后的大婚,大约会忙得不可开交,朝事儿还是要父皇多操劳。” 皇帝皱眉,“你大婚的确要隆重大办,但是全权交给礼部负责就好,难道你还要亲自处理安排?” “礼部独自来办的话,没有我,怕是办不了。”云迟道。 皇帝看着他,“怎么说?” 云迟伸手入怀,将花灼交给他的东西拿出递给皇帝,“父皇过目吧!” 皇帝疑惑地伸手接过,沉甸甸的,全部翻看过一遍后,他面皮狠狠地抽了抽,“这是花家给你的?” 云迟道,“确切说是花灼给我的。” 皇帝递还给他,也无话可说地道,“你既拿回来,想必是应下了,既然如此,便尽快会同礼部准备吧!”话落,郁闷地说,“这花灼,着实会难为人,这是诚心不想你求娶他妹妹吗?” 云迟微笑,“他与花颜自小一起长大,舍不得是应该的。自从花颜应了我,花家上下,待我十分不错。花灼为难我,也是应当。” 皇帝摆手,“算了,花家不同于别的,朕也算是见识到了,就不多说了,你看着办吧!”话落道,“太后一直郁结于心,病了很长时间了,朕知道她是三分体迈之病,七分心病,你去看看她吧!” 云迟点头,“我这便去。” 皇帝想起一事,问,“花颜到底是不是不育之症?” 云迟摇头。 皇帝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云迟笑了笑,起身,出了皇帝寝殿。 宁和宫内,太后听闻云迟回来了,有些激动,毕竟云迟从来没有离开京城这么长时间,尤其是短短时间收复了西南境地,这可是一件载入南楚史册的千秋功业,但想起他竟然破祖制抬五百台聘礼亲自降低身份去花家提亲求娶,她就心里呕得慌。 她对花颜不喜,已经成了心结,好不容易解开了,如今又被云迟给结死了。 她就不明白了他好好的孙子,怎么就喜欢花颜了?且非她不可了?不怕遭天下非议,也要求娶她! 云迟来到宁和宫,周嬷嬷迎出来对云迟见礼,“太子殿下!” 云迟点头,温声问,“皇祖母呢?” 周嬷嬷连忙道,“在殿内等着您呢。”话落,连忙打开了帘子。 云迟缓步进入殿内,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他一眼便看到了倚靠着靠枕半躺在榻上的太后。 太后瘦了极多,一脸的病态,气息极粗,不时地传出咳嗦声。 云迟脚步顿了顿,本来心里对太后十分不满,但如今看到这样子的她。年老体迈,却为他操心至此,他也生不起气了。 他缓步走进,给太后见礼,“皇祖母!” 太后看着云迟,出去三个月余,瘦了极多,但人却看起来神清气爽,眉眼间再不见笼罩着的因花颜不停惹出的事端而隐约隐着的头疼无奈之色,反而带着几分春风之意,棱角分明,威仪更甚以往,可见这一趟西南之行,他收获良多。 太后点点头,招手,“快过来,让皇祖母看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云迟走到太后身边落座,微笑着说,“天气炎热,苦夏而已。” 太后伸手握住他的手,眼眶发红地说,“你少糊弄皇祖母,明明就是操劳太甚累瘦了。在西南,是不是受伤了?竟然瞒着。” 云迟看着太后鬓角的白发,短短时间,她似老了十年,他眉目温和地说,“小伤而已,怕父皇和皇祖母挂心,不报也罢。” 太后瞧着他含笑温和的脸,似没怪她下那封毀婚懿旨,她心下一松,湿了眼眶,“你这孩子!” 云迟能体会太后的心情,强势了一辈子,习惯做主,遇到她不喜欢的花颜,说什么也不准许她做皇家的媳妇儿,当年母后她是同意的,因为在她眼里,贤良淑德才能母仪天下,在她看来花颜不合格。 但是,她大约也没想到,临安花家不屑皇权,毀婚正合心意。 她狠心做了想做的事儿,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自然心里呕的慌。 他笑了笑,“皇祖母好好养病,半年后,我大婚,还是要皇祖母观礼的。” 太后闻言,看着云迟,虽然早已经知道结果,但还是难免露出情绪,“花颜她……哎,不说别的,你怎么能真不在乎她不育之症?自古皇后嫡子何等重要啊?” 云迟淡笑,“皇祖母放心,她只是十八岁之前是不育的脉象而已。” 太后一愣,“你的意思是?” 云迟微笑,“皇祖母仔细养好身子吧,只有您身子骨好了,才有力气抱重孙子。” 第四十七章(一更) 在太后看来,花颜不是不能怀孕,对她来说,实在是意外的惊喜了。 她本来最呕心的便是这一点,如今听云迟这般说,总算是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云迟,“你没糊弄哀家?当真如此?” 云迟摇头,淡笑,“皇祖母不信我?我岂能会糊弄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太后想想也是,云迟任性至此,都到这个地步了,她与花颜的事儿已成定局了,也没必要糊弄她了。 她心下顿时又宽慰许多,“不是不育就好。” 云迟笑着说,“太祖皇帝一生未立后,孙儿认定了花颜,便是她了,即便她不育,孙儿也选他为妃。且终此一生,唯她一人。” “哎呦!”太后刚好转的脸色又僵住,看着云迟说不出话来。 云迟笑着说,“稍后我问问太医院,是怎么看的诊,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让皇祖母病了这么久也不见好?” 太后看着云迟,好半晌没说话。 云迟站起身,“皇祖母好生歇着吧!我离开临安时,花家给备了许多固本养元美容养颜的稀有药材,稍后我让小忠子给您送来宁和宫。” 太后只能点头,终于开口说,“你回来还没歇着吧?赶紧回去歇着吧!” 云迟道,“孙儿不累,要去议事殿,明日再来看皇祖母。” 太后终究心疼地说,“你已经回来了。朝务之事不急一时半刻,别累坏了身子。” 云迟笑着点头,出了宁和宫。 太后在云迟走后,唉声叹气,“好好的孩子,皇后薨了之后,他在哀家身边长到十岁,即便他搬到东宫去后,哀家也仔细地照看着,不敢在他身上出半丝差错,本来还以为他不近女色,太清心寡欲了些,不过将来身为帝王,不沉迷女色,也是好事儿,谁成想他如今一心扑在了花颜身上,无论如何也不改决定了。” 周嬷嬷劝说道,“太子殿下收复西南境地,这是多大的功业啊!无论选谁为太子妃,他都不会因为太子妃而影响社稷的,您就宽心吧!” 太后看了周嬷嬷一眼,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刚刚没听他说吗?终此一生,唯她一人。连太祖爷都搬出来了,哀家哪里能管得了?不宽心又能怎么办?他离京三个月,皇上理着朝政都力不从心,这南楚没了他,谁又能撑得起来?哀家的好孙子啊!他只手遮天,做的决定如今谁又能左右他?” 周嬷嬷笑呵呵地说,“太祖爷建立南楚,一生未立后,无子嗣,临终传位给了子侄太宗皇帝,传承至今,南楚已经四百年,如今太子殿下较之太祖皇帝不同,太子殿下方才说了,太子妃是能生育的,太后便不必太担心了。” “罢了,担心也没法子,哀家也算是看透了,临安花家和花颜都不是个简单的,哀家久居皇宫,一叶障目,所以为的好也未必就是好,只要她不是不育,哀家就宽了一半心。既然改不了太子的决定,哀家只能认了这个孙媳妇儿,但愿大婚后,她别再闹腾了。” 周嬷嬷笑着说,“据说如今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相处极好。” 太后坐直了身子,对周嬷嬷说,“你去找小忠子打听打听,问问他们如今是怎么相处的?小忠子一定清楚得很。” 周嬷嬷笑着说,“小忠子自小跟着太子殿下,嘴巴严实着呢,老奴去试试,不见得能问出什么来。” 太后说,“能问出多少算多少,总能说出一二来。” 周嬷嬷点头,“您歇着,老奴这就去。” 太后颔首。 周嬷嬷很快就出了宁和宫。 小忠子得了云迟的吩咐,正与福管家在东宫忙活卸车分配礼物。 花家给太子殿下备的回京礼实在是太多了,都是上好的东西,京城都难找,有些好药材,御药房都没有。除了东宫择选留些入库,分别送往皇宫的帝寝殿和宁和宫,以及梅府和敬国公府。 周嬷嬷找来时,小忠子正忙的满头大汗,见了周嬷嬷,笑呵呵地问,“嬷嬷,您怎么来了?” 周嬷嬷将他拉到一旁,对他询问太后交待的事儿。 小忠子听着眨了眨眼睛,琢磨着能说的眉开眼笑地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好着呢,太子妃自从答应嫁给殿下后,待殿下与以前不同了,嬷嬷回去告诉太后她老人家,让她放心吧!以后不会再出差错了。” 周嬷嬷果然没问出什么来,但又觉得小忠子这副都甜到心里的样子,可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真的是极好了。 周嬷嬷回宫后,对太后说了,太后点点头,“太子和太子妃和美总归是好事儿,自古多少帝后不合,危害江山,哀家真的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 周嬷嬷笑着说,“您放心吧!太子妃生在临安花家,累世千年的家族,无论如何,还是错不了,您要相信太子殿下的眼光。” “也是。”太后敲敲头,“人老了,就要服老。” 周嬷嬷笑着说,“太后不老,您还年轻着呢。”话落,又说,“小忠子命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太子殿下没说错,里面有许多驻容养颜的好药,老奴听说其中有两瓶还是天不绝配的驻容丹,是太子妃专门让殿下给您带回来的。” “嗯?那个失踪了十年的妙手鬼医天不绝?”太后立即问。 “正是他。”周嬷嬷笑着说,“据说吃了,可以驻容,还可以减少白发,生出黑发。” “当真?”太后摸着两鬓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问。 “当真,神医的药,一定是有效的。”周嬷嬷笑呵呵地说。 太后连忙说,“快去拿来,我看看。” 周嬷嬷点头,立即去了。 小忠子一边忙着分配礼物,一边暗想着,太子妃早先在京城时,不愿做太子妃,所以,连皇宫都不踏入。如今应允了殿下,真正允了这个身份,切身为殿下着想起来,可真会做收买人心的事儿。有了两瓶驻容丹,太后估计就不会对太子妃那么排斥了。 依照云迟的吩咐,他亲自带着一份礼送去了敬国公府。 敬国公和夫人见到了小忠子送来的大车礼,吓了一跳。 小忠子对敬国公和夫人见了礼,笑呵呵地道,“太子殿下吩咐奴才一定要亲自送这些礼过来,这些礼都是太子妃在临安准备的。” 敬国公试探地问,“小忠子公公,这礼……恕我老头子有点儿糊涂。” 小忠子笑着说,“国公爷还不知道吧?世子和太子妃在西南境地已经八拜结交,做了异性兄妹,太子殿下、安阳王府书离公子,还有许多灰雁城的官员一起做的见证。” 敬国公顿时愣住了。 敬国公夫人不敢置信地问“这……凌儿与太子妃八拜结交?是真的?” “是真的,不假。”小忠子笑着直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敬国公,“这是陆世子的亲笔信函,您二老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敬国公接过信函,压住心里的惊讶,骂道,“陆之凌这个混账东西,从去了西南,一封信也没来,他还有脸给我写信让太子殿下转带回来!” 小忠子嘿嘿地笑,“陆世子在西南可是立了大功劳,助太子殿下运兵收复西南境地,每场仗打得都漂亮,太子殿下将整个西南境地百万兵马都交给他统领了,恭喜国公爷!陆世子如今是西南境地的兵马大将军!” 敬国公闻言又惊了够呛,睁大眼睛,“什么?百万兵马?都……交给了……他统领?” “正是!”小忠子笑着说,“太子殿下信任陆世子,同时留了梅府的毓二公子协助陆世子。” “那……他要一直留在西南了?”敬国公实在没想到是这么个大消息,西南境地军事安排之事还没传回南楚京城,估计用不了,就会传回来了,他可以想象,会震惊多少人。 百万兵马,一人掌管,南楚建朝以来,还未有过。 小忠子摇头“奴才不知道陆世子会在西南待多久,要听太子殿下的安排,如今西南境地刚平稳,陆世子短时间内自然是要留在西南境地的。” 敬国公压下震惊,点了点头。 第四十八章(二更) 小忠子离开后,敬国公捧着陆之凌的信看了又看,生怕看错一个字。敬国公夫人凑在敬国公身边,也跟着敬国公一起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将一封信读的倒背如流了,二人才彻底的相信了两件事,一件事是陆之凌真的与花颜结拜了异性兄妹,一件事是太子殿下真的将百万兵马的军权交给了陆之凌。 这两件大事儿,若是传出去,估计会震惊天下人的眼球。 谁能想到一直混不像样的敬国公府世子陆之凌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造化,不但成了太子妃的义兄,还成了西南境地统领百万兵马的大将军。 敬国公都不想到,他成日里挂在嘴边的不争气的儿子不是东西的混账竟然能顶这么大的担子。他也没想到云迟会这般器重他。更没想到的是早先花颜因为倾慕陆之凌的说法让他头疼的睡不着觉,如今三个月过去,他竟然多了个女儿。 敬国公与夫人大半生只得了陆之凌这么个三代单传的儿子,一直引以为憾没有女儿和旁的子嗣,如今不成想,老了老了,有这么大的福气。 太子云迟非临安花颜不娶,天下人有目共睹,做太子妃的义兄,意味着什么?如今百万兵马便是说不得的泼天权力和富贵。 可是,即便有云迟送来的厚礼和陆之凌的书信,敬国公心里还是不踏实。 他握着书信对夫人说“夫人啊,你说,这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敬国公夫人立即说,“自然是好事儿了,天大的好事儿,谁家能有这么大的好事儿和喜事儿,求都求不来的,凌儿这死孩子,怎么不早来信说说,也不会让我们被这般吓一跳。” 敬国公道,“的确是好事儿没错,但这事儿未免太好了,我心下不踏实,心里没底啊!想想,太子妃的义兄,百万兵马的大将军,这……他还这么年轻……” 敬国公夫人点点头,“倒也是,那怎么办?” 敬国公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凌儿多了个妹妹,我们也算是多了个女儿,这将来,也算是半个外戚,去信警告凌儿,一定不要张扬,以后身份不同了,万不能再和以前一样狂妄混账了,行事一定要三思后行。” 敬国公夫人催促,“那你还不快些去给他写信?” 敬国公站起身,夺步走了两步,“你觉得太子妃怎么样?” 敬国公夫人立即说,“挺厉害的一个孩子,我像她这般年纪的时候,可不如她多了,就拿上次赵宰辅府寿宴来说,赵宰辅夫人和赵清溪那般厉害精明的人,被她几句言谈笑语间就给说服了,我一把年纪了,自诩见过无数场面,竟被她举动弄得心里七上八下。安阳王妃在宴席后对我说,若是喜欢的人是她儿子,她说什么也要跟太子殿下争一争。” 敬国公点头,“敢将太后毀婚懿旨贴满天下,有谁家能做出这样的事儿,临安花家可见不一般。花家的女儿,自然也是个不同寻常的,太子妃不可小觑啊。” 敬国公夫人顿时乐着说,“不管如何,有个女儿总是好事儿,我以后也不必羡慕赵宰辅夫人和安阳王妃了。” 敬国公看看她一眼说,“是啊,你这个女儿可是太子妃。” 敬国公夫人乐呵地点点头,似一下子就容光焕发年轻了几岁。 京城但有风吹草动,各个府邸都会得到消息,尤其是太子殿下回京后的动作,更会被人多加关注。 太子殿下除了皇宫、梅府外,还往敬国公府送了一车礼物之事,很快就引得各府邸纷纷猜测。 小忠子出了敬国公府后,闭紧了嘴巴,任谁打听,笑呵呵不吐半个字。 安阳王妃听闻后也纳闷,对安书离问,“按理说,太子殿下该对敬国公府有意见才对,毕竟早先太子妃扬言喜欢陆之凌,如今怎么会回京后就派人去给敬国公府送了一车礼?你回来了,陆之凌却留在了西南,发生了什么事儿?” 安阳王妃是个聪明爽快的人,在知道儿子没出事儿后,她也就放开了心,盼着他回京,本以为去西南一趟,几个月回来,他会改改性子,谁知道安书离回来后,又如以前一般,凡事儿都淡淡的,依旧是淡泊名利,以前还放任安阳王妃安排的赏花宴、赏诗宴,明知道变相相看,也会应付地出席,从回来后,干脆懒得应付了,都直接断然推了。安阳王妃又开始愁的不行。 安书离正在临摹字帖,听着安阳王妃的话,笑了笑说,“在西南境地时,陆世子和太子妃八拜结交了异性兄妹,太子殿下此次从临安回来,送了一车礼去敬国公府,想必是太子妃在为敬国公府临安准备的。” “啊?”安阳王妃吃了一惊,“八拜结交?他们不是……太子妃不是喜欢陆之凌吗?” 安书离笑着道,“彼时她为了毀婚,说说而已,娘也信?” 安阳王妃思忖片刻,“我就说嘛,她怎么看上陆之凌了?要看上也该是我儿子。” 安书离无语。 安阳王妃好奇地问,“这事儿是真的?” 安书离点头,“亲眼所见,顺便做个见证。” 安阳王妃“哎呦”一声,“这回敬国公和夫人可如愿了。”话落,问,“他们怎么会结拜了?” 安书离笑了笑,“大约是太子妃得陆之凌相助颇多,以此还个人情。” 安阳王妃又“哎呦”了一声,“这事儿早晚要传开,自此后敬国公府的门槛估计会被踏破。” 安书离不置可否。 当日,云迟在议事殿与众人议事到深夜,方才回了东宫。 武威候在议事后,追去了东宫。 云迟看着他,询问,“侯爷找本宫是为了苏子斩不见之事?” 武威候点头,“多少年了,他没踏出京城方圆之地,如今,臣命人翻遍了京城方圆千里,也几乎派人找遍了天下,一直不见他踪影,太子殿下若是知晓,还请告知。” 云迟摇头,“本宫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武威候脸色一灰,“难道他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的身体,愈发不好了,臣真怕他……” 难得武威候眼眶发红,似有泪意。 云迟看着武威候,也跟着沉默了片刻,说,“侯爷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德远大师曾给他批命,说他命定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 武威候一愣,“德远大师何时给他批过命?” 云迟道,“五年前。” 武威候脸色一暗,半晌,点点头。 云迟又说,“德远大师是得道高僧,侯爷不防再去半壁山清水寺一趟,找找大师,占卜一翻,测测吉凶。” 武威候叹了口气,“数日前,我去过半壁山清水寺,据说德远大师云游去了。” 云迟有些意外,“大师多年不外出云游,今年怎么出去了?” 武威候摇头。 云迟也轻叹,“真是不巧,不过侯爷放心,本宫有预感,他不会有事的。” 武威候点点头,见云迟眉眼间显而易见的疲惫,想着他回京后似乎还没来的及休息片刻,不好再打扰,告辞回了府。 柳芙香见武威候回府,连忙迎上前,“侯爷,太子殿下怎么说?” 武威候看了她一眼,有些冷,没说话,去了书房。 柳芙香被武威候这一眼的凌厉冻结住,身子僵硬半晌,到底没敢跟去书房。 深夜,赵宰辅府,赵夫人对赵宰辅叹气说,“太子殿下到底还是又定回了临安花颜,咱们溪儿的婚事儿,可该怎么办?” 赵宰辅道,“咱们家的溪儿,用不着愁嫁。” 赵夫人道,“话虽这么说,但婚事儿真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赵宰辅道,“据说武威候府的苏子斩失踪了,去了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失踪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武威候急的不行。” 赵宰辅夫人道,“我本就不同意苏子斩,他身体有寒症,指不定哪天就出大事儿,我女儿可不能做寡妇。” 赵宰辅道,“这门婚事儿不成了,明日再重新选选吧。你放心,当世才俊无数,总能为溪儿选个如意的。” 赵夫人只能点点头。 第四十九章(一更) 云迟收到了花颜的书信,信中字里行间是浅浅淡淡的愉悦,他隔着信纸,都能感受到她的好心情。 苏子斩很好,她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他捏着信笺颇有些吃味,半晌后,又哑然失笑,她待他已经极好了,不能不知足,她以知己知交待苏子斩,这是最好的结果,他虽狠心地将她死死地拽住非娶她不可,但是也顾念着九泉下的姨母,希望苏子斩好好的活着。 唯花颜,他做不到相让。但也不能真让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否则,他堂堂太子,未免太没肚量了些。 既然人已经是他的了,其余的,也就不能再计较了。 一人不容,何以容天下? 云迟提笔给花颜回信,但是想归想,字里行间,还是刻意显现出些许吃味。 花颜在两日后清晨收到了云迟的书信,看罢后,捏着信纸好笑不已。 采青看着花颜笑,小声说,“殿下信中说了什么开心的事儿?让您这么高兴。” 花颜摇头,“没说什么开心的事儿。” 采青不解,没说什么开心的事儿,太子妃怎么捧着信一直笑。 花颜笑着合上了信笺说,“他故意让我念着他每日想着他。” 采青闻言捂着嘴笑,“殿下回京了,一定忙的不可开交。” “是啊。”花颜点头,“京城事情多,诸事繁杂,除了朝政之事,还有哥哥给他找的事儿,他真是忙的分身乏术了。” 采青忧心地说,“殿下可别累坏了身子。” 花颜也叹了口气,“如今我也帮不了他什么。” 采青立即说,“您当今治好病,养好身子最重要。”话落,又说,“都两日了,神医还在睡觉。” 花颜笑着说,“让他睡吧,睡不够,他容易发脾气。” 采青小声说,“神医脾气是很怪。” 花颜诚以为然,“那老头脾气是不好。”话落她笑着提笔给云迟写信。 信中让他放心,他的太子妃,自然每日念着他。 写完信后,花颜用蜡封好,递给采青,采青笑嘻嘻地拿走去交给信使了。 花颜看了一眼天色,日色刚升起,她出了房门,左拐去了花灼轩。 她到的时候,便看到苏子斩立在一处花树下,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花树站着。 花颜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昔日在桃花谷时,一天早上起来,她也是看到他立在桃花树下,清风拂来,桃花瓣纷飞而落,打在他头上,肩上,他绯红衣衫笔挺而立的丰姿,醉了四周的桃花。 她脚步顿了一下,打住思绪,笑着进了院子,来到树下,看着他肩上落了不少花瓣,笑着对他说,“我记得昨日这花树还没开这么多花,今日难道是被你看久了的缘故?” 苏子斩失笑,转头看着她,日色刚刚升起,打在院中现出一片金色的朝霞之光,她脸上挂着明媚的笑,让人见了,会不自觉地心情好起来。 他微微弯了眉眼,笑着说,“若是我的眼睛能够这么管用的话,秋月姑娘就不必辛苦熬药灌喂了。” 花颜大笑。 苏子斩也含笑看着他,过了片刻,收了笑意,对她轻声问,“花颜,你……会幸福的吧?” 花颜笑容慢慢地收了收,又绽开,对他肯定地点头,“会的,云迟待我很是厚重。” 苏子斩颔首,又淡淡地笑了一下,“他身为储君,身系南楚江山帝业,却为了你独自闯入蛊王宫,彼时,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将南楚江山社稷抛于脑后,能做到如此地步,自然是待你极其厚重了。”话落,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花颜,我不及他,你答应他是对的。” 花颜摇摇头,也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子斩,你不必说这样的话,当日换作是你,你也会闯进去救我的,没有不及之说。只是,你我大约没修够夫妻缘分,但知己缘分,总是绰绰有余的。” 苏子斩闻言沉默片刻,又淡淡地笑了笑,“的确是没修够,但我已然知足,我的命是你给的,能这般活着已然是极好,人不能太贪心。” 花颜浅笑,“我的心愿,便是你好好活着,如正常人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苏子斩笑着点头,“如今已经可以了。” 花颜摇头,“如今你还离不开天不绝呢!要做到离开天不绝,身体再没半丝不适,才是真正的好。” 苏子斩淡笑,“会的,一年而已。” 花颜颔首,“早先我以为最少也要三五年,还真是要感谢叶香茗了。”话落,问,“我一直没问哥哥,他是如何安置她的?” 苏子斩道,“废了武功与蛊媚之术,留在桃花谷了。” 花颜点点头,“作为南疆公主,她做了她该做的,是合格的。” 苏子斩不置可否。 秋月端了汤药又来,看到二人,笑着说,“小姐、子斩公子,早啊!” 花颜笑着偏头看她,“早,果然哥哥会养人,我家阿月到了哥哥这里,娇俏伶俐机灵很多。” 秋月脸一红,跺脚,“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小姐惯会取笑奴婢。” 花颜看着她的模样直乐,“我没说错。” 秋月转过身,故意说,“我不理你了!”话落,给花树喂了药,扭身走了,丢下一句话,“本来早上准备给你做你爱吃的玫瑰糕,如今不做了。” 花颜一听,连忙去追,“是我看错了,阿月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嘛。” 秋月头也不回地说,“如今改口晚了,不管用了。” 花颜笑着讨好,“你给我做玫瑰糕,我给你做红豆冰茶怎样?” 秋月脚步顿了顿,转头看着花颜,“当真?小姐不是做着嫌麻烦最不爱做红豆冰茶吗?” 花颜摇头,“如今不怕了。” 秋月看着她笑,戮穿她,“小姐是想吃玫瑰糕吧?” 花颜叹了口气,“现在做的话,中午就可以喝上红豆冰茶了,你到底要不要喝?” 秋月果断地点头,“要喝。” 花颜笑,“那就走吧!” 二人说笑着,去了厨房。 苏子斩看着二人走远,也不由得失笑出声,花颜这样的女子,素来能屈能伸,聪明果敢,坚韧坚强。他有福气得她厚重以待,却又没福气陪她相守一生。 不过,她会幸福的。 云迟不惜一切代价求娶她,定会一心待她,云迟那样的人,从来就懂得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花灼从房中出来,看到微笑看着花颜与秋月说笑着去了厨房的苏子斩一眼,扬眉笑着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苏子斩转过身,看着花灼,淡笑着问,“你对我有什么打算?” 花灼畅快大笑,“被你看出来了?” 苏子斩微笑,“自然,你的眼神很明显,半丝没隐藏。” 花灼点头,“是有打算,不过,你确定要听?” 苏子斩点头,“听听也无妨,我的命,除了花颜,还有你和临安花家一众人的倾囊相助。你只管说。” 花灼看着他,伸手接了一片花瓣,淡笑,开门见山地说,“我想你脱离武威候府,加入花家,怎样?” 苏子斩似没料到是这个,有些许讶异,“花家……可以随意加入外人?” 花灼摇头,“自然不是随意,你觉得自己对于花家来说,是外人?” 苏子斩微笑,“我没敢将自己当花家人。” “如今不防想想。”花灼看着他。 苏子斩似乎真的认真地想了想,片刻后,摇头,“花家待我大恩,我不该拒绝你的好意与看重,但我确实也有些自己的想法。” “哦?你自己的想法,是否可以说来听听。”花灼挑眉。 苏子斩抿了抿嘴角,“我想脱离武威候府,自立门户,然后入朝。” 短短几句话,花灼通透,顿时明白了他的打算,看着他问,“你是要在朝中成为妹妹的依靠?” 苏子斩淡笑,“她给我一生阳光,我虽不能与她做夫妻,但也想陪着她看着她幸福。云迟所谋乃大,将来朝局和天下定然波涛汹涌,我就不想她太辛苦,花家不喜站在人前,那么,便由我站在人前,帮她分担些。” 花灼眯起眼睛,“你确定?” 苏子斩肯定地点头,“我一直在想,这一生,我要怎么过,以前,得过且过,活一日算一日,如今,我想这样过。” 花灼道,“妹妹定然不希望你为她而活。” 苏子斩微笑,“我是为自己。” 第五十章(二更) 花灼看着苏子斩,昔日花颜毀婚后,所求的不过就是苏子斩脱离武威候府自立门户,并不求他与她一起担负起临安花家。 如今,花颜兜兜转转又与云迟缔结连理了,而苏子斩,确实如她所想,自立门户,不过,不是离开京城,自由自在,而是打算回到京城入朝。在朝中为她遮风挡雨,成为她的助力。 花灼的确是有些意外的,但又觉得这该是苏子斩会做出的决定。 他这一生,妹妹待他厚重,他换一种方式,报以厚重,是守护,也是信念。 人只有有了信念,才有希望。 花灼看着他,对他问,“你可知道她与陆之凌在西南境地八拜结交,结为了异性兄妹之事?太子殿下离开西南境地时,将百万兵马的军权,交给了陆之凌。京城有敬国公府,她与敬国公府守望互助,将来也许并不轻松,但凭着她的聪明,定然应付得来,并不需要你对他做到这等地步,赔进自己的一生,倾轧在朝堂,你太过辛苦,她也不愿。” 苏子斩点头,“我知道,安十六与我提过了。陆之凌是陆之凌,敬国公府是敬国公府,我是我。” 花灼蹙眉,“左右你是要脱离武威候府,何不入临安花家?你还是姓你的苏,花家不会剥夺你的姓氏,你想帮妹妹,可以与我一起,站在暗处,何必入波云诡异的朝堂?比之朝堂岂不自由随意轻松?” 苏子斩摇头,“不一样,我想站在人前,就在京城,云迟若是待她有半丝不好,我饶不了他。” 花灼大笑。 苏子斩道,“天下之大,心被圈固,无论走到哪里,都放心不下,既然如此,不如就待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花灼收了笑,“也罢!虽有殊途,总之同归。陆之凌到底是在西南境地待许久,有你常年待在京城,我也放心。” 苏子斩淡笑,“数日前是谁恼恨陆之凌抢了他的妹妹,如今这是认了他的身份了?” 花灼收了笑,“八拜结交,岂能玩笑?不认又能如何?百万兵马的大将军,总归算是有些能耐。” 苏子斩笑道,“陆之凌不止有些能耐,本事着了。不过他一直厌烦支撑门庭入朝做官,如今竟然心甘情愿,也是难得。” 花灼仍有些气地说,“任谁白得一个妹妹,都会心甘情愿。” 苏子斩失笑,“白得妹妹的人也不容易,如今不是规规矩矩待在西南境地镇守百万兵马吗?” 花灼顿时气顺了,笑着说,“也对!” 秋月最终做了玫瑰糕,花颜做了红豆冰茶。 用过早饭后,苏子斩对花颜说要去拜见花家长辈,花颜笑着点头,刚要带着他去,天不绝睡够了,精神地说,“拜见长辈自己去,我今天要给小丫头看诊。” 苏子斩当即说,“那就明日再去拜见,看诊要紧。” 天不绝大手一挥,“你该去去,这里没你啥事儿。我给她看诊,谁也别在我身边碍眼。” 苏子斩看着天不绝蹙眉。 “你小子别皱眉,我的规矩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不知道?”天不绝瞅了苏子斩一眼。 苏子斩没了话。 花灼道“走吧,左右我们帮不上什么忙,我陪你去见太祖母和祖母等人。就让他自己给妹妹看诊吧!” 苏子斩抿唇,“也好。” 花灼看了秋月一眼。 秋月点了点头。 花灼与苏子斩出了花灼轩。 天不绝在花灼和苏子斩离开后,见秋月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哼了一声,说,“既然打算好好学,就有出息点儿,给我睁大眼睛竖起耳朵。” 秋月连忙乖巧地点点头。 天不绝又对花颜说,“你这个病几年前,我就跟你提过,不将你心里的秘密告诉我,你一辈子也解不开,如今,你这是做好准备了?” 花颜点点头,轻声说,“我本来觉得,一生不解也没什么,左右有一天,我在泥里打滚,混着混着就会渐渐地忘了。没成想,天命难违。” 天不绝道,“天命之说,搁在别处,我老头子会嗤之以鼻,但搁在临安花家,搁在云家,的确难说,毕竟天赋异禀的人,既然得了上天厚爱,得了传承,有些东西,就该受着制衡。” 花颜点头,“正是。” 天不绝问,“你是在这里说。还是找一处地方?” 花颜想了想,轻声说,“去我的书房吧。” 天不绝点头。 花颜领着天不绝,秋月被准许地跟着,采青则被留了下来。 一路上无话,很快就到了花颜的书房。 这处书房,花颜尘封了多年,数日前带云迟来过,几年来第一次开启了书房,如今带着天不绝踏入,又有不同。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之后,花颜抬步走了进去,掌了灯,天不绝与秋月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入目处,满是尘土。 花颜掌灯后,便站在桌前,有些沉静。天不绝扫了一眼书房的环境。踱步走了一圈,四处看过后对花颜问,“小丫头。这就是你的秘密?满是尘土的一间屋子?” 花颜默了默,轻声说,“算是吧!” “什么叫做算是?”天不绝问。 花颜挪动脚步,走到一处靠近角落的书架旁,蹲下身,从底下扒开厚厚的一摞史书,露出一个暗格,她打开暗格,盯着看了半晌。才伸出手去,拿出了里面存放着的一卷画卷。 画卷已经泛黄,显然是被尘封多年了。 她拿在手里,明明很轻的画卷,看起来似乎压她的手,她费力地抬手拂了拂上面的尘土,将之缓慢地递给了天不绝。 “这是什么?”天不绝不接,对她问。 花颜脸色发白,唇上几乎都不见血色,“一个藏在我记忆里的人。” 天不绝看着她,伸手接过画卷。 秋月凑到天不绝身边,这画卷,应该是她还没有到花颜身边时她画的。 天不绝打开了画卷,便看到了画了一半的人像。 但即便是一半,他也一眼就认出了。 毕竟这个人的画像,在几百年前,有流传下来,虽然极少,但是他在神医谷见过。 四百年前的后梁最后一颗星辰,怀玉帝。无论作为太子的他,还是后来作为皇帝的他,天下百姓无一人骂他是亡国之君,都感慨他的饮毒自尽,在回天无力之下,拱手山河太祖皇帝,以他一人之死,换京城无数人平安。 但是,他前脚驾崩了,她的皇后淑静也随之殉情了。 末代帝后,相伴五载,从太子太子妃,到皇帝皇后,哪怕跨越了时间长河,也时常被人提起,任谁提起来,都觉得可歌可泣。 据说,四百年前,淑静皇后爱画画,时常给怀玉帝作画,有的画卷流传出皇宫,世人见了,惊为天人,纷纷感慨怀玉帝风采,令人心折,可惜,自小伤了身子,太过孱弱,难以担负起已经民不聊生的天下。 天不绝捧着画卷看了片刻,转向花颜。 花颜蹲在地上,静静的,脸色苍白,眉目间笼罩着浓浓的云雾,周身也漫出浓浓的雾气。 秋月也转过头,见此,喊了一声,“小姐!” 花颜似极冷静,慢慢地点了点头。 秋月看向天不绝。 天不绝似迷惑几百年前的人怎么会藏在花颜的记忆力,但似乎脑中又隐隐约约有一个惊得他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答案。 他看着花颜,半晌,问,“他是何人?为何一直藏在你的记忆中?” 花颜抬起头,静静地盯着天不绝手里的画卷看了片刻,低声说,“你看过他的画像吧?应该也认出来了。他是后梁怀玉帝,至于为何一直藏在我的记忆里?因为……我是他的皇后淑静。” 天不绝大惊,“你的意思是,你生而带来的癔症,是前世的记忆?跨越了几百年?” 花颜点头,“大约是吧!”话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出生后,因此混乱了好几年,癔症与记忆有关,或者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由,我都不清楚,总之便是这样在我记忆里扎着根,拔不除的那种。” 天不绝看着她困难地说出一番话,压下惊异和不可思议,对她问,“传言怀玉帝和淑静皇后帝后情深,怀玉帝做太子时,只淑静一位太子妃,东宫无其他女子,做皇帝时,为她空置六宫,可是如此?” 花颜点点头,压了压,还是没压住,猛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五十一章(一更) 鲜血喷洒在地面上,落在厚厚的尘土中,如尘土中蔓开的血莲花。 秋月大惊失色,“小姐!” 天不绝连忙蹲下身,连拍了花颜身上几处穴道。 花颜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鲜血,整个人似又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境地。 天不绝大喝一声,“小丫头!醒醒!” 花颜一动不动,眼睛虽看着地面的鲜血,眼球却没焦距,云雾蒙蒙,不知道看向哪里。 天不绝又大喝了两声,花颜依旧如此。 秋月紧扣住花颜肩膀,对天不绝说,“师傅,你我喊小姐都没用的,只有一个人在她癔症发作时喊她有用。” “谁?”天不绝问。 秋月说,“是太子殿下,很神奇的,在南疆时,小姐发作癔症,据贺言说就是太子殿下将她喊醒的,还有数日前,太子殿下住在家里时,小姐也发作了癔症,昏迷不醒,太子殿下喊了他半个时辰,竟然真的将她喊醒了,您知道的,从小到大,哪怕是公子在小姐癔症发作时,都不能喊醒她的。” 天不绝闻言立即说,“那怎么不将他留在临安等着我来?” 秋月抿唇,“太子殿下不能在临安待太久啊,他一趟西南之行,近三个月,朝事儿本就堆了一大堆,皇上一日三封信函催促他回京处理朝事儿,在家里待那几日,已经是一再拖延地强留了。怎么能一直留在这儿?” 天不绝绷起脸,“我老头子还没探出个究竟,她竟然这么快就犯了癔症发作了。她不醒着,我怎么能探究得清楚对症寻求诊治之法?” 秋月看着花颜,心疼不已,“那师傅……怎么办啊?” 天不绝没好气地说,“我哪里知道怎么办?给她喂药吧!” 秋月连忙拿出药瓶,倒出药丸,塞进了花颜的嘴里,花颜紧扣着牙关,她用了好半晌,才让药丸在她嘴里化开。 药刚喂进去,花颜猛地身子一动,又呕出了大口的鲜血。 秋月脸刷地一下子白了,声音发颤,“小姐!”话落,看向天不绝,带着哭音,“师傅,快……怎么办?” 天不绝当即抬手,罩着花颜脖颈拍了一掌,花颜身子一软,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秋月连忙接抱住花颜。 天不绝脸色也十分难看,“如今只能打昏她了,否则再让她吐一口心头血,不用救了,现在就会去见阎王爷了。” 秋月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怎么能是这样子呢?小姐的记忆里到底藏了什么?这两日,看起来似乎好多了,为何拿出这画像,又犯了呢?” 天不绝道,“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儿。”说着,看了一眼扔在一旁的画卷道,“这个人,是她的魔障。” 秋月哀求,“师傅,快想想办法,如今您知道了,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天不绝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怕地上的尘土和血迹,拧着眉头说,“这事儿可真是匪夷所思,我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事儿不计其数,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生而带来的癔症,竟然事关四百年前的记忆,这……太过耸人听闻了。” 秋月咬唇,“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呢?是不是小姐在娘胎里就被什么人给镇魔了?” 天不绝眉头拧成一根绳,“普天之下,什么人能将一个娘胎里的未成形的婴孩镇魔成如此模样?她从小就会的那些东西,岂能是谁能镇魔的?只能说明一点儿,她真的是曾经活在四百年前,转世了,依旧带了生前的记忆。” 秋月哭着说,“什么破记忆,为什么生而带来挖不出去?为什么太子殿下能够喊醒小姐?公子说,与太子殿下也有关联,难道太子殿下是……也活在四百年前?” 天不绝揉着眉心说,“不见得,否则他怎么没病?” 秋月一噎,想想也对。 天不绝看着花颜,被敲昏迷的她,一动不动,静静地陷入在昏迷中,本来今日他是想了解她因何原因癔症,再斟酌地想办法寻求开解之法,如今刚拿出她尘封的东西,她便成了这个样子,这病还怎么治? 他凝重着脸说,“这样的事儿,我老头子生平罕见,因心而病,记忆带病,只有一种治法,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 秋月脸白的堪比花颜,“难道让小姐再回去四百年前找怀玉帝?怎么可能?” 天不绝也觉得不可能,分明就是天方夜谭,时间跨越了几百年,怀玉帝的骸骨虽好好地在前朝陵寝埋着,但估计也仅剩一具骨头了。找一具骨头去解心病?她看到半个画像就如此呕心血了,若是看到一具骸骨,怕是直接就吐血而亡了。 她是碰不得怀玉帝一丝半丝的。 但若是不碰,她永远解不开癔症,更别提根治了。 天不绝坐在地上,思索半晌,问,“你刚刚说在她癔症发作时,太子殿下能够喊醒她?” 秋月肯定地点头,“是,太子殿下不停地喊小姐,她昏迷得深时,也能喊醒。往日小姐发作,呕血昏迷,都需要三五日才醒,可是太子殿下只要在跟前,不出片刻就能喊醒,不在他身前时,昏迷后,最多也就半个时辰,便能喊醒了。” 天不绝又思忖片刻说,“难道同为太子,有什么秘密不成?” 秋月也是觉得惊奇和疑惑不解。 天不绝又伸手给花颜把了把脉,沉着脸说,“果然是如今发作便会伤及五脏六腑,且如此严重,怪不得花灼着急了,身旁刚刚若是无人,着实凶险。” 秋月点头,“这些年,小姐身边离不得人的,但她以前发作得不勤,服下药后,睡个两三日,便就好了。自从在南疆发作后,就愈发地勤了,且十分凶险。” 天不绝琢磨着,摸着下巴说,“既然找不到怀玉帝,怕是就要找太子云迟了。” 秋月立即问,“师傅的意思是?” 天不绝道,“我给她配了药后,这些年,她一直服着,半年发作一次,最长是一年才发作一回。可是自从在南疆,答应了太子殿下嫁给他后,便又发作了,且发作的勤了。这症结,在怀玉帝,应该也在当今太子殿下与他同样的身份上。” 秋月点点头,“师傅,难道再给太子殿下去信,让太子殿下再来临安?” 天不绝又琢磨了一下,说,“你去将花灼叫来,他应该知道此事,我问问他。” 秋月颔首,抱着花颜起身,将她安置到了一处同样落了尘土的榻上,连忙走出了书房。 天不绝捧着半卷怀玉帝的画像看了又看,然后闭上眼睛,靠着书架,脑中过着平生所学的药书医理。 花灼陪着苏子斩去拜见太祖母和祖母等人,当初花颜在太后懿旨悔婚后,择选了苏子斩,为了苏子斩的寒症前往南疆夺蛊王,家里自然都知道。 虽是欷歔一场,但也都觉得,有缘无分这等事情天下多了,没甚稀奇,只是提到他和花颜,颇有些叹息罢了。 不过自从见过了云迟,云迟在花家住了几日后,这叹息也就消散于无形了。 如今苏子斩来了临安花家,休息了两日后,前去拜见太祖母和一众花家长辈们,太祖母笑呵呵地看着苏子斩,拍着他的手,对他说,“好孩子,你是心思通透之人,不钻牛角尖就对了。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都没有了。” 苏子斩笑着点头,和声说,“太祖母说得对,我会好好地活着的。” 太祖母连连点头,“以后花家就是你的家,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听见了没?” “听见了!”苏子斩心下动容,弯着眉眼说,“临安极好,花家极好,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太祖母笑的眉开眼笑。 一行人正说这话,秋月来到了松鹤堂,她知道自己的模样,没敢进去,抓了花容对他说,“你进去寻公子,就说师傅喊公子也过去。” 花容聪明,一看秋月的样子,就明白出了事儿,连忙快步进了松鹤堂。 第五十二章(二更) 花容走到花灼身边,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花灼不动声色地点头,缓缓地站起了身。 苏子斩见了,当即也站起了身,对他说,“我也去。” 虽然他没听到花容对花灼说了什么,但是也猜测得出一定是天不绝医治花颜时怕是出了事儿。 花灼看了苏子斩一眼,见他眼神坚定,他点了点头。 太祖母一见二人要走,立即问,“怎么刚坐这么一会儿就要走?”话落,问花容,“出了什么事儿?” 花容怕太祖母以及长辈们担心,故意笑着说,“没什么事儿,十七姐姐不是爱喝子斩公子酿的酒吗?神医也想尝尝,让我过来找公子拿他一直收藏在库房里的东西用用。” 太祖母一听,笑呵呵地说,“着颜丫头自小就喜欢酒,既然如此,你们快去吧!”话落,虽苏子斩说,“明日再过来,太祖母也尝尝你酿的酒。” 苏子斩微笑,“好!” 花灼与苏子斩出了松鹤堂,秋月白着脸看了二人一眼,目光落在苏子斩的身上,一时没开口说话。 花灼沉声说,“对于妹妹来说,子斩不是外人,他就是为了他癔症而来,无碍的,说吧。” 苏子斩微抿着嘴角,也看着秋月。 秋月点头,压低声音说,“小姐癔症发作了,吐了两回血,师傅怕她出事儿,敲晕了她,如今昏迷不醒,师傅让我来喊公子过去商议。” 花灼没想到经历了上次思过堂他捅破了她心里的秘密后,花颜本该有一定的承受能力了,没想到天不绝在身边,她竟然还呕了两回血。 他点头,“走吧,我们这就过去。” 秋月颔首。 花容也担心花颜,跟着三人一起去了花颜的书房。 花颜的书房内,花颜昏迷不醒,天不绝坐在原地,冥思苦想。 花灼推开了书房的门,昏暗的罩灯下,看到的便是满屋的尘土。他扫了一眼,看到了被放置在榻上的花颜,她脸色苍白,几近透明,胸前大片的血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他脚步顿了一下,快步走了过去。 苏子斩随后跟进来,自然也看到了整个书房内的情形,他分外地惊异,没想到临安花家处处干净整洁,竟然还有这样一处满是尘土无人清扫被封闭之地。 他目光落在花颜身上,脚步也顿了一下,快步随着花灼走了过去。 天不绝听到动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了几人一眼,没说话。 “妹妹!”花灼喊了一声,伸手去把她的脉,所谓久病成医,他也会些医术医理,刚碰触到花颜脉搏,面色顿时大变,转头看向天不绝,“你这个神医在她身边,怎么能让她伤成这样?” 天不绝满脸郁结地说,“你以为称呼我神医,我还真成神了不成?我也没料到这个小丫头子脆弱成这样,只拿出了半卷画卷,还什么都没对我说,便受不住地发作了癔症,既已发作,我一时间哪里还能阻止得了?”话落,不客气地说,“幸好我及时敲晕了她,否则她发作得这般凶猛,如今早去阎王殿了,你来质问我,有本事自己治啊。” 花灼一噎,脸色端凝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你也没有办法了?” “医者医病不医心,她是心病。”天不绝没好气地说,“生而带来的心结,如此之大,我一个侍弄药材的人,如何会解?解了表,也解不了里。” 花灼抿唇,“就没有办法了?” 天不绝冷哼一声,“指着我开药方,我是能治得了她因呕心头血而伤的五脏六腑,但是治不了她的心,也是枉然。她如今的地步,基本就是药石无医。” 苏子斩闻言也白了脸,立即说,“我的寒症,你都能治了,她的癔症,你也是能行的。” 天不绝闻言看向苏子斩,“小子,你知道她的癔症是什么吗?你若是知道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话落,他将手中的半卷画卷扔给他,“你自己看吧,你可识得这个人?” 苏子斩伸手接过画卷,打开,只见画了半个人像,作画的人功底十分高绝,虽然只半个,运笔惟妙,他拿着画卷看了一会儿,摇头,“我似乎没见过这个人。” 天不绝哼道,“想必你武威侯府没收录他的画卷,不过想想也是,你武威侯府也算是皇亲国戚,怎么会收录前朝末代皇帝的画卷?” 苏子斩一怔,再看向这半截画卷,原来是前朝末代皇帝?他自然是知道四百年前的末代皇帝的,可是为何是半截未完成的画卷?他疑惑地看着天不绝。 天不绝一指花灼,“让他说,他的妹妹,自小一起长大,一定清楚得很。” 花灼看了苏子斩一眼,慢慢地坐在了花颜躺着的软榻旁,将他所知道的花颜的事儿,缓缓说了。 苏子斩越听越惊异,他素来自诩定力不错,但也没料到在花颜的身上,藏了这么大的一桩不可思议的秘密,让他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震惊不已。 她不惜弄得自己名声不堪也要退了个太子云迟的婚事儿,原来,更大的内情,便在这里。 四百年前,怀玉帝以一杯毒酒,托付江山给太祖皇帝,拱手山河,然后赴了黄泉。他的皇后淑静,也饮了毒酒,随他而去。 时间即便过了四百年,天下改朝换代,南楚已四百年历史,但是前朝的史书和典籍以及前朝陵寝,依旧被保存得完好,太祖爷感念怀玉帝风采,未销毁一丝一毫前朝留下的东西,更是怀念淑静皇后成伤,终身未立后,未留子嗣。 世人都赞四百年前的末代帝后可歌可泣,可是有谁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事儿。 原来淑静皇后出身花家,是花家的花静,为了怀玉帝,自逐家门,进了东宫做了太子妃,后来随他承接帝位,做了皇后。 原来天下各地烽烟战乱起,太祖爷兵马到了临安,淑静皇后眼看后梁回天无力,书信了临安花家族长,为保临安一族免于覆灭伤亡,开启了临安大门,放太祖爷兵马通关,使得太祖爷先天下其它诸侯一步,兵临帝京城下,接手了怀玉帝手中的后梁江山。 原来,怀玉帝自备了自己的毒酒,丢下了淑静皇后,赴了黄泉。 淑静皇后哪怕饮毒酒追随而去,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没找到怀玉帝,睁开眼睛时发现,原来已经是四百年后的南楚天下。 这成了她生而带来的症结,解不开的死结。 苏子斩看着花颜,她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似乎就要这样长睡不醒。他想起了他初见她,她坐在赌桌前,在见到他后,回转身,扬着脸浅笑嫣然地对他说,“慕名而来,惊动了子斩公子,荣幸了!” 他又想起,他带了一坛醉红颜闯入东宫,看到了站在凤凰木下的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带她出了东宫,心血来潮地以自己不堪重负的身体与云迟做对,带她去半壁山喝酒,没想到她因葵水忘带布包而背着她也行走了三十里山路。 当初她对他说,“三十里背负之情,铭记五内,以后山转水转,我如今还不起,无以为报,有朝一日,总能有些东西是你看得上眼而我也能回报的。” 后来,她为他夺蛊王,答应云迟,果然回报他以他一生都还不起的厚重。 他母体带来的寒症,一直伴随了他十九年,他自暴自弃,生不如死,不敢奢求,得过且过,曾恨天不公,曾怨天尤人,后来渐渐地活的麻木了。 他不知道,她在含笑问他应允她可好时,原来她的身体里也藏着解不开的可怕的癔症,他本以为自己好不了,不敢想未来时,有一个人,却勇敢地在与命运抗争,在想着他不敢想的未来,且鼓足了勇气去拼那个九死一生的将来。 桃花剑影,掌心醉舞,她浅笑嫣然,如落在他手里心里的阳光,明媚耀眼。 可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原来藏着这样的黑暗和尘封着满心的厚厚尘埃。 她率真、随性、坚韧、聪颖、果敢,无人看到的地方,她将脆弱藏了起来。若不是见到这样的她,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躺在这里无声无息的人是她。 他堂堂男儿,不及她多矣,委实配不上她。 第五十三章(一更) 花灼话落,书房里一室静寂。 秋月走到花颜身边,心疼地抱着昏迷不醒的她,红着眼睛说,“小姐待谁好,从来都是掏心掏肺的好,四百年前,她自逐家门嫁入东宫嫁给太子怀玉,一定是极喜欢他的,否则她怎么会离开花家,甘愿入东宫皇宫?” 花灼看了秋月一眼,没说话。 苏子斩脸色发白,看着花颜,袖中的手微蜷着,指甲抠进肉里,感觉到疼痛,才能克制着自己不上前也去抱抱花颜。 天不绝感慨,“后梁末年,朝政累积弊端加重,天下已无多少地方是好土好地,民不聊生,怀玉帝力不从心,以一人之力,挽救不了后梁江山,她死心眼,喜欢谁不行?偏偏喜欢一国太子皇帝,那等情形,可预见是死路一条。” 花灼沉声道,“即便是死路一条,以她的脾性,喜欢了,看重了,入心了,便不管不顾了,死活也要闯一闯。” 秋月哽咽地说,“是啊,别说四百年前,只说如今,小姐为子斩公子,也是一样的。死过一次,才甘心。” 苏子斩抿唇,身子微微颤抖,终是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花灼冷静地伸手挡住他,嗓音也分外冷静,“子斩!” 苏子斩猛地停住脚步,惊醒,后退了一步。 秋月自知失言,抱着花颜,红着眼睛,默默流泪,不言语了。 花灼看向天不绝,“当真没有法子?” 天不绝道,“如今我是没有法子,不过听秋月说,她犯癔症时,太子殿下能喊醒他,我在想,既然他能喊醒她,想必若是要解开癔症,少不了他。” 花灼抿唇,“他已经回京了。” 天不绝点头,“我知道他已经回京了,我的意思是,我老头子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这种匪夷所思之事,我老头子活这么久了,没见过,平生所学,似也没有过哪本医书记载过此类病症。” 花灼蹙眉,琢磨着问,“我觉得,妹妹生而带来的癔症,与怀玉帝有关,也许,是他做了什么,才让妹妹如此。” “怎么说?”天不绝一愣。 苏子斩也看着花灼。 花灼道,“太子怀玉,为妹妹空置东宫,帝王怀玉,为妹妹空置六宫。可见,他待妹妹,也是极重赤城,但是临终,却只备了自己的毒酒,是极不符合常理的。” “怎么就不符合了?你方才不是也说了,小丫头觉得他是在怪她。”天不绝道。 花灼摇头,“妹妹是当事者迷,后梁末年,已回天无力,怀玉帝比谁都清楚,妹妹虽为了保临安,放了太祖爷通关,但也只是做了保全家族该做的事儿。他以一杯毒酒,换帝京城百姓平安,风采为天下人心折,可见是明智之人。怎么会怪她?” 天不绝皱眉,“若是不怪她,不是该拉着她一起死吗?” 花灼道,“是啊,是该拉着她一起死,可是,他没有,有两种原因,一种,也许是他想让妹妹活着,但是他们帝后七载,应该十分了解彼此,他死了,她怎么会独活?所以,不是第一种。既然不是第一种,那么第二种,就是他在临终给自己先备了毒酒前,做了什么,才让妹妹在四百年后如此。” 天不绝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怀玉帝有通天之能?”话落,摇头,“不能吧?正史野史都没有记载?他若是有通天之能,怎么会自己自小中毒伤了身子?怎么会回天无力挽救不了后梁江山?” 花灼道,“这是我的猜测,也许,他有某种奇学之术也说不定,据说是十分有才华的一个人。或者,四百年前,当世有异能之人相助于他。总之,他可能做了什么,否则,妹妹岂能生而带有癔症?可在灵魂里的记忆,如魔咒一般。” 天不绝顿时凝重了脸,“你说到魔咒两个字,倒让我想起了云族的咒术。” “嗯?”花灼看着天不绝。 天不绝道,“一本医书古籍上记载,云族咒术,分为千种,其中有一种,是云族的十大禁术之一,最是厉害,称作魂咒,就是咒刻入进了灵魂。灵魂不朽,魂咒不灭。” 花灼霎时变了脸,盯着他问,“哪本医书古籍?你如今可还有?” 天不绝摇头,转看向花颜,对花灼道,“以前是有,可是你可否还记得,小丫头曾经撕了我一卷医书叠纸玩,就是那卷医书,正是那一页,被她叠成纸船,扔进了水里,我当时气疯了,后来她不巧犯了癔症,我也没能奈何她。” 花灼仔细地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儿,他猛地看向花颜。 花颜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愈发地霜白,气息极弱。 天不绝道,“那时候,我以为她混账,可是后来,她再没做过这等混账事儿。如今想想,是不是她当日就明白了什么,故意撕了那页医书,然后犯了癔症?” 花灼脸色也白了,半晌,吐出两个字,“也许。” 天不绝扶额,感慨,“这个小丫头,该是有多深的城府啊!藏在心里这么久,半个字也不透露。若是她早在看到那卷医术那一页时就隐约地知道了也许她的癔症与魂咒有关,也许她就是中了云族的魂咒,那么,谁能给她解开?我即便自诩医术卓绝,也做不到啊!怪不得她这么多年不指望我。” “灵魂不朽,魂咒不灭。”苏子斩低声说,“既是云族的魂咒,那得了云族传承的人,是否可解?” 花灼脸色白的也没了血色,摇头,“云族术法,演变数千年,传到这一代,也只我们临安花家和皇室还有些许传承,但也有限。皇室还不及花家多。魂咒早已经绝了传承。” 苏子斩也白了脸,“那她……怎么办?” “若真是魂咒,无解。”天不绝道,“云族术法,太过玄奥,据说得天地传承,自成一脉,有通天通灵之术。上万年来,从来没有人破解开过,都是靠血脉传承。” 花灼点头,“说得没错,有些东西,生来就有传承的,我和妹妹都是一样,但是她比我懂悟得多。” 天不绝扁嘴,“她自然该比你多,她本就是四百年前的花家嫡女花静,如今又是花家嫡女花颜。四百年前,自然也是得了传承的。” 花灼薄唇抿成一线。 天不绝对他道,“你们花家传承至今,有什么家传的古书古籍,你尽快去翻翻找找查查吧!看看是否留着有关的魂咒,十有八九,应该就是这个了。否则,生而带来的癔症,岂能这般要人命?分明就是魂咒之术。” 花灼点头,“好。”话落,对秋月说,“你送妹妹回去。” 秋月点头,要抱花颜起来,她腿脚发软,试了两次,都没将人抱起来。 花容本来也跟着进来了,小小年纪,难得听了这般匪夷所思的事儿依旧沉稳,他上前一步,对秋月说,“秋月姐姐,我来抱十七姐姐吧!” 秋月见是花容,点点头,松开了花颜。 花容虽然是小少年,很有力气,将花颜抱了起来,快步出了书房。 秋月也连忙跟了出去。 花灼站起身,对天不绝和苏子斩说,“你们先回去歇着吧,我去找找。” 天不绝对他摆摆手。 花灼出了书房。 几人离开后,天不绝和苏子斩并没有走,天不绝对苏子斩问,“小子,你累不累?” 苏子斩白着脸摇头。 “那你便跟我老头子在这里翻弄翻弄这些书吧!我想看看这小丫头子那些年都看了些什么书,然后竟一起都封在这里。”天不绝道,“也许有什么发现,也不一定。” 苏子斩点头,拿起那半卷画卷又看了片刻,然后放下,走到了书架旁,依照天不绝所说,翻弄起那些书籍。 这些书籍,全是史书,一排排,一列列,除了前朝史书没有,其余的各朝代的史书都有。 天不绝翻弄了一会儿,便没趣地说,“大约是我想多了,这里她尘封的无非是怀玉帝的半卷画卷罢了。” 苏子斩不说话。 天不绝放下书卷,摆手,“行了,走吧!” 苏子斩摇头,“你走吧,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天不绝瞧着他,见他不想走,也不强求,转身走了。 第五十四章(二更) 采青见花颜被花容抱着回来,脸色苍白,胸前大片血迹,昏迷不醒,吓了够呛,说话的嗓音都变了,问秋月,“秋月姑娘,太子妃这是……” 秋月脸色也发白,眼眶发红,哽着声音说,“犯了癔症,我师傅也没法子。” 采青一听,险些站不住。 花容抱着花颜进屋,将她放在了床上,也是一脸的忧急,对秋月说,“我抱着十七姐姐一路走来,感觉她气息十分虚弱,若是这样下去,是不是会不好?秋月姐姐,你问过你师傅了吗?如今该怎么办?” 秋月立即说,“师傅没跟过来,我这就去问。”说着,就冲出了房间。 她还没到那处书房,半路便遇到了从书房出来的天不绝,立即抓住他问,“师傅,小姐不能这样下去,气息十分微弱,该怎么办呢?您快想想办法?” 天不绝点头,难得不训秋月地说,“我方才琢磨了一个新方子,稍后写出来,你去抓药给她煎服。” 秋月连忙点头。 来到花颜苑,天不绝开了新方子,递给秋月。 秋月伸手接过,嘱咐花容和采青照顾花颜,连忙亲自去了。 天不绝也没走,待在了花颜苑,看着花颜气息确实一刻比一刻虚弱,他对采青说,“你是东宫的人吧?跟她说话,说太子殿下的事儿,或者有他的书信什么的,给她读读。” 采青早已经红了眼眶,闻言连忙点头,赶紧拿了云迟给花颜的书信,站在床前,给花颜读了起来。 她一封信接一封信地给花颜读,才发现短短时日,太子殿下着实写了不少信,有时一日一封,有时一日两封,虽都是寻常言语,但处处透着温情。 天不绝听了几封信后,摸着下巴说,“传言太子殿下天性凉薄,待人疏离,这般看来,也不是嘛。” 采青接过话说,“太子殿下独独待太子妃不同。” 天不绝点头,“小丫头福气着实不小,天生来,就是凤凰的命。” 采青不说话了,继续给花颜读信。 花容在一旁盯着花颜,过了一会儿,他惊喜地说,“十七姐姐气息好像比早先强了些。” 天不绝也松了一口气,“管用就好!看来我猜测的没错,太子殿下也许真是解她症结的关键。”话落,对采青摆手,“别读了。” 采青住了口,收了信函。 秋月端着药进来,走到床前,采青连忙将花颜扶起来。 秋月舀了药喂花颜,尝试半晌,喂不进去,她不张口,她急的不行,“小姐,喝药了。” 花颜一动不动。 秋月想着小时候花颜就喂不进汤药,硬灌也只是些许地喝点儿,后来自从去了南疆后,都是太子殿下给她喂药,他喂药的方法,自是不必说了,如今她总不能照做。 她急的不行,想着若是云迟在就好了。 采青在一旁说,“太子妃,喝药了,殿下很快就会又来信了,还等着您给他回信呢。” 她话落,昏迷着的花颜似能听得到,松开了紧咬的贝齿。 秋月大喜,连忙趁机给花颜喂了药。 天不绝在一旁啧啧地说,“所谓一物降一物,看来便是如此。” 秋月不说话,一心喂药。 采青在一旁犹豫地想着今日太子妃出的事儿要不要告诉太子殿下,若是告诉了,殿下一定着急,他刚回京,想必会再急着赶来临安,若是不告诉,太子妃这副样子,她真是生怕出什么事儿。 秋月喂完了药,心下踏实了,转身便看到了采青脸上挣扎的神色,她虽有时候不太聪明,但也不是真笨,一下子就明白了采青所想,想了想,对采青说,“先不要告诉太子殿下了,小姐一定不想让他担心。他刚回京,不说朝事一大堆,还有公子的要求与议程一大堆,定然是忙得不可开交的,从京城到临安千里,也不能一时说赶来就赶来,凭白地让他担心,小姐若是醒来,该心疼了。” 采青点点头,“奴婢听秋月姑娘的。” 秋月放下药碗,对天不绝又红着眼眶问,“师傅,小姐几日能醒来?” 天不绝道,“若是我的药管些效用的话,一两日就会醒来。”话落,又说,“关键是看她自己想不想醒了。” 采青立即说,“奴婢再多与太子妃说些话,太子殿下的书信今晚上就会到。” 天不绝点头,“嗯,届时你让她自己起来看信,就不必给她读了。” 采青颔首。 喝了药后的花颜,呼吸渐渐趋于平稳。 天不绝放心下来,出了房,又去琢磨他毕生所学的医书古籍,寻找法子了。 秋月和采青守在花颜身边,花容不好在花颜的房间久待,也出了花颜苑。 傍晚十分,云迟的书信果然如采青所说一般准时地由信使送到了花颜苑,采青接过书信,连忙拿着到了花颜身边,对着昏迷不醒的她说,“太子妃,太子殿下派人刚刚送来的信函。” 秋月在一旁接话,“小姐,您若是不起来回信,太子殿下等不到你回信,该担心你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拿着书信在花颜床边说起了云迟。 花颜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说了半晌,采青有些急,对秋月小声问,“秋月姑娘,早先奴婢提太子殿下,还是管用的,如今看来不管用了。” 秋月也有些泄气,对采青说,“罢了,先将书信放在小姐枕边吧!这信函里想必放了东宫的凤凰花,我隐约闻着有凤凰花的香味。” 采青点点头,将信函放在花颜枕边。 掌灯十分,花灼有些疲惫地来到了花颜苑,看到依旧昏迷不醒的花颜,他叹了口气。 秋月立即问,“公子,您可查到了?” 花灼摇头,“我翻遍了所有留传下来的古籍,没有记载。” 秋月有些急,红着眼睛问,“那怎么办?” 花灼道,“等妹妹醒来再说吧!” 秋月咬唇,“小姐已经昏睡了一日了,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师傅重新给她开了一个新药方,服了药,如今气息平稳,暂时没大碍了。” 花灼点头,坐下身,看着躺在床上的花颜。 采青掌了灯,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花颜的脸一如早先一般苍白,身上血污的衣衫在喝完药后就给她换了,她便那样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沉睡不醒。 花灼坐了片刻,伸手去拿花颜枕边的信函,同时对采青冷不丁地说,“依我看,这门婚事儿,还是退了好了。太子殿下爱娶谁娶谁,就是不能娶我妹妹了。” 采青大惊。 秋月也惊了,脱口喊,“公子您……” “我这便去给云迟写信。”花灼不理会二人,站起身。 他刚起身,衣袖忽然被人抓住,他低头,便看到了花颜的手,手骨纤细,指骨泛着青白色,扣得极紧,他顺着她的手去看她,只见她睫毛颤了颤,似挣扎着要醒来。 采青和秋月也发现了,齐齐一喜。 秋月立即说,“小姐快醒来,奴婢拦不住公子!他要去信与太子殿下悔婚。” 采青用力地点头,“太子殿下非了多大的心力才让太子妃应允他,若是再收到退婚书,一定会受不住的。” 花颜缓缓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底云雾渐渐散去,她第一时间看着站着床前的花灼,扯动嘴角,哑着声音说,“哥哥故意吓唬我。” 花灼看着她,绷着脸,“我不吓唬你,你会醒吗?” 花颜无言地看着他,似十分没力气。 花灼顺势坐下身,对她虎着脸说,“早晚有一日,我会被你吓死。明明那一日在思过堂,我那般说话,你都受得住了,怎么今日半幅画卷而已,就受不住了?” 花颜闭上眼睛。 花灼立即说,“既然醒了,就不准再睡了。” 秋月立即说,“小姐别睡,奴婢真怕您长睡不醒。” 采青立即说,“信,太子妃,太子殿下的信刚刚到,您现在看吗?” 花颜又睁开眼睛,透过几个人隔开的缝隙,看到了室内已经掌灯,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她慢慢地撑着手坐起身,说,“给我!” 采青看向花灼。 花灼随手将信函塞进了袖子里,对采青和秋月说,“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对她说。” 秋月看着花灼,见他脸色不好看,她小声说,“公子,小姐刚醒来,身子正虚弱着呢。” 花灼不理会,“你们先出去。” 秋月点头,只能与采青走了出去。 第五十五章(一更) 二人出去后,花灼盯着花颜,一时没说话。 花颜乏力地靠着靠枕坐在床上,看着花灼,“哥哥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先等等再说,给我倒一杯水吧!” 花灼起身,给花颜倒了一杯水。 花颜接过,慢慢地将一杯水喝了,将空杯子递给花灼。 花灼随手放回了桌上,又坐在床边,继续盯着她。 花颜被他盯得难受,无奈地说,“哥哥有什么话直说吧!我听着就是了。” 花灼终于开口,“你不止要听着,还要如实回答我的话,否则,我便书信一封,将你与云迟的婚事儿势必再退了。” 花颜看了一眼他袖口,那里放着云迟新到的书信,她点头,“好,你说。” 花灼对他沉声问,“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的癔症是怎么回事儿?多年前,天不绝的那一卷医书,你撕的那一页,是不是关于你身上的秘密的?” 花颜抿了一下嘴角,半晌,摇头又点头,“我不知道我的癔症是怎么回事儿,我撕的那一页,是关于云族魂咒的。” 花灼看着她,顿时怒道,“那是因为,你猜测到你身体天生带来的癔症也许就是云族的魂咒了,所以,知晓无解,才撕了那一页医书是不是?” 花颜摇头,“是也不是,我……那时候……没想过解癔症。” 花灼看着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那一日在思过堂,我捅破你的秘密时,你为何不说?” 花颜摇头,“哥哥,那一日,我难受得紧,什么也想不起来。” 花灼想起那一日,的确如此,她几乎情绪崩溃,也凶险地吐血两次,险些控制不住癔症,他面色稍霁,“那如今,你都知道什么?想起了什么?该跟我说了吧?” 花颜抿唇,“那一页古籍,虽被我从那本医书上撕掉,折了纸船,扔进了湖里,但是又被我很快就拿了出来。”话落,她伸手一指墙角的一处暗格,“就收在那里,哥哥去拿来看吧。” 花灼一听,连忙站起身,去了那处墙角,开启了暗格。 暗格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一只纸船,虽然泛黄,但是字迹是用特殊的好墨书写,所以,哪怕曾经沾过水,也没破坏晕染。 他立即拆开了纸船,看到了上面的字迹。 “云族魂咒,禁术十之首,通天地之厉,晓阴阳之害,施术者,锁其魂,灭其灵,绝其根,禁其魄,为永死不生,地狱无收。中术者,灵转生,魂入世,阴还阳,生不息,灵魂不朽,魂咒不灭,生生世世,代代相承,永生不死。” 他面色微变,看着花颜。 花颜的脸白得几近透明,目光放远,轻声说,“哥哥,那一日你说,也许是怀玉对我做了什么,若我的癔症真是关于他的话,真是中了魂咒的话,那么,他该是何等的恨我。诛自己,永死不生,也要我生生世世,记着亏欠于他,永生不死。” 花灼摇头,“不对,不是的,怀玉帝不是云族之人,若是魂咒,不该是他。” 花颜脸色更白了,眼神空濛,“他的母亲其实出自云家,有云族的血脉传承。算是太祖爷的姑姑。” “那这么说,真的是他?”花灼看着她,“你与她夫妻七载,后梁濒危的江山,本就已挽救不了,给谁天下不是给?他何至于恨你至此?自己永死不生,也让你生生不安?” 花颜摇头,伸手捂住眼睛。 花灼道,“难道是以为你喜欢太祖爷?才放他兵马通关?因爱生恨?” 花颜放下手,一时有些怔怔,过了片刻,她轻声道,“怎么可能呢?太祖爷是当世了不得的人不错,但我既选择了他,又怎么会再红杏出墙?我只是为保临安,不忍我们临安花家累世的安稳和临安的百姓被铁骑践踏。他若真是这般……” 她说着,声音哽住,脸色灰败,没了话。 花灼看着她,抖了抖衣袖,将云迟的信函递给她。 花颜慢了半拍地伸手接过信函,定了定神,才缓缓地打开。 云迟熟悉的字迹映入他眼帘,字里行间说了他一日的生活,早上早朝上,商议了什么朝事儿,下了朝后,去了礼部,筹备她与他的大婚事宜,好笑的语气说礼部的那帮人看到大舅兄的要求和议程脸都绿了。 又说了太后服用了驻容丹,每日照镜子,查看少了几根白发,他去看望她时,她提到既然还有半年大婚,时间也不短,问他是否再让她进京小住些时日,总要熟悉些皇室的规矩,上次连皇宫都没进,又说他虽不想她去学规矩,但着实想念她,觉得这个提议也还不错,待天不绝给她看完诊,她是否考虑一下进京? 又说每日夜深人静,他着实想念他,觉得孤枕难眠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云云。 花颜读完了一遍信,心情奇迹地平和了,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花灼在一旁看着他,忽然说,“过几日,我与天不绝陪你进京一趟吧!” 花颜一怔,“哥哥?” 花灼道,“皇宫是你的噩梦,但总要打破这噩梦,若真是魂咒,咱们花家没有传承,我想问问云迟,皇室是否有其传承?毕竟,你说怀玉帝的母亲出自云家,那么,也许,云家真有这个传承,也说不定。” 花颜抿起嘴角,沉默片刻说,“哥哥,我短时间内还不想去京城。” “嗯?”花灼看着她。 花颜苦笑,“我这副样子,怎么去京城?云迟顶着无数的压力,亲自带着聘礼来临安登门求亲,咱们应允了,如今天下都在瞩目这一桩婚事儿,我如今进京,无数眼睛更是盯着我,京城最是藏不住秘密,若是被人知道我有可怕的癔症,云迟一定会再受非议,天下也会再度沸沸扬扬。” 花灼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花颜轻声说,“我记得太祖母那里收着一卷古籍,没有给你我,明日我们去找太祖母,将那卷古籍拿出来看看,想必,是关于禁术的。” 花灼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太祖母手里还收着一卷没给你我的古籍?” 花颜笑着说,“哥哥也知道我生来就带着记忆,自然记事极早,太祖母以为刚出生的我什么都不懂,曾抱着我,对那本书拜来着,那本书,我四百年前在族长手中也见过,只不过,从没有翻阅过。” 花灼闻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伸手敲了她额头一下,轻叹说,“罢了,你为着太子殿下着想,不想进京,那就罢了。明日我与你一起去找太祖母。” 花颜点头。 花灼不再多说,对外面喊,“你们进来吧!” 秋月和采青连忙走了进来,秋月问花颜,“小姐饿不饿?我让厨房准备了清粥小菜,这就去给您端来?” 花颜点头,“好。” 秋月连忙走了下去。 花灼站起身,“听闻子斩还在你的那处书房,我去看看他,他今日也吓了够呛。” 花颜揉揉眉心,“他身体还未大好,哥哥告诉他我不会有事儿的,让天不绝也别忽视了他,仔细照看着些,千万别落下病根。” 花灼点头,“我晓得了,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话落,走了出去。 采青红着眼睛说,“太子妃,您感觉如何?可还好?可将奴婢也吓死了!您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太子殿下可怎么办?” 花颜看着她,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怎么跟秋月学着动不动就爱红眼睛了?”话落,摇头,“你放心,我的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出事儿的,阎王爷不收。” 采青感觉花颜捏在她脸上的手没什么力道,立即说,“奴婢侍候您梳洗,一会儿秋月姑娘就将饭菜端来了,您吃了饭菜,再喝了药,就有力气了。有了力气,才能给太子殿下回信。” 花颜点点头。 秋月不多时端了饭菜来,二人侍候着花颜用了饭菜,又喝了药,她有了力气,提笔给云迟写信。 信中,半丝没提她今日犯了癔症之事,只说她也想他了,不过,哥哥看得紧,她得晚些时候找到机会再进京。 写完信后,用蜡封好,递给了采青。 采青将信交由信使,送了出去。 第五十六章(二更) 花灼去了那处书房,书房里还亮着灯,苏子斩倚在花颜早先躺过的榻上,翻阅着,似十分入神。 花灼推开门,动作不重但也不轻,知道走到苏子斩身边,他才发现进来了人,抬眼,见是花灼,他问,“她可醒了?” “醒了!”花灼点头,“刚刚醒!问起你,让你仔细身子,别落下病根。” 苏子斩问,“她如何?” 花灼叹了口气,“只要不犯癔症时,醒来后,还是和以前每次一样,疲惫没力气,不过暂时没有大碍了,放心吧。” 苏子斩点头。 花灼看向他手里,“你拿的是什么书?” 苏子斩将书递给他,“怀玉帝十三岁写的社稷论策。” “嗯?”花灼一怔,“你在这里找到的?我记得,她的书房里,从不收录前朝史书?” 苏子斩道,“就是在这里找到的,我翻阅那些史书,不小心触动了一处暗格,里面便好好地放着这卷书。” 花灼伸手接过来,打开翻了翻,说,“这卷书,看起来像是怀玉帝亲笔,从未问世过。” 苏子斩点头,“嗯,我自小读遍史籍,也未曾读过,没想到十三岁的怀玉帝,竟有如此大才,写出了社稷论策。只是可惜,他即便天纵英才,奈何后梁弊端积累百年,不是他一个孱弱的带病之人能一力挽救的,即便有社稷论策,花灼颔首,也坐下身,翻阅起来。 他看书极快,一目十行,不停地翻着页。 苏子斩见了,感慨世间当真有如此过目不忘看书极快的人。 两盏茶,花灼看完了一卷书,敬佩地说,“怪不得世人都道怀玉帝可惜了,看完这一卷,我方才知道,的确真是可惜了。怪不得妹妹走不出魔障,他能在十三岁写出社稷论策,这样的人,该是何等聪明?就好比穿肠毒药,一旦沾染,死无葬身之地。四百年前妹妹为了他自逐家门入东宫皇宫,为他心折,也不奇怪。” 苏子斩点头,“只看这卷社稷论策,便可想象其风采,真是可惜,生在后梁皇室那等人人只知道笙歌燕舞安于享乐的污秽之地。” 花灼蹙眉,“这卷书,既未曾问过世,四百年已过,是怎么被完好地被保留了下来的?她又是在哪里拿到的?竟然连我也没发现什么时候被她藏在了这里。看来,我得拿去问问她了。” 苏子斩说,“今日见了半卷画卷,她便受不住呕了心头血,若是再将这个拿过去,恐怕又会再犯……” 花灼咬牙,“即便再犯,也要拿出去,不正视,她永远摆脱不了心魔。” 苏子斩站起身,对他说,“明日再拿给她吧,今日她刚刚醒来,想必虚弱得很。” 花灼点头,“也好。” 二人说着话,一起出了书房。 天不绝听闻花颜醒了,前来花颜苑给她把脉,在把完脉后,对她横眉怒眼地说,“我老头子活了一辈子,最倒霉的就是遇到你。” 花颜对他笑,“都说爱医成痴的人,都喜欢遇到疑难杂症,越救治不了,越是喜欢钻营。你该谢我,一救了哥哥,二救了子斩,神医之名坐实了,千载之后,你定会名垂青史,当世无人能及。” 天不绝胡子翘了翘,“我老头子不爱名声,就喜欢乐得自在。” 花颜笑,“神医之名总归是比庸医或者籍籍无名要好的,哪怕你不爱。” 天不绝哼了一声,不再反驳她,骂道,“你还有心情与我耍嘴皮子,想想自己的小命吧!若是无解,你活不过三年。” 花颜收了笑意,轻声说,“这般严重了吗?我原以为,五六年总会有的。” 天不绝瞪了她一眼,“若是癔症一直不犯,你活一辈子都没问题,可是如今你看看你,隔三差五便犯,人的心头血总共就那么点儿,呕一回少一回,多少东西也补不回来。除了伤五脏六腑后,心血已有枯竭之兆,我说三年,还是多的,若是都照你今日发作得这般凶险,一年都不见得能到。” 花颜抿唇,沉默片刻,低声说,“不行,我答应云迟,要陪他看四海河清,海晏盛世的,总也要……五年吧!” 天不绝气骂,“出息!五年算什么?你如此年轻,就不想长长久久吗?你如今才二八年华,别成为昙花一现。” 花颜浅笑,轻声道,“若真是魂咒,哪里还能会有什么长长久久?魂咒是死去之日,永世便那定在了那日,四百年前,我是薨在二十一,我十四嫁入东宫,陪怀玉七年,如今我十六,嫁给云迟,也就五年而已。” 天不绝的脸霎时变了,“竟是这样?” 他看了一眼,觉得幸好屋中没人,否则怕是秋月那丫头,采青那丫头,此时会吓得魂不守舍,哭声一片了,幸好花灼也不在,否则怕是也会受不住,幸好苏子斩也不在,否则估计刚从鬼门关拖回来,还会再想走进去。 花颜点头,“是这样的,我不敢告诉哥哥,你替我瞒着些吧!” 天不绝怒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能答应嫁给太子殿下?若不答应他,不因他,你也许嫁给苏子斩,远离与皇室的牵扯,永远不牵动记忆,就不会犯癔症。” 花颜摇头,“天命,躲不过的,我尝试过了。” 天不绝道,“那就全部都告诉云迟,让他放手。” 花颜抿唇,摇头,“他放手,我怕是也放不了手了。” 天不绝盯着她,“什么意思?” 花颜看着桌子上放着的早先云迟给她来的信函说,“我越来越心仪他了,见他心喜,不见他思之入骨,怎么还能放得开?” 天不绝跺脚,“冤孽!” 花颜点头,低声说,“偏偏他是太子,又有什么法子呢?魂咒无解。” 天不绝心中莫名地恨恨,“你这个小丫头,说你命好,着实命好,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凤凰的命,说你命不好,也是太不好,怎么就惹了这永生的孽?” 花颜不再说话。 天不绝在屋中踱步走了两步,忽然说,“以前,你不犯癔症了,是因为你渐渐地不再碰触那些你不能碰触的东西,但是在东宫时,你也没犯不是?那是不是说明,你的魂咒,是有什么魂引?” 花颜怔了怔。 天不绝又急走了两步,肯定地说,“是了,一定是有魂引,否则,没有引线,不会成咒,既成了咒,没有引子,也不会发作。”话落,他眼睛晶亮地盯着花颜,“你好好地想想,每次你发作,都是因为脑中想了什么?” 花颜闻言仔细地思索起来,渐渐地,脸开始又变得发白。 天不绝立即拍了她一掌,“打住!” 花颜伸手捂住心口,喉咙虽一片腥甜,但到底没呕血。 天不绝盯着她问,“告诉我,你刚刚想到了什么?” 花颜低声说,“怀玉和社稷论策。” “嗯?社稷论策?那是什么东西?”天不绝一愣,不解地问她。 花颜白着脸道,“是太子怀玉在十三岁那年,写的社稷论策。” “你为何会想到社稷论策?”天不绝皱眉,“想必是治国之论?” 花颜点头,“嗯,就是治国之论,可惜,从未问世,没有机会问世。”话落,她低声说,“我们相识,就是因为社稷论策,我每逢想起他,想起社稷论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又会想到金戈铁马,想到铁骑厮杀,想到濒危的江山和社稷,想到我奔到他面前,看到他嘴角的笑和那一杯毒酒,我就会癔症发作。” 天不绝皱眉,“你住在东宫时,就没想起吗?” 花颜摇头,“那时大约是一心扑在悔婚上,还真是未曾想起过,我几乎都忘了。在南疆时,一日夜晚,看着云迟,我忽然就想起了,从那之后,似乎一发不可收拾了。” 天不绝道,“说到底,还是因为太子殿下,使得你癔症发作厉害了。”话落,他猜测,“或者,是不是因为你对于要嫁给她,心里有障碍?才愈发地发作得激烈了?” 花颜捏了捏手指,沉默半晌,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天不绝看着她的模样,打住了话,对她说,“你这个小丫头,素来张扬得很,难得看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罢了,别想了,我老头子只一句话,会尽力找办法医治你,不过你也要打起精神配合我,在我手里,迄今为止,还没有救不好的病人。” 花颜点头,低声说,“好!” 第五十七章(一更) 天不绝离开后,花颜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灯影幢幢中,她静静的。 秋月推门进来时,便看到花颜一动不动,眼神无波无澜,整个人十分安静,透过浣纱格子窗,看着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走到她身边,轻声喊了一声,“小姐?” 花颜“嗯”了一声,慢慢地回转头,看着秋月。 秋月伸手抱住她的肩膀,“你一定不会有事儿的,师傅和公子还有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花颜浅笑,伸手拍拍她,“即便找不到方法,也没关系,这一世,我总归是为自己好好地活过了。那些年,你陪着我,混迹于天下各处,该玩的玩了,好吃的吃了,名山大川,胜地古迹,都有踏足了。若是什么时候长睡不醒,也不枉此生的。” 秋月惨白着脸说,“你不准说这样的话。” 花颜看着她,她的样子比她还要苍白,她笑着点头,“好,我不说了。”话落,低声说,“我也舍不得的,但有办法,我也会不遗余力的。” 秋月抱着她不松手,“不止公子和我,还有太子殿下,您如今多想想他,那样的一个人,一心求娶您,若是没了您,他该怎么办呢?我听小忠子说,懿旨退婚的那段时日,他煎熬得几乎不成人形,若是您出了事儿,以如今他对您来说,怕是更不堪想象……” 花颜想到云迟,每日相处中,他都如一幅画,令她赏心悦目,每日醒来,都是他温柔浅笑,言谈话语间,令她舒适至极,她目光幽寂了片刻,慢慢地点了点头。 秋月说,“今夜奴婢陪着您一起睡。” 花颜笑着颔首,“好。” 这一夜,秋月醒了数次看身边的花颜,见她安静地睡着,呼吸均匀,她才能放心地继续睡。 花颜知道秋月醒了数次,想着昨日着实吓到她了,不由得暗暗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清晨,秋月醒来,见花颜也睁开了眼睛,她揉揉眼皮,对花颜说,“小姐,我想了又想,以前那些年,我们两个人四处游历,多好啊,你癔症也不怎么犯,半年才犯一次,后来更是一年多不犯,要不然,你跟太子殿下说说,这婚事儿退了吧?你谁也不嫁,不嫁子斩公子,也不嫁别人,奴婢陪着你,咱们和以前一样。” 花颜失笑,伸手点秋月额头,“笨阿月,你一晚上翻来覆去不睡觉,就是在想这个吗?晚了!不说我已经答应太子殿下了,如今放不开他了,就是如今,我既已发作得厉害了,就如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秋月脸色垮下来,“那你一定要好好的。” 花颜点头,“好。” 采青听到动静,推门进来,侍候花颜穿衣梳洗。 花颜看到采青眼底也落了一片青影,不由得又是一叹。 收拾妥当后,花颜还没出门去花灼轩,便见花灼来了花颜苑。 她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看着花灼眼底也有细微的青影,她想着因她这是折腾了多少人,想必天不绝和苏子斩也是一样的。 花灼看到她,歇了一晚,气色比昨日要好很多,他停住脚步,对她说,“走吧,我们去太祖母那里用膳。” 花颜点头,下了台阶。 二人出了花颜苑,去了松鹤堂。 松鹤堂每日从早到晚都十分热闹,太祖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所以,花颜的祖母、父亲、母亲还有一众长辈们都成日里待在松鹤堂。说说话,养养花,打打牌,逗逗鸟,一日里热热闹闹。 花灼自小因病养成了喜静的习惯,花颜大多数时候也是极喜静的,所以,二人居住之地特意另辟出来的幽静之地。 二人来的时候,松鹤堂内众人正准备用早膳,见二人来了,太祖母笑起来,“这两个孩子,才一日不见,怎么都一副没睡好的样子?又打架了?” 祖母笑着接过话,“不打架就不是他们了,从小就爱打架。” 花颜的娘却站起身,迎到二人门口,一手拽了花颜的手,一手拽了花灼的手,对二人压低声音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花颜笑着扬起笑脸,“没什么事儿啊!” 花灼低声说,“的确没什么事儿,昨日与子斩研究酿酒的方子,睡得晚了。” 花颜娘看看二人,没从二人面上看出什么来,松开了手,“没什么事儿就好。” 二人进了屋,有人添了两府碗筷,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用了早膳。 吃过饭后,花灼对花颜使眼色,花颜意会,“哎呦”了一声,捂住了肚子。 太祖母见了,连忙问,“怎么了?” 花颜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怕是葵水要来了,有点儿难受……” 太祖母一听,连忙说,“快,快去换了布包里屋躺着,先别回去了。” 花颜点头,去了里屋。 花灼不动声色地坐着,陪着太祖母等人说话。 花颜进了里屋后,躺了半个时辰,才走了出来。 太祖母立即问,“怎么不躺着了?” 花颜笑着说,“好多了,我还想尽快喝子斩酿的酒,得赶紧回去让他赶快酿。” 太祖母“哎呦”了一声,“你这孩子,真是个小馋虫,女孩子家,就该注意身子骨,葵水来了要好好歇着。” “累不着,我感觉好多了。”花颜说着话,看向花灼。 花灼也站起身。 二人告辞出了松鹤堂。 二人离开后,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如往常一样,继续一日的生活。 出了松鹤堂后,花灼问,“得手了?” 花颜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卷书,递给花灼,汗颜地说,“第一次偷太祖母的东西,真是大不孝了!开启机关废了好大的劲儿,藏得还挺严实。我负责偷,你负责还回去。” 花灼“嗯”了一声,接过了书卷,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二人一起去了花灼轩。 天不绝和苏子斩刚用过早膳,见二人回来,立即看向花颜。 花颜神色比昨日好太多,嘴角挂着往常常见的笑意,对二人打招呼,“早啊!” 她一开口,明媚的笑容便让人感觉春风拂面。 苏子斩想着,这才是他熟悉的花颜,昨日的花颜,似乎又被她尘封了,就如那处满是尘埃的书房。 她从来给人都是鲜活明媚笑语嫣然的,无论自己身上发生多大的事儿,转日便可看到这样的她,想想那些年看不到前路的自己整日沉冷着心和脸色,与如今的她,对比之下,让人惭愧。 花颜走到苏子斩面前,晃了晃手,笑着说,“想什么呢?昨日被我吓坏了?” 苏子斩打住思绪,对她笑了笑,“是吓坏了,真是没想到。” 花颜浅笑,坐下身,对他说,“其实也没什么的,就是一团记忆而已。” 苏子斩想说你这不是普通的记忆,终是没开口接话。 花灼拿出袖中的书,径自地翻看起来。 天不绝探头瞅了一眼,问,“这是什么?这都什么鬼画符的东西?” 花灼头也不抬地说,“云族的禁术。” 天不绝睁大眼睛,又凑近些,瞅了又瞅,虽然花灼没避着他,但他瞅了半晌,还是没看懂,啧啧地说,“这就是云族的禁术吗?看起来真像是鬼画符,让人看不懂。”话落,问花灼,“你能看懂?” 花灼点头,“自然!” 天不绝没了话,转头看向苏子斩,“你过来瞧一眼。” 苏子斩微微探身,凑近花灼,看了片刻,又坐回身,对天不绝摇头,“我也看不懂。” 天不绝感慨,“云族术法神秘莫测,常人难以窥解,果然如是。” 花颜浅笑,“云族术法,除了血脉传承,还有后天代代承接的悟性,但因血脉,天生便开了灵识,所以,某些方面,是异于常人的。” 天不绝摸着下巴点头,“别人偷都偷不走。” 花颜笑,“可以这样说,不过后世子孙,渐渐地赶不上先祖其能,代代传承下来,演变得分支极多,真正的大成之术愈发少了,很多都绝了传承。” 天不绝感慨,“古来至今,能数千年传承仍在,已经是极不易了。” 花颜点头,也有些感慨。 两盏茶后,花灼翻到最后一页时,瞳孔猛地缩住,对花颜说,“你过来看。” 第五十八章(二更) 花颜听到花灼的话,凑过身,坐去了他身边,目光落在了他翻到的书页上。 只见最后一页,是一座没有尽头的桥,四周满是云雾,前看不见桥头,后看不见敲尾,桥上凌空有云雾织成的两个缥缈小字,细看之下,是“魂咒”二字。 花颜的瞳孔也缩了缩,一时无言。 “怎么了?”天不绝又凑过来,入眼处,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没看到,说,“这不就是一页白纸吗?” 花灼和花颜都没说话。 苏子斩也凑过来,同样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了一页白纸。 半晌,花灼放下书卷,脸色有些白,对花颜说,“你饮了毒酒后,自己可记得,经历了什么?可是走了这样的一条路?” 花颜脸色也有些白,目光飘忽,“是这样的一条路,周身都是云雾,我想怀玉先我一步,我便很快地走,甚至跑起来,沿着这条路去追,可是追了很久很久,还得没追上他,后来,我实在追不动了,就停了下来,似乎又过了很久,我听见有人在喊我,我不知道是谁,我想动,动不了,周身似被云雾织成的丝网缠住,我便用力地挣扎,最终似戮破了什么东西,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睛,竟然是从娘胎里爬了出来……咱们家的人每日都去逗弄我,从他们的口中,我渐渐的知道,原来南楚建朝后,已经过了四百年……” 花灼脸色更白了,肯定地说,“你是中了魂咒。” 花颜点头,“看来真的是的。” 天不绝闻言立即问,“你们看到了什么?快告诉我?怎么确定小丫头中的真的是魂咒?” 花灼沉声道,“满是云雾的路,前看不见头,后看不见尾,逆天地而施术,跨越了乾坤、阴阳、轮回。由此可见,妹妹中的就是魂咒。” 天不绝骇然地说,“这样的话,我老头子微薄的医术,破解不了啊。”话落,问,“这上面可说了魂咒的破解之法?” 花灼抿唇,吐出一句话,“魂咒乃云族十大禁术之首,一旦施术,便是无解。” 天不绝脸色大变,问,“就没有丝毫办法了吗?不解会怎样?” 花灼看着花颜,沉声说,“若是找到施术之人,也许还能有办法,但施术之人早就消失在四百年前了。”话落,又道,“不解的话,心头血呕尽而亡。” 苏子斩心神巨震,也没了话。 花颜沉默片刻,慢慢地伸手拿过那卷书,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说,“难得咱们花家还传承着十大禁术的古籍,四百年前,似乎……”她说着,猛地想起了什么,忽然顿住。 “怎么了?”花灼看着她。 花颜静了好一会儿,说,“我方才想起,咱们花家有一处禁地,按理说,这本古籍,应该供奉在禁地,不该在太祖母手中才是。” 花灼看着她,“禁地在哪里?” 花颜轻声说,“云雾山。” 花灼皱眉,“曾经我将云雾山都踏遍了,怎么不见那处禁地?” 花颜道,“我也不知道,似就是在云雾山的某一处。” 花灼站起身,对她说,“走,你跟我去找太祖母,想必太祖母知道些什么。” 花颜摇头,“哥哥,太祖母不会知道的,她是嫁入我们花家的媳妇儿,太祖父故去后,她是负责给后世子孙收着这卷书而已,这卷禁书,只等你立身正术后,交到你手中继续收着罢了,何必再找她,让她知道后跟着一起担心我呢?太祖母年岁大了,他们一直过的就是寻常的日子,你偷偷还回去就好了。” 花灼沉默片刻,点头,“好。”话落,将书卷收了起来,对花颜说,“我这便还回去。” 花颜点头。 花灼出了花灼轩。 他离开后,花颜转头对苏子斩说,“酿酒吧!我想喝你酿的醉红颜了。” 苏子斩看着她,无声了好一会儿,才白着脸点头,嗓音微哑,“好。” 花颜看着他的模样,笑起来,“其实也没什么的,这些年,我都活得很好,如今虽受魂咒折磨些,但也不是煎熬得过不下去。你看,我不发作时,不是很好吗?” 苏子斩又无言了片刻,对她说,“魂咒既是禁术,一定有其厉害之处吧?你实话告诉我,若是你不解魂咒,能活多久?” 花颜眨眨眼睛,笑着说,“只要不呕尽心头血,一辈子有多长,我就活多长呗。” 苏子斩摇头,盯着她,“定然不是这样,你别糊弄我。” 花颜耸肩,“我糊弄你做什么?我素来是惜命之人,只要有一分力气活着,就不想死。”话落,催促他,“好了,我想喝你酿的酒了,赶紧的。” 苏子斩转向天不绝。 天不绝虽知道,但也不能说,耸了耸肩,摇摇头,一副他若是知道就能解了魂咒的样子。 苏子斩不再说话。 花颜笑着说,“都需要什么东西,你列出单子来,我让花容去准备。” 苏子斩点头,拿起笔,列了个单子,递给了花颜。 花颜瞧了一眼,顿时乐了,“怪不得你酿的醉红颜好喝,原来这酒方当真是稀罕得很,别具一格。” 天不绝立即说,“酒方给我看看。” 花颜将酒方递给了他。 天不绝接过琢磨了一会儿,说,“妙啊!”话落,又递给花颜,催促说,“快,让人去准备。” 花颜对外面喊,“花容。” 花容连忙跑了进来,“十七姐姐。” 花颜笑着将酒方递给他,“你按照这个方子去准备东西。”话落,虽知道花容小小年纪稳重,但还是补充,“这个方子,别泄露出去。” 花容点头,立即去了。 苏子斩淡笑着说,“泄露出去也没什么。” 花颜笑,“那可不行,这样的方子若是泄露出去,都便宜酒贩子了。” 苏子斩扯动嘴角,难得地笑了笑。 花容很快就准备齐了东西,花颜和天不绝便跟着苏子斩在花灼轩里看他如何酿酒。 花颜好奇地问,“你是怎么学会酿酒的?” 苏子斩看着酒炉说,“曾经我偶然在书局里遇到了一卷关于酿酒的书,读着十分感兴趣,闲来无事,便钻营着学了起来。” 花颜笑着说,“天赋果然是个好东西。” 天不绝啧啧了两声,对苏子斩说,“你这般聪明,跟着我学医好了,我不介意再收一个徒弟。” 花颜笑起来,对苏子斩说,“若是这样的话,你以后要喊秋月为师姐的。” 苏子斩摇头,“没兴趣。” 天不绝吹了两下胡子,“臭小子,不可爱,要知道做我天不绝的徒弟,学我医术,能够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有何不好?” 苏子斩动作顿了顿,说,“那就等你解了她的魂咒,治了她的病再说吧。” 天不绝一时没了话。 花灼回来时,脸色不是太好,也跟着天不绝与花颜看了一会儿苏子斩酿酒,便示意花颜跟他进屋说话。 花颜站起身,跟着花灼进了里屋。 花灼坐在桌前,看着她说,“我去松鹤堂还它时,没瞒住太祖母。” 花颜皱眉看着他,“哥哥不是瞒不住,而是不想瞒,想对太祖母询问一二吧?” 花灼看着她似十分不在乎的样子,忽然恼怒起来,怒道,“你中的是魂咒,别以为我不知道,太祖母告诉我了,魂咒是死去之日,永世便那定在了那日,四百年前,你是薨在二十一,如今你十六,距离那个日子,也就五年而已了。” 花颜一怔,暗想着太祖母竟然真知道魂咒的秘密?她本来以为她也是不知道的,没想到会说出这番话来,他看着花灼,见他一脸苍白阴沉,一时无话。 花灼怒道,“你还打算瞒我?” 花颜叹了口气,低声说,“哥哥,魂咒无解,五年也还长着呢,死在好年华,总比白发苍苍时要可观些。” 花灼沉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再这般发作得凶险的话,一年半载都是多说的,心头血呕尽了,即便魂咒之日不到,也一样大限,从今日起,你的寿命就屈指可数了。” 花颜无言。 花灼恨怒地看着她,“你这副样子,就认命了吗?你还想要下一世,再睁开眼睛,又是几百年后了吗?” 花颜一怔,静默半晌,轻声说,“这我倒没想过。” 花灼看着他,“你不妨现在就想想。”话落,他一字一句地说,“云族魂咒,禁术十之首,通天地之厉,晓阴阳之害,施术者,锁其魂,灭其灵,绝其根,禁其魄,为永死不生,地狱无收。中术者,灵转生,魂入世,阴还阳,生不息,灵魂不朽,魂咒不灭,生生世世,代代相承,永生不死。” 他刻意将生生世世,代代相承,永生不死说得极重。 第五十九章(一更) 花颜听着花灼的话,脸上血色尽失,喊了一声,“哥哥!” 花灼闭了闭眼,对她说,“妹妹,进京吧!去找太子殿下,我问过太祖母,她说我们花家除了那一卷禁术古籍,再没有保存下来的关于魂咒更多的东西了,你去问问云迟,皇室可有?你不能就这样认命。我给太子殿下的那些要求和议程,都作罢好了,今日我便给他去信,让他……” 花颜断然地说,“哥哥不要,你别告诉云迟,我……” “你想瞒着他?”花灼阴了脸。 花颜低声说,“他待我厚重,我不想他日日算计着我能陪他多少时候,为我殚精竭虑寻找救治的法子,一心扑在我身上而荒废他的志向,他是要熔炉百炼这个天下,开创南楚鼎盛的盛世的,我不能阻了他的路。四百年前,我没能帮上怀玉,反而为保花家,害了他,如今,不该因为我而让云迟做不成他想做的事儿,那样,我就真是个罪人了,即便我死了,再生生世世,被魂咒所折磨,又多一份愧疚。” 花灼怒道,“是他非要娶你,否则你也不至于如此因他想到怀玉帝,一而再再而三发作得厉害,你还这般为他着想,你……怎么就不想想我?我只你一个妹妹!你若是出了事儿,我再上哪里去找妹妹?” 花颜伸手拉住他的手,轻声说,“哥哥!” 花灼看着她,似不忍看她,撇开脸,抿起的薄唇现出小时候花颜惹他生气了哄他怎么也哄不好的倔强。 花颜摇晃了他手臂两下,小声说,“哥哥,你不让我自逐家门,我听了你的,这件事儿,你就听我的吧!魂咒无解,何必非要多拉着人替我日日担忧伤心呢?云迟为天下而生,他不是一个人,肩负着他母后、姨母两条性命,也肩负着天下苍生,他如今正在京城与礼部筹备我们的大婚,欢欢喜喜地忙碌着等着我嫁给他,就不要让他徒增烦恼了。” 花灼不说话。 花颜又说,“那一日,他还住在临安,我癔症发作,他喊醒我,我对他说了陪他几年的话,他便一下子变了脸,若是知道是魂咒,我性命无多,屈指可数,定会承受不住,我是他不惜性命从蛊王宫救回来的,那时,他没想着南楚江山,我真怕他若是知道,便什么都不顾了,那么便毁了他。” 花灼哑声说,“你的意思,是要放弃了?你怎知皇室没有关于魂咒更多的记载?也许有他相助,可以找到呢?” 花颜摇头,“哥哥,魂咒无解,否则不会是十大禁术之首了。”话落,她轻声说,“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我自此后会尽量克制自己,不会再入魔障,不入魔障,便不会发作呕心头血了,我过两日进京,会暗中查查,皇室是否有关于魂咒的古籍留下。但是哥哥答应我,一定不能告诉云迟,我中的是魂咒。” 花灼不说话。 “哥哥!”花颜又晃她手臂,“求你了!” 花灼闭了闭了眼睛,好半晌,才又气又恨地说,“当真是怀玉帝吗?一个写出社稷论策的人,怎么会对你这般心狠手辣?竟然哪怕让自己地狱无收也给你下魂咒,让你生生世世苦不堪言?” 花颜脸一下子又白了,“哥哥知道社稷论策?” 花灼盯着她说,“昨日,子斩在书房,不小心遇到了,我去找他,便看到了社稷论策。” 花颜伸手捂住心口,身子微微颤抖。 花灼看着她,并没出手帮她。 过了许久,花颜腥甜着喉咙,哑声说,“社稷论策,是他十三岁所写,那时,他雄心壮志,要重整后梁天下,奈何后来,他渐渐地知道,以他一人之力,后梁无力回天,社稷论策,也就被他扔了,我捡了起来,偷偷地藏了。天下乱起时,我将社稷论策和那封信一起送回了临安……” 花灼立即问,“四百年已过,社稷论策是你从哪里拿到又收藏到你书房的?” 花颜目光幽幽,“在云雾山凤凰木上挂着的那盏灯里,我请家里人,将社稷论策放在那里。我出生能走后,第一次上云雾山,便取了下来,拿回了家里。” 花灼双手按在她肩头,“过两日,让天不绝陪你进京,我留在家里,去找你说的那处禁地,禁术既是先祖留下,既是人所创造,便不会全然没有解法,后世子孙说无解,只不过是对云族的传承日渐稀薄悟性不够破解不了罢了。四百年前,既有人能为你施术,如今,我便不信,解不了。” 花颜看着花灼,他好看的眉目坚毅,一如曾经势必要摆脱怪病时的模样,她慢慢地点了点头,低声说,“哥哥,你我兄妹,也是极少有了,前些年,我为你想方设法治病,如今换做你为我殚精竭虑了。” 花灼见她提到社稷论策,压制了发作的魂咒,放心下来,将袖中的那卷社稷论策还给了她,“你既收了这么久,便好好继续收着吧!十三岁便写出这样的社稷论策,扔了可惜了。” 花颜捧住社稷论策,指骨捏住,指尖微微发颤,似要拿不住,但最终,还是紧紧地攥在了手里,点了点头。 天不绝进屋时,花颜依旧捧着社稷论策。 天不绝瞧见了,问,“你手里捧的是什么?” 花颜慢慢地松手,将书卷递给他,轻声说,“就是我昨日与你说的社稷论策。” 天不绝好奇地拿到手中,翻看了又翻看,还给他说,“我老头子除了医术其余的一窍不通,给我看也是没用。”话落,奇怪地说,“你拿着社稷论策,竟没有发作?不是说你一旦想起怀玉帝和社稷论策,便会发作吗?” 花颜摇头,“今日没有。” 花灼在一旁说,“险些发作,不过是她自己控制住了。” 天不绝一喜,对花颜说,“你既然能控制,就是好事儿,说明主宰的是你的心念,只要你定住心,安住神,就不会发作。” 花灼点头,“说得有道理,你自己控制心魔,便不会被心魔所控。”话落,对天不绝说,“给她开些固本安神,养元定心的药,短期内,一定不能让她再发作了。” 天不绝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她能控制住自己,不被魔障,我就能尽快为她养回几分精气神。” 花灼点头,对他说,“我方才已经与妹妹商定,过几日,你陪他进京。” 天不绝眨了眨眼睛,“我老头子不喜欢京城啊!” 花灼说,“那也没有法子,你必须跟她去,在大婚之前,她要去住些日子,暗中查查云族皇室是否有关于魂咒的记载。” 若是以前,天不绝一定会说哪有大婚前将妹妹送上门给人家太子殿下的,但如今,花颜中的是魂咒之术,进京这一趟,也是有目的,自然就不必说了。 他嘎嘎嘴,“好吧!我老头子多少年没进京了,到时候得易容一番,不能被人认出来,否则神医谷的那帮子人一定会抓我回去。” 花灼说,“我让十六和十七陪着你们一起进京。” 天不绝嘿嘿一笑,“有他们两个小子保护我,我自然放心了。” 花颜也浅浅地笑了,“我们进京后,就住在东宫,没有谁敢去东宫抓人的,即便没有他们的保护,你也放心好了。” 天不绝摸着下巴说,“东宫啊,还没住过那么尊贵的地方,我老头子也跟着沾光了。”话落,他对花灼说,“苏子斩那小子,是跟我们一起进京,还是留下来?” 花灼想了想,说,“他身子还未养好,便留在这里将养吧!毕竟解了寒症才没多少时日,一定不能大意了。回京之后,武威侯府一团乱麻,再加上京中诸事,他怕是不见得能好好将养,毕竟你要寸步不离地照看妹妹,他就交给我照看好了。”话落,又对花颜将苏子斩早先与他提的入朝看顾花颜的打算说了。 花颜听完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既是他打定主意的想法,就依他吧!” 天不绝啧啧了一声,“也难为这小子了!你的姻缘线怎么就没拴在他身上?若是拴在他身上,便没这么艰难了。” 第六十章(二更) 云迟在这一日收到花颜书信后,看着她字里行间虽未提一个字,笔迹刻意隐藏得如寻常一样,但他依旧敏感地察觉到她手骨绵软无力,应是身体又出了状况。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想着天不绝已经到了临安了,是因治病用药太猛而无力?还是因又发作了癔症致使她状态不好手骨无力? 他琢磨片刻,叹了口气,依旧如常地给花颜写了回信,既然她刻意隐瞒他不让他担心,他也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信函送走了,云迟疲惫地揉揉眉心。 小忠子在一旁试探地问,“殿下,是太子妃出了事儿吗?” 云迟摇头,“有天不绝在,应该不会出大事儿。” 小忠子点头,小声说,“殿下回京后一直未歇着,今日早些歇了吧!” 云迟摇头,“我睡不着,去西苑走走。” 小忠子眨了一下眼睛,说,“自从太子妃离京后,方嬷嬷一直带着人仔细地打扫照看着西苑,一应物事儿都没动,还是老样子。” 云迟站起身,“那也去看看!” 小忠子点头,提了罩灯,头前给云迟照路,二人出了凤凰东苑。 来到西苑,方嬷嬷等一众人听闻太子殿下来了,齐齐迎了出来见礼。 云迟摆摆手,缓步进了里屋。 方嬷嬷拉住小忠子无声询问太子殿下怎么过来了?小忠子给了她一个眼神,无声地说殿下想太子妃了。 方嬷嬷意会,挥退了人,不打扰云迟。 云迟进了里屋,西苑的一应陈设依旧,十分干净整洁,他走到桌前坐下,想花颜住在西苑时,那时他亲吻她欺负她,她羞红了气鼓了脸,后来他怕逼急了她将她越推越远便与她约定他不欺负她,她陪他用晚膳,她答应了,那时虽百般不情愿,但依旧安静地与他一起用晚膳,他嘴角不由得露出笑意。 又想起在西南境地时,每日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及在临安,她癔症发作得勤了,似乎精神很不济,体虚力乏,但依旧强撑着自己每日陪着他。 自从南疆之后,不知是因为被暗人之王所伤中毒九死一生,还是因为他,她似乎再也没见到她以前活泼灵动肆意妄为洒意如春风的模样。 他又想起她那一处被封锁得满是尘埃的书房,忽然对外面喊,“小忠子。” “殿下!”小忠子连忙进了屋,“您有吩咐?” 云迟点头,温声说,“去将我从临安带回来的那一匣子字帖都拿过来。” 小忠子一愣,立即说,“在东苑呢!天色极晚了,殿下不回东苑吗?” 云迟摇头,“去拿吧!今晚我就歇在这里了。” 小忠子看出殿下心情似极不好,立即应是去了。 云迟起身,解了外衣,去了床上。 不多时,小忠子拿了一个匣子进来,递给了云迟。 云迟伸手接过,对他摆了摆手,小忠子退了下去,关上了房门。 云迟打开匣子,从中拿出那些字帖,很厚实的一大摞,是他临走时从花颜的那处书房带出来的,每一张字帖,都极其的漂亮,无论怎么看,都堪比当世名帖,甚是当世名帖也有不及之处。 这样的字帖,不是一日两日之功能练成的,她生来就会,那就是,天生带了记忆…… 是什么样的记忆?藏在她脑中心中深处?碰触不得,一旦碰触,就癔症发作…… 生而带来……前世? 云迟一张一张地翻着字帖,看了许久,慢慢地放下,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小忠子在门口等了许久,不见里面有动静,见灯熄了,知道云迟歇下了,也瞧瞧退了下去。 第二日,云迟下了早朝后,去了宁和宫。 太后正让嬷嬷伺候着梳头,见云迟来了,她笑着和蔼地说,“天不绝不愧是神医,这驻容丹真是管用,才用了几日,我这白发就少了些。” 云迟微笑,给太后见了礼后,坐在了她身旁,“妙手鬼医天不绝,活死人,肉白骨,名号不是白得的,只是他脾性古怪,治病救人的法子诡绝,得了个鬼医的名号。”云迟道,“可以称得上是神医了。” 太后连连点头,“武威候这些年遍布天下地找天不绝找不到,你也在找,也找不到,没想到,临安花家藏起来了给花灼治病了。这临安花家啊,可真是厉害,先帝驾崩前,对我说的话,我没放在心上,若是放在心上啊,说什么也……” 云迟插话,“皇祖父临终前说了什么?” 太后回忆着说,“别招惹临安花家,让我一定谨记。花家人,不能招惹。我们南楚建朝,得花家大恩,世代子孙,一定不能忘。” “就这些?”云迟问。 太后点头,“哀家记不清楚了,当日眼看先帝已经大限,哀家伤心太过,隐约就是这样的话。” 云迟思忖片刻,说,“当年,临安举族开城门,放太祖爷从临安通关,直取天下,问鼎宝座,是一份恩情。但,当时天下,投靠太祖爷者比比皆是,有的家族为助太祖爷,甚至举族覆灭,相比来说,临安花家放太祖爷通关,举族可保,虽是恩情,但也不是一份天大的大恩,临安也得了安稳,应该不至于让太祖爷代代传给后世子孙谨记箴言。” 太后颔首,“说来也是,先帝驾崩后,我伤心了几年缓不过劲儿来,后来渐渐地忘了此事,万奇从临安回来,禀告了花家劫持毀婚懿旨之事,我才记起,似乎有这么回事儿。”话落,她可惜地说,“哀家老了,记性不好了,真是想不起来先帝还说了什么。” 云迟沉思片刻,“也怪不得皇祖母,您与皇祖父感情甚笃,他大限之日,您受不住伤心欲绝,记不住是自然。” 太后叹气,“我那些年从来没听过花家有什么事儿,只知据说临安是个好地方,先帝临终突然跟我说起花家,我是真没放在心上。” 云迟笑了笑,“不止皇祖母不放在心上,天下无数人都觉得临安是个小地方,登不得大雅之堂。” 太后有些惭愧,转过身子,看着云迟,转了话音说,“半年还久,再让花颜进京住些日子吧!你放心,哀家不再难为她了,也难为不起,只是觉得也该让她熟悉熟悉咱们皇家,上一次,她连宫都没进,如今不同以往了。” 云迟失笑,“她暂时不会来京,她哥哥看得紧。” 太后闻言好奇地询问,“那花灼什么样?病可好了?” 云迟笑着说,“厉害得很,病早就好了。孙儿的武功也只能与他打个平手,满腹大才,心智无双,孙儿怕是也不及。” 太后惊讶,“那花灼竟然这么厉害?” 云迟点头,“何止厉害?” 太后半信半疑,但又觉得云迟口中从无虚言,她问,“那临安其他人呢?” 云迟笑道,“都是寻常人,过着寻常的日子。” 太后问,“这么说,花颜在你们大婚之前,不进京了?” 云迟摇头,“说不好,孙儿尽量试试,接她进京再住些日子。” 太后颔首。 出了宁和宫,云迟又去了帝正殿。 皇帝见他来了,询问,“你回京几日,都忙得很,今日下了朝后,便急冲冲去了宁和宫,可是有什么事情找太后?” 云迟见了礼,坐下身,对皇帝问,“父皇,您可记得皇祖父驾崩前,都留了什么遗言?” 皇帝讶异,“怎么问这个?” 云迟道,“想起来了,便问问。” 皇帝孤疑地看着他,见他神色如常,他思索着回忆着说,“当年先帝在大限之前,很是不放心朝政之事,做了很多安排,其中有一桩事儿,一定要朕亲自去办一趟,朕办完了那桩事儿,赶回京城时,已经晚了,先帝奄奄一息,只等着看朕一眼,临终嘱咐朕一定要守好南楚江山,并没有来得及对朕说什么。” 云迟看着皇帝,“先帝让父皇亲自去办什么事儿?” 皇帝道,“北地的官员,贪污饷银案,先帝让朕拿了他的圣旨,去北地斩了一批人。” 云迟“哦?”了一声,“就是先帝晚年,父皇未登基前,那一桩贪墨军饷的饷银案?” 皇帝点头,“正是。” 第六十一章(一更) 皇帝看着云迟,见他似乎没有从他嘴里听到他想听的话的神色,微微扬眉,“你对朕说,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怎么提起了此事?你找太后,也是为此?” 云迟站起身,温声说,“父皇歇着吧!” 皇帝瞪眼,“你连朕也不说实话吗?”话落,猜测着说,“我听太后提过,先帝驾崩前,与她提过临安花家,你是不是要询问关于临安花家的事儿?” 云迟淡笑,“瞒不过父皇,我是想询问一二。” 皇帝哼了一声,“你问太后,也是枉然,先帝驾崩后,她哭的伤心欲绝,朕当年也问她先帝都说了什么,她伤心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如今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说出什么?” 云迟叹了口气,“皇祖母一生记性好,咱们偏偏在此事上,就记性极差了。” 皇帝无言地说,“太后性子要强,先帝对她多有忍让,帝后虽时有口角,但感情却是不错,先帝驾崩,太后自然受不住,情有可原。” 云迟点头。 皇帝看着他,“你为何突然问起?可是临安花家有何不妥?” 云迟摇头,“没有,就是一时兴起,好奇皇祖母那样一贯强势的人,为何当初不追究临安花家将悔婚旨意贴满天下之事,故而去问,皇祖母说她当时记起了皇祖父的临终之言,也就作罢了。我才想问父皇可记得皇祖父临终对临安花家有什么言语?来找父皇,也是好奇想探究一二而已。” 皇帝见他确实不像不妥的样子,点了点头,“先帝让我们后世子孙,别惹花家人,花家对我们敬而远之,我们则最好也对花家远而敬之。”话落,他看着云迟,“偏偏是你,非要娶花颜。” 云迟眉眼不自觉地温柔下来,“儿臣未见其人时,先为之心折,心折已久,便如缠在心里的线,解不开了,非她不可,又有什么法子?” 皇帝瞧着他的模样,对他摆手,“罢了,这天下都是你的,你要一个女子,也是当得。” 云迟笑了笑,不再多言,出了帝正殿。 他离开后,皇帝对王公公说,“你瞧见没?他何时提起一个人便眉开眼笑过?喜欢花颜喜欢成了这个样子,还是朕从小看大的性情凉薄的太子吗?” 王公公笑呵呵地说,“依老奴看,太子殿下还是那个太子殿下,您没听见朝臣们近来都说,太子殿下一趟西南之行,更具威仪了。” 皇帝也笑了,“这么说,他是独独对花颜如此了?” 王公公点头,“正是呢。” 皇帝感慨,“花颜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让我儿子对他如此。” 王公公只笑呵呵地不接这话。 云迟出了帝正殿后,望天看着天空,碧空如洗,有几朵浮云飘飘,悠悠荡荡,浮在空中,像是空中长的白莲。 小忠子一直守在帝正殿门外,见殿下从帝正殿出来后,便望天看着天空许久不动,他也跟着望天,看了片刻,就是蓝天几朵白云,忍不住收回视线小声开口,“殿下,您看什么呢?” 云迟收回视线,笑着说,“我想看看,太子妃时常望天,她看到的是什么?” 小忠子立即说,“就是天和云呗。” 云迟目光清幽地说,“此天非彼天。” 小忠子不解,看着云迟。 云迟不再说话,抬步下了台阶,向议事殿方向走去。 小忠子拍拍脑袋,觉得他跟在聪明的殿下身边侍候,时常觉得自己笨死了,今日更是觉得笨得什么也看不懂听不懂。 花颜这一日看着苏子斩酿酒,目睹了全过程,待将酒装坛后,她笑着说,“你等着,今日不能白让你酿酒,我亲自下厨,答谢你。” 苏子斩微笑扬眉,“你会做饭?” “自然!”花颜笑着说,“不止会做红豆冰茶,还有几样拿手菜呢。” 秋月在一旁笑着说,“小姐何止会做菜?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十分迷恋各地美食,每到一个地方,都拉着我偷偷溜进人家厨房的房顶上偷学人家手艺。” 苏子斩失笑,“那我今日有口福了。” 天不绝哼了一声,“这些年,小丫头拿了我多少好药,也没说下厨答谢我一次,你这臭小子只酿了一日酒,便得了答谢,真是没天理。” 花颜不理天不绝嘟囔,去了厨房。 苏子斩笑了笑。 花灼走过来,对苏子斩说,“你身体要仔细将养,就留在花家住着吧!什么时候妥当了,什么时候再回京。过几日,妹妹由天不绝陪着进京小住一段时日。” 苏子斩收了笑容,转身蹙眉看着花灼,“她要进京?” 花灼点头,简略地提了花颜去查看一番,看看皇室可留有关于魂咒的记载。 苏子斩聪明,从花灼的言语里,听出了些意思,眯起眼睛,“她准备瞒着云迟?不想让他担心焦虑?” 花灼颔首。 苏子斩沉默半晌,“她待人,素来多为别人考量,明明自己的身体不堪受苦,却也不提只言片语。”话落,他叹了口气,“你既觉得我该留在花家将养,我便留在这里吧!只是多派些人跟着她进京为好,京城人多眼杂,她病症之事,万不可泄露分毫。” “自然。”花灼点头。 傍晚,花颜收到了云迟的书信后,并没有提进京之事,依旧照常给他回信。 采青收到了云迟让信使传给她的问话,因花颜不想让云迟知晓,所以,魂咒之事与天不绝、花灼、苏子斩等人提及时,避着采青了,所以,采青只知道花颜犯了癔症,很是严重,不过有天不绝在,服了药后,她昏迷了一日就醒来了。 于是,采青只能将她知晓的说与了信使,并且说,这两日,太子妃体虚力乏,不想让殿下担心,所以,只字未提。 信使立即给云迟回了话。 待信使离开后,采青恍然想起,她忘了告诉殿下了,太子妃这两日就进京。不过想想花颜在回信中只字未提进京之事,估计是想给太子殿下一个惊喜,她暗暗琢磨着,太子妃进京后,信使也不必每日里辛苦来回传信了。 安十七和花离在天水崖足足待了十日,除了每日能看到送饭菜的人外,整个天水崖,就他们二人。 两个人都是好玩的年纪,自然是极闷的慌,十日一过,解了禁后,二人迫不及待地下了天水崖,直奔花颜苑。 听闻花颜要进京,花离立马拽住她袖子央求,“十七姐姐,我还没去过京城,你带上我好不好?” 花颜笑着说,“你去问哥哥吧!你归他的花灼轩管,他让你去,我便带上你。” 花离闻言垮下脸,“公子一定不会让我去的,他估计要据着我学武功。” 花颜看着他,“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万一你这十日在天水崖武功有进步让哥哥满意呢?” 花离眼睛一亮,连忙扭头跑了。 花容见了,也跟了去。 安十七看着花颜,待人都走了,他小声问,“少主,您还好吧?那日……”他露出愧疚的神色,“是我不对,不该提及……” 花颜微笑,“哥哥趁机拘着花离学武,也趁机磨一磨你的性子罢了,我没事儿,如今没什么不可提及的。” 安十七看着她,见她笑容款款,神色如常,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儿就好。”话落,问,“少主何时启程?” 花颜笑着说,“哥哥让你和十六陪我一起进京,你收拾一番,明日启程吧。” 安十七摸摸脸,“这两日是被天水崖的山风吹的灰头土脸的,我这便去收拾。”话落,连忙走了。 傍晚,花灼将安十六和安十七叫到了一起,对二人交代了花颜的魂咒之事,严令二人,此次花颜进京,务必仔细照看,不能出丝毫差错。 二人脸色大变,心惊骇然许久,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无论花离怎么软磨硬泡,花灼最终还是没同意花离跟着花颜进京,却派了花容跟着花颜进京。花离用嫉妒的眼神直瞟花容,花容对他扬眉说,“谁叫你不好好练武了,在家好好练武吧!否则你再玩下去,别说此次公子不让你进京,就是十七姐姐大婚时,你都没得送嫁。” 花离磨牙,瞪着花容,奈何,他只能瞪着,因为打不过他。不由得心下暗暗下定决心,自此后一定要好好练武。 花容心下却暗暗想着,此次进京可不是去玩的,而是陪十七姐姐找救治之法的。若是皇室也没有关于魂咒的记载,十七姐姐可怎么办呢!心下不由忧心。 第六十二章(二更) 一日后,花颜、采青、天不绝、安十六、安十七、花容六人离开了临安。 秋月送花颜到城门外,抓着她的手,红着眼睛说,“小姐非不让我跟着去,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花颜抬手捏她的脸,笑吟吟地说,“放心吧!我带走了你师傅,你总要留下来照看着子斩,他寒症刚解,万不可大意,趁机与哥哥好好培养感情,待我大婚后,就尽快催促哥哥,娶了你。” 秋月红着脸瞪花颜,“奴婢配不上公子,才不敢嫁。” 花颜失笑,“笨阿月,你哪里配不上了?无论是身份,还是本事,你是我带出来的人,可不要小瞧了自己,放眼天下,有几个你?我便不信,哥哥还能看得上谁?” 秋月羞红了脸,跺脚,“小姐治不好病,奴婢终身不嫁。” 花颜“哎呦”了一声,“那可不行,我可要急着抱小侄子的。” 秋月扭过头不理花颜,羞愤地说,“天色不早了,小姐快启程吧!你没告诉太子殿下,偷偷进京,当心进京后太子殿下惩治你。” 花颜失笑,“他欢喜还来不及呢。”话落,足尖轻点,翻身上了马。 秋月转过身子,看着花颜,又红了眼眶,“小姐,你进京后,要隔三五日给公子来信。” 花颜笑着点头,“好。” 秋月又转向安十六和安十七,“十六公子和十七公子一定要照顾好小姐。” “秋月姑娘放心!”安十六和安十七齐齐点头。 天不绝在前方等得急了,骂道,“臭丫头,婆婆妈妈叨叨咕咕没完没了,你放心,有我老头子在,不会让她出事儿的。” 秋月点头,又嘱咐天不绝,“师傅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万不可大意了。” 天不绝懒得再理秋月,催促花颜,“走了。” 花颜坐在马上,笑着说,“你就放心吧!这般婆妈,当心哥哥嫌弃你。” 秋月又瞪眼,终是没了话。 花容不忍心地说,“秋月姐姐放心,我们都会照顾好十七姐姐的,进京后,还有太子殿下呢,你就放心吧!” 秋月学着花颜往日哄她的话,点点头,“还是花容乖!” 花容被夸了一句,无言地红了脸。 一行人纵马而行,离开了临安。 因是偷偷进京,花颜一行人都乔装打扮了一番,所以,路上也极不显眼。 云迟收到了花颜的信后,见她的信行云流水,字里行间再不隐约透着绵软无力,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信的末尾写着她要几日不得闲,不必回信了,等她再来信。 他心下不由得又猜想着是否天不绝给她诊治,所以才不得闲,可惜他远在京城,不在临安,临安具体的情况她不知,她的具体情况,他也不知。 这一日,天空飘起了细雨,雨下了整整一日,颇有些缠绵之意。 云迟站在议事殿的窗前,看着细雨,心中惆怅不已,想着他才从临安回来,与她分开十多日,便受不住了,恨不得立马飞奔到临安去找她,这样每日相思入骨,半年怎么受得住? 小忠子眼看着天黑了,小声提醒,“殿下,回宫吧!稍后天晚了,天黑路滑。” 云迟伸手揉揉眉心,“回宫去也是冷清难熬得很。” 小忠子瞧着云迟,听着这话,看着他神色,莫名地听出了殿下透着可怜之意。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连忙打住不该有的想法,小声说,“总要回去啊,殿下您总不能歇在这议事殿。” 云迟叹息,“走吧!” 小忠子连忙命人备车。 马车回到东宫,云迟下了车,撑着伞,往里走。 福管家上前,想对云迟说什么,看到殿下抿着唇端凝的神色一怔。 小忠子一把拽过他,悄声说,“殿下心情不好,有什么事儿,不是太急的话,等等再说。” 福管家面皮动了动,再看云迟,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去东苑,而是径直向西苑走去,他住了嘴,点点头。 小忠子没立即跟上去,而是对福管家小声说,“殿下太辛苦了!” 福管家以为小忠子说的是太子殿下回京后一直繁忙,点了点头,附和说,“是啊,太辛苦了!” 小忠子叹了口气,“可惜,临安距离京城太远了!若是近,就好了。” 福管家又跟着点头,“可不是太远了吗?千余里地,老奴这一辈子也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小忠子闻言顿时得意起来,“我跟着殿下去了西南境地,也去了临安,出去京城,方才知道天下之大。” 福管家拍拍自己的腿,“你小子年轻,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殿下带上我,我也走不动了。” 小忠子嘿嘿一笑,“哪天殿下得闲了,我也得闲了,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福管家点头。 小忠子见云迟独自走远了,不再多说,连忙跟了去。 福管家想了想,也赶紧地跟了上去。 云迟进了凤凰西苑,西苑十分安静,雨细细密密地下着,正屋掌着灯,昏黄的灯光透出浣纱格子窗,透着几分暖意。因这几日他都歇在这里,也没注意,便如往常一般,往里面走。 方嬷嬷带着人迎出来,满脸欢喜,“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云迟“嗯”了一声,将伞递给方嬷嬷,迈进门槛。 方嬷嬷接过伞,还想说什么,云迟已经穿过画堂,进了里屋,于是她笑着吞回了想说的话,对人吩咐,“快去厨房,吩咐摆晚膳,殿下回来了。”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云迟来到屋门口,迈进门槛,脚步猛地一顿,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坐在窗前喝茶的人,整个人都怔住了。 花颜坐在窗前,手里端了一杯茶,从窗子看着云迟进了凤凰西苑,一步步进了屋,他心情似乎不好,周身弥漫着谁也别跟我说话的气息,她想着难道是朝中出了什么难办的事儿,还是哥哥给他的那些要求和议程着实让他难办?才致使他心情不好? 她虽心中满腹疑问,但在云迟迈进门槛的那一刻,全部都压下,端着茶盏,对他盈盈浅笑,“回来了?” 云迟惊怔瞬间转为惊喜,三两步就到了花颜面前,满脸喜色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何不早告诉我?” 花颜歪着头瞅着他笑,“给你一个惊喜嘛!” 云迟看着她,她如初见的模样,俏皮灵动,浅笑嫣然,一身浅碧色织锦罗裙,只手腕一枚翠绿的手镯,再没有多余的首饰,清淡雅致,素净清华。 短短十多日不见她,他仿佛过了很久一般,每夜辗转相思,思之入骨。 今日,他从议事殿回宫这一路还在想着,要不然再去临安一趟好了,他实在是不放心,也着实思念她。却不成想,回来后,便看到她坐在这里等着他。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伸手,将她拽起身,一把抱进了怀里。 花颜在他伸手时,立即将茶盏放下,顺着他的手被他抱进了怀里,脑袋埋在他心口,笑着说,“怎么,吓着了?” 云迟摇头,将人抱在怀里,实实在在在他的怀里,他才回过神,哑然失笑地说,“的确是一个好大的惊喜。” 花颜在云迟的怀里低笑,“我是故意的。” 云迟笑着说,“原来你信中说几日不能与我回信,便是在来京的路上,我竟不知,你竟偷偷来了京。你实在是……” 花颜仰起脸看着他,“若是我提前告诉你,哪里还有什么惊喜?” 云迟看着她的笑脸,明媚阳光,一双眸子如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辰,他不再说话,慢慢地低下头。 花颜看着他,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微微将头偏开,笑着说,“等了你许久,我饿了呢!” 云迟目光凝视着她,伸手捧正她的脸,哑着声音说,“方嬷嬷去准备了。”说完,低头咬住她唇瓣,低声暗哑地说,“我想你了!方才回宫的路上,我便在想着,要不然连夜启程出京再去临安一趟好了。” 花颜讶然,方才看他绷着一张脸回来,就是在想这个吗? 她想说什么,云迟已经不容她多说,将十多日的相思都悉数地倾倒给她。 他的身上带着外面清雨的气息,清新清冽,又微微的清冷清凉,唇齿也带着微微的凉意。 熟悉的气息,让花颜一连飘荡了数日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 第六十三章(一更) 云迟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做相思入骨,这十多日,他终于体会了。 哪怕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他脑中依旧不停地想她。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一个人,会让他日思夜想,相思入骨,食不知味,寝食难安。 以前,花颜未应允他时,他还不觉得什么,自从她应允他后,他发现他的自控力愈发地弱了,甚至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古语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以前不以为然,如今深以为然。 他抱着花颜,不想松手。 花颜伸手推他,“云迟……” 室内静静的,浣纱格子窗映出相拥的影子。 许久后,花颜恢复了些力气,伸手推云迟,小声说,“我真的饿了呢!你不喊,方嬷嬷也不敢端晚膳进来打扰。” 云迟低笑,“好!无论如何,也不能饿着本宫的太子妃。” 花颜扁嘴,“都饿了半天了!” 云迟低头,无辜地说,“不会啊,我把我一肚子的相思豆都喂给你了,总也解些饿吧!” 花颜失笑,伸手推他,嗔道,“这东西不是越吃越饿吗?” 云迟也忍不住失笑,终于放开了花颜,对外面喊,“小忠子!” “殿下!”小忠子此时也知道了,原来太子妃竟然进京了,竟没告诉殿下,悄悄地等在西苑,真是好大的惊喜,殿下回京后一直就在想太子妃,今日尤甚,如今人就在这里,殿下不必想得辛苦了,他也觉得阳光明媚了。 云迟吩咐,“让方嬷嬷端晚膳来吧!” 小忠子欢喜地应是,对方嬷嬷眨眨眼睛。 方嬷嬷高兴地立即吩咐了下去。 小忠子一把拽住跟来西苑的福管家,悄声说,“福伯哎,你怎么不早说太子妃来了?” 福管家看着他,“是你说殿下心情不好,若是不急的事儿,先不急的。” 小忠子一噎,“太子妃的事儿,能有不急的事儿吗?” 福管家乐呵呵地笑,“我是想说来着,但是眼看着殿下来西苑,觉得殿下来了就知道了,用不着我多嘴了。” 小忠子很想抽自己一下子,若不是他早先在殿下进府门时拦着,福伯可不就说了,下次他还是少多嘴为好。 方嬷嬷很快就带着人端了晚膳,十分丰富,很多都是花颜爱吃的菜。 东宫上下没有因为花颜没提前告诉云迟她要来,而有半分怠慢,相反,在看到她来的那一刻,都睁大了眼睛,欢欢喜喜热热闹闹恭恭敬敬地请她进了西苑。 福管家同时将陪花颜来的安十六、安十七、天不绝、花离安排着住进了东宫。 花颜的确是饿了,本来天不绝的意思是有雨不赶路,但是花颜想早点儿见到云迟,说什么也要冒雨赶路,所以,晌午的饭都没打尖好好用,而是随意地嚼了点儿干粮。 天不绝虽然极度不满,但是奈何不了花颜的执意,也只能吹胡子瞪眼地随了她。 花颜坐在桌前风卷残云片刻后,发现云迟一直看着她不动筷,她抬起头,瞧着他,“怎么了?你怎么不吃?” 云迟对她微笑,“你今日来东宫,真是我这些年遇到的最大的惊喜了。” 花颜失笑,“不至于吧太子殿下,你这些年的惊喜这么少吗?” 云迟点头,“除了你答应嫁我外,我这些年来,的确没有什么惊喜的事情。” 花颜伸手将筷子递给他,“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云迟伸手接过筷子,夹了菜慢慢放进口中,笑着说,“今日的饭菜做的不错,似比平日好。” 花颜大乐,“早先我看你心情不好,如今这是好了?觉得饭菜也香了?” 云迟点头,笑看着她,“你来了我就好了。” 花颜笑着夹了一块肉放在他碗碟里,“既然心情好了,就多吃点儿。” 云迟笑着点头。 花颜将肚子垫了底后,便慢慢地陪着云迟用膳。 早先在东宫时,没体会两个人吃饭这般静好的感觉,如今方才体会了。 窗外细雨,屋中暖烛,静好安宁。 花颜的心忽然前所未有的宁静。 用过饭后,她端着茶慢慢地喝着,仔细看着云迟,“眼底这么重的青影,看来这十多日你是真的没睡好。” 云迟点头,也端起茶盏来喝,“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总觉得身边空空荡荡不见你,着实难安。” 花颜抿着嘴笑,“今晚不会难安了。” 云迟“嗯”了一声,清泉般的眸光凝视着她,嗓音低柔,“自然不会了。” 花颜放下茶盏,“那……早些歇着?” 云迟摇头,“再坐一会儿,我有话要问你。” 花颜目光动了动,“明日再问也一样。” 云迟盯着她,“刚用了晚膳,总要说会儿话消消食。” 花颜耸肩,“好,那你问吧!” 云迟问,“癔症可解了?” 花颜摇头,“没有。” 云迟眉心微皱,“是天不绝没办法解不了?还是……” 花颜见他一副要问到底的神色,叹了口气,“好啦,我跟你仔细说说。” 云迟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立即点头。 花颜将天不绝到了临安后,发现她癔症十分玄妙,着实比他想象的不可思议难解,他也堪不透,但是了解到她在癔症发作时,太子殿下能喊醒她,觉得更是奇妙,便决定让她来京,他也跟着来,看看能否在他的帮助下寻找到解法。 花颜知道云迟极其聪明,若是全部对他隐瞒,那么,他一定会察觉不对,所以,除了花灼与她确定了她是中了魂咒外,以及除了那些藏在脑中心中的记忆外,其余的,她都没隐瞒,如实说了。 云迟听完,眉头紧锁,半晌说,“我明日见见天不绝。” 花颜点头,“他也正想见你呢,说想看看,太子殿下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我冒雨赶路急着一刻也不歇地来东宫。” 云迟失笑,站起身,拦腰将她抱起,走到床前,将她放到床上,低声说,“花颜,你来了真好。” 花颜看着他,夜晚的烛光下,他的一双眸子如落满了星河,她笑吟吟地看着他,也低声说,“太子殿下,今日是睡觉呢?还是做些什么呢?你可有想法?” 云迟看着她。 花灼眨眨眼睛,“嗯?”了一声?笑着问,“需要考虑很久吗?” 云迟盯着她笑吟吟的脸,过了片刻,他低下头,哑声说,“睡觉吧!你赶了几天的路,今日又冒雨而来,定是十分疲惫了。” 花颜转过身,看着他已经紧闭上了眼睛,好笑地说,“谁说我累了?” 云迟猛地睁开眼睛,也转过身,与她相对,鼻息对鼻息,“你不累?” 花颜摇头,“不累。” 云迟似挣扎了片刻,终究伸手盖住她的脸,难得艰难地瓮声说,“我累了,多日没睡个好觉了。” 花颜失笑,睫毛在他手心里,眨了又眨,半晌,好笑地说,“好好好,太子殿下,咱们睡觉,养精蓄锐。” 云迟也失笑出声,“嗯”了一声,挥手熄灭了灯盏。 云迟这些日子确实累了,花颜也累了,两人达成一致后,很快都睡着了。 窗外细雨依旧下着,洗刷着整个京城,无人知道这一日,花颜进了京,更无人知道,她悄无声息地住进了凤凰西苑。 第六十四章(二更) 第二日,云迟起来上朝,尽管动作极轻,还是惊动了花颜。 花颜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问,“几时了?” 云迟站在床前,一边穿戴一边低声说,“吵醒你了?五更了。” 花颜心神醒了醒,看了一眼窗外,雨还在下着,似乎比昨日大了些,她恍然地问,“你要去上早朝吗?” 云迟点头,“你继续睡,响午我回来陪你用午膳。” 花颜似琢磨了一下,问,“你一般早朝需要多长时间?” 云迟笑看着她,“你也想去看看?” 花颜摇头,“我只是想跟着你而已。” 云迟想起二人曾经在西南境地时说过的话,他微笑,“一个时辰足够了!下了早朝后,我便去议事殿。” “议事殿有暖阁吗?或者屏风?”花颜问。 云迟点头,“有。” 花颜干脆地爬起身,对他说,“那你等等我,我也跟你去,先跟你去上朝,然后在跟你去议事殿。” 云迟提醒她,“外面下着雨了!天凉得很。” 花颜点头,“我知道。”话落,她下了床,利落地走到清水盆前净面,然后利落地拿出易容之物,对他说,“我易容谁呢?小忠子行不行?” 云迟笑着说,“今日就易容他吧!” 花颜立即对着镜子涂涂抹抹起来,同时交代,“那给我拿一身衣服来啊!” 云迟笑着点头,走到门口,对外喊,“小忠子!” “殿下!”小忠子已经收拾妥当,只等着云迟起床跟着去早朝了。 云迟看着他说,“今日你歇一日,不必跟着了。”话落,打量了他身量一眼,发现一趟西南之行,他长高了些,就是瘦瘦的,与花颜还真差不多,他笑着吩咐,“拿一套你没穿过的衣服来,太子妃今日易容,代替你当值。” “啊?”小忠子睁大了眼睛,看着云迟,结巴地问,“殿……殿下……这行吗?” 云迟笑着说,“自然行的,你快去。” 小忠子怀疑地看着云迟,见他转身回了内室,他摸着下巴想着太子妃能易容成他的模样?心里虽想着,但是却不敢耽搁,连忙去拿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回来。 花颜很快就易容成了小忠子的模样,就在云迟的眼皮子底下,她穿上了衣服后,摇身一变成了小忠子。 小忠子自小跟着云迟,多年来,云迟身边只他一人侍候,云迟天生便带着尊贵和自傲,久而久之,也将小忠子带得与宫里的别的太监不同,虽也卑躬屈膝,但是姿态却是一等一的,腰没谦卑到弯下去,脑袋寻常也是抬着的,走路也是仰首挺胸的。 而花颜与小忠子接触的多,所以,对于易容他,信手拈来,无论是神态,还是举止,亦或者是姿态,瞬间便是一个活脱脱的小忠子。 云迟都讶异了,眼底溢满赞赏,称赞道,“好绝妙的易容术!” 花颜微微对他扬起下巴,露出一个得意的神色,也是十足十地像小忠子被褒奖时的模样。 云迟伸手扶额,后退了一步,对她说,“等到了议事殿内,你还是换回来吧!你这样顶着小忠子的脸跟我一日,我也吃不消。” 花颜哈哈大笑,他能体会云迟此时的心情,明明是她,却怎么看怎么像小忠子,他对着她,此时怕是半丝旖思也生不出来。 她笑着点头,走到衣柜前,拿了自己的一套衣服,打好了包裹,抱在怀里,诚然地说,“等到了议事殿,我便把人还给你。” 云迟低笑,点头,“好,别忘了一定把人还给我。” 花颜颔首,“一定。” 二人出了房门,小忠子站在门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他伸手指着花颜,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这……这……太子妃?” 花颜笑看着他,“你眼底也有青影了,好好歇着吧!今日你家殿下归我侍候了。” 小忠子神色着实难以形容,看着花颜,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太子妃,您……会侍候人吗?” “会啊!”花颜想当然地说,“放心吧!” 小忠子又看向云迟。 云迟对他笑着摆手,心情极好,对花颜说,“雨有些大,地上泥泞,要备两双靴子,再穿上雨披,撑着伞,就淋不到了。” 花颜点头。 小忠子惊醒,连忙伸手一指,“都在这里,都备好了。” 二人动手,穿上雨披,收拾妥当,撑着伞,一起出了花颜苑。 小忠子管不住自己的脚迈出门槛,然后又缩了回来,一拍脑门,喃喃地说,“一直跟着殿下,今日好不习惯啊!” 采青笑着说,“既然殿下和太子妃走了,你快去歇着吧!” 小忠子点点头,“我去睡个回笼觉,殿下回来后一直没歇着,我也没歇着,今日要感谢太子妃了。”话落,他又嘟囔,“采青,你说,太子妃怎么弄的?是不是会变身术?怎么就那么像我啊!” 采青捂着嘴笑,“什么变身术啊?太子妃用的是易容术,十分精妙。” 小忠子“哎呦”了两声,“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精妙的易容术啊,我觉得站在太子妃面前,就跟自己照镜子一般。” 采青也敬佩地说,“是啊,易容不难,难的是易容的传神,才是极难。太子妃易容成你,实在是太传神了。” 小忠子小声嘟囔,“太可怕了!殿下以后不会不用我侍候了吧?” 采青好笑地说,“你真是昏头了,太子妃是太子妃,你是你,太子妃也就是借你易容一日而已,殿下以后怎么会不用你侍候呢?” 小忠子想想也是,顿时放心地去歇着了。 云迟和花颜出了凤凰西苑,迈出垂花门后,马车等在那里。 花颜帮云迟打开车帘,云迟含笑瞅了她一眼,上了马车,花颜则自己撑着伞,坐在了车前,十分像模像样像小忠子。 花颜对于赶车似乎十分的熟练,驾着车出了宫门,东宫的护卫队和仪仗队都没发现小忠子换了人,如寻常一般地跟着出了东宫。 云迟坐在车内偶尔挑开帘子看向车前的花颜,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意。这般做什么人像什么人,她一定能做好他的太子妃的。 因下了两日的雨,京城被大雨洗刷,街道上积了不少积水,行人极少,整个京城都十分安静。 路上遇到了赵府的马车,在共同拐入荣华街时,赵府的车夫连忙将车赶在一旁,给东宫的马车让路。 花颜瞧着这姿态,想着自从西南一行回来,云迟的威仪似乎更甚了。她对那让路的车夫笑了笑,然后赶着马车继续向前走。 那车夫没觉得小忠子换了一个人,在东宫的马车过去后,赶着车跟在后面。 车内,赵宰辅说,“今日太子殿下不知何故似比平日晚了些,稍后你去找小忠子探探口风。” 车夫立即说,“小忠子公公嘴巴严实得很,怕是不会告诉奴才。” “无碍,你只管探探口风,听听小忠子会说什么,我自有判断。”赵宰辅道。 车夫应是。 东宫的马车来到宫门,已经有许多车马到了,排了长长的一队。文官下轿,五官下马,但是身为太子的云迟例外,马车径直驶进了宫门内。 花颜抬头望了一眼宫门,垂下眼帘,坐着马车进了皇宫。 马车径直来到金殿外,花颜勒住马缰绳,下了马车,有侍者连忙将马牵去了一旁,花颜撑着伞,接云迟下车。 云迟下马车,瞧着她,对她,低声说,“往日,小忠子都随我进去,就站在我身侧,接奏折,你该不会胆怯的。” 花颜点头,微微低低地笑着说,“太子殿下放心好了!” 云迟颔首,笑着进了金殿。 花颜跟在云迟身后,亦步亦趋,学着小忠子的神态模样,也进了金殿。 金殿内,两侧已经站了文武百官,除了今日晚了的云迟和赵宰辅外,都已经到了,正聚在一起闲谈,听闻内侍喊了一声“太子殿下驾到!”,都连忙各归各位,整齐而立。 花颜听到早先里面闹哄哄一片,待云迟迈进门槛,鸦雀无声,不由得想着,太子殿下好威仪啊!古往今来,不曾有谁如他一般,还未称帝,便威震朝野。 第六十五章(一更) 因今年雨水多,早朝上,依旧议论的是川河谷一带的水患问题。 上一次水患后赈灾之事,云迟在京城调控了一半,因为西南境地出事儿,剩下的事务他便交给了别人,因他不在京城,早先议定对川河谷一带兴修水利以及治水方案,也因他在西南,路途遥远,不好掌控,而耽搁了下来。 如今,他回到京城,川河谷一带的水患治理问题,又重新提上了日程。 因还是初步方案,所以,还待商酌修改。 花颜听着朝事儿,你一言我一语,不见什么真正的有效的法子,渐渐地犯了困,见大臣们没有奏折再呈递上来,便悄悄地下了台阶,从后面溜出了议事殿。 云迟眼角余光瞅了她一眼,嘴角微勾。 朝臣们都发现太子殿下今日心情似乎很好,自从西南一趟和临安一趟回来,太子殿下身上便又增了几分威仪,让人在他面前,不敢轻易揣思,而今日,他却一改连日来肃凝着的容色,眉眼破有几分柔和,让整个早朝上哪怕讨论的是严肃的朝事儿,气氛也比往日轻松。 赵宰辅打量着云迟,暗想着东宫是出了什么好事儿?一时间不得其解。 花颜出了金殿后,站在殿门外,看着外面落雨如珠,噼里啪啦地打着地面,连成一线,想着这雨比早先更大了,川河谷一带估计又发水了。 不过这些年,川河谷一带十室九空,不想搬离故土的百姓们都搬去了山上住,鲜少有五年前那样堤坝决堤,大面积的发水,十数万百姓受灾伤亡的情况了。 她正想着,赵宰辅的长随凑过来,笑着打了个千,“小忠子公公!” 花颜转过头,对他还了一礼,叫不上名字,所以就干脆笑着不称呼。 那长随心里惦记着赵宰辅交代的事儿,也没在意,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她,悄声说,“我见小公公很喜欢这种把玩件儿,正巧前些日子在市井里巧遇了一个,便想到了小公公,你看看,可如意?” 花颜心思转了转,不接他的东西,也压低了声音,笑着问,“这是什么?” 那人立即打开盒子,“是一件冰晴的玉壶,水头极好,难得一见,尤其是雕工,更是难得,你瞧瞧,这是前朝巧雕大师余华生的手笔。” 花颜闻言伸手接过来,随意地看了看,点头,“不错,还真是余华生的手笔,的确难得。” 那人笑着说,“小公公笑纳了吧!这可极难得,不好淘弄。” 花颜搁在手里把玩,想着小忠子能轻易地收礼吗?口中笑着说,“是个好东西,不过,无功不受禄啊!” 那人一笑,连忙说,“小公公说的哪里话?你喜欢,哪里需要什么功?喜欢就拿着,你我交情也几年了,私下走动一件物事儿,也是无碍的。” 花颜不说话。 那人立即说,“我在宰辅跟前当值,也多年了,宰辅常说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话落,他嘿嘿一笑,“否则我一个奴才,哪里有银子买这个东西?” 花颜点头,深以为然地觉得赵宰辅说得极对。 那人见他点头,又悄声说,“如今太子殿下跟前就你一个侍候着,但这将来,帝王有规制,总会提些人再带在身边,以后,作为宫里的大总管,小公公可不能如以前一样了,这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偶尔也是可为之的。” 花颜“噗哧”一下子乐了,“说得对。” 那人见她又是点头,又是笑,似乎开窍了,心里大喜,问,“小公公觉得这礼物如何?” 花颜一本正经地说,“极好的。” 那人笑着说,“那……小公公可收下?” 花颜思忖着想必小忠子是极喜爱这种小玩意儿的,否则人家也不会主动送上门了,一般主动送上门的,都会投其所好,她琢磨着水至清则无鱼很对,又琢磨着这收礼是一把双刃剑,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种事儿,也要看怎么拿怎么吃。 川河谷一带要治理水患,这将来便是要动用国库一大笔银子,虽然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但是必然会加重税收,但若是劫富济贫,兴国安邦,那么,这礼,不收白不收嘛! 一个长随轻而易举地就拿出价值几千金的玉壶,可见赵宰辅府,很有钱嘛。 她想起了赵宰辅生辰收的礼,东宫送去了六十万两银子呢。 于是,做主地替小忠子破了例,点头,“多谢老兄了,这东西我着实喜欢,就收了!改日我也送你一件,礼尚往来。” 那人一听,连忙摆手,高兴地说,“不必不必。” 花颜绷起脸,“说是礼尚往来,老兄若是不同意,这东西我可不能收。” 那人愕了愕,寻思着说,“那好,礼尚往来就礼尚往来。” 花颜觉得这人不愧是赵宰辅带在身边的,心思活的很,这转眼就同意了。出手这么大的手笔,是想从她口中套出什么话呢?于是,她惆怅地说,“老兄,你这东西太贵,这些年,你也知道我,只拿着殿下给的那么点儿俸禄,这还礼……没有你的贵重啊。” 那人立即说,“我与小公公结交个情分,这礼轻重着实无碍。” 花颜主动说,“这么着吧,你有啥事儿,今日只管说,只要不是杀头掉脑袋受太子殿下惩罚的罪,我都应你一应。否则收了你这礼,我心下不踏实啊。”说完,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玉壶。 那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再看小忠子似喜极了这玉壶,心里乐开了花,想着宰辅临下车,将这个交给他给小忠子,果然有用,瞬间对赵宰辅佩服敬仰如滔滔江水。 于是,他顺着花颜给出的杆子往上爬着说,“这个,一定不会,我哪儿能害小公公。” “那就好。”花颜故意松了一口气,催促说,“快说,殿下一会儿该下朝了。” 那人容不得多想,凑近她问,“我一时也想不出来别的,正好奇今日东宫发生了什么事儿吗?殿下怎么起晚了?自从殿下监国以来,除了免朝时,风雨无阻,从未因故误了早朝。” 花颜没想到问的是这么简单的事儿,转而一想,搁在云迟的身份上的事儿,都不算是简单事儿,哪怕他其实只是许久未曾好好睡一觉,她昨日突然来了,他心情好,一夜好眠,起得晚了,又因她要跟着,收拾了一番,故而耽搁了些许时候,其实也不算太晚。 但这么简单的事儿,在别人看来,原来很不简单。 如今云迟的一举一动,已经让年逾半百经历了许多的赵宰辅都警醒着心,更遑论其余朝臣了? 可见,太子殿下威仪如今着实不一般了! 她想着人家给一个价值几千金的玉壶,就为了打听这么小的事儿,总不能让人觉得物无所值,下次可就没有下次了。 于是,她悄悄地对那长随说出了一个惊爆的消息,“太子妃昨日来京了!” “什么?”那长随猛地睁大了眼睛,圆滚滚的,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忠子。他没想到,宰辅只是让他来随便地套几句话,竟然套出了这么一个大消息。 太子妃来京了? 临安花颜来京了? 他惊呆了半晌,看着花颜,“小公公,你说的可是真的?这……怎么没听说?” 花颜想着我进京,不想让人知道,自然谁也不会知道,包括太子殿下。她笑嘻嘻地说,“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你老兄给了我这么大的一件礼,我总不好糊弄你。”话落,搓了搓了手里的玉壶,“就是昨日晚,冒雨到的东宫,太子殿下欢喜,自然就误了早朝了。” “哎呦……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太子殿下不是刚从临安回来吗?太子妃怎么就来京了?”那人又惊问。 花颜耸耸肩,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太子殿下回京后,日思夜想太子妃,一日三封信,太子妃无奈,被他催着来京小住了呗。” 那人一拍脑门,“这……太子殿下……回京后朝事儿繁忙……有空写一日三封信?” 花颜给他一副你不了解太子殿下的眼神,叹了口气说,“睡觉的空都空出来了呗,你没看太子殿下这些日子眼圈都是青影吗?昨日好眠,青影才不见了。” 第六十六章(二更) 那人见花颜不停地揉搓着玉壶,信誓旦旦地说着太子妃真来了的话,他由起初的震惊不敢置信渐渐地深信不疑恍然大悟,原来是太子妃来了! 他想着今日宰辅这玉壶可真没白送,怪不得连小忠子也一反常态,估计是太子妃进京,没人知道,他憋不住,想找人说了,正巧他送了他一件欢喜的玩意儿,才破了例了。 他忍不住想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赵宰辅,奈何,早朝还没散。 他只得按耐住心中被这个消息惊爆的雀跃,与花颜说着话。 花颜应付了一会儿,故意打了个哈欠,那人识趣地笑着说,“小公公找个地方歇着吧!估计早朝还要等一会儿。” 花颜点点头,把玩着玉壶,去了不远处背静的梁柱下,找了块遮雨的地方,翘着腿坐了下来。 因金殿内外方圆之地都是皇宫的重地,所以,除了守卫宫廷的禁卫军以及朝中重臣带进来的长随外,再无闲杂人等,除了雨声,听不见别的声音。 整个皇宫,都极静。 花颜透过雨帘,看着眼前的皇宫,南楚建朝后,重新修葺了宫闱,已经看不到四百年前后梁皇宫的模样。 后梁的皇宫曾经如江南的山水苑,温婉精致,美不胜收的同时,少了庄严气派。 太祖建朝后,重修皇宫,如今的皇宫,更富丽堂皇,更巍峨庄严、肃穆尊贵,彰显出了南楚最尊贵的地方。 这里,听不见歌舞升平,看不见酒池肉林。 南楚历代帝王,真的算是兢兢业业,将这一片江山,治理得虽没称得上真正的盛世鼎盛,天下太平,但如今也着实难得。 毕竟,已经过了四百年,朝野内外能有如今模样,也极难。 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南楚的历代帝王,守住了这片江山四百年。 四百年,是一个转折,也许,南楚会更鼎盛一步,也许,会自此渐渐没落。 但是南楚还是幸运的,四百年后,出了个太子云迟,在当今圣上力不从心地治理了二十年后,云迟身为太子,便提前接班了帝业。这些年,他稳住了动荡的朝局,使得南楚一直安平。 但安平的背后,不代表没有波涛汹涌,云迟看到了,所以,他准备要熔炉百炼这个天下,重新洗牌,让南楚再传几百年的帝业。 对比如今的南楚和当年的后梁,后梁便没那么幸运了。 怀玉晚生在了后梁末年,他出生时,天下早已经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他幼年时,便遭了迫害,即便后来毒解了,也伤了身子,少年时,写出了社稷论策,可是一直被尘封,未能得用,青年时,年纪轻轻,便以他的血,落下了后梁帷幕。 她身子靠在廊柱上,心血不停地翻涌,但是被她一波波地压了下去。她闭上眼睛,手里玉壶冰凉的润感让她努力地清醒着,克制着不去想。 片刻后,金殿内传来散朝的声音,她立即睁开眼睛,腾地站起了身,因起得太猛,身子晃了几晃。 她站稳脚步,定了定神,才缓步走了过去。 云迟自然第一个从金殿出来,素青朝服的他,眉目如画,举止风华,负手走出来时,似倾了天地的风雨,容姿倾世,丰仪无双。 花颜捧着玉壶,又有了一瞬间的怔然。 历代以来,太子身为储君,服饰都是与帝王一样明黄,但云迟不喜明黄,偏喜青色,所以,他的朝服也改了规制,是素青色。与他寻常的天青色的衣衫有稍微的区别。 但是无论哪样,都是极好看。 花颜觉得,云迟真的适合青色,无论是素青,还是天青,或者是青山色,穿在他身上,都浑然自然。 云迟出了金殿,一眼便看到了花颜怔然地看着她,脸色发白,神色有些呆傻。他一怔,快步地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花颜回了回神,对他摇了摇头。 云迟见她状态似不是十分好,但还清醒,见她摇头,也不多问,“走吧,去议事殿。” 花颜点头,抬步跟上云迟。 云迟离开后,不少人围住赵宰辅,“宰辅,你可知道,太子殿下今日何故心情极好?让我等还有些不适应。” 赵宰辅也不知长随拿了玉壶找小忠子问出了什么没有,不好回答,也不好猜测,摇头,“我也不知啊!兴许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儿吧?” 众人都纷纷揣测,太子殿下有什么好事儿发生? 赵宰辅摆脱了众人,出了金殿,长随立即迎上来,小声说,“老爷!” 赵宰辅一看长随的神色,便知道有了收获,摆手示意他先别说,长随按捺住,跟着赵宰辅向外走去。 来到背静无人之地,长随将从花颜口中听到的话一字不差地对赵宰辅说了。 赵宰辅听完后,也十分惊讶,“小忠子说太子妃进京了?如今就在东宫?” 那长随点头,“正是,她说是太子妃。” 赵宰辅也有些不敢置信,“这普天下,还有哪个太子妃?自然就是临安花颜了。她何时进的京?怎么半丝消息没得到?” 那长随连忙说,“据说是昨日夜晚,冒雨进京的,太子殿下十分高兴。” 赵宰辅寻思着结合云迟今日眉眼间的柔和神色恍然,“怪不得了,原来是太子妃进京了!”话落,他感慨,“不愧是太子殿下选中的太子妃,这般悄无声息地进了京,恐怕皇上和太后都没得到消息,实属厉害。” 那长随敬佩地说,“老爷给的那个玉壶,着实管用,小忠子爱不释手呢,换做别的事物,这么大的事儿,他不见得说。” 赵宰辅琢磨着说,“小忠子这是开窍了?还是太子殿下属意的?故意将太子妃来京的消息透露出来?” 那长随摇头,这么深奥的事儿,他就不知道了。 赵宰辅摆摆手,嘱咐,“先不要泄露出去,容我思量思量。” 长随连忙应是。 云迟和花颜一路撑着伞来到议事殿,进了殿内的内厢房,云迟解了雨披,看着花颜,无人时,压低声音问,“出了什么事儿?怎么气色这般差?” 花颜也解了雨披,摇摇头,“大约是……”她刚想说什么,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说,“有点儿着凉了,不太舒服。” 云迟立即说,“昨日冒雨赶路,今日又赶早陪我上朝,大约是染了风寒,我给你喊太医。”话落,转身就要对外吩咐。 花颜一把拉住他,“不碍事儿的,我歇一会儿就好,我如今可不能让太医诊脉,一诊就知女子身,岂不是露馅了?” 云迟看着她如今顶着小忠子的模样,无言了一会儿,说,“我送你回宫吧!” 花颜一笑,摇头,“没有那么严重,我如今只是体质弱,随身带着天不绝给我开的药了,吃一颗就好。”话落,她随手拿出一瓶药,倒了一颗,扔进了嘴里。 她的动作太快,瓶子无标识,云迟不知是什么药,看着她询问,“真无碍?” “无碍!”花颜摇头,“稍微有些不适而已。”话落,将袖子里的玉壶拿出来,递给他,“给你的私库添一件物事儿。” 云迟见她似真无碍,微微放下心,伸手接过玉壶,看了一眼,说,“前朝巧雕大师余华生雕刻的玉壶,哪里来的?” 花颜揉揉鼻子,想着还真是染了风寒了,说,“赵宰辅的长随给的。” 云迟眯了一下眼睛,略微一思忖,说,“向小忠子打探我今日为何误了早朝?” 花颜微笑,“是啊,这么一桩小事儿,却出手这么大的手笔,真是让我惊讶了一回。看来赵府很有钱嘛!” 云迟脸色微沉,“赵府自然有钱,今年的生辰寿礼,收了数百万。” 花颜欷歔,“不愧是赵宰辅。” 云迟容色微凉,“以前,父皇多有仰仗赵宰辅,养成了他习惯把持朝局的姿态,自从我监国后,他倒是诚心地教导协助了几年,如今这是又忍不住将手伸出来了?晚了个早朝而已,何必兴师动众?果然是老了。” 花颜失笑,“我替小忠子也是替你收了这礼了,多来几个这般送礼的,何愁动用国库的银子?你的私库就够治理川河谷水患了。” 云迟本来紧绷着脸,听她这样一说,也失笑出声,询问,“你如此会想,卖给了他什么消息?” 花颜笑着说,“告诉他你的太子妃昨晚进京了,你一高兴,误了早朝。” 第六十七章(一更) 云迟失笑,她告诉赵宰辅长随的的确是一个大消息。 他的太子妃进京,悄无声息的,连他都不知道,更遑论别人了?赵宰辅得了这个消息,可以想象,是十分惊异的。 京城人多眼杂,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花颜悄悄地进了京,赵宰辅想必也没想到拿出了前朝巧雕大师余华生的玉壶,便套得了这么大的一个消息。 他的玉壶可以说是物有所值了! 如今他得了消息,估计私下正琢磨着呢。 云迟看着花颜好笑,“你开了小忠子收礼的先河,就是为了我的私库做打算?” 花颜笑看着他,“是啊,有礼收,何必推出去呢?有了这个先河,以后谁还不拿好东西给小忠子?消息嘛,你授意着放就是了,若是放好了,还不是随你怎么利用?” 云迟微笑看着她,“你这帝王之术,较之于我,真是炉火纯青。” 花颜脸色微微白了白,撇开头,笑着说,“说什么呢!我学的,是谋心之术而已。” 云迟颔首,改口说,“谋心之术,也是极厉害了。” 花颜失笑,“在你眼中,我什么都厉害了。” 云迟也失笑,伸手似乎想摸她的脑袋,但又缩回了手,对她说,“这里我不授意,没有人进来,你……还是洗了易容吧!” 花颜抿着嘴笑着点头,卸了易容之物,换回了自己的脸。 云迟轻舒了一口气,“明日我想个法子,还是不要顶着小忠子这张脸了,若是与你这般多相对几日,我以后看到小忠子都有障碍了。” 花颜大笑,“不至于吧!” 云迟诚然地说,“很至于。” 花颜笑着说,“那算了!明日我就学了云影,暗中跟着你好了,我不想被人看到,别人应该也看不到。” 云迟微笑,“这是个好注意,想来赵宰辅即便得了消息,也不会很快就放出去,过几日,你再去见见父皇和皇祖母好了。” 花颜点头。 二人话音刚落,有人在外询问,“殿下,早膳可送进来?” 云迟看了花颜一眼,她闪身进了里面屏风后,他颔首,“送进来吧!” 有内侍端了早膳,规矩地进了屋,摆在桌案上,又规矩地退了出去。 花颜走出来,陪着云迟用了早膳,然后自觉地不再打扰他,进了里间的榻上去补眠了。 云迟用过早膳,休息了片刻,便与等候在议事殿正殿的人继续商议关于川河谷水患的治水方案。 花颜则很快就睡着了。 响午时分,云迟回到内阁,发现花颜依旧在睡着,呼吸均匀,睡得很熟。他想着她奔波进京,只歇了一晚,大约是不够的,今早又起得早陪她折腾,染了风寒,定然极累了。不忍心吵醒她,便自己用了午膳,又去了议事殿。 这一日,议事殿的人注意到小忠子不像往日一样在议事殿走来走去地打杂,云迟有些端茶送水的事情,都是由议事殿的内侍在做。 傍晚十分,花颜终于睡醒了,下了一日的雨未停,依旧下着,似乎更大了。 花颜睁开眼睛,便见云迟倚在她身边批阅奏折,他运笔很快,奏折拿在手里过目一下下,便很快就批注了。 她刚看了他两眼,云迟便转过头,笑问,“醒了?” 花颜点头,揉揉眉心,看了一眼天色说,“几时了?好像很晚了!” 云迟道,“嗯,是有些晚了,酉时三刻了,你睡了整整一日,可饿了?” 花颜摇头,“不太饿,你怎么不喊醒我回东宫?” 云迟微笑,“见你睡得熟,想你累了,睡一日也无妨。” 花颜转身,伸出胳膊环住他脖颈,将脑袋凑上前,在他胸口蹭了蹭脸,软绵绵地说,“你忙了一日吧?累不累?” 云迟摇头,“还好,不太累。” 花颜腻在他身上,不想松手,说,“等我这么晚,你肯定饿了。” 云迟低笑,“是有些饿了,中午无人相陪,吃得少。” 花颜“唔”了一声,松开手,跳下软榻,脚步轻松,神态轻松,气色极好地说,“走吧,回宫,我睡饱了有力气,回去下厨给你做两道拿手菜!” 云迟扬眉,“哦?这么说我有口福了?” “是啊!”花颜笑着说,“来京之前,子斩给我酿酒,我答谢他辛苦,下厨了一回,他夸了我呢。” 云迟动作一顿,看着她,“他酿酒,你做菜?” 花颜听他语气有些不对劲,回转身,笑着伸手戮他心口,揶揄地说,“太子殿下,这个醋你不会也要吃吧?他的醉红颜世间难求,不能自此不喝了啊,那多对不起自己的胃口,至于做菜,我是答谢他酿酒辛苦,你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我天天下厨给你做菜怎样?上一次给你做菜,你也夸了我的。” 云迟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拽进了怀里,低声说,“花颜,你答应嫁给我,心里很辛苦吧?” 花颜一怔,伸手捶他,“说什么呢?哪里辛苦了?” 云迟低头看着她,轻轻一叹,“从某种方面来说,我的确不及苏子斩。” 花颜失笑,“早知你如此,我不提他了。”话落,看着他,认真地说,“云迟,你没有不及他,各有各的好,你的好,我是很能看到的,如今满眼都是你的好呢,你何必因我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去比较?” 云迟微微俯下身,压低声音说,“我是有些吃味,不过,还不至于让你自此不提他,你该如何就如何,我吃味了,你补偿我就是了。” 花颜一乐,仰着脸问他,“那多做几个菜?” 云迟笑着点头,“你身子爽利了?风寒看来睡醒一觉好了!那就多做几个菜吧!” 花颜颔首,“没问题。” 二人说笑着,穿戴妥当,花颜没再易容,而是从头到脚裹了雨披,与云迟一起出了议事殿。 议事殿外,雨下得极大,二人上了马车,返回东宫。 进了东宫后,花颜让云迟去歇着,云迟摇头,与她一起去了厨房。 太子殿下轻易不踏足厨房之地,厨房的人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竟来了,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花颜嗔了云迟一眼。 云迟摆手,笑着让众人都退了下去。 没了诚惶诚恐的众人,花颜利落地摘菜洗菜切菜,云迟主动地打下手,蹲在灶膛前烧火。 花颜怀疑地看着他,“你会烧火吗?” 云迟一本正经地说,“应该会的,上次见你烧火学了点儿。” 花颜好笑,“东宫的消息,是铁板一块吧?别明日传出去,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我如今可不想被御史台弹劾了。” 云迟点头,“铁板一块,不想传出东宫的消息,是传不出去的。” 花颜放心下来。 云迟补充,“你放心,即便传出去,御史台也不会弹劾你的。” 花颜想到曾经她希望御史台大动干戈地弹劾她,但是云迟一句话,就让御史台的人全部闭了嘴,她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笑着说,“你就不怕将来史书上记载太子云迟,一人言论,闭极御史台,霸道至极?” 云迟笑着说,“不怕!为了我的太子妃,不说闭极御史台,就是整个朝野,也在所不惜。” 花颜无语,片刻,笑骂,“昏君!” 云迟轻笑。 花颜一连气做了六七个菜,然后洗了手,端着盘子,笑着问他,“怎样?” “品相不错!”云迟放下烧火棍,也净了手,笑着点头。 花颜对他吩咐,“你来打伞,我端着。” 云迟颔首,撑了一把打伞,罩着花颜,回了西苑正屋。 方嬷嬷没想到花颜会下厨,惊了又惊,喜了又喜,觉得此次来东宫的太子妃,果真是与以前不一样了,小忠子与她说时,她还是有些怀疑与担心,如今见了,觉得真是不必担心了。 这一次来东宫的太子妃,待太子殿下极好,两人相处,真真是极和睦的。 当年的皇上和皇后,也未曾见这般和睦,皇后是梅家培养的大家闺秀,从来都是端庄贤淑的,没见她下过厨,也从不会大笑,最多是露齿而笑,更不会指使皇上为她打伞,与太子妃是真真正正不同的。 虽然很多地方,都不合乎礼数,但她却觉得,这样真是极好的。 她从来没有从太子殿下的脸上看到过这么多的笑容,几乎从太子妃来了,太子殿下的脸上便一直挂着笑容。 第六十八章(二更) 花颜做的菜,色香味俱全,较东宫的御厨,是不相上下的。 菜香味从画堂飘出去,连方嬷嬷闻了,都连连称赞,暗想着太子妃第一次来东宫时,她极其用力地嘱咐了厨房,一定要好好地做拿手菜,那时是真没想到太子妃做的菜堪比御厨,甚至菜色更好一些,有的菜是连御厨都不会做的。 用过晚膳,天色极晚了,云迟看着花颜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如猫儿一般,惬意地品着茶,他轻轻微笑,“我想知道,这天下间,有哪样东西,是你不会的?做不好的。” 花颜端着茶盏晃动着碧色的清茶,闻言轻“唔”了一声,说,“有的,很多。” “嗯?”云迟微微扬眉。 花颜笑着说,“你慢慢就会发现了。” 云迟失笑,“至今我还没发现。” “会发现的。”花颜想了一下说,“比如说你做的清汤面,我就做不好。” 云迟笑出声。 花颜笑看着他,“我睡了一日,已经不困了,你先歇着?” 云迟摇头,“我也不困,让人将天不绝喊来,我见见他。” 花颜见他似还真很精神的模样,点头。 云迟对外面吩咐,“小忠子,去喊天不绝来见我。” 小忠子这一日闲了一日,十分不习惯,睡了半日,养足了精神后,便觉得闲得慌,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殿下吩咐的差事儿,顿时干脆地应了一声,打了伞,立即去了。 不多时,天不绝、安十六、安十七、花容一起来了凤凰西苑。 他们四人住的不远,就在外院的客房,东宫的规矩虽严,但也严不到这四人身上,昨日四人歇了一晚后,今日冒着雨将东宫给逛遍了,以为云迟没那么快传话去见,天不绝正要歇了,见到小忠子来喊,立即穿戴妥当来了。 他的脾气虽怪,喜欢吹胡子瞪眼,不买别人的账,但是对于云迟尊贵的身份,自然还是恭敬些的。不说别的,云迟年纪轻轻便已监国四年,掌控天下,平复西南,将西南彻底划归了南楚版图,便让他这个怪老头也敬仰三分。 一行人来到东宫,便见到了等在画堂的花颜和云迟。 天不绝是第一次见云迟,拱手见礼后,不由得赞了一声,“太子殿下好丰仪!” 云迟淡笑,“神医之名远播四海,本宫几年来也一直在找神医,久仰几年了。” 天不绝捋着胡子说,“太子殿下没病没灾的找我老头子做什么?想必是为了苏子斩那小子。” 云迟颔首,“正是为他,多谢神医费心医治,他寒症得解,本宫也甚是欣慰。” 天不绝仔细地瞧了他一眼,见他容色虽淡,但眸光温和,透着诚然,他又看看一旁浅笑喝茶的花颜,似对他的话没有意义,他哈哈大笑,“太子殿下的涵养和容人之量自此也让我老头子佩服了。” 云迟微笑,“神医请坐。” 天不绝落座,道,“神医不敢当,太子殿下喊我老头子天不绝就好。毕竟太子妃的癔症,我老头子至今还没找到法子根治,算不得神医。” 云迟看着天不绝,一本正经地说,“本宫相信,早晚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 天不绝笑着点头,“老头子定当尽力。”话落,看了花颜一眼,见她神色依旧,悠闲随意,他也不由得佩服起花颜来,明知生死之日已定,有多少人能如她一般,没事儿人一样,浅笑豁达,他正了神色,问,“她发作癔症时,据说太子殿下可以喊醒他,老头子想知道,殿下都做了什么?” 云迟摇头,“没做什么,就是一直不停地喊她。” 天不绝沉思,“喊名字?” 云迟颔首,“嗯,喊花颜。” 天不绝询问,“太子殿下仔细地想想,除了喊名字,你还做过什么?在她癔症发作前后,都做过什么?” 云迟回想着说,“本宫第一次见她癔症发作是在南疆使者行宫。”话落,将当日的情形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又说了在临安花家,她在思过堂发作了癔症,花灼将昏迷的她交给了他,他喊了她半个时辰,将她喊醒了。 天不绝听完后点头,与秋月与他说的没二样,云迟的确是能喊醒花颜,他结合花颜的癔症发作点,一时间也不太明白,为何云迟可以喊醒花颜?她中的魂咒,按理说除了都有云族的传承外,与云迟没什么关系,花灼也有云族的传承,他就喊不醒她。 他脑中将怀玉帝、社稷论策、淑静皇后、后梁大夏倾塌、太祖爷建立南楚、四百年后,太子云迟要娶花颜等等,在脑中过滤了一遍,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云迟见天不绝深锁眉头,也没打扰他,他脑中同样存了想法,云雾重重中,想着花颜的许多事儿。 安十六、安十七、花容三人都是知道花颜中了魂咒的,三人年轻虽轻,但自小得花家培养,安静地坐在一旁,不表露半分。 他们就是奉了花灼的命来看护花颜的,其余的,他们都会当做不知道,在云迟面前,彻底的忘记知道的事情。 而花颜,也安静地坐在那里喝茶,始终不说话,他知道云迟心中满腹疑问,有很多东西,只要问她,就会解了惑,但他经历过她癔症发作,所以,为了她好,他忍耐着不问她,等着她自己说出来。 她本想着,待她准备好,是要对他说出来的,但是真正的确定了是魂咒后,她便改了主意了。 这么长时日,她一直在想着,如何才算是对一个人好? 四百年前,她为了花家,也是再也见不得怀玉殚精竭虑,斟酌之下,狠心做了决定,书信一封,让花家为太祖爷开了临安的通关之门,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都是给他做了选择,放弃了后梁天下,她陪他一起死,生不同日,死同时。 奈何,她只准备了他自己的一杯毒酒,先一步,步入了黄泉,弃了她。 她随后追了去,在无尽的荒芜里浓雾里,跌跌撞撞,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再睁眼,已经是四百年后了。 沧海桑田,物非人非。 她浑浑噩噩地长到五岁,在看到了哥哥苍白着脸,整日见不得阳光,拖着一副随时就要丢命的身子,还依旧担忧地看着她时,她终于醒悟,于是,尘封了书房,为他遍寻天下找医者,六岁带着花家人找到了天不绝,自此,陪着他治病。 这些年,走过了千山万水,她都没有遇到一个如怀玉的人,站在曲江河畔,对她笑着招手,一见钟情,缘定一生。 她刻意的遗忘,渐渐地,癔症不再发作,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似乎真的忘了。 直到,在南疆使者行宫,明黄的帐子,身边躺着尊贵太子身份的云迟,她恍惚地一下子就记起了,似推开了尘封了天河之远的那道门,再也控制不住了。 太子怀玉…… 太子云迟…… 她忽然觉得头脑一阵眩晕,端着茶盏的手几乎端不住,心血翻涌,有抑制不住之态。 “花颜!”云迟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不对劲,猛地起身,扣住了她肩膀。 天不绝惊醒,连忙说,“拍她的心俞穴。” 云迟当即拍花颜的心俞穴,花颜翻涌的心血霎时止住,茶盏脱手,落在桌面上,她丢开茶盏,伸手抱住了云迟的腰。 “花颜,你怎样?”云迟紧张地问。 花颜摇摇头,想对他说没事儿,但是喉咙一片腥甜,怕开口便压不住,便只摇了摇头,身子瞬间乏力,支撑不住,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 云迟脸色微微发白,转头看向天不绝。 天不绝连忙过来,说,“将手给我!怎么好好的,又发作了?” 花颜紧紧地抱着云迟的腰,靠在他怀里,一言不发,手抱的极紧。 云迟感受到了花颜从身体内迸发出的惊惶孤凉,似不抓紧他,下一刻他就消失了一般,他低下头,温柔地说,“乖,让天不绝给你诊脉,没事儿,我在。” 花颜抬起头,恍惚地看着他,眼前忽然发黑,身子一软,晕厥了过去。 云迟面色大变,大喊了一声,“花颜!” 第六十九章(一更) 天不绝强硬地拉开花颜抱着云迟的手,给她把脉。 云迟一瞬不瞬地盯着天不绝的表情,身体紧绷。 安十六、安十七、花容三人也坐不住了,疾步走了过来,围上了晕倒在云迟怀里的花颜,也紧张地看着天不绝。 天不绝给花颜把脉片刻,撤回手,看着云迟说,“太子殿下不必担心,是癔症又发作了,不过还好,及时控制了,没有呕出心头血,未伤及五脏六腑。” 云迟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天不绝立即说,“太子殿下往次是如何喊醒她的,现在就喊,让我老头子瞧瞧,摸摸这其中的门道。” 云迟点头,抱着花颜坐在了椅子上,低声在她耳边喊她,“花颜!” “花颜!” “花颜!” “花颜……” 一声一声,带着云迟的惯有与花颜说话时的声音,低沉柔和,只喊她的名字,同时,抓着她的手骨,轻轻地揉捻着。 天不绝仔细地观摩云迟每喊花颜一声的细节,同时也看着花颜。 大约两盏茶后,花颜睫毛颤了颤,似极挣扎地醒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天不绝睁大眼睛,当即说,“果然管用!”话落,他问,“太子殿下喊了多少声?谁计算着?” 安十六、安十七、花容几乎同时开口,“九十九声!” 天不绝一愣。 云迟只盯着花颜,见她醒来,眸光恍恍惚惚地看着他,他低头用脸贴了贴她的脸,发现她脸清清凉凉的,似被冷水洗过一般,他柔声说,“可算是醒了,怎样?是否难受?” 花颜目光渐渐地聚焦,慢慢地抬手,搂住云迟的脖子,对他摇摇头。 云迟立即说,“倒一杯清水来。” 采青连忙倒了一杯清水端过来,云迟伸手接过,对她说,“漱漱口,你嘴里想必都是血腥味。” 花颜点点头,顺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清水,采青拿来痰盂,她吐出,果然是一大口的血水。 采青顿时红了眼圈,“太子妃,您……” 花颜摇摇头,对她笑笑,哑着嗓子轻声说,“没事儿!” 天不绝在一旁接话,“的确是没事儿,这一次发作,算是轻的,上一次才是真吓人。”话落,他寻思地琢磨着说,“这可真是奇了!按理说,不服药,这般发作,总要昏迷个一两日的,偏偏太子殿下只喊了两盏茶时候,我老头子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云迟抿起嘴角。 花容在一旁小声说,“是不是十七姐姐昏迷时,屏蔽了一切外界的声音,唯独太子殿下的声音能闯进十七姐姐的脑海,所以,才能唤醒她?” 他此言一出,天不绝猛地一拍脑门,“一定是了。” 云迟也看向花容。 花容脸微红,“我猜测的。” 安十六接过话,“猜测得好,定是这样的。”话落,他疑惑地看着云迟,“为何太子殿下的声音能闯进少主的脑海呢?是不是太子殿下的声音有什么特别?还是太子殿下修习了什么功法与十七姐姐功法相通?” 安十七立即说,“我想起了,在西南境地时,贺言说太子殿下运功为少主祛毒,功法是能够融合的。” 天不绝摇头,“不是功法,公子的功法也是一样的,但他不能喊醒人。” 云迟闻言目光深邃,“同承云族一脉,也许,天生带的癔症,与云族的传承有关。” 天不绝心惊地看着云迟,暗想着太子殿下竟然能想到云族的传承上,他看着花颜,一时没说话。 花颜动了动身子,每发作一回,身子骨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但这一次还好,她想从云迟怀中出来,云迟却抱紧她,“别动。” 花颜看了一眼天色,低声说,“天色不早了,我的病症不是一日两日能破解的,今日就这样吧!先歇了吧!你累了一日了,明日还要上朝呢。” 天不绝闻言站起身,“的确天色不早了,老夫回去仔细地想想,太子殿下早些歇了吧!” 安十六和安十七、花容也齐齐起身。 云迟颔首,“也好!” 四人撑着伞,出了凤凰西苑。 他们离开后,画堂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窗外大雨下着,房檐哗哗地滴着水,整个东宫十分安静,甚至整个京城也十分安静。 云迟一言不发地抱着花颜坐着,没有去歇着的打算。 花颜被他抱在怀中,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笑着碰了碰他的手,喊,“云迟!” 云迟低头看着她,“嗯”了一声,嗓音低沉。 花颜看着他眼底神色幽深不见底,便就那样看着他,让她的心也跟着提起来,微微扯动嘴角,小声说,“又吓到你了。” 云迟薄唇抿成一线,压低嗓音低声说,“花颜,能告诉我,方才你因为想到了什么,而发作了吗?” 花颜脸色微微苍白,徒然地带了一丝清透,她想到了什么?她想到了…… 云迟伸手忽然盖住了她的眼睛,“罢了,不要想了!” 花颜静了片刻,终是顺着他的话,没出声。 云迟起身,抱着她进了内室,将她放在床上,忽然问,“一起沐浴?” 花颜在他的手拿开时,睁开眼睛看着他,他容色如玉,眉目如画,将她身子放在榻上后,就那样微微俯身,在距离她脸很近的距离处看着她,她扁了扁嘴角,软声说,“没力气。” 云迟低声说,“我帮你。” 花颜看着他,脸微微浸染上红色,对他轻声含笑地说,“我曾看过无数的春宫画册,精致华美的,美轮美奂的,线条细腻的,无一处不传神的,也看过粗糙烂制的,模糊不清的,不堪入目的……” 云迟失笑,“你看过的可真不少。所以?” 花颜闭上眼睛,对他摆手,“一起沐浴,总要有力气啊!” 云迟笑出声,“我的太子妃,你想什么呢?一起沐浴与春宫画册有什么相干?” 花颜脸一红,嗔了他一眼,厚着脸皮说,“怎么就不相干了?” 云迟覆在她身上,笑着柔声说,“好,相干,那么,我有力气就够了。” 花颜瞪了他一眼,“只你有力气怎么够!我也要有力气的。” 云迟忽然覆在她身上,闷笑不已,“难道,你有力气了,对我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花颜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笑吟吟地说,“有啊!” 云迟又笑出声,“不一起沐浴,那我侍候你好了。” 花颜摇头,“不要,让采青帮我吧!” 云迟挑眉看着她。 花颜软声说,“好了,别闹了,我知你累了,偏还要逗弄我笑,让采青帮我,我们分别沐浴,早些休息吧。” 云迟点她鼻尖,“被你瞧出来了,娶一位聪明的太子妃,的确是很伤脑筋。”话落,他站起身,对外喊,“采青。” 采青连忙应是,进了内室。 云迟吩咐,“侍候太子妃沐浴,仔细着些。”话落,转身走了出去,吩咐小忠子,“抬两桶水,一桶抬来这里,一桶放去隔壁的净房。” 小忠子立马应了一声。 不多时,水抬来,放在屏风后,采青扶起花颜进了浴桶里。 花颜身子发软,顺着浴桶滑了下去,采青刚要低呼,花颜伸手捂住她的嘴,小声说,“我没事儿,别喊叫。” 采青点点头。 花颜勉强地靠着浴桶的桶璧坐好,无力地想着,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采青眼眶发红,帮花颜撩着水沐浴,小声在她耳边说,“刚刚殿下出去后,奴婢看您吃药了,您是不想让殿下担心吗?” 花颜惆怅地说,“他近来极累,我这病症,生来就有,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已经习惯了,何苦劳他更累。” 采青点点头,“就在殿下回宫后,方才不久前,是有人又送来了许多折子,小忠子吩咐人都送去书房了。” 花颜叹了口气,“是啊,他这么忙,我偏偏添乱。” 采青摇头,“殿下甘之如饴呢!您不知道,今日方嬷嬷与奴婢说了一日,说自从殿下回来,每日都不见笑模样,刚回来的几日,住在东苑,后来想念您,即便您不在,也干脆住在这西苑,脸上愈发没了笑,看起来似一日比一日煎熬,直到您来了,才眉眼含笑,心情极好了,整个人也精神了。” 花颜笑出声,须臾,又想起了什么,收了笑,低喃着说,“这一生,我不想负任何人,但偏偏……五年……” 采青仔细去听,没听清花颜说什么,想要再问,但见花颜神色苍凉,十分的惊心,她改口喊了一声,“太子妃!” 花颜对她摇摇头,“没事儿!” 第七十章(二更) 云迟沐浴很快,回来后,听到屏风后有水响,知道花颜还没有沐浴完。 他坐在窗前,喝着茶,等着她出来。 过了片刻,花颜穿着宽松的软袍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她走得极慢,来到云迟面前,将帕子交给他。 云迟放下茶盏,接过帕子,将她抱在怀里,帮她绞干头发。 采青将屏风后收拾妥当,悄悄地关上了房门,退了出去。 云迟动作轻柔细致,见她乖巧地在他怀里坐着,闭着眼睛,似十分享受的模样,他低笑,“真是个惯会享受的。” 花颜抿着嘴笑,“以前,小时候,我常缠着哥哥帮我绞干头发,他没耐心,尝尝绞到一半就将帕子丢给我,若不然就恶声恶气地让我自己运功蒸干。” 云迟好笑,“运功是个极快的法子,我常用。” 花颜笑着说,“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讲求个快字,那生活岂不是太没滋味了?就要这样,顺其自然。” 云迟低笑,“这倒是个道理。” 花颜觉得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夺回云迟手里的帕子,悄声对他说,“我有力气了。” 云迟眸光潋滟地看了她一眼,抱起她,上了床,抱着她躺下,挥手熄了灯说,“我没力气了!” 花颜气笑,摸着黑伸手戮他心口,“胆小鬼!” 云迟也气笑,伸手抓住她的手,“睡吧!” 花颜将头埋在他胸前,“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又是一夜大雨。 第二日,雨依旧未停,天阴沉沉的,却比昨日的雨小了很多。 云迟比往常早起了一个时辰,花颜动了动身子,似要睁开眼睛,他立即俯下身,在她耳边说,“睡吧,我去书房处理奏折,然后去上朝,你不必随着我这般折腾的,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去议事殿找我,你进宫应是不难的。” 花颜的确还困,“嗯”了一声“好”,又继续睡了。 云迟收拾妥当,穿了雨披,去了书房。 花颜再醒来时,天色依旧昏沉,外面的雨细细密密地下着,天地雨帘相接处,一片灰白。 她披衣起身,下了床,打开窗子,一阵清凉的雨汽铺面而来,她睡了一夜昏昏沉沉的头脑,被风雨一吹,似清明了些。 “太子妃,您醒了吗?”采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花颜“嗯”了一声。 采青推门进来,便见花颜赤着脚站在窗前,连忙说,“地上凉寒,您身子不好,不能这般不穿鞋子久站。”话落,连忙给她拿了鞋子,放在脚边。 花颜浅笑,声音柔如春风,“不碍的。”话落,穿上了鞋子,问,“几时了?” 采青立即说,“快午时了呢。” 花颜拍拍脑门,“我怎么睡到了这个时候。” 采青见她精气神很好,气色也很好,笑着说,“殿下走时说昨日您晕倒后,强行喊醒您,您人虽然醒来了,身体定然乏累吃不消,今日定会多睡些时候的,让奴婢不要喊醒您。” 花颜笑着点头,“这般时候了,他有没有传话回来?” 采青颔首,“不久前小忠子传回话来,说殿下在议事殿,让您今日醒来后歇着,他晚上会早些回来。” 花颜琢磨了一小会儿,十分精神地说,“我还是去找他吧!这般待着怪没意思的。” 采青看着窗外,“这雨下了几日了,还是很大呢,您身子不好,便听殿下的吧!” 花颜笑着伸手捏了捏采青的脸,“我这个病啊,不发作的时候,能蹦能跳的,没那么娇气,放心吧!”话落,走到清水盆前净面。 采青见花颜的确是脚步轻松,活蹦乱跳的,也就住了嘴,帮她收拾。 花颜今日没易容,依旧穿了浅碧色的织锦绫罗,披了一件同色系的披风,她收拾好后,忽然扫见床头放着一块牌子,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是云迟的令牌,见令如见人,她好笑地说,“他这是怕我翻不进去宫墙吗?” 采青抿着嘴笑,“金殿和议事殿女子都不能踏足,殿下大约是怕您被人发现后,拿出他的令牌,便没人敢奈何您了。” 花颜伸手将令牌揣起来,不含糊地说,“皇宫是重地,高手如云,我是该小心些。” 采青见她没打算带着她,也知道自己无法跟随她出入重地,只能嘱咐,“太子妃,您小心些。” 花颜笑着又捏捏她的脸,“真是跟秋月待久了,好好的水灵灵的小姑娘,竟然越来越婆妈了,放心,我会小心的。” 采青自然不会如秋月一般对花颜瞪眼,只得无奈地瞅着她笑。 花颜披了雨披,打了伞,轻轻松松地出了花颜苑。 若是在江南,一连下几日雨,空气一定会湿潮得闷死个人,但是在京都,即便是在暑日,一连下几日雨,会有一种清新的凉爽,雨伴随着风,没有那么湿潮,空气十分的清新。 花颜撑着伞出了东宫的宫门,不急着去找云迟,随意地沿着荣华街走着。 因雨一直下着,街上没多少行人,偶尔有马车经过,也是将车帘遮的严严实实的,不透半丝风雨进去。 上一次来京城,她其实是没怎么细致地逛京城的,只与秋月进了顺方赌坊,后来与陆之凌吃了一顿饭,再就是深夜拉着七公主跑去了春红倌,然后五皇子和十一皇子去游了湖。 那时只一心想着与云迟退婚,对于京城的景色,她没怎么欣赏。 她慢悠悠地沿街走着,看着细密的雨帘洗刷着街道以及两旁的店铺门面,有百年老字号,但鲜少能看到几百年前的老牌商铺了。 所有的东西,似被岁月洗礼得一干二净,依稀想再找到旧时的蛛丝马迹,但也是隐约的模糊的轮廓。 她一边看着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没注意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中有人挑开帘子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擦身而过时吩咐车夫,“停车。” 这一声极为润和好听,有些熟悉。 花颜打住思绪,循声望去,便看到了安书离,挑着车帘,探出头看着她,笑着扬眉询问,“太子妃何日来了京城?怎么一个人冒雨在街上闲走?” 花颜看到他,攸地一乐,露出浅笑,也扬了扬眉梢,“书离公子如今见到我,倒是不躲了。” 安书离失笑,“太子妃如今不算是个麻烦,故而在下没必要再躲了。” 花颜好笑地看着他,随意地说,“前两日便来了,闲来无事,街上走走。难得刚踏出东宫府门,便遇到了你。” “只随意走走?”安书离挑眉。 “是啊!”花颜点头,她自然不会对他说本来打算去议事殿找云迟的,只是颇有些闲心,慢悠悠地在街上转转再去。那等重地,女子不能踏足,还是不让人知道为好。 安书离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说,“已经响午了,既然偶遇了太子妃,是在下之幸,若是太子妃不介意,我今日做东,请你用膳如何?” 花颜轻笑,“传言书离公子待人从来远之,今日倒是我的荣幸了!”话落,笑着答应,“那我就不客气了!” 安书离觉得花颜真是一个爽快的女子,待人行事,干脆利落,随性洒脱,他笑着说,“鹿香斋做的烤鹿肉香甜可口,想必你会喜欢,就是路程有些远点儿。” 花颜大乐,“这个和我心,我用膳,无肉不欢,远点儿没什么。” 安书离微笑,“那就请上车吧!” 花颜点头,收了青竹伞,轻轻跳上了马车,在进车厢内时,解了雨披。 安书离的马车十分宽敞,里面干净整洁,她在踏脚垫上踩了踩自己的鞋子,然后不客气地坐去了他对面,笑着问,“你本来是要出门还是要回府?” 安书离笑着说,“是要出门,不过无甚打紧之事,明日再去,也是一样。” 花颜点头,“本来西境事了,邀你去临安做客,没想到你先一步回京了!” 安书离叹了口气,“我娘思子心切,据说临安前些日子十分热闹。” 花颜笑着颔首,“是很热闹,如今热闹也还没褪,以后,也不轻易褪了。”话音一转,“不过你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估计去了,也待不了一日。” 安书离悠然向往地摇头,“我倒是极仰慕临安,若是有朝一日,能走出家门,落居临安,便是此生所求了。” 花颜一怔,笑出声,“原来你有这个愿望,我竟不知道了,临安在你眼里,比安阳王府还要好了。” 第七十一章(一更) 京城繁花似锦,安阳王府钟鸣鼎食,锦绣门第,祖业极大,安书离不是安阳王府世子,不必担负门庭的重任,一直以来,他为避清静,独自而居,淡泊名利。 即便是西南之行,他立了大功,但回京之后,也依旧不受封赏,未入朝,清闲得很。 无闲杂人烦扰他,按理说,以他这样的性子,无论在哪里,即便在京城,也该十分自在得很。 花颜倒是没想到安书离却向往去临安居住。 她笑看着他,“为何?据我所知,安阳王府虽然家大业大,族系极大,繁杂事务颇多,但也无人敢烦扰你。” 安书离淡笑,“总有烦扰到的时候。” 花颜眨了眨眼睛,想着这话说得没错,若是有朝一日,云迟熔炉百炼天下,对天下各大世家出手,那么,最大的十大世家,一定没有一个能够再立得住。安阳王府也不例外。安书离出身安阳王府,树倒猢狲散,他焉能坐视不理? 她意会地谈了口气,“哎,都不容易啊!” 这话惹得安书离笑起来,他嗓音温润如竹韵,极动听好听,笑容蔓开时,如青竹开了繁花,不是极端的风华和惊艳,但却是春风拂暖,万树花开。 花颜欣赏着,心下赞叹,不愧是书离公子,据说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安阳王府的门槛,安阳王妃念他老大不小了,急得火烧眉毛,他八风不动,没一个中意的。 其实,他也不过是与云迟差不多年岁而已,安阳王妃也没必要急的。 南楚四大公子,反而倒没有寻常富贵门第的公子一般,早早便议亲定了亲,如今云迟定下了她,又言明只她一人,将来以后,这其他三人,估计更是抢手了。 安书离笑罢,对她说,“还有一段路程,太子妃若是有雅兴,对弈一局如何?” 花颜想着安书离一定不知道她不能碰棋,在路上时,因与云迟对弈,发作了一回,但云迟定然会将这样的事情瞒得紧紧的,不让人知道。她笑着摇头,“我不能碰棋的。” 安书离讶异,“不是不会?是不能碰?” 花颜点头,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 安书离也不是刨根问底之人,微讶异了一下,便笑着说,“我本想着打发些时间,那就罢了。” 花颜从袖中拿出一副骨牌,询问,“打发时间不止下棋,赌两局如何?” 安书离失笑,“若是陆之凌,一定欣然不已,在下不善赌。” 花颜闻言收了骨牌,又变出了三枚铜钱,笑看着他,“你与半壁山清水寺的德远大师交情甚笃,他擅长装神弄鬼,不知他为你卜过卦没有?我会卜卦,要不然,给你卜一卦?” 安书离眸光微亮了一下,看着她手中的三枚铜钱说,“德远大师不曾为我卜过卦,但是我听梅舒毓提过,当初在迷障林,你为了寻救他,卜了一卦,准确地卜到了他的位置,实在令人好奇,着实想见识一番。” “那好啊,今日在这样的雨中遇到,也是巧了,你请我吃饭,我就为你卜一卦作为答谢好了。”花颜随意地玩耍着三枚铜钱,浅笑着说。 安书离看着她,“卜卦者,洞彻天机,有伤身体,若是你伤了,我可不好对太子殿下交代。” 花颜摇头,“费些精力罢了,倒不至于多严重的事儿。” 安书离认真地瞧着她,见她一副云淡风轻不以为意的模样,他笑着点头,“既然如此,得你一卦,是我的福气,有劳了。” 花颜笑了笑,“我的确是不轻易给人卜卦的。” 安书离失笑,“你是不喜欢欠人情吧?今日我请你吃饭,你便卜一卦作为厚礼相谢。” 花颜大笑,“书离公子的一饭之情,的确着实珍贵了些,不过对比我这一卦嘛,最少要十顿饭才值得。” 安书离眉目舒展开,“这么说,得了太子妃一卦后,我就欠你九顿饭了。” 花颜又大笑,“人情不人情的,可以搁在后面,卜卦要随缘的。” 安书离笑着点头,看着她手中随意把玩的三枚普通的铜钱问,“需要我做什么?” 花颜摇头,“什么也不需要,你坐着就好。” 安书离颔首,微微地坐正了身子,不再多言。 花颜轻飘飘地将三枚铜钱把玩了一阵,渐渐的,铜钱在她手中如变戏法一般地隔空交汇着转了起来,且越来越快,快到令人看不清。 诚如上一次在迷障林外为梅舒毓卜那卦一样。 安书离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认真地看,不想错过一丝半点儿。 但是,即便他目力极好,自诩眼力不错,渐渐地,眼前也只剩下了铜钱划出的圈影,他从没见过这般卜卦,终于不适地眨了一下眼睛。 就在他眨眼的同时,只听“啪啪啪”三声,三枚铜钱都从花颜手中跳了出来,落在了车厢内。 他立即又睁开了眼睛,入眼处,花颜脸色微微发白,白皙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额间隐约有浓浓的青色雾气缠绕,她整个人似被清水洗了一般的雾色清凉。 他微微一怔,又看向落在她和他中间的三枚铜钱,只是普通的三枚铜钱,而花颜却在盯着它们不错眼睛地看。 安书离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但怕这一卦没卜完,打扰了她,便又将话吞了回去。 片刻后,忽然随手将铜钱捡起,又用袖子随意地抹了一把脸,对安书离浅笑着说,“你大约真是要大谢我了,这一卦,对你来说,比十顿饭要值钱多了。” 安书离见她开口,才立即问,“你怎样?可有大碍?我见你气色不是很好,十分耗费心神吧?” 花颜摇头,“没事儿,我的寿数就那么多,不怕折。” 安书离一愣,“此言怎讲?” 花颜浅笑不答,反问他,“你要不要听这一卦我都卜到了什么?” 安书离点头,“自然要听。” 花颜摊开手心,从中捡出一枚铜钱,在他面前晃了晃,慢声说,“寻常卜一卦,只问一件事儿,没有所求之事呢,便随便卜,能看到什么算什么。不过还有一种不寻常的卦,就是天缘卦,能看到三件事,甚至一生。这个要看卜卦者和这一卦的缘分。你这一卦呢,我随便卜的,但你卦缘深,虽然说,没看到一生,但也看了你大半生。” 安书离惊异,神奇地看着花颜,“看了大半生?片刻之间?” 花颜笑着点头,“就是片刻之间。” 安书离微笑,“洗耳恭听。” 花颜笑看着他,扬了扬眉说,“书离公子虽然常踏入半壁山清水寺与德远大师对弈,但也不是真正的信佛之人,卦象这种事儿,想必你也是不太信的。你这一卦呢,我卜到了你的姻缘、功业、生死。这样吧!今日你请我吃一顿饭,我就与你说说姻缘好了。至于功业和生死,你若是想听,再寻我,若是不想听,也就作罢了。” 安书离没异议,“也好。” 花颜揶揄地看着他,“这姻缘一件事儿呢,不远,就是今日晚,但这不算是上上等的姻缘卦,毕竟,这姻缘带劫,俗称桃花劫。” 安书离一愣,哑然失笑。 花颜慢悠悠地说,“既称之为劫,便不是太顺遂了,总要经历些不甚愉快之事,但总体说,既是姻缘,还是会平和的。” 安书离慢慢地收了笑,“怎么破?” 花颜抬眼,“你信?” 安书离看着她眉眼间虚虚浮着的青色雾气,以及苍白的脸,脸上云淡风轻盈然浅笑的神色,他点头,吐出一个字,“信。” 花颜扶额,“你的命定姻缘,你确定要破?若是破了,以后这姻缘,怕是会运途多舛了,我还做不出这破坏人家姻缘的事儿。再说,我也未说不好,你为何要破?” 安书离认真地看着她,“我暂且没有娶妻的打算,而你说是劫,想必不会是我的心仪之人,既不心仪,何谈姻缘?我生来便不喜被人捆绑束缚。若是太子妃有破解之法,但望相助。” 花颜咳了一声,“这卦……那女子,是极好的……” 安书离摇头,“我信你,还是刚刚那句话。” 花颜又咳了一声,揉揉眉心,无奈地说,“这卦果然不能随便卜。”话落,正了神色,“我除了破不了自己的命定之事,别人的,自然是能破的。只不过,若真破坏了你的命定姻缘,我怕将来你娘会恨死我……” 安书离断然地说,“她不会知道。” 第七十二章(二更) 花颜没想到安书离刚听闻,便相信了她,且一脸坚定,非要破了这姻缘。 她想着事关他姻缘之事,他应该是十分在意的。否则安阳王妃隔三差五的赏诗宴、赏花宴等也就不必一茬接一茬地为他变相相亲而他屡屡推拒了。 他是真的暂且没有娶妻的打算,也许是真的没有遇到心仪之人。 她揉揉鼻子,有些犯难,“俗话说,坏人姻缘,是造孽啊!” 安书离摇头,“怨不得太子妃,是我相求,即便造孽,也是我的业障。” 花颜琢磨了一下,直言说,“那个女子是赵清溪,你还确定吗?” 安书离讶然,“是她?” 花颜笑着点头,“就是她。” 安书离蹙眉,对她诚然地说,“若是她,我更是不会娶她的,望太子妃相助。” 花颜好奇地看着他,怪不得这卦不是上等的姻缘卦,原来他不喜赵清溪?她问,“为何?” 安书离道,“只因她是赵清溪,我便不会娶。” 花颜“哦?”了一声,“赵小姐有何不好?温婉端庄,贤良淑德,知书达理,也算是聪透豁达,实属名门闺秀典范,当世若说十全十美的女子,非她莫属了。” 安书离失笑,“正因为十全十美,才不可娶,即便我将来娶妻,也不需要十全十美的女子,尤其决计不能是赵清溪。”话落,他淡声说,“一个自小被打磨出来的要做太子妃皇后的女子,焉能可娶?” 花颜眨眨眼睛。 安书离诚心诚意地对她拱手一礼,“求太子妃相助。” 他用上了一个求字,安书离应该不轻易求人的。 花颜暗暗地叹了口气,想着今日也是该着,她没想到在街上遇到了安书离,他停下马车邀请她一起用膳,她爽快地应了,路途有些远,闲得无聊,她忽然兴起为他卜算一卦,目的可以说不太纯善,主要是想看看他将来会不会为了安阳王府成为云迟洗牌天下的阻力,没想到,倒是卜算出了许多事儿,这姻缘卦,反而惹回到了她自己身上。 坏人姻缘,这事儿她还没干过。 虽然这事儿于她的确不会有什么业障影响,因为,她的业障大了去了,早已经不可救赎,倒也不差这一桩。 她琢磨着,抬手一阵清风拂面,拂开了安书离拱着的手,笑着说,“书离公子今日遇到我,大约也是天意,既然你真不要这桩姻缘,那我便帮你化解了好了。”话落,她伸手入怀,拿出一个瓶子,递给他,“这是天不绝制的清心丹,能抵抗天下最烈的春药妩媚,公子今晚若是真遇到妩媚,就吃了它。只要不失心智,以公子的聪明才智,定能化解了。” 安书离被花颜拂开手的力道微微一震,还没回过神来,闻言面色一变,“天下无解的妩媚?” 花颜摇头,笑着说,“在天不绝的手里,天下还没有无解的药,无论是毒药,还是媚药。”话落,她笑道,“说是劫,也就在这药上了,若不是这药,岂能奈何得了公子的武功和身手?但妩媚不惧武功,越是高强的内力,越是发作的快,它的厉害,也就在此了。” 安书离闻言接过了花颜手里的瓶子,抿了抿唇,“多谢太子妃!若躲过这一遭,别说十顿饭,就是赴汤蹈火,安书离也莫敢辞。” 花颜摇头,笑着说,“书离公子严重了,我一时兴起,为你卜卦而已,当不得重谢。我只求,你化了此劫,以后姻缘运途坎坷,别怪我就行。”话落,她补充,“你说话算话,万不要让王妃知道,我可怕她为你婚姻大事做急,知道有一桩姻缘因我从中作梗而毁了,拿着刀杀进东宫找我算账。” 安书离肯定地摇头,“不会!你且放心,烂在我肚子里。” 花颜知道安书离也是一言九鼎之人,顿时放下了心。 安书离收好了药,看着花颜,不解地说,“我昔日曾见过德远大师卜卦,但太子妃这卜卦之法,着实异于德远大师,似比大师精妙高深得多,大师的一卦怕是也做不到能补人大半生。” 花颜抿着嘴笑,“德远大师的卦是因果卦,我的卦是乾坤卦、阴阳卦、天地卦,三者合一,自是不同。” 安书离赞叹,“我就在你面前,竟也看不出是何门道。” 花颜笑道,“你自是看不出来,这是天生传承,不可解说。” 安书离想着临安花家着实是个神秘的家族,既是家族传承,他便不再追问,而是不由地寻思着他为何会中妩媚的药,而且就在今晚。 但不说他从不会让人近身,只说赵清溪,也不是那等下作之人。 这妩媚之药,从何而来? 花颜看出了安书离在想什么,不过她不想管的太多,短短时间,她也不过是窥探了一个画面,一个结果而已。 安书离也没有再问,而是琢磨片刻,对外低声喊,“蓝歌。” “公子!”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马车旁。 安书离压低声音吩咐,“命人盯紧赵宰辅府赵清溪,同时彻查我身边一应所用所有物事儿。但有发现,立即禀告于我。” “是!”蓝歌微微讶异,不过很快就干脆地应声。 安书离吩咐完,看向花颜,“我只听闻妩媚是极厉害的药,太子妃可对其有所了解,请告知一二。” 花颜道,“妩媚此药,之所以称之为最霸道的春药,在于它的无色无味不声不响,不止沾者即中,且发作极快,还有一点,就是闻风也会中毒。毒发旦夕之间,令人神智有失,被药物所控,别说身边有个女人,就是母猪,也不在话下。” 安书离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花颜欣赏着安书离变脸,笑着说,“防不胜防。” 安书离抿唇,不再说话。 花颜笑着说,“我算到你是在入夜前后,方才我给你的药,你可以提前服下,天不绝的厉害就在于,他这个药,可保你三日内哪怕遇到妩媚,也不会中毒。” 安书离闻言面色稍霁,再度道谢,“多谢太子妃。” 花颜笑了笑,“我帮你破了这姻缘卦,估计对你的一生也是会有影响的,将来是好是坏,还真不好说。书离公子谨慎决定吧。” 安书离点点头。 马车来到鹿香斋,车子停下,安书离先下了马车,然后撑了伞,等候花颜。 花颜披好雨披,慢慢地下了车,接过安书离手中的青竹伞,随着他进了鹿香斋。 安书离敏锐地发现,花颜的脚步极慢,想着她为他卜的那一卦,大约还是受伤了。只不过她面上云淡风轻,他也不好再点破。 他寻思着,又喊来一人,低声吩咐,“去议事殿知会太子殿下一声,就说我偶遇了太子妃,做东请太子妃在鹿香斋用膳,问问殿下可有空隙过来一起用午膳?” 一人应是,立即去了。 花颜忽然回头,含笑瞅了安书离一眼,“你是不是怕我忽然晕倒,惹麻烦上身,这才赶紧地命人去知会太子殿下?” 安书离哑然而笑,“你为我卜卦后,身体不适,但一声不吭,我不敢大意。” 花颜好笑地说,“歇一会儿就好了,没那么严重……”她话音未落,忽然打住,看向随后驶来鹿香斋的马车,眸光动了动,改了口,“是赵府的马车。” 安书离瞳孔一缩,立即说,“我们进去。” 他话音刚落,那马车帘幕已经掀起,露出了赵宰辅的脸,见到安书离和花颜似乎一怔,脱口说,“书离公子?太子妃?你们……” 花颜想着破坏人家姻缘的报应,是不是来得也太快了?赵宰辅这是什么表情?替云迟……捉奸? 看来,昨日卖给他的消息,他十分上心,是命人监视东宫了?她在街上上了安书离的马车,他得到消息,立马来了?还是……纯属巧合? 安书离眉心跳了一下,自也是看清了赵宰辅脸上的神色,一瞬间,面色分外地清冷。 花颜素来不是吃素的,消息还是她自己卖给人家的,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她做不出来,不管是不是,无论如何,他要打消了他这个表情。 于是,她坦坦然地转身迎视了过去,对上赵宰辅的目光,浅笑着说,“原来是赵宰辅,数月不见,您老看来十分容光焕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近了?”话落,她从袖中拿出玉壶,把玩着说,“小忠子昨日与我请罪,说不该一时见了好东西忍不住把我给卖了,我琢磨着不是多大的事儿,这东西我正巧也喜欢,正想问问宰辅手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好东西?今日正巧遇到了。你若是对我的消息十分感兴趣,我不吝啬说与你听的,只要东西和这物件儿一样够好就行。” 第七十三章(一更) 花颜此言一出,安书离顿时一愣,显然没料到还有这茬,他再看赵宰辅,他方才脸上的表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代替换上的是一副青白交加的神色。 他没想到,昨日他让人从小忠子口中打探消息,本以为可以好好利用,没想到今日就被花颜当面给捅破了。 花颜话里话外的意思,说的虽然是打探她的消息,但是她和他心里都清楚,他打探的是太子殿下的消息。 打探太子妃的消息不算什么,但是打探太子殿下的消息,且被知晓张扬开,这干系可就大了。 虽然这么多年,有不少人试图打探太子殿下的消息,但东宫铁板一块,没人能踢开。 昨日得到的消息太惊爆,他未及细想这一次小忠子怎么就开口了,还以为是这前朝余华生巧雕的玉壶以及长随的话打动了他的心思,没想到,眼前出了这么一茬。 既然小忠子向花颜请了罪,那么太子殿下自然也是知晓了。 赵宰辅看着花颜,好半响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后悔方才不该一时冲动开口。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花颜这样的,谁若是惹她不高兴了,她就会当面戮穿谁,给人下不来台。显然,他刚刚惹了她,如今,这是用刀在扎他的心窝子。 无论是花颜,还是安书离,都是聪明人,他此时再解释也是枉然。 花颜欣赏着赵宰辅无话可说的神色,浅浅地笑了笑,邀请说,“宰辅独自一人吗?正巧,我与书离公子刚到,稍后太子殿下也来,不如一起用膳?” 赵宰辅到底是纵横朝野大半生的人,很快就恢复了神色,“老夫不是独自一人,约了几位大人一起,赶巧了遇到了太子妃和书离公子。”话落,他伸手指了指鹿香斋旁边的祥云坊,“不是鹿香斋,是祥云坊,恐怕不能与太子殿下、太子妃、书离公子一起了。” 花颜微笑,可惜地说,“说巧是也巧,说不巧也不巧,原来不是一个地方,本来还想与宰辅喝几杯的,看来只能改日了?” 赵宰辅笑着点头,“改日,改日。” 花颜转过身,笑着对安书离说,“我们进去吧!” 安书离微笑点头,不再看赵宰辅,二人一起进了鹿香斋。 看着二人身影消失在鹿香斋门口,赵宰辅脸上强挂着的笑顿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他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许久,才沉着脸下了马车,进了鹿香斋旁边的祥云坊。 祥云坊的一间雅间内,有一个头戴笠帽的年轻男子正在等候赵宰辅,这年轻男子大约二十多岁,虽戴着笠帽,但行骨风流,懒散坐着,颇有几分意态,见赵宰辅沉着脸进来,他挑了挑眉,声音带着几分魅惑,“这是谁得罪了宰辅大人?令宰辅大人这番神色?” 赵宰辅不答,坐下身,对他伸手,“东西拿来。” 那年轻男子二话不说,将一包东西递给了他,笑着风流地说,“这东西烈性得很,宰辅大人慎用啊!你一把年纪了,若是用不好,小心小命。” 赵宰辅接过东西,“老夫不用你操心。” 那年轻男子笑看着他,“宰辅大人看来不是给自己用了!也是,你一把年纪了,正是惜命的时候。这等要命的东西,不敢用的。” 赵宰辅收了东西,“你可以走了!” 那年轻男子笑着摇头,“我第一次来京城,还不想走,据说鹿香斋的鹿肉很是好吃,这祥云坊我吃腻了,正打算去鹿香斋,宰辅大人以为如何?” 赵宰辅脸色难看地说,“你最好如今别去,太子殿下稍后就会去鹿香斋。” 那年轻男子“哦?”了一声,“川河谷水患严峻,据说太子殿下为治理水患之事,近日来十分焦头烂额,如今竟还有闲情逸致去鹿香斋吃喝消遣?” 赵宰辅不答,“总之,你不能去。” “若是我偏要去呢?”年轻男子看着赵宰辅。 赵宰辅紧盯着他,“以你的身份,最好还是不要与他打照面为好,一旦被他发现了你的踪迹,当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年轻男子哈哈一笑,“宰辅大人,在下是良民,一不犯法,二不犯罪,这京城又不是不准许我踏足之地,即便太子殿下知道我来了,又怎样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是你自己害怕吧?从我手里拿了妩媚,怕一旦我被盯上,你这背后里的算计就不成了。是不是?” 赵宰辅沉着脸看着他,“总之,你如今不能去鹿香斋,去哪里都好。” 那年轻男子瞧着他,“除了太子殿下,鹿香斋里是不是还有别人?”话落,他隔着笠帽扬起眉梢,“让我猜猜,是你要用妩媚对付的人?你怕的不是太子殿下,而是那个人发现对不对?” 赵宰辅低怒,连名带姓地警告,“程子笑!” “宰辅怒了,看来是在下说到你心坎上了。”程子笑站起身,靠近赵宰辅,伸手拍拍他肩膀,“你放心,这些年,我北地的生意多靠你照拂,这情分在下是不会破坏的,你筹谋为何,在下自然不管。” 赵宰辅面色稍霁,“你多在京城待几日可以,但是今日不准去鹿香斋,想吃鹿香斋的鹿肉,明日再去。” 程子笑看着他,“淮河盐道拨一成给我,我今日就不去。要知道,除了银子,我只爱美食,若是没有美食,银子来补。” 赵宰辅咬牙,“好。” 程子笑从赵宰辅肩膀撤回手,笑着风流地说,“不愧是宰辅大人,痛快。”话落,他正了正笠帽,迈出门槛,“不去鹿香斋,那我便去醉倾斋好了。” 赵宰辅皱眉,“醉倾斋是苏子斩的地盘。” 程子笑回头瞅了他一眼,“苏子斩不是失踪了吗?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赵宰辅不再说话。 程子笑出了祥云坊。 赵宰辅在程子笑离开后,眉头皱紧,低喊,“擎符!” “宰辅!”一人应声而出。 赵宰辅吩咐,“你立即去打探,安书离为何与太子妃走得极近,尽快告诉我。” “是。”擎符应声,如出现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宰辅拿出那一包程子笑递给他的东西,暗暗揣摩了片刻,又收了起来。 安书离和花颜进了鹿香斋后,安书离已经订好了厢房,一处二楼临窗的位置。花颜解了雨披,便坐去了窗前。 小二随后跟进来,拿着菜单,偷偷打量花颜,不识得,满脸堆笑地问安书离,“公子难得来一回,要点什么菜?” 安书离不看菜单,温声说,“最拿手的,都上来就是了。” 小二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小二端来了一壶茶,安书离亲自给花颜斟满,也坐下了身。 花颜端着茶盏,慢慢地品着茶,偶尔与安书离闲话两句,目光不时地看向窗外,她知道安书离既派人去递了话,云迟是一定会来的。 她正看着,没看到东宫的马车,反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披着雨披,带着笠帽,全身上下遮挡得严实,但只一个背影,花颜还是认出了,不由得露出讶异之色。 安书离正与花颜说着话,见她神色有异,也转头看向窗外,看到了那个雨中的身影,他仔细瞧了两眼,不认识,便问,“太子妃识得那个人?” 花颜点头,看着窗外说,“他是程子笑,北地程家的一位庶出子弟。” 安书离讶异,“能让你露出如此表情,这位北地程家的庶出子弟不一般了?” 花颜颔首,“他善于经商,北地的生意几乎被他占全了,上到盐道河运,下到衣食住行,但凡他所涉及之处,无往不利。” 安书离寻思说,“我只知北地程家少一辈子弟,唯程家二公子程顾之颇有才华,殊不知程子笑非同寻常。” 花颜笑道,“他在程家是庶出子弟,不受重视,连程家人也未必知道程子笑有这么大的能耐,私下里掌控着遍及北地的产业。你没听过他,实属正常,他从不轻易露脸。”话落,她揣思,“他刚刚好像是从隔壁的祥云坊走出来,赵宰辅进去,他走出来,这倒是有意思了,总不能又是巧合。” 第七十四章(二更) 花颜觉得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了。 她慢悠悠地看着窗外对安书离说,“程子笑最特别的产业是药铺,在他的药铺里,没有不卖的药,无论是良药,还是毒药,亦或者……”她转头瞟了安书离一眼,吐出两个字,“媚药。” 安书离脸色顿时清冷一片。 花颜笑着说,“昔年,我为哥哥治病遍寻好药,到了北地,彼时,程子笑的产业在北地才崭露头角,我曾以为他靠的是北地程家,后来发现不是,不过我也没查他底细,如今不必查了,原来他依靠的是当朝的赵宰辅。” 安书离脸色攸地有些寒了。 花颜随意地说,“妩媚之药,独霸天下,我早先还在想,这药这几年几乎已经绝迹,还哪里会有,倒是忘了程子笑了。他有妩媚,不稀奇。” 安书离不说话。 花颜知道他心情不好,能让素来温润平和的书离公子露出这等神色,也是难得一见。不过她十分好奇,赵宰辅为何要这般打安书离的主意,竟然要对他用妩媚?按理说,他只一个女儿,若是好好地与安阳王府说亲,这亲事儿…… 她想起安书离听闻是赵清溪时,果断地说不娶,便想着大约赵宰辅也是知晓的。所以,为了女儿,用上了这般法子? 赵清溪自小是依照太子妃皇后来培养的,云迟不娶,本来想与武威侯议亲苏子斩,但苏子斩失踪了,而陆之凌留在了西南境地,四大公子里,如今只剩下安书离了。 赵宰辅大约觉得,她的女儿,不能嫁给太子,也不能嫁次了,总要四大公子之一。 安书离的一趟西南之行,让赵宰辅看到了他的本事,即便他淡泊名利,如今不受封赏,但将来前途也不可限量。所以,他不惜用这个法子,来促成这一桩亲事儿? 试想,安书离无论多不想娶赵清溪,但一旦中了妩媚,不能控制,对赵清溪做出些什么失礼之事,那一定是非娶不可的。 她忽然很好奇,赵清溪可知道赵宰辅这一番算计? 他如此不惜手段地算计,是否也是因为坐在宰辅的位置上坐久了,舍不得放出手中的权利?云迟不选赵清溪而选她,让他心下不踏实了,觉得云迟对赵府没那么和善,所以,拴住安阳王府一起? 她寻思着,便看到了程子笑进了醉倾斋,那是苏子斩的地盘,她心思一动,轻喊,“十六!” 安十六一直跟在暗处,闻言嘻嘻一笑,现出身影,“少主,您发现我了?”话落,对安书离拱了拱手,“书离公子!” 安书离在西南境地时自是识得他,微笑地点头。 花颜看了他一眼,好笑地说,“你倒是谨遵哥哥的吩咐,寸步不离地看着我。” 安十六挠挠脑袋,“公子的命令,属下可不敢不遵。” 花颜随手拿出一块令牌,也不避讳安书离,扔给安十六,“你拿着它去春红倌找凤娘,就说我要查查进了醉倾斋的程子笑,能查到的资料,都尽快拿给我。” 安十六接过令牌,瞅了一眼,揣进了怀里,点点头,如进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出了鹿香斋。 苏子斩虽然没回京,但是那日花颜来京,他将他的令牌给了花颜。说若是花颜有需要,只需要命人拿着令牌去找凤娘,凤娘见了令牌,定会照办。 花颜痛快地接了,本以为应该用不到,没想到如今真是派上了用场。 安书离看着花颜,她方才拿出的苏子斩的那块令牌,可以调令苏子斩名下的所有产业和人手,无异于苏子斩的身家性命,他微笑询问,“子斩兄可好?他人何时会回京?” 花颜点头,“还好,一时半刻无法回京,身体吃不消,总要待身体养好些了,再回来,京城毕竟不适合养身。” 安书离颔首,轻叹,“的确,京城繁华,千丝万缕的网织绕,谁都做不到独善其身。” 花颜有些理解了安书离,出身在偌大的家族,独善其身的确不容易。 二人说着话,东宫的马车缓缓地开到了鹿香斋。 花颜看到云迟下了车,撑着伞进了鹿香斋,她看着窗外的目光不由得柔了几分。 安书离注意到了,温和地笑了笑,起身,外出去迎云迟。 花颜坐着没动,不多时,云迟与安书离一起走了进来,见到了她,云迟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她的面色,柔声问,“书离说你因为他卜算了一卦,身体不适,可还好?” 花颜微笑,“好,无碍的,歇一会儿就活蹦乱跳了。” 云迟眼中似有嗔怪之意,不过见她如此说,也不再说什么,坐在了她身旁。 花颜动手,为他斟了一盏茶,见安书离坐下,她笑着问,“你可知道程子笑这个人?” 云迟眯了一下眼睛,说,“知道。” 花颜扬了扬眉。 云迟目光现出凉色,容色也随之温凉,“他经商天赋惊人,北地一大半几乎都是他的产业,这几年,胃口大了,占了两成盐道和河运还嫌不够,想要都吞了。” 花颜笑看着他,“所以,你知道他在朝中的靠山了?” 云迟点头,“他虽是庶出,但是有个了不得的奶娘,出自神医谷,昔年曾为赵宰辅夫人救过疾症。这一层关系,没多少人知晓,他成年后,利用上了。” 花颜敬佩地说,“程子笑的确是个人物。” 云迟不置可否。 小二端着托盘进门,依次将饭菜摆上,雅间内顿时一阵浓郁的饭菜飘香。 花颜早上没吃饭,早先饭菜没端上来时,她还不觉得如何,如今饭菜端了上来,她顿时觉得一阵饥肠滚滚。 云迟将筷子递给她,温声笑问,“饿了吧?” 花颜接过筷子,点头。 三人用膳十分安静,哪怕云迟为花颜加了不少菜,花颜也只是闷声吃,没多言语。 安书离早在西境时就见识到了云迟待花颜好,如今更是觉得,一物降一物,太子殿下生性凉薄,但遇到了花颜,就不同了。 饭后,花颜精神好了很多,似也恢复了力气,对云迟问,“你还去议事殿?” 云迟摇头,“今日不去了,我已经让人将奏折都送回了宫。” 花颜点头。 云迟转向安书离,“川河谷治水的方案,还差些地方不足,还需再商讨些时日。本宫思来想去,川河谷一带不放心交给别人,待治水方案真正敲定后,川河谷治水一事,打算交给你,你意下如何?” 安书离揉揉眉心,“太子殿下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云迟淡笑,“左右你也不想待在安阳王府,既然如此,就出京好了,川河谷距离京城不近,你也免于王妃日日为你设宴议亲不厌其烦,走一趟川河谷如何?” 安书离叹气,“这差事儿不容易。” “自然。”云迟颔首,“若是容易,本宫也不会找到你。” 安书离无奈,“方案何时能妥善?” 云迟摇头,“我尽快,你提前有个准备。” 安书离琢磨片刻,说,“我今日便启程吧!方案出来,殿下派人给我送去好了。” 云迟一怔,失笑,“不必这么急。”话落,看了一眼天色,“这雨一连下了几日,路上难走得很,这样的日子你若是离开的话,王妃定然不放心。等天晴了再说吧!” “总要提前去探探当地的情况。”安书离道。 云迟摇头,“不必,你离京时本宫会将川河谷一带所有资料都给你。”话落,又笑道,“上一次去西南境地一趟,以为你出了事儿,王妃着急病了数日,在前几日见了本宫好生埋怨了一番,如今你若是冒雨出京,王妃定然担心,本宫可没法对王妃交待。” 安书离闻言无奈,“这么说我想提前出京也不行了?” 云迟点头,“王妃不会同意的。” 安书离想起他娘,似头疼地又叹了口气。 花颜好笑地看着安书离,想着她从来就没见过比他更怕麻烦的人,明明有着不惧麻烦的本事,但见了麻烦就想远远地躲开,诚如当时她想拉他下水,他一下子躲得远远的,如今他犯桃花劫,不知该说他命好还是不好,今日偏偏遇到她给他卜算了一卦。 第七十五章(一更) 出了鹿香斋,云迟和花颜撑着伞刚要上马车,赵宰辅与几位大人一起从祥云坊走了出来,见了云迟和花颜,连忙过来见礼。 除了赵宰辅由人撑着伞外,其余人在云迟面前,皆淋着雨见礼,未撑伞。 云迟目光温凉地扫了一眼赵宰辅和他身边的几人一眼,赵宰辅官重自不必说,其余人的官职都不高。他淡笑,“宰辅和各位大人免礼,这般大雨,在这里遇到,真是巧得很。” 赵宰辅连忙说,“老臣见太子殿下对川河谷一带治水之事一直忧心,今日便喊了几位对水患颇有研究的门生询问商议一番,看看是否能帮得到殿下。” 云迟“哦?”了一声,笑道,“宰辅辛苦了。” 赵宰辅连连摇头,“老臣老迈了,只能做些许小事儿,不及殿下十之一二的辛苦。” 云迟微笑,“宰辅还年轻得很,万不要如此说,本宫觉得这朝中上下诸事,自是离不开宰辅操劳的。”话落,他摆手,“雨大得很,宰辅还是不要在雨中久站,免得伤身。” 赵宰辅得了云迟这句话,心中一喜,看了花颜一眼,“殿下是回议事殿,还是……” 云迟道,“本宫回宫。” 赵宰辅点头,“今日老臣与几位大人商议出了几处要点,稍后老臣写了折子,亲自送去东宫。” 云迟笑着说,“宰辅不必亲自冒雨前去,命人送去就好了,仔细身子。” 赵宰辅拱手,“多谢殿下体谅老臣,那老臣稍后就派人送去。” 云迟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帮花颜系好雨披,拉着她上了马车。 东宫的马车离开,有人小声说,“那位就是太子妃吗?长得好美。” 有人接话,“是啊,太子妃原来真的好美,与太子殿下站在一起,很般配。” 赵宰辅目送云迟马车离开,回转身,看了几人一眼,目光望向鹿香斋,没见安书离的身影,他收回视线,低声说,“走吧!” 那几人立即停止了讨论,齐齐点头。 安书离没随着云迟和花颜下楼,而是坐在二楼的窗前,望着窗下,见赵宰辅目送云迟离开后,目光向鹿香斋望来,他眉目攸地冷了。他倒是不曾料想过,赵宰辅会算计他。 他冷着眉目低声喊,“来人!” “公子!”有人应声出现。 “传信给在赵府的暗线,今日赵府和赵宰辅的任何动静,即刻起,都禀告与我。”安书离吩咐。 那人应是,悄无声息地又退了下去。 上了马车后,花颜没骨头地枕着云迟的腿,整个人都躺在了马车上。 云迟低头看着她,“怎么会给安书离卜卦?” 花颜闭着眼睛说,“一时兴起。” 云迟笑看着她,“你的卦,不轻易出手,当真是一时兴起?” 花颜睁开眼睛,诚然地点头,“是啊,就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卜算出来的东西,出乎了我意料。” 云迟挑眉,“不可说?” 花颜笑着摇头,“眼前这一桩事儿可说。”话落,将她给安书离卜算出的姻缘劫之事说了。 云迟听闻,又扬了扬眉,失笑,“怪不得我今日见书离脸色难看。”话落,他点花颜鼻尖,“安书离是聪明人,他是不会娶赵清溪的,赵宰辅聪明一世,如今也不糊涂,只是可惜,被你给卜算出来了。若是安书离真娶了赵清溪,赵府和安阳王府成了姻亲,两大家族,将来对我要做的事儿,也是极棘手的一大阻力。” 花颜点头,正因为如此,安书离寻求破解之法时,她才没拒绝。 云迟看着她,“以后不要轻易为人卜卦了,洞彻天机,泄露天机,不是好事儿,你每卜一次卦都会受伤,对自身定然极不好。” 花颜点头,她也不是谁都为其卜卦的,安书离较为特别,让她忍不住为他卜了一卦。没想到,他卦缘如此深,卦象更是让她一惊再惊。 马车回到东宫,驶进宫门,福管家撑着伞迎上马车,禀告,“殿下,宫里的王公公来了,说皇上听闻太子妃进京了,请太子妃进宫。” 云迟知道自从花颜昨日对赵宰辅放出了消息后,她进宫的消息就瞒不住了,他挑开帘幕,向外看了一眼,说,“你去告诉王公公,就说让他回去给父皇回话,雨停了,太子妃自会入宫拜见父皇和皇祖母。” 福管家点头,立即去了。 云迟落下帘幕。 花颜躺在他腿上的姿势没动,笑着说,“这雨若是停的话,还需两日。” 云迟不置可否,“那就让他们等着好了,我本也没想你太快进宫。你一旦进宫后,便没有这般清闲了。” 花颜好笑地问,“太后给我准备了一大堆闺仪闺训?” 云迟失笑,“我也不知,但总归事情会多些。” 花颜倒是不怕事情多,对云迟笑着说,“今日天色晚了,明日你上朝,我随你进宫去拜见皇上和太后,我既卖给了赵宰辅消息,如今风声传出去,总拖延不进宫不好,又会让人诸多揣测了。” 云迟见她如此说,点头,“也好,今日歇一晚,明日你气色也会好些了。” 来到垂花门,二人下了马车,撑着伞回到了凤凰西苑。 西苑屋中的案几上,已经堆了满满的两大摞奏折,云迟解了雨披后,对花颜温声说,“你去歇着。” 花颜点头,利落地躺回了床上。 云迟坐在桌前,动手批阅奏折。 为安书离卜卦,花颜的确是损耗不小,她如今身体不禁折腾,不多时就睡了。 云迟听闻她均匀的呼吸声传出,停下笔,转过头看着她。片刻后,他放下了奏折,起身又出了内室。 小忠子见云迟出来,小声问,“殿下?” 云迟拿了雨披,披在了身上,对小忠子问,“天不绝在哪里?带路,本宫去见他。” 小忠子一愣,立即说,“这么大的雨,殿下要见人,奴才去喊来就是了。您何必自己去?” 云迟摇头,“太子妃歇下了,别扰到她。” 小忠子意会,连忙撑了伞,头前带路,出了凤凰西苑。 天不绝自昨日见了云迟后,就在琢磨着云迟为何能喊醒花颜之事,对于云族的咒术,他知之不多,对于魂咒,更是无甚了解,而花颜又死活不让告诉云迟她中的是魂咒,所以,就目前来说,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他昨日半夜才睡,今日早早就醒了,一直在琢磨,依旧全无进展。不成想云迟会亲自来他住的地方,他在看到云迟的身影后,顿时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扔进了嘴里。 他知道云迟天赋极聪明,太子殿下不可小视,所以,在他面前不敢有丝毫大意。 云迟进了画堂,天不绝一边提着鞋一边见礼,云迟温和地摆了摆手,“神医免礼,本宫来找你,是关于太子妃的病症。” 天不绝已经料到了,直起身,点点头,“老夫从昨晚至今,一直在琢磨,目前也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云迟看着他,“本宫想知道她病症的真实境况,以及她身体目前是何种地步,还有,若是癔症不得解,她会如何?” 天不绝暗想太子殿下这三问,可算是问到了实处,可是他能实话实说吗?不能!花颜已经严令地与他说了,一定不能告诉云迟她中的是魂咒,更何况花灼也答应了。所以,他看着云迟,拱了拱手,琢磨着模棱两可地说,“太子妃的癔症实属罕见,只要她癔症不发作,身体就不会有大碍,至于若是不得解会如何……老夫也说不好。” 云迟闻言,目光盯着天不绝,幽暗深邃,“她不与本宫说也就罢了,本宫不敢也不能逼她,能得她相许,本宫在她面前,已经不敢再奢求太多,但是神医你不同。本宫不喜欢除她之外的人,隐瞒搪塞糊弄本宫。” 天不绝一愣,看着云迟温凉的目光,那目光一凉到底,让他也跟着透心凉。即便刚刚服了定心神的药,在云迟的目光下,他也觉得这药不管用。 他咳嗽了一声,“老夫若是知晓,她的癔症早就为她解了,也不会如今日夜冥思不得其法。” 云迟眯起眼睛,“按理说,花灼是不会同意她在我离开临安这么短的时间进京的,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才会准许她来京,但是她偏偏这么快就进京了,而且你也跟着来京,也就是说,在京城,有解她癔症需要的东西。或许在本宫身上,或许别的地方。” 天不绝看着云迟,一时间没了话。 云迟盯着他,声音更凉,“是她对你下了死命?定然是极不好之事。所以,你才对本宫有所隐瞒,搪塞不说?本宫说的对不对?” 第七十六章(二更) 天不绝知道云迟极厉害,否则也不会仅仅监国四年,便将朝野上下把控在手。他做好了准备,但是依旧没料到云迟厉害至此,猜测得准确至此。 他看着云迟,彻底地哑了声。 云迟盯着他不放松,“神医谷一直在找你的下落,你离谷多年,进京后,易容伪装,不露真颜,应该不想让神医谷的人找到你吧?只要你告诉本宫,哪怕你堂堂正正真容在京城大街上走,本宫也不会让神医谷的人找上你。” 天不绝想着太子殿下这许诺够重,可是奈何,他不敢应。他无奈地拱手,“太子殿下恕罪,你若是想知道什么,就问太子妃吧!别说被神医谷找到,只要她不让老夫说的事儿,老夫死也不敢说啊。” 云迟眉目凝然,“这么说,本宫猜对了?” 天不绝沉默等于默认。 云迟看着他,“连你也没有法子,让她瞒我至此,定然是极难解,或者是无解,她不想让本宫担心,所以,一力瞒下。” 天不绝不说话,这话他没法接。 云迟也不为难他,站起身,出了天不绝的住处。 天不绝站在门口,看着云迟撑着伞离开,灰白的天幕下,雨帘串串,打在青竹伞上,滚成豆大的玉珠,噼里啪啦地落在地面的玉石砖上。他的身影在伞下,如青山般俊秀高远。 花容悄悄地探出头,瞅着云迟消失身影,小声问天不绝,“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十七姐姐?” 天不绝咬牙说,“告诉什么?她对谁好,就会一根筋地好,我什么都没说,但是阻止不了太子殿下猜测不是?” 花容点点头,小脸上布满忧心。 天不绝琢磨着说,“她昏迷,只有太子殿下能喊醒她,她的魂咒,若是说与太子殿下没关系都不可能,偏偏她还想瞒着她,如今太子殿下聪明,瞒不住也好。靠我父自己,救不了她。” 花容小声说,“待十六哥哥回来,我与十六哥哥说说,让十六哥哥给公子传信,问问公子。” 天不绝点头,“他宠妹妹,宠的没边了,这事儿她求了他,他就答应。真是……”他说着,摇摇头,进了里屋。 云迟回到西苑,花颜依旧在睡着,且睡得很熟,他解了雨披,待散掉了身上的凉气,才来到床前,坐在床边,看着她。 她眉心拢着一团青雾,似浓的化不开。 他想着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眉心开始拢了一团青雾的呢,似乎就是在南疆使者行宫他第一次亲眼见她癔症发作之后,起初,是轻轻浅浅,隐隐约约,如今是愈发地浓郁了。 虽然,她对着他的时候,或嗔或恼,或笑或逗趣,整个人暖暖的,软软的,阳光明媚,但是内里,他能感受得到,她似在与什么对抗,每日都挣扎得十分艰辛。 他本以为,这么久了,她会与他说的,但是显然,她没有这个打算,不止没有,而是坚决地瞒下了。 她隐藏的,尘封的,不可碰触的,让她沾了就会发作受伤的,到底是什么? 他忽然记起,那一日,花颜对她说,让她答应他,在她有生之年,她陪着他,若她有一天呕血而亡,彻底长睡,叫也叫不醒的那种,让他就别费心力了,届时,他可能已经是皇帝,就再立一个皇后,她九泉之下,也同意的…… 就是这样的一番话,他当时怒极,却是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她也许有朝一日,熬不过天命所归。生而带来的东西,就如打了的死结,怎么能解掉? 他说誓死也要她陪着!她当时便又呕了血。 在临安花家时,他不想逼迫她将心底不想摊开的黑暗袒露,只等着她,等她准备好,愿意告诉他时,但今日见了天不绝后,他终于明白,她是想一直瞒着他。 她明白他娶她,要的不是一朝一夕,要的是长长久久,若她不能陪着他长长久久,他定会受不住的。 也就是说,能让她瞒死他的,应该是癔症无解,命不久矣了。 他想到此,脸色一下子血色全无。 花颜睡着,似感受到了什么,忽然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云迟苍白的脸,她迷迷糊糊中一怔,睡意醒了三分,伸手摸摸他的脸,他的脸清凉,她的指尖放在他脸上一阵凉意,她轻声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 云迟握紧她的手,想说什么,看着她的脸,又吞了回去,摇头,温声暗哑地说,“没事儿,看你睡的不安稳,我过来瞧瞧你,继续睡吧。” 花颜疑惑地看着他,指出,“你脸色很差。” 云迟渐渐地恢复神色,淡笑,“川河口一带水患问题一日不解决,总让人心情不好。” 花颜闻言坐起身,对他说,“我昔日曾经在川河谷待过许久,也曾看过许多治水书籍,对川河谷地形也极了解,不如我帮你参谋一二?” 云迟微笑,“好。” 花颜坐起身,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撒娇说,“你抱我过去,再砌一壶茶,我与你好好研讨。” 云迟轻笑,心底笼上的阴云在他一颦一笑间竟奇迹地被抚平了。他抱着花颜下了床,坐去了桌前。 花颜注意到他一大摞奏折只批阅了两本,其余的还整齐地放着,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笑着说,“你先批阅奏折,我看看你的治水方案,然后,你批阅完奏折后,我们一起商议。” 云迟点头,坐在了她身边,将压在最下面的治水方案抽了出来,递给她。 花颜伸手接过。 云迟拿起奏折,翻开,见花颜已经认真地看了起来,她看东西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翻过。他收回视线,提笔批阅奏折。 花颜很快就看完了治水方案,她琢磨了片刻,见云迟砚台里没有墨了,便挽起袖子,帮他磨墨。 云迟微微偏头,停下笔看着她。 花颜浅笑,“我看你这奏折里,还有一部分是礼部呈上来的,说的是大婚议程之事,我来京前,哥哥与我说了,当初他只不过是想看看你的诚心,如今你的诚心他看到了,那些要求和议程就作罢了,你不用这么辛苦了。” 云迟摇头,“娶你辛苦些不算什么,是应该的,若是这些我都做不到,何谈其它?” 花颜无奈地嗔了他一眼,“能省心省力何乐而不为?” 云迟笑着摇头,“你我一生只一次大婚,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就。” 花颜失笑,“随你了。” 云迟见她手腕溅上了墨汁,掏出帕子,为她擦掉,温声喊,“花颜?” “嗯。”花颜应声。 云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花颜低着的头抬起,对他浅笑,“怎么了?” 云迟摇摇头,询问,“你刚刚看了治水方案,可有见解?” 花颜笑着说,“不止有见解,我能将你的治水方案补充完善,待两日后雨停,你就可以让安书离出京去川河谷了。” 云迟当即放下奏折,“来,你与我说说。” 花颜笑着拿过她手中的笔,提笔在治水方案上修改了几处,又添加了几处,然后,她又取过一张宣纸,画了川河谷一带的简易地势图,然后,标出治水点与疏通河道的点以及凿山开道的点,然后,放下笔,对云迟浅笑,“你看如何?” 云迟眼眸清亮,如星辰般璀璨异常,他盯着花颜修改添加的地方以及标识出的地方,看了片刻,然后站起身,一把将花颜拽进了怀里。 花颜在他怀里眨了眨眼睛。 云迟在她头顶上方轻叹,“花颜,你怎么这么……”他顿住,意思不言而喻。 花颜抿着嘴笑,“你不是想夸我?” 云迟抬手揉揉她的头,有些用力,温声说,“我今日方知,有你在,胜满朝文武。” 花颜失笑出声,“严重了啊太子殿下。” 云迟摇头,“半丝也不严重,你可知道我这治水方案研磨了多久?始终都觉得不妥善,如今被你随意地修改添加几处,不过盏茶时间,这等……让我惭愧。” 花颜笑着伸手拍拍他的脸,动作轻柔地哄道,“你虽然去过川河谷,但是,到底不如我待的时日长,了解川河谷,更甚至,你没进过田地,没踏足过山谷,没见过堤坝决堤,山洪暴发,也不如我走的地方多,有些东西,不是博览群书就能行的,要切身体会,五年前川河谷大水,我体会得透彻,所以,在你这治水方案的基础上,才能准确地提出不足之处,也不足为奇。” 第七十七章(一更) 云迟摇头,想说不是那样的,五年前川河谷大水,他在川河谷待的时日也不短,三月之久,回京后,这几年,一直在想治水方案,查阅了无数治水典籍,几年下来,才形成了这么个初步的治水方案。 今年为了完善治水方案,在朝堂上,屡次提及,集思广益,依旧没多大进展。 而她只看过一遍治水方案,便准确地点出了不足以及不合理之处。 他本来想着,今年一定要动手治理川河谷水患问题,再过些时日,哪怕不完善,也不能再拖延了,但没想到,她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短短时间,就帮他完善了治水方案,且无一处不完美。 这样的治水方案,因地制宜,十分合宜,拿给谁看,都不会说出不好二字。决计不是她说的这般,因为她进过田地,踏足过山谷,见过堤坝决堤,山洪暴发,走的地方多,切身体会,才能想得出的。 她腹中有乾坤,心中有丘壑,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更不是她说的这样简单。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也轻柔地回拍花颜的脸,目光温柔,“本宫的太子妃,何其聪明?是我和南楚千万百姓的福气。” 花颜笑了一下,瞬间有丝恍惚,不过转瞬,她便将头埋在他怀里,环抱住他的腰,轻声说,“但愿是福气,不是祸国殃民就好。” 云迟摇头,也怀抱住她纤细的腰,“怎么会呢。” 花颜不再说话,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强劲有力,她恍惚的心渐渐心安。 云迟也不再说话,只抱着她。 片刻后,忽然伸手推他,“快批阅奏折吧,还这么多呢,一日一日的,做太子也太辛苦了。” 云迟低笑,“好。”话落,忽然说,“要不然,你帮我一起?我的笔迹,你定然能仿造的。” 花颜面色一变,断然地摇头,“不要,女子涉政乱国,批阅奏折这等事情,怎么能假以我手?你是想做昏君吗?” 云迟敏感地抓住她变了的脸色,不动声色地笑着说,“本宫的太子妃,有一颗仁善之心,虽不拘小节,但也有天下大义,即便让你涉政,也不会胡来的。” 花颜敬谢不敏地看着他,“不要,你才认识我多久?怎么知道我不会胡来?”话落,她看着云迟含笑的脸,意识到自己一时声音有些大,慢慢地坐回椅子上,趴在桌子上,恢复神色,语调懒洋洋地说,“有时候,我为了私心,是会胡来的。” 云迟听她语气中隐隐透着苍凉,他笑道,“我认识你虽然不久,但私以为,让本宫千方百计娶的太子妃,是不会为了私心胡来的。” 花颜笑了笑,不再接话,催促他,“快点儿吧!这么多,慢的话什么时候批阅完?”话落,她嘟囔,“些许小事儿,就不必上折子了嘛,就比如大婚事宜,礼部的人也太慎重了,小事儿也禀……” 云迟微笑,“大婚不是小事儿,本宫警告他们,一定慎重,丝毫差错出不得。” 花颜无语地瞅着他,“原来是你自己找的啊,我说礼部官员鸡毛蒜皮的事儿怎么也写折子呢。” 云迟含笑点头,“嗯,我自己找的。” 花颜没了话。 云迟不再多言,提笔继续批阅奏折。 花颜便在一旁陪着他,墨没了,她便动手磨墨,茶没了,他便给云迟斟满。 小忠子在外面觉得,他要失职了,这样下去,指不定殿下哪天忘了他的存在。 安十六回到东宫,悄悄地探头往里瞅了一眼,又将头缩了回去。 花颜起身,走出门口,看着安十六问,“如何?” 安十六从袖中拿出一卷册子,递给花颜,敬佩地压低声音说,“不愧是子斩公子的人,十分有效率,我带着令牌找到凤娘之后,她听闻要查程子笑,便立即吩咐了下去,不过一个时辰,便拿出了这么一卷资料交给了我。” 花颜点头,打开那卷册子,一目十行,不多时便看完了,对安十六说,“这程子笑,果然是聪明人,哪怕依靠赵宰辅做靠山,也未碰触南楚法律,只擦了边缘。” 安十六嘻嘻一笑,“这个人属下觉得十分对胃口。” 花颜失笑,“是挺对人胃口的。”话落,看着他挑眉,“要不然你去会会他?” 安十六看着花颜,也跟着挑起眉毛,“少主让我去会他,有什么打算不成?” 花颜压低声音说,“太子殿下早晚要对天下洗牌,如今除了西南境地,首先就是北地,程子笑的生意遍及北地,京中赵府势大,而他与赵宰辅关系斐然,如今又牵扯了安书离,程子笑这个人嘛,总有用处。” 安十六明了,“属下懂了,我这就去。” 花颜挥手。 安十六又出了西苑。 花颜在安书离离开后,站在门口,没立即进屋,而是看着房檐落雨,雨势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天际灰白一片,苍茫得很,她思绪不由得放空。 采青在身后小声说,“太子妃,这里风雨寒气重,您还是回屋吧!” 花颜点头,回转身,进了屋。 云迟见她回来,笑着伸手拉住她的手,温声问,“怎么在外面站了这么久?” 花颜笑着说,“下雨时站在屋檐下,别有一番风景。欣赏了片刻。” 云迟抱着她入怀,一手批阅奏折,一手帮她暖手,“再欣赏风景时,记得多披一件衣服。” 花颜“嗯”了一声,目光略过他手里的奏折,安静地待在他怀中,不再言声。 一室安宁,只听到云迟翻阅奏折和落笔批注的声音。 花颜觉得安心,不多时,竟然在云迟的怀里睡着了。 云迟停下笔,低头瞅着她,清瘦单薄的身子,娇软柔软的人儿,在他怀里,似没多少重量,十分的安静乖觉,很难想象,她心里到底装了什么样的不可翻越的大山,让她辛苦至此。 她才二八芳华,正是女子的最好年华,浅笑柔软的背后,尘封的满室尘埃和心底蔓延的苍凉和荒芜,是怎样累积而成。 他想问她,但又舍不得伤了她。 寂静中,福管家撑着伞来到院中,小忠子见了,迎了出去,二人小声低语了两句,小忠子来到门口,小声禀告,“殿下,赵宰辅派人送了折子来。” 云迟低声开口,“拿进来。” 小忠子应了一声,将一本奏折拿了进来,见云迟抱着花颜坐着,而花颜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愣了一下,将奏折轻轻地放在了云迟面前的桌案上,退了出去。 云迟随手翻开奏折,看了两眼,面无表情地合上,对小忠子吩咐,“去请书离来东宫。” “是。”小忠子应了一声,立即亲自去了。 安书离在云迟和花颜离开鹿香斋后,便一直坐在雅间内,直到安阳王府来人,说王妃请公子立即回去,他询问什么事儿,那人却摇头说不知,只说王妃让公子立即回去,他看了一眼天色,才起身,出了鹿香斋。 回到安阳王府,安阳王妃笑着对安书离说,“你快来看看,这是赵府议亲的帖子,已经核对了生辰八字,真没想到啊,原来赵府小姐与你,真真是天作之合。娘还一直为你左挑右选,眼前就有这么一个合心合意的……” 安书离面色微变,虽然他相信花颜卜那一卦绝非寻常卦,但也没想到,这般灵验得很,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口,看着安阳王妃,“娘何时收了赵府议亲的帖子?” 安阳王妃看着生辰八字贴眉眼带笑,“前两日,赵宰辅与你父亲提过此事,今日,你父亲回来与我提了提,这些年,京中闺阁小姐娘看了个遍,但未曾考虑赵府,如今赵府也在议亲,赵宰辅与你父亲谈起了儿女亲事儿,才有了这个意思,娘就琢磨着,也许你与赵小姐还真是姻缘。便让你父亲昨日递了个话,今日赵府就将这帖子送过来了,你看看,这八字何其相合?可不真是天赐良缘?” 安书离深吸一口气,断然地说,“娘,这亲事儿我不同意,您就不必操心了。”话落,他转身就走。 “站住!”安阳王妃瞪眼,“你也不过来看一眼,就不同意,这个不同意,那个不同意,你到底同意哪个?赵小姐哪里不好了?你若是不同意,这帖子,你自己送回去。” 第七十八章(二更) 若是往日,安书离看着她娘为他张罗亲事儿,他顶多无奈一笑置之,或者在她瞪眼生气下,安抚宽慰哄她几句,也就作罢了。 若是往日,得知与赵府议亲,他顶多无奈地会依照她所言,将议亲帖子和气地送还给赵府,再赔礼一番。 但是今日,他心情极差,对着安阳王妃,首次没了好脸色。 他可以想象到,若不是花颜卜算那一卦,让他提前知晓了妩媚,就算他不同意亲事,但会依照她娘所说,亲自将帖子送去还给赵府,但全无准备地去赵府,赵宰辅一定拿着妩媚在等着他,若是再遇到赵清溪,可以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诚如花颜卦象显示,他遭遇姻缘劫,这姻缘,哪怕他不同意,也会成的。 这样的赵府,但不说别的,只说如此算计他,让他如何娶赵清溪? 他停住脚步,脸色极差地看着安阳王妃,“娘,您是开明聪透之人,难道就不明白,姻缘强求不得,当年,您与父王两情相悦,儿子目前没寻到心仪之人,您急什么?” 安阳王妃生气地走到他身边,此时也发现了安书离脸色比寻常时候差多了,她压下生气,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往常你不曾这般对娘甩脸色,不同意就不同意,娘也没死命地强求你,只不过你们八字相合,天作姻缘,让你来瞧瞧,你不瞧就不瞧,我让你亲自将帖子送回去,也算是赔礼了,毕竟赵宰辅心诚,这接了帖子又还回去,总归有些对不住人家。” 安书离脸色冷然,“是父亲接的帖子?那让父亲亲自送过去好了,也算是咱们府心诚。”话落,他补充地说了一句,“不过娘要小心了,父亲送帖子去赵府,可别给我带回一个小娘回来。” 安阳王妃猛地睁大眼睛,“离儿,你说什么呢?” 安书离看着安阳王妃,“我说了什么,娘听得清楚,您就别再操心儿子的事儿了。赵府的亲,我不议。”说完,他转身迈出了门槛。 安阳王妃傻了半晌,从没见过这样对她说话的安书离,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回不过神来,待回过神来时,安书离已经撑着伞走到了院中,她本是爽快的性子,一时也顾不得淋雨,追着冲了出去,一把拽住他,“离儿,你把话跟娘说清楚。” 安书离回转身,立即拿着伞为安阳王妃遮挡住雨,嗓音不再温和,如雨水一般清凉,四下无人,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赵宰辅一把年纪,却千方百计寻人求了妩媚之药,娘知道妩媚是什么吗?那是媚药之最,一旦沾染,人会连畜生都不如,您让我去赵府送还帖子,谁知道赵府等着我的是什么?” 安阳王妃听明白了,目瞪口呆,“这……不会吧?他……诚心议亲……” 安书离声音沉了沉,“娘难道就不知道孩儿不会同意此事?只不过您想先斩后奏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罢了,赵宰辅纵横朝堂一生,比娘看得更明白,他明知道孩儿不会同意,还来议亲,再想法子促成此事,若法子下作,孩儿如何声张讨回公道?岂不是任由赵宰辅拿捏?娘素来聪明,如今可别糊涂,赵府树大招风,咱们安阳王府屹立至今也不易。” 安阳王妃脸白了白,看着安书离,心惊胆颤,一时没了话。 “我送娘进屋,您仔细想想。”安书离话说到此,不愿再多说了。 安阳王妃点点头,由安书离拿伞送着回了屋。 到了屋门口,安书离撤回伞,转身就走。 安阳王妃又一把抓住他,“离儿,你要去哪里?” 安书离刚要答话,王府的管家带着小忠子匆匆来到,小忠子先笑呵呵地给安阳王妃见礼,然后转向安书离,“书离公子,太子殿下请您去东宫走一趟。” 安书离点头,转向安阳王妃,“我去东宫。” 安阳王妃看看小忠子,又看看安书离,颔首,嘱咐,“大雨路滑,你小心些。” 安书离应声,撑着伞与小忠子一起,出了安阳王府。 安阳王妃在安书离离开后,进了屋,坐在椅子上半晌,左思右想,觉得安书离说话从来不是无的放矢,赵宰辅定有其事儿,才会让他听闻此事后大怒。 她心中也气怒,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若不是他儿子警醒,她险些害了他。看着那天作姻缘的帖子,想着安书离的话,她越看越闹心,左思右想,咬牙叫来管家,对他吩咐,“去请世子过来。” 管家应是,琢磨着今日王妃是怎么了?先叫了书离公子,如今又叫世子。 安阳王妃一共生了两子一女,世子安书烨出生后不久,她得了一女,十年后,才有了次子安书离。安书离自小聪明乖巧,是以,安阳王妃对他极尽疼宠,安书烨由安阳王身边教养长大,安书离却是由她一手带大,较之安书烨,她对安书离更是偏心些。 安书烨随了安阳王的性情,待人温和,风流多情,年纪轻轻,婢妾便一大院子。 安阳王妃早些年对安阳王很是伤心了几年,后来也看开了,索性放手不管了,只一心教导安书离,为他拜请名师,随着他长大,她越看越喜欢。 安书离的脾性虽温和,但是真正了解他的人清楚,他异常不好亲近,她头疼他亲事儿的同时,却又骄傲不已。最起码,她这个小儿子没随了安阳王和安书烨,懂得洁身自好,虽然这洁身自好有些过了头。 随着年岁大,安阳王渐渐地修身养性了,对安阳王妃愈发地好了,鲜少去婢妾处,安阳王妃对于如今的日子满足,才不会给自己添堵让安阳王送帖子去赵府,于是,她让管家喊来安书烨。 安书烨娶的世子妃是昔日安阳王定下的,安阳王妃不甚满意,再加上因安书烨风流多情,所以,世子妃隔三差五便找安阳王妃哭诉,安阳王妃不厌其烦。因了这个原因,安书离的妻子人选,她才这般地费脑筋想选个合心意的,识大体的,有脑子的,不能乱闹腾没能耐的。 她没想到选来选去,今日选出了事端。但他相信儿子,此时觉得赵宰辅着实可恨,暗暗想着,若是他想结亲,不如就将女儿嫁来安阳王府做安书烨的平妻好了。 安阳王妃是个狠茬子,厉害是出了名的,从来没有谁在她手里讨过便宜,这么多年,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她都说得上话,有三分薄面,京中鲜少有人敢惹她。 安阳王府一大家子,她稳坐着王妃的位置,无论是安阳王的婢妾庶子庶女,亦或者是安书烨的婢妾,无一人敢在她面前扎刺。 如今她不声不响地险些吃了赵宰辅的亏,还是出在她最疼爱的儿子的终身大事上,她焉能不怒?这事儿又不能声张,她恼怒之下,便也想让赵宰辅吃个哑巴亏。 安书烨很快就来了,给安阳王妃请安,同时打量安阳王妃神色。 安阳王妃早已经修整好了神色,不露声色地与安书烨笑着说话,“下这么大的雨,还累得我儿跑一趟。” 安书烨连忙笑着说,“连日大雨,孩儿这两日清闲得很,来娘这里一趟也不累。” 安阳王妃笑着摇头,“不是来我这里一趟,是娘想托你一件事儿,这事儿得累你跑一趟。” 安书烨立即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问,“娘请说。” 安阳王妃笑着将赵府的帖子递给他,叹气说,“是为你弟弟的事儿,你也知道,娘为他的亲事儿,真是愁白了头发,想想当年你,十五岁就议亲了,十六岁就花轿临门了,可是如今,书离都快二十了,这婚事儿还没个影子,娘为他相看了多少家,你也知道,他哪个都不同意,今日议亲赵府小姐,也是不同意,赵府不是等闲人家,随便派个人将帖子送回去就行,少不得要让咱们自己人走一趟,你父亲如今不在府中,离儿刚刚被太子叫去了东宫,少不得要劳顿你一趟,否则别人也不够资格踏赵府的门槛不是?” 安书烨闻言松了一口气,早先他还以为娘又要训他内院之事,如今一听不是,顿时放松了紧绷的心,笑着接过帖子,“这事儿简单,娘放心,我这就去赵府走一趟。” 安阳王妃露出笑意,“多准备些赔礼。” 安书烨点头,“孩儿晓得。”话落,拿着帖子说,“弟弟也真是,赵小姐才貌双全,满京城难挑,他竟然都不同意,真不知将来要娶个什么样的。” 第七十九章(一更) 安阳王妃本来对赵清溪印象评价都极好,但经过了今日之事,恼了赵宰辅算计,自然也连带着恼了赵清溪,闻言心里冷哼了一声,暗想着名门府邸里的闺秀,未必心地有多纯净干净,不要也罢。 安书烨不明白安阳王妃心中所想,对她试探地问,“娘,二弟心中是不是有心仪之人了?否则为何这个也不同意,那个也不同意,连赵府小姐也不同意呢?” 安阳王妃疑惑地说,“不可能吧?他没有心仪之人。” 安书烨摇头,“那可说不准,二弟聪明,凡事都不声不响地藏得严实,娘别忘了,他前往西南境地,与太子殿下做了一出好戏,害得娘哭晕了几次,病了多久?瞒过了天下人不说,连家里也瞒着,若是有了心仪之人,藏着掖着,也符合他的脾性。” “哎呦。”安阳王妃扶住额头,“赶明儿我问问他。” 安书烨道,“明着问他,不见得问得出来,娘不妨派人跟着,多注意些他与什么人暗中来往才是。” 安阳王妃嗔了安书烨一眼,“你也知道他聪明,娘派多少人跟着,能管什么用?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安书烨颇有些嫉妒地说,“谁叫娘将二弟教导得这般聪明呢!我这个做长兄的,在他面前,如今是半句话都说不上。我不是可造之才,早就说将我这世子位置给他,偏偏他不要……” 安阳王妃瞪眼,“说什么呢?你们俩都是我的儿子,只不过你长他十岁,是长兄,他年少,我自然要多操心些。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父亲听了,又该训你了。世子的位置是你的就是你的,你也不必跟娘说这个,离儿在西南境地立了大功,连封赏都不要,王府都不想待,更遑论你的位置了,他不会稀罕的。” 安书烨叹气,“就是因为他不稀罕,才累得儿子肩上扛着这么重的担子,总觉得担不起来。” 安阳王妃劝慰,“你父亲退下来还要几年,你也不必日日紧着心,多与你父亲学学。” 安书烨点头,“若是二弟帮我就好了,偏偏他明明住在安阳王府,却等同于分府而居。”话落,又问,“这样的雨天,太子殿下让二弟去东宫何事儿?” 安阳王妃摇头,“娘也不知,小忠子命人来喊的。”话落,她不想再多说了,摆手,“天色不早了,你快去赵府吧,记得备礼。” 安书烨也打住话,点头,站起身,“孩儿这就去,娘歇着吧。” 安阳王妃颔首。 安书烨出了正院,立即吩咐管家备礼,拿了帖子,去了赵府。 赵宰辅回府后,写了奏折,派人送去了东宫,然后便坐在书房,等着安书离上门。他算准了安阳王会接他的帖子,算准了安阳王妃看到八字相合的帖子会喜得眉开眼笑,也算准了安书离应该会推拒,前来赵府送还帖子,但是他没料到,赶巧不巧地在他动作之前,安书离遇到了花颜,偏偏不惜损耗身体为他卜算了一卦,让安书离提前卜知了此事。 他一切的谋划都掐在刚刚好的点子上,不声不响地,打算要促成这亲事儿。 这些日子以来,他琢磨来琢磨去,虽然觉得安书离太淡泊名利,这也是他以前断了东宫的路之后,先考虑了苏子斩的原因,如今没了苏子斩,放眼京城,将各大世家的公子都过了一遍后,只觉得唯安书离合适。 无论是家世,还是脾性,安书离都无可挑剔。 但是他也知道,安书离对女子和婚事儿上,素来不热衷,放眼京城,似没他中意之人,他的女儿虽好,但是对他来说,不见得会娶,所以,他前思后想后,想出了个法子,无论如何,也要促成这亲事儿。他只有一个女儿,不能嫁得差了。同时也是为了赵府的未来着想。 所以,早已经将安书离当做了自家女婿的他,今日突然见到花颜和安书离一起从安书离的马车上下来,着实惊讶不已,才露出了一副捉奸的表情,一时没能够隐藏,不成想惹了花颜不高兴,不客气地戮穿了他打探太子殿下收买小忠子之事,在他脸上狠狠地用话语攉了几巴掌,让他一时间连反驳也做不到,毕竟,他心中藏了更深的鬼。 赵府的管家匆匆来报,“老爷,安阳王府来人了,备了厚礼。” 赵宰辅一喜,连忙说,“快请。” 管家应是,连忙去了。 不多时,管家领着安书烨来到了书房,赵宰辅准备妥当,等着见安书离,当看到安书烨,他脸上的笑容霎时没了,险些脱口便说出怎么是你?到底被他狠狠地压下了,看着安书烨,面色有些僵硬,话语也僵硬,“世子怎么来了?” 他想说,怎么来的人是安书烨不是安书离? 安书烨注意到赵宰辅面容僵硬,脸色不好,想着赵宰辅诚心求娶,赵府小姐是极好的女子,多少人都娶不到的好女子,二弟就是不开窍,竟然推拒这门亲事儿。如今知道他来送还帖子,显然不高兴的。 他拱手对赵宰辅一礼,递上帖子,“母亲让我来送还帖子,二弟没福气,宰辅见谅了!” 赵宰辅不接帖子,问,“安书离呢?他怎么没来?” 安书烨笑着说,“二弟恰巧被太子殿下叫去东宫了。” 赵宰辅想着真是不巧,也太不巧了。他脸色不好看,“书离公子不中意小女?” 安书烨连忙笑着说,“赵小姐知书达理,温婉端庄,贤淑可人,是京中万里挑一的女儿家,是二弟被我娘亲惯坏了,至今对女色之事脑子不开窍……” 赵宰辅深吸一口气,想着此事不成,也只能白忙一场了,他如今即便为难安书烨,也于事无补,伸手接了帖子,“是小女没福气,世子请回吧!告诉王爷和王妃,虽不能结两性之好,但两府也该时常走动。” “自然,自然。”安书烨连连点头。 赵宰辅吩咐管家送客。 安书烨出了赵宰辅书房,刚走出不远,迎面碰到了赵清溪。 赵清溪身穿一件藕荷色莲花罗裙,纤腰曼妙,玲珑有致,容貌姣好如月华,随着她莲步移动,卷起楚楚香风,甚是娇人可怜。偏偏她眉眼色正目纯,看起来甚至端方,让人见她如见出水莲花,不可亵玩。 安书烨见了赵清溪,目光痴了痴。 赵清溪见了安书烨,先是一愣,随即用伞挡住脸,微微福了福身,端庄地见礼,“安世子!” 安书烨一时回不过神,看不到佳人面容,不由得大为叹息,叹息自己不是安书离,否则一定会同意这门亲事儿,又叹息自己年长了她十几岁,已到三十了,这一辈子都与佳人无缘了。 赵清溪身边的婢女早先得了赵宰辅吩咐,一旦安阳王府的人上门,她便立即请赵清溪来书房,当赵清溪见到了安书离时,她就将手中的帕子抖一抖,如今见到的人是安书烨,那婢女也愣了,不明白这帕子还该不该斗。仔细地想着老爷吩咐时,她是没听清还是怎地,难道不是书离公子?而是安世子? 她犹豫时,不小心被赵清溪的伞划到了胳膊,手中的帕子脱手飘了出去。 安书烨见一方香帕对着他飘来,他不自主地伸手一接,便接到手里。 赵宰辅这时想起了什么,连忙推门走了出来,正巧见到安书烨接了帕子,当即面色一变,对管家厉声吩咐,“还不快送安世子出府!” 管家从来没听过赵宰辅这般严厉的声音,当即点头,大声对安书烨说,“安世子,请。” 安书烨将帕子攥到手中后,只感觉香气袭人,头目晕眩了一下,然后,一股火热瞬间从他身体里迸发出,他霎时忘了所有的思考,大踏步对赵清溪走去。 赵宰辅大喝,“快,拦住他,打晕他!” 暗处立即出了一名暗卫,当即现身,在安书烨冲到了赵清溪面前一把扯掉她手中的伞时,一掌劈在了他脖颈上,安书烨身子一软,眼前一黑,霎时晕了过去。 赵宰辅脸色青白交加,对管家吩咐,“快,请太医。”话落,想到妩媚除了女人无解,一时冒了冷汗,咬着牙改口说,“扶到客房去。”说完,对赵清溪身边的婢女说,“玲儿,你去服侍安世子。” 第八十章(二更) 赵清溪从来没受过这般待遇,从来没有登徒子敢轻薄赵府小姐,一时间,她也吓得傻了,不明白安书烨怎么突然就对她这般失礼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淋了雨,也不自知。 那叫玲儿的婢女刷白了脸色,唇角一直抖动,面对赵宰辅让她去服侍安书烨,她也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 赵府管家听从赵宰辅的吩咐,将安书烨送去了客房。 赵宰辅凌厉地看着玲儿,“还不快跟去!” 赵清溪猛地惊醒,一把护住玲儿在她身后,白着脸说,“爹,玲儿她自小跟着我,不能让玲儿去服侍安世子。” 她虽然不知道个中内情,但是聪明地察觉出,此事不简单。 赵宰辅怒道,“如今不让她去,能找谁去?安世子若是在咱们赵府出事儿,你让为父如何对安阳王府交代?” 赵清溪白着脸摇头,“换一个人去。” 赵宰辅怒道,“如今哪里找现成的人?这里是爹的书房,内院距离这有些路程,来来去去耽搁多少时候?溪儿听话,安世子如今耽搁不得,一旦稍晚,性命堪忧。”话落,严厉地说,“不能因为一个婢女,而毁了我们赵府。” 赵清溪身子发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玲儿!我是如何告诉你的?可是你呢?毛手毛脚,如今出了事情,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事成之后,我认你为义女,定不会委屈你,你放心。”赵宰辅许诺。 玲儿知道这祸是她闯出来的,眼下她不去便无人可去,她白着脸点点头,容不得多想什么,从赵清溪身后出来,连忙跑去了客房。 赵清溪站在原地,看着玲儿跑远,一时间呆呆的,怔怔的,雨水淋湿了她的头脸身子,早先如出水芙蓉,如今如雨打娇花。 赵宰辅见玲儿去了,放心下来,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走到赵清溪身边,捡起地上的伞,为她遮住雨,和蔼地说,“溪儿,回去吧!” 赵清溪看着赵宰辅,轻声问,“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您叫女儿来书房,为了什么?” 赵宰辅摇头,“没什么事儿,你先回去吧!” 赵清溪盯着赵宰辅,“爹不告诉我,我便不回去,您想做什么,总要让女儿明白。” 赵宰辅看着赵清溪,她紧紧地盯着他,一脸的倔强,坚定地要知道,他皱了皱眉,点头,“你跟我进书房说话吧!” 赵清溪点头,跟着赵宰辅进了书房。 赵宰辅简略地将他选中了安书离,为着她的婚事儿,谋划之事说了。虽然他说得隐晦,但赵清溪聪明,还是听明白了,她渐渐地,脸上血色全无,不敢置信地看着赵宰辅。 赵宰辅叹气,“爹也是为你好,这普天之下,何人能配得上我的女儿?自然是非四大公子莫属。如今书离公子最为适合。” 赵清溪不由得落下泪来,“爹,您这样做,就没有想过女儿掉不掉价?今日若来的人真是书离公子,您就让女儿……书离公子何其聪明,哪怕中了父亲的算计,但事后也会明白的,您让女儿这般做低自己,真的是为女儿好吗?即便成了亲事儿,他也会看低女儿,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爹这是何苦?” 赵宰辅沉声说,“爹不会让他真正轻薄了你,只不过是让他神志不清对你做些非礼之事罢了。书离公子武功高绝,除了妩媚,别的药物对他不见得管用,所以,爹选了妩媚。爹既然这般算计,就是做好了万全之策,不会让他明白妩媚是出自我手的。” 赵清溪摇头,“爹该事先问过女儿,女儿若是知道,一定不会同意您这样。”话落,她用帕子抹了一把眼泪,看着赵宰辅,坚决地说,“从今以后,女儿婚事儿,爹不必操心了。女儿寻不到嫁娶之人,便去尼姑庵做姑子去。”话落,她转身跑出了书房。 “溪儿!”赵宰辅面色一变,大喊了一声。 赵清溪头也不回,顶着雨哭着回了自己的住处。 赵宰辅看着她身影消失,一时间也是又恼又恨,恼的是他准备了这么久,没想到今日安书离去了东宫恰巧不上门,更没想到安阳王妃派了安书烨来,更没想到往日激灵的玲儿,今日这般笨手笨脚,他明明交代了是安书离,她见了安书烨竟然还甩帕子。 赵清溪自小得凌儿伺候,如今折给了安书烨,可以想象,她自然是极其伤心。 赵宰辅觉得额头突突地跳个不停,一时间头疼不已,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暗想着难道他真是老而无用了?这么一桩小事儿,也做不好了。 安书离出了安阳王府后,便随着小忠子到了东宫。 云迟将花颜放去了床上,她隐约要醒,云迟轻轻地拍了拍她后背,柔声说,“你继续睡,我让人喊了书离过来,这便将治水方案拿给他研讨一番。” 花颜刚要睁开的眼睛又闭上,困浓浓地应了一声,“好。” 云迟出了内室,撑着伞去了书房。 安书离来到东宫后,在书房见到云迟时,脸色依旧冷清得不太好。 云迟含笑看了他一眼,“我寻思着,治水方案方才已经完善妥当了,不如今日就叫你过来,让你瞧瞧,可有把握具体实施下去。” 安书离讶然,“治水方案妥了?这么快?可是赵宰辅今日的功劳?” 云迟摇头,“不是。” 安书离疑惑地看着他。 云迟也不隐瞒,“是太子妃,她提了几处,修改了几处,本宫看了,发现晚膳妥当得很,来,你也看看。”话落,将治水方案递给了安书离。 安书离听说是花颜所为,好奇地伸手接过,过目了一遍后,赞叹不已,“太子妃大才,令人敬佩,这样的治水方案,妥帖得很。若是实施得好,川河谷一带的百姓们今后有福泽了。” 云迟点头,“是啊,本宫也没想到,若是早知道,早拿给她看了。” 安书离又翻着宣纸看了片刻,说,“工程虽不小,但是该修整的地方修整,不该修整的地方丝毫不动,一眼看去,一目了然。尤其是,哪处需要什么材料,需要多少银两,竟然都做了预计估算,这样的治水方案,普天之下,除了太子妃,怕是谁也做不到。” 云迟颔首,“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安书离放下治水方案,笑道,“怪不得殿下无论如何也要选她为太子妃。” 云迟微笑,“本宫选她时,不知道她会给本宫这么多惊喜。” 安书离又感慨了一句。 二人闲聊了片刻,便就着治水方案,以及跟随安书离前往川河谷得用的官员名单商讨了一番,将一切事宜都敲定后,天也黑了。 云迟看了一眼天色,说,“留下来用膳吧!” 安书离不想回府,也不推辞,点头,“好。” 二人出了书房,云影现身,附耳在云迟耳边说了几句,云迟微微扬眉,瞧了安书离一眼,见他容色比来时好看多了,不再清冷得难看,他点点头。 云影禀告完事情,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云迟站在房檐下,对安书离笑着说,“王妃派安书烨去了赵府送还帖子,安书烨出了赵府厨房后,便遇到了赵清溪,中了妩媚,之后,留在了赵府客房歇息,赵清溪的婢女玲儿奉了赵宰辅之命前去侍候了。如今人依旧还在赵府。” 安书离脸色攸地一下子又冷了,他素来温和含笑,难得见他冷脸,也难得见他冷笑,对云迟说,“我不同意,我娘拦着我,我便与她提了一句,没想到,她把大哥派了去。” 云迟失笑,“王妃从来就不是善茬,不好惹得很,你告诉了她,她自然会想辙去对付赵宰辅。”话落,好笑地说,“女人的手段若是狠起来,男人不是对手。” 安书离本来心情极差,闻言也气笑了,扶额,“我娘她……哎……” 云迟淡笑,“王妃听闻后,如今已经去了赵府,今日这戏,赵府是极热闹了。安世子送还帖子,却在赵府倒下出不来了,王妃心里存了气,到了赵府后,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八十一章(一更) 安书烨本就生性风流,安阳王妃就利用了这一点,派他去了赵府。 安阳王妃虽然相信安书离,但到底是有些疑惑,觉得赵宰辅只一个独生女儿,应该不会这般算计委屈她,可是她没想到,赵宰辅还真做得出来。 她派人喊了世子妃张氏,与她一起,立即去了赵府。 赵宰辅功亏一篑,分外沉郁,听闻安阳王妃带着世子妃上了门,他瞬间觉得头疼得很,但是又不能避开,于是,只得迎了出去。 安阳王妃脸色极难看,想着若非安书离提前知晓了此事,那么她好好的素来洁身自好的儿子,若是来了这里,今日就倒在这里了。所以,她胸中压了一团火,对着迎出来的赵宰辅面沉如水。 赵宰辅一看安阳王妃的脸色,顿时咯噔了一下子,连忙对身后长随吩咐,“去,赶紧请夫人来,就说安阳王妃来了。” 长随也明白安阳王妃不好惹,得了吩咐后,麻溜地去了。 赵宰辅对安阳王妃拱手,“王妃怎么过来了?” 安阳王妃竖起眉头,对着赵宰辅冷笑,“宰辅问我怎么来了,不如问问你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事儿。我好好的儿子,来送还帖子,怎么就倒在了你赵府的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这话着实难听,赵宰辅面色一变。 世子妃张氏顿时哭着上前,借着赵宰辅的话,不客气地指责,“我家世子爷虽然待女人和气温柔,但不是那等见到女人就拔不动腿的,也不至于会在别人的府邸做出什么荒唐事儿的人,他好好的来送还帖子,你们赵府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安阳王妃恼怒地说,“就是,我的儿子我清楚,这么多年,他喜欢哪个女子,往自家府里抬就是了,还不至于在别人的府邸弄出什么事儿来。”话落,她道,“我已经命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了,我到底要看看,你们赵府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议亲不成,宰辅就怀恨在心,奈何不了我小儿子,便拿我大儿子出气吗?” 赵宰辅有苦难言,青白着一张脸说,“王妃和世子妃请里面说,这里面有误会。” 安阳王妃冷笑,“哼,误会?我倒要看看宰辅以十寸不烂之舌怎样妙语如珠地吐出莲花来颠倒黑白。”话落,她不客气地踏进了赵府的大门。 世子妃张氏哭着跟在安阳王妃的身后,恨恨地接话,“人人都道赵府名门鼎盛,世家风范,今日一见,真是天差地别。宰辅大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赵宰辅脸青了白了又红了黑了,但他的确说不出什么来。本来他谋划的不是这般,却没想到,如今两个女人打上了门。 安阳王妃手段厉害是出了名的,世子妃张氏的胡搅蛮缠也是出了名的。 这两个女人进门,不易于请进了两尊佛,偏偏安书烨就在赵府的客房里干着令人脸红心跳的事儿,赵宰辅又不能将这两个女人拒之门外或者打出去。 她们哪怕说再难听的话,让他颜面无光,他也只能受着听着。 赵夫人正在宽慰赵清溪,赵宰辅暗中谋划之事,赵夫人是知晓的,还是她最早先提的主意,怕赵清溪的性情不同意,故而二人合计之下,瞒了她。他们知道赵清溪心高气傲,若是知晓他们这般安排,一定反对到底,只是他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了这样。 赵清溪心里难受,回到房后,一直在哭。 她心中委屈无人知晓,自小就被作为太子妃未来皇后培养的她,为了追随太子云迟的脚步,她让自己每日都刻苦地学闺仪学礼数学女子该学的,更是效仿皇后,贤良淑德,为将来母仪天下做典范。 她从来没想过云迟会不娶她,也从来没想过嫁给别人,更没想到自己的婚姻竟然需要父母靠手段谋取,偷鸡不成蚀把米,弄得她也跟着一身腥。 赵夫人劝慰了几句,见不管用,心中正暗恨玲儿坏事儿之际,便见长随匆匆而来,她起身迎出去询问何事,听闻是安阳王妃和世子妃张氏来了,她顿时也头疼起来。 但凡京中诸人,都不敢轻易得罪安阳王妃,如今出了这事儿,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了出去。 安阳王妃迈进府门口后,对赵宰辅说,“宰辅,带路吧!我去看看我儿子如何了?” “这……”赵宰辅咬牙,事已至此,他拦着安阳王妃也全无用处,点头,“好。” 世子妃张氏一路哭着,随着赵宰辅来到了客院。 客院内的客房里,玲儿已经晕死了过去,但是安书烨依旧不满足,玲儿是初次,已然被折磨得不成模样。 因赵宰辅知晓安书离的武功能耐本事,故而妩媚的药下得十足,生怕少了不管用。安书烨无论是武功还是其他,不及安书离多矣,尤其是年少至今,于女色一事,不加控制,身体本就虚了些,如今中了妩媚之药,半丝也抗拒不了。 安阳王妃来到屋门口,便听到屋中偌大的动静,皱了皱眉。 世子妃张氏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张氏进来后,大喊了一声,“书烨!” 安书烨仿佛听不到。 张氏几步冲到床前,一把挑开帷幔,不由得呆怔在原地,捂住嘴,又喊了一声,“书烨?” 安书烨似乎什么也听不到。 安阳王妃在门口向里面看了一眼,依稀隐约地能看到里面的情形,她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也不进去了,回转身,看着赵宰辅,寒着脸说,“若是我大儿子出什么事儿,你赔得起吗?” 赵宰辅一时无言。 赵夫人匆匆而来,听到了这句话,立即辩解说,“王妃息怒,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这……安世子来了府内,正要离开时,便突然成了这个样子……” 安阳王妃对上赵夫人歉意的脸,冷笑,“不知是怎么回事儿?赵夫人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大儿子分明中了媚药,且这媚药十分厉害霸道。”话落,她嘲讽地说,“赵府可真是厉害啊,这府邸竟然会有这等下作的虎狼之药,真是让人今日大开了眼界。” 赵夫人脸色一白,也没了声。 安阳王妃恼怒地对身边的婢女说,“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来?” 那婢女立即向外跑去。 那婢女刚离开,张氏从里面“啊”地惊呼一声,被安书烨一把拽上了床,她惊恐地看着安书烨,忍不住大喊,“母妃救命……啊……” 安阳王妃心下一紧,又向里面看了一眼,面对张氏的求救,她犹豫了一下,毕竟二人是夫妻,最终没言声,伸手关上了门。 她关上门后,脸色更难看了,又对另一名婢女喊,“王爷怎么还没来?” 那婢女立即说,“奴婢再派人去问问。” 安阳王妃“嗯”了一声,沉着脸说,“派人去东宫一趟,请太子殿下过来。本王妃今日就请太子殿下主持公道。” 赵宰辅急喊了一声,“王妃。” 赵夫人也大急。 安阳王妃看着二人,怒不可止,“我好好的儿子,到了赵府,怎么就成到了龙潭虎穴了?进得来,出不去。自此若是伤了身子,怎么办?他可是安阳王府的世子。”话落,也不待二人说,立即对另一名婢女吩咐,“去东宫,就说本王妃烦请太子殿下辛苦过来一趟。” 那婢女脆生生地应是,立即去了。 赵宰辅和夫人对看一眼,颇有些后悔,他们不应该算计安书离,是以至此,安阳王妃断然不会善罢甘休,这一次,赵府不止赔了名声,恐怕还会赔得更多东西。 第八十二章(二更) 赵宰辅和夫人无论说什么,此时的安阳王妃也听不进去,她只要一想到若不是安书离提前知晓,如今里面的人可能会是他时,她就愤怒得恨不得杀了赵宰辅和夫人。 做亲做到这个地步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一直以来,她为安书离张罗着选亲,大家都心照不宣,成则和美,不成也和气,但没想到到了赵府这里,就算计至此,造成了这般模样。 她恼恨赵宰辅,也恼恨赵夫人,更恨不得掀了赵府的府邸。 虽然安书烨素来风流,像极了年轻时的安阳王,不得她疼爱,不及安书离得她的心,但毕竟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见到他被这般严重厉害的虎狼之药所伤,也是心疼不已,生怕自此落了病根。 以一个儿子换另一个儿子,她为了对付赵宰辅,此时也颇有些后悔。 她心中暗暗地磨着牙,今日这事儿,她说什么也不能饶了赵宰辅。 送信的人很快将信送去了东宫。 云迟得了信后,对安书离道,“看来十分严重,王妃请我走一趟。” 安书离摸出怀里花颜给她的药,他没用上,如今便给他大哥用好了。他递给云迟,“这是太子妃交给我妩媚的解药,说是天不绝配制的。还是交由太子殿下一会儿让人给我大哥服了为好,我不方便拿出来。” 云迟意会,接过他手中的药,失笑,“她虽为你卜卦有些损伤,睡了半日至今未醒,但能保得你如今安然无虞,这伤也值得了。” 安书离感慨,眉目暗沉,“是啊,还要多谢太子妃,否则如今中了算计的人就是我了。太子妃的卦象可真是灵验,我亲眼所见,只三枚铜钱,匪夷所思。” 云迟轻叹,“是啊,匪夷所思。” 安书离感觉到云迟语气有些异样的叹息和怅然,有些讶异地看向他,“连太子殿下也不能破解看透吗?” “不能。”云迟摇头,“我若是能看透就好了。” 安书离更是疑惑不解,暗想着云迟与花颜如今极好,还有什么让他露出如此情绪? 云迟不欲多说花颜如今的状况,思忖着改了话题,“天不绝如今就在东宫,我请他随着本宫一起走一趟吧!有他在,一眼就能看出是妩媚,赵宰辅也不能糊弄过去。况且这解药是他配出的,就由他拿出来,最为妥当。” 安书离颔首,“天不绝竟然在东宫?那是最好不过了。” 云迟吩咐小忠子,“去请天不绝,随本宫去一趟赵府。” 小忠子应是,立即去了。 天不绝听闻云迟请他随他去赵府,立即想到了估计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出头,他犹豫了一下,想着有太子殿下和花家,神医谷的人即便知道他就在东宫,也奈何不得他,便随着小忠子去了。 不多时,云迟与安书离一起带着天不绝到了赵府。 彼时,赵府客院客房内,世子妃张氏也承受不住晕死了过去,太医院的太医到了之后,也没有法子。 安阳王妃急的不行,见到云迟和安书离一起来了,她当即冲上前,刚要开口,安书离上前一步,扶住安阳王妃,温声说,“娘别急,太子殿下带了神医过来。” 安阳王妃一听,大喜,激动地看着云迟。 云迟颔首,“恰巧太子妃进京,带了天不绝一起,本宫如今将他带了来。” 天不绝的名字一出,众人都惊讶不已,天不绝成名极早,十年前绝迹天下,所有人都找不到她,没想到今日竟然被云迟带了来。 天不绝今日没易容,恢复了本来面貌,见众人看来,他笑了笑,“不错,老夫就是天不绝。” 安阳王妃一听,立即说,“劳烦神医,快进去救救我儿子。” 天不绝拱了拱手,“老夫既然随太子殿下而来,就是来救人的。”话落,他走了进去。 天不绝见惯了生老病死无数场面,也还是被里面的情形给惊了个够呛。他抬手劈晕了安书烨,给他号脉,安书烨的药效刚解了一半,若是只依靠女人,自此之后,他估计就不举了。幸好他早就研制出了妩媚的解药。 于是,他喂安书烨吃了药,然后又开了一副温补的方子,走出了房门。 房门外,众人都等着,赵宰辅和夫人自云迟出现后,更是一声不吭,实在是说不出什么。 这事儿确实是他们做的,虽然计划里针对的人是安书离,但是如今安书烨栽在赵府,也让他们无论怎么辩驳都自知脱不开关系。 天不绝出来后,安阳王妃立即上前,紧张地问,“神医,怎么样?” 天不绝看了一眼众人,心下清楚云迟既然让他出面,那就是向着安阳王府了,若是向着赵府,不会请他来,太医院的人就够了。于是,他面色难看地说,“幸好老夫昔年对妩媚之药颇有些研究,否则安世子实在不好说啊。” “怎么不好说?”安阳王妃立即问。 天不绝道,“自此不举是轻的,终身残废也有可能,毕竟妩媚是天下最厉害的媚药,这等虎狼之药中得如此之多,十头牛都会累死,更何况一个人?” 安阳王妃面色大变,“那……如今呢?” 天不绝自傲地说,“有老夫在,安世子自然会安然无恙,王妃放心,我已经为他服用了老夫的独门秘药。另外开了一张药方。”话落,将药方递给安阳王妃,“这是养身温补的方子,王妃仔细收好,连服半个月,叶世子就会养好受损的身子。” 安阳王妃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药方,道谢,“多谢神医。” 天不绝摇头,“王妃不必谢,老夫是跟随太子妃进京,若不是太子殿下有请,老夫是不会来的。” 安阳王妃顿时记了花颜和云迟一个人情。 太医院的一位太医此时激动地上前,“师叔,这些年,您老都在哪里?我们遍天下都找不到您,还以为……” 天不绝看了那人一眼,哼道,“还以为我死了是不是?” 那人连忙摇头。 天不绝对那人道,“你不必叫我师叔,老夫与神医谷在十年前就已经没了关系。”话落,不再理会那人,也不答那人的问话,对云迟拱手,“太子殿下,老夫先回去了。” 云迟颔首,“劳烦神医了。”话落,吩咐,“来人,送神医回府。” 有人应声现身。 天不绝不再耽搁,似片刻也不想在赵府留,当即便离开了。 太医院的那人眼看着天不绝离开,而云迟派人相送,他再追上去纠缠拦阻询问估计也讨不到好处,只能暗想着要立即传信给神医谷的长者们,就说师叔天不绝如今在京城东宫。 安阳王妃将药方交给婢女,然后转头对云迟说,“太子殿下,我儿子来赵府送还帖子,却遭遇了虎狼之药,险些残废,这件事儿,你怎么看?” 云迟闻言看向赵宰辅,目光是他惯有的温凉,“宰辅,你如何说?” 赵宰辅自然不能承认妩媚之药是他弄到手准备对付安书离的,立即说,“太子殿下明察,老臣府里,怎么会有这等虎狼之药?若是老臣知晓谁有,定然打杀了,这,老臣也不知怎么……” “一定是玲儿那贱婢不知从哪里淘弄得的。”赵夫人接过话。 “玲儿?”安阳王妃转向赵夫人,冷笑,“这等妩媚之药,岂能是区区一个小婢女就能淘弄到的?赵夫人莫要当我是傻子。” 赵夫人一噎。 安阳王妃不饶过她,继续说,“玲儿是你女儿的贴身婢女吧?赵夫人的意思是赵小姐也有份了?” 赵夫人面色一变,断然说,“自然不是,怎么能关我家溪儿的事儿?” 安阳王妃冷哼一声,“不是素来有一句话叫有其主必有其仆吗?” 赵夫人顿时急了,“王妃慎言。” 安阳王妃恼怒不已,“你们赵府做得出害我儿子之事,还能怨得着我这般说?” 赵夫人一噎。 赵宰辅一见不好,立即对云迟拱手,“太子殿下明察,老臣真是不知……” 云迟看着赵宰辅,沉默片刻,转身对安阳王妃说,“王妃先让人将安世子带回府中休养吧!如今人无事儿便好,你放心,此事本宫一定让人彻查清楚。” 安阳王妃买云迟的账,既然云迟这样说,她也就不盯着赵宰辅和夫人不依不饶了,点头,“有太子殿下这句话,我就等着你彻查清楚了,否则,我好好的儿子出了这等事情,落下个病根,我就要他拿女儿来陪。” 赵宰辅和夫人闻言面色齐齐一变。 第八十三章(一更) 赵宰辅的独女赵清溪无异于是赵宰辅和夫人的命根子。若是依照安阳王妃所说,那么赵清溪的一辈子就毁了。 嫁不成安书离,也不能折在安书烨的身上。 所以,二人听到安阳王妃的话后,又惊又骇,齐齐地看向云迟。 云迟目光温凉,“待本宫查清,孰是孰非,定会秉公论断。” 安阳王妃点头,“我相信太子殿下,一定能秉公论断。”话落,她吩咐人,“抬了世子和世子妃,还有那个婢女,回府!” 赵夫人一听,立即说,“玲儿那丫头是我府上的家奴,不是安阳王府的人,王妃怎么能一起带走?” 安阳王妃理直气壮地说,“她已经是我儿子的女人了,我带走有何不可?方才赵夫人也说了,既然是她弄出的幺蛾子,我就要回去问问她事实,若是将她留在赵府,谁知道你不会杀人灭口?” 赵夫人一噎,看向赵宰辅。 赵宰辅转向云迟,拱手,“太子殿下要查清此事,这玲儿便是关键,老臣恳请殿下暂且安置这个婢女,已便查实。” 云迟颔首,“也好,就依宰辅所言吧!”话落,他吩咐,“来人,将那名婢女暂且带去东宫,仔细看管。” 有人应是,立即带了那名婢女送去了东宫。 安阳王妃无异议,带着安书烨、世子妃张氏离开了赵府。 安书离没随着安阳王妃离开,在安阳王妃离开后,他看着赵宰辅,嗓音温和中透着无尽冷情,“宰辅好算计,但是可惜,我素来不喜欢别人算计我。” 赵宰辅面色一变。 安书离淡淡地笑,“程子笑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今晚我就去会会他,宰辅以为如何?” 赵宰辅心下惧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安书离不再理会赵宰辅,转向云迟,“太子殿下,你说在东宫留我晚膳的。” 云迟微笑,“自然,太子妃大约睡醒了,走吧!” 安书离颔首。 二人一起出了赵府。 赵宰辅送二人到府外,一路无言,在云迟上马车时,拱手,“太子殿下慢走,书离公子慢走!” 云迟淡淡地点了点头,落下了帘幕。 赵宰辅顶着雨目送马车离开,待马车消失踪影后,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灰白,转向赵夫人,“我们赵府完了!” 赵夫人闻言脸也白了,看着赵宰辅,“老爷,不……至于吧?你不要吓我,这么一件小事儿……” 赵宰辅看着赵夫人摇头,“小事儿?夫人啊,你糊涂,这怎么能是一件小事儿?一步错,步步错。棋差一招,满盘皆输啊。安书离的意思很明显,他知道了。” “安书离可是个不声不响厉害的。”赵夫人一把抓住赵宰辅的袖子,“老爷,你快想办法啊。” 赵宰辅叹息,“只能看太子殿下了,今晚安书离去东宫了,明日我去东宫求求太子殿下。至于以后如何,真不好说,夫人心里最好有个准备。” 赵夫人急的红了眼睛,“都怪我不好,给老爷乱出主意,溪儿怪我们不说,还惹出了这等事儿,否则也不至于……” “也有我的责任,是我考虑欠妥。”赵宰辅拍拍赵夫人肩膀。 赵夫人定了定神,立即说,“老爷,安书离说会会程子笑,你赶紧将程子笑……” 赵宰辅截住她的话,“安书离既然说出程子笑,想必程子笑如今已经在他监视之内了,太子殿下也不会准许我对程子笑动手脚的。” “那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赵夫人问。 赵宰辅摇头,“走吧,我们去看看溪儿,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无论做什么,也是无益,明日看太子殿下怎么论断。我这么多年,对朝廷,对社稷,没有功劳,总有些苦劳,但愿太子殿下能给我几分薄面,从中调和了此事。” 赵夫人只能点头。 二人一起去了赵清溪处。 赵清溪已经不哭了,见二人来到,一脸的平静,不等二人开口,便说,“父亲,母亲,明日我启程去半月庵住一阵子。” 赵夫人闻言大惊,立即说,“溪儿,半月庵距离京城数百里啊。” 赵宰辅也道,“是爹娘的错,与你无关,你好生待着。” 赵清溪摇头,“难道爹和娘真的希望将女儿赔给安阳王妃?她的目的是安世子,那么女儿的一生可就毁了。” “娘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她休想!”赵夫人道。 赵宰辅也道,“你放心,爹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赵清溪坚决地说,“我明日离京,去半月庵住一阵子,爹娘放心,我多带些人看护就是了。”话落,补充,“我不想留在京城了。” 赵宰辅和夫人见赵清溪神色坚决,无言了片刻,还是赵宰辅先点头,“也罢,出了这等事情,你心里怨爹娘,出去住一阵子也好。” 赵夫人见赵宰辅同意,心里虽然不舍,但也只能同意了。 于是,当日晚,赵清溪收拾行囊,准备第二日离京。 云迟和安书离从赵府出来后,安书离对云迟道,“明日赵宰辅定会去求殿下,殿下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云迟淡笑说,“赵宰辅素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即便老了,有些糊涂,但也不算糊涂的彻底。王妃想借此让他赔了女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安书离笑道,“那就让他付出些代价。” 云迟偏头询问安书离,“你想让他付出什么代价?” 安书离平和地说,“治理川河谷水患,需要动用的银两数百万,赵宰辅为国为民,捐献私库为社稷功臣,川河谷百姓会感谢他的。” 云迟失笑,“你与太子妃都想打赵府私库的主意,这是想到一起了。能不动用国库,便治理了川河谷水患的话,本宫还要感谢王妃这一番安排了。” 安书离微笑,“殿下派我去监督治理川河谷水患,若是让赵府以此做赔,且银两顺利到达川河谷,我娘也会同意的。” 云迟含笑,“自然,王妃心向你,为了让你治水顺利,少些辛苦,她会不遗余力的。” 安书离笑着不再多言。 马车回到东宫,福管家禀告,“太子妃已醒,备好了酒菜,在前厅等着太子殿下和书离公子了。” 云迟点头,与安书离一起去了前厅。 花颜坐在桌前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二人,见二人来到,她放下茶盏,笑着迎上云迟。 云迟停住脚步,笑看着她,睡了半日的人儿精神气极好,气色也红润了许多,他眉眼暖了暖,嗓音不禁低柔了几分,“我身上凉。”话落,拂了拂衣袖上的寒气。 花颜笑着摇头,伸手挽住他,“不凉。” 安书离随后迈进门槛,看着二人言笑,也温和地笑了笑。 三人落座,福管家带着人将饭菜摆上桌。 用过饭后,云迟与花颜说起了今日赵府之事。 花颜听罢,抿着嘴笑,“赵宰辅这一回可要大放血了,我本来还在想什么法子可以掏空赵府的私库,没想到王妃到成了一大助力。” 云迟淡笑,“正是。” 花颜揣测说,“以赵清溪的性子,颇有些高傲,不见得知晓此事,如今想必知晓了,折了贴身婢女,极为难受,她大约明日会离京。” “离京?”云迟点头,“是她会做出的事儿。” 花颜转头笑着对安书离说,“今日晚上回去与王妃提一提,让王妃明日在城门拦了赵清溪,不让她出京,这代价才好谈。” 安书离笑着颔首,“我娘如今一肚子火气,若是知晓,一定会强硬地拦下赵清溪。” 花颜诚然地说,“王妃真是极厉害的。”话落,问安书离,“你命人挟持了程子笑?” 安书离摇头,“不用我挟持他,赵宰辅知晓我已知道了妩媚出自他之手,不会动他的。他唯一的法子,就是求太子殿下调停了。” 花颜转向云迟,对他浅笑,“能够不动用国库,治理了川河谷一带水患,这回你可要好好的感谢安阳王妃。” 云迟转向她笑着说,“王妃最大的心愿是书离早日娶妻。” 花颜眨眨眼睛,她卜了一卦,破坏了安书离的命定姻缘,这早日娶妻怕是要早了去了,一时没了话。 第八十四章(二更) 用过晚膳,天已经彻底黑了。 安书离出了东宫,没有回安阳王府,而是去了程子笑的下榻之处。 花颜睡了半日,全无困意,坐在桌前看着窗外落雨,对云迟笑着问,“你累不累?” 云迟摇摇头,温声说,“不累。” 花颜支着下巴,歪着头似是琢磨了一会儿,说,“不累也早些睡吧,明日你要应付赵宰辅,还要安排书离离京去川河谷一带治水诸多事宜,够你累的。” 云迟伸手环住她,将她纤细的身子拥在身前,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低声说,“你给安书离卜那一卦,是为了我吧?” 花颜眨了眨眼睛,“我都说了,是闲来无事,好奇而已,动了卜卦之念。” 云迟摇头,“你休要糊弄我,无论是苏子斩,还是陆之凌,他们的路是已经铺设好了的,唯独安书离,他身处安阳王府,族业极大,会有诸多变化,所以,你怕他影响我,才为他卜了一卦,看看运数。” 花颜不由好笑,微微偏头,伸手轻柔地拍了拍云迟的脸,笑着说,“好吧,我承认我为他卜卦目的不纯,太子殿下这么聪明,我实在是有恐慌感。” 云迟伸手握住她的手,看着她浅笑嫣然的侧脸,忍不住低头吻了吻,“我的太子妃比我更聪明,我也有恐慌感。” 花颜大乐,“太子殿下啊,话还可以这样说吗?” 云迟微笑,“自然可以。” 花颜笑看着他,没了话。 云迟脸轻柔地挨着她一边的侧脸,柔声问,“你这卜卦之术玄妙得很,就连我也破解不了。若非对你身体有损伤,我倒也想让你为我卜一卦。” 花颜睫毛动了动,摇头,“我卜不了你的卦。” “嗯?”云迟看着她询问,“为何?” 花颜浅笑,“太尊贵了。” 云迟失笑。 安十六正在程子笑的住处,与程子笑把酒言欢,听闻安书离来了,安十六一拍大腿,“书离公子可不是好相与的,程兄你的麻烦来了。” 程子笑挑了挑眉梢,低笑了一声,“看来这一次进京之行,我走的不是黄道吉日。” 安十六不置可否,“京城里的浑水难淌,程兄敢此时来淌,胆量的确不小。” 程子笑看着安十六,忽然笑着说,“十六兄当初带着人截了太后的悔婚懿旨,威风得很。” 安十六哈哈大笑,“当时是出了一口气,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做太子妃的命。” 程子笑晃动杯盏,声音意味不明,“我倒是极想拜会太子妃,赐教一番。” 安十六看着他,揶揄的笑,“我劝你还是不拜见为好,她那样的人,谁见了,谁悔恨终生。” “嗯?”程子笑斜睨着安十六,“怎么说?” 安十六笑着道,“有朝一日,你见了就知道了。” 程子笑眸光动了动,不再多问。 安书离撑着伞进了会客厅,便见到了程子笑和安十六坐着的桌前摆了几个酒坛子。 程子笑放下杯盏,站起身,拱手,嗓音带着天生的魅惑,“书离公子,久仰!” 安书离收了伞,拂了拂身上的凉气,也拱手,温和有礼,“程公子!” 二人见礼后落座,程子笑吩咐人拿了新的酒盏,为安书离满了一盏酒,然后,开门见山,“书离公子夜晚冒雨前来找在下,敢问有何指教?” 安书离摇头,“指教不敢,就是问问程公子的手里,可还有妩媚?这种害人的东西,还是绝迹了为好。” 程子笑仔细打量了一眼安书离的神色,似笑非笑地说,“妩媚这种好东西,书离公子不爱,有的是人爱的,毁了绝迹了可惜。” 安书离扬眉,“这么说程公子的手里还有了?” 程子笑点头,“是有一些,不过如今不在我手里,在北地了。” 安书离颔首,“既然程公子不愿毁去,就好好收着吧!可别因妩媚倾家荡产。” 程子笑眯起眼睛,“此言怎讲?” 安书离淡淡地笑了笑,目光疏离温和,“赵宰辅会因妩媚损失多少,程公子等着看就是了。” 程子笑顿时觉得室内的风似乎凉了几分,但他面上笑得好不魅惑,“这样啊,那我还真要等着看了。” 安书离不置可否。 第二日清早,天还未亮,赵清溪的马车冒雨驶出赵府。因下了几日雨,又因天色过早,街道上无甚行人,一路十分安静地来到了城门口。 但是在城门口,安阳王妃的马车已经在等着赵清溪了。 安阳王妃昨日晚听了安书离的暗示,今日天刚三更便早早地起了,带着安阳王府上千府卫,候在城门口,足足侯了一个时辰,就为了等赵清溪。 安阳王妃是发了狠,誓要让赵府好看。 赵清溪昨日一晚没睡,赵夫人舍不得女儿出京去那么远的地方,一边流着泪一边帮她收拾行囊,又安排人跟随,同时嘱咐了一大堆话。 赵清溪虽然对父母有许多怨言,但看着赵夫人忙碌的身影也就消散了,为人父母者,为了女儿好,做到这个地步,她也不能怨他们,她从来没想过她赵清溪有朝一日与谁议亲,谁都不娶。 先是云迟不娶,再是苏子斩不娶,如今是安书离不娶。 议亲不成也就罢了,偏偏她爹娘还弄出了这等事儿,让她的心一下子灰了,自觉颜面扫地,羞愧不已。 赵夫人为赵清溪安排了三百护卫护送数十家仆跟随,一行人来到城门口,见到了安阳王府黑压压堵住城门口的上千府卫,顿时人人变了脸。 赵清溪得人禀告,脸色也刷地一下子变了,她定了定神,挑开帘幕,看向外面。 安阳王妃坐在车里,由人护卫着,婢女打着帘子,她冷着一张脸,看着赵清溪的马车,见赵清溪露面,她冷声说,“赵小姐这大清早的要去哪里?” 赵清溪认识的安阳王妃虽然厉害泼辣,但是别人不惹她的时候,待人是极和善的,她从小到大每逢宴席,见过安阳王妃数次,可是从没有一次,见过她寒着一张脸。 她抿了抿嘴角,手用力地攥了一下车厢帘幕,豆蔻指甲抠进肉里,才勉强笑着开口,“王妃有礼了!我想去半月庵住一阵子。” 安阳王妃冷笑,“昨日之事还没解决,太子殿下那里还没有论断,赵小姐便想逃之夭夭吗?” 赵清溪脸色一白,摇头,“王妃体察,不关清溪的事儿。” 安阳王妃看着她,“关你赵府的事儿,就是关你的事儿。有我在,赵小姐出不了这个城门,去不了半月庵,你是折回赵府,还是跟我去安阳王府做客,我给你半柱香的时间,仔细考虑一番。” 赵清溪没想到安阳王妃会等在这里,她昨日一时气火攻心,又一时心灰意冷,再一时难受至极不想留在家里,往日的聪明才智在这一刻瓦解崩塌,哪有心思想她即便说通了赵宰辅和夫人,安阳王妃会不让她离开? 她看着安阳王妃,白着脸沉默了好半晌,知道有安阳王妃在,今日她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了了。如今天色尚早,几乎没人,若是再晚些,人都起来,就有多着人看她的热闹了。 她无奈之下,闭了闭眼睛,“我这便折回赵府,辛苦王妃这一趟了。” 安阳王妃满意,“事情一日不解决,赵小姐就做好了做我安阳王府的女人的准备吧!我的大儿子尚且需要一个平妻。” 赵清溪脸色霎时血色全无,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 安阳王妃看着她,想着是她眼拙了,这赵清溪虽得赵宰辅自小培养,但却是个不顶事儿的,遇事只知一味躲避,所学所知,虽端庄知礼是大家闺秀,但眼界到底小了些,怪不得太子殿下不娶,她儿子也不要,到底是没有临安花颜厉害,浅笑盈盈间就闹得京城鸡飞狗跳,谁也莫可奈何。 这般一对比,她更是觉得花颜好,不由地想着可惜当初花颜与他儿子有私情传的沸沸扬扬时,她不该因为临安路途远门第小而不上心,否则,未必不能和太子殿下争上一争。 说到底,当初也是她目光狭隘了,哪知花颜不同寻常。 赵清溪慢慢地落下帘幕,声音有一种虚软无力,对护卫吩咐,“折返回府吧!” 赵府的护卫们应是,赶着马车,又折返了回去。 安阳王妃虽然拦了赵清溪,心情也不太好,见赵清溪折回去了,也困倦地对府卫摆摆手,“走吧,我们也回府吧!” 第八十五章(一更) 赵清溪回府,赵宰辅和赵夫人听闻是安阳王妃将人给截了回来,又惊又怒。 惊的是安阳王妃竟然料准了赵清溪会走,等在城门口,怒的是看来安阳王妃半丝情面不讲,势必要找赵府讨个说法到底了,而且看这姿态,还是冲着赵清溪来的。 赵清溪红着眼睛灰白着脸将安阳王妃说让她做安书烨平妻之事说了。 赵宰辅几乎咬碎了一口牙,跺脚说,“我这便去东宫。” 赵夫人恨声道,“安阳王妃欺人太甚,安书烨不是没出什么大事儿吗?她何至于闹成仇人的地步?” 赵清溪低声说,“娘,你们算计的人是安书离,这笔账虽是安书烨替了身,但到底是冲着安书离去的,安书离是她一手带大的儿子,疼宠至极,王妃岂能善罢甘休?” 赵夫人一时没了话,只后悔不已,眼看着赵宰辅要前往东宫,连声说,“老爷,你一定要求太子殿下,咱们的女儿花一样的年纪,岂能嫁给安书烨做平妻?无论安阳王妃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赔上清溪,其余的您……” “我知道了,只要不是赔上女儿,其余的无论什么我都答应。”赵宰辅接过话。 赵夫人连连点头。 赵宰辅看了一眼天色,距离上早朝还有半个时辰,便立马地去了东宫。 云迟往常会在早朝前早起一个时辰,但自从花颜此次来了东宫后,他便改了习惯,每日掐着上早朝的点才醒转。 昨日料定赵宰辅今日一早便会来,于是,他早起了半个时辰,等候赵宰辅。 花颜跟着他醒转,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穿戴,丰姿倾世,容颜如玉,举手投足间尊贵清华,她一颗心跳慢了一拍,忽然生出一种舍不得的感觉来。 这种感觉带着涩涩的甜意和抽紧的疼痛。 五年! 若是找不到破解魂咒的法子,她勉勉强强也只有五年的寿命了。 从川河谷水患至今,也是五年的时间,她不由得想自己这五年是怎么过的,思想之下,发现时间如梭,转眼就滑过了,虽自觉没有枉费,但痕迹却也极少。 云迟见她神色似有恍惚,心下一紧,止住了穿衣的动作,微微探身,握住了她搭在床上的手,温声询问,“怎么了?醒了一句话也不说。” 花颜打住思绪,对他微笑,轻声说,“没什么,就是在想今日进宫,太后若是为难我,我是该不客气地顶撞呢,还是顺着她给我一堆女戒女训的书研读学习规矩呢。” 云迟知道她不是想的这个,但也不点破,失笑,“皇祖母收了你的礼,驻容丹有奇效,她白发都少了些,应该不会十分为难你的。若是为难你,你不爱听,只管顶撞上去。” 花颜眨眨眼睛,好笑地看着他,“不会吧太子殿下,你这般护妻可是会伤了老人家的心的。” 云迟微笑,“皇祖母早已经被我伤了,她素来强势惯了,不能惯着,否则你今日在她面前弱了,来日她就会得寸进尺一分。不如就开始寸步不让,免了后顾之忧了。” 花颜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笑吟吟地说,“好,那我听你的,今日就寸步不让,免得来日他让你纳侧妃小妾,从你那里走不通跑来走我的路,不如就一下子堵死了。” 云迟轻笑,“这么早便担心起这个来了。” 花颜煞有介事地点头,“自然该早担心,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 云迟失笑。 二人闲话间,福管家前来禀告说赵宰辅来了。 花颜对云迟嘱咐,“狠点儿,别舍不得下手。” 云迟颔首,“晓得的。他虽是我半个师傅,但为了将来天下海晏河清,这一脚势必要踩上去。” 花颜深以为然,对他摆摆手。 云迟收拾妥当,出了西苑。 花颜站在窗前,看着云迟撑着伞出了西苑,想着这雨再下这一日,也该停了。否则再下下去,不止川河谷一带的水患问题了。 赵宰辅刻意没打伞,一路进了东宫,不止失仪,还有着显而易见的狼狈。 云迟在会客厅见了赵宰辅,见他一身的狼狈模样,微怔了一下,嗓音惯有的温凉,“宰辅怎么没撑伞?这般淋雨,万一生病了,可怎生是好?朝堂上一日可离不得你。” 赵宰辅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拱手,“太子殿下,老臣失仪了。老臣实在是顾不得了,特意前来求殿下。” “嗯?”云迟看着赵宰辅,眉目如常,“宰辅请说,你是两朝老臣,对社稷有大功,本宫是晓得的,你只管说吧!” 赵宰辅连忙说,“是昨日之事,老臣向殿下请罪,是老臣的错。殿下您知晓,老臣只溪儿一个女儿,疼若掌上明珠,着实想为她选一门好亲事儿,没想到弄巧成拙,如今安阳王妃口口声声让老臣将女儿赔给她儿子安世子做平妻,但不说不关溪儿的事儿,是老臣糊涂,就是关她,老臣怎生舍得?还望殿下相助。” 话落,赵宰辅一揖到底。 云迟负手而立,看着赵宰辅,昔年,他年少时,立足朝堂,处处受各大世家重臣掣肘,十分艰难。父皇孱弱,时常病倒在榻,朝事儿几乎是赵宰辅与一众朝臣撑着,多数时候,是赵宰辅一言九鼎。对于教导他,赵宰辅虽尽心尽力,但多也是为将来做他的岳丈,将女儿培养成为他的太子妃,倒是从不做明面上让他反感震怒之事。 所以,对于赵宰辅,云迟虽觉得他不可再用,但也没想着一下子将他卸甲。 他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揉揉眉心说,“此事本宫也甚是为难,宰辅知晓王妃的脾性,她不是个吃亏的性子,更何况昨日吃了那般大亏。即便她不甚疼宠安世子,安世子到底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昨日若非天不绝在,解了妩媚,安世子怕就没命了,王妃这股火不好消啊。” 赵宰辅不抬头,深深地垂着,拱手求道,“老臣明白,老臣厚颜求太子殿下周旋一二。” 云迟又叹了口气,“安阳王府什么都不缺,王妃也什么都不缺,数月前,西南境地之事,本宫与安书离合计瞒了天下人,安书离失踪一事,王妃哭伤了眼睛,本宫也是被她记上了一账,如今王妃让本宫秉公彻查,本宫也不好糊弄王妃。” 赵宰辅立即说,“只要保住溪儿,老臣不惜代价,求殿下了!老臣只溪儿这一个女儿。她……怎么能去给安书烨做平妻,若是老臣真允了,实在是逼死她。以她的性情,殿下……想必是知晓几分的……” 云迟神色淡淡地点点头,不咸不淡地说,“赵小姐品行不错,破有傲骨。” 赵宰辅老脸发烫发热,他的女儿品行不错,可惜他这个为人父者,算计她的亲事儿不择手段了些。他深深求道,“老臣求殿下了!老臣知道殿下为难,但是安阳王妃实在是泼辣,老臣知错,如何惩罚老臣都行,但溪儿是无辜的受了我的牵连,殿下明鉴。” 云迟又沉默片刻,道,“容我想想。” 赵宰辅得了云迟这一句话,顿时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知道只要云迟答应的事儿,一定就能做到。他以纵横朝堂大半生的敏感度私下里觉得,太子殿下将来定然是要肃清朝堂的,他首当其冲,所以,一时才失了分寸,不择手段地算计安书离,想拉着安阳王府一起,立稳位置,不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迫于无奈来求云迟,也是想看看太子殿下的态度,如今虽只四个字,但也说明太子殿下没想彻底对他动手。 赵宰辅心下大喜,连忙有深深一礼,“老臣多谢殿下周旋了。” 云迟颔首,“无论是宰辅,还是安阳王,都是朝中栋梁,肱骨重臣。本宫也不希望因为此事两府自此结仇。本宫尽力吧!” 赵宰辅连声道,“有劳殿下了,老臣深深反省,再不做此等事儿。” 云迟轻叹,“赵小姐品貌俱佳,何愁难嫁?宰辅不必忧心,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有损赵府门面。”话落,又说,“本宫的太子妃十分喜欢赵小姐,来日让她帮赵小姐选一门亲事儿,以她的眼光,定会让赵小姐合心合意的。” 赵宰辅闻言脸色变幻,“老臣糊涂,再不为了。”话落,顺着台阶说,“将来以后,溪儿婚事儿,就有劳太子妃了。” 第八十六章(二更) 赵府经此一事,即便有心想瞒,但也不会只手遮天瞒得彻底而严实,将来对赵清溪再选亲一事,别人因此会看低她几分,定然是极难,路途多阻。 所以,在云迟说出这句话时,赵宰辅无力地顺着台阶应下了。 此时此刻,由不得他不应。花颜是板上钉钉的云迟的太子妃了,而赵清溪将来的归宿还不知在何方,总之不会是东宫,也不会是安阳王府。 小忠子提醒上朝的时辰到了,云迟对赵宰辅说,“宰辅今日就休沐一日吧!” 赵宰辅看看自己淋了一身的雨,狼狈不堪是为博云迟同情,但让同僚看笑话他自然是不想,昨日一晚他也未得好睡,索性就爽快地应下,再次道谢,“多谢殿下体恤老臣。” 赵宰辅一身沉重地来东宫,脚步略显轻便地出了东宫。 花颜让采青帮着穿戴收拾妥当后,撑着伞来到前院,便看到了赵宰辅离去的身影,她在青竹伞下对走出会客厅的云迟浅笑,“太子殿下不会做那个掏空赵府私库的恶人,今日早朝后,是不是就该交给安阳王妃与安书离再次上赵府的门了?” 云迟微笑点头,“赵宰辅这些年,的确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我刚收服了西南境地,便回京拾掇赵宰辅,未免让朝野人心惶惶,赵宰辅掏空私库就罢了,还有用处,不能一刀杀了。” 花颜点头,感慨,“只是可惜了赵小姐,如此一来,姻缘更是难求了。” 云迟走到她近前,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青竹伞,罩住自己和她,笑着说,“我对赵宰辅说,日后你为赵小姐选一门合适的亲事儿,他觉得甚好。” 花颜眨眨眼睛,失笑不已,“这一下,赵小姐若是知道,怕是要伤心欲绝了。” 云迟不以为然。 花颜寻思着说,“梅舒毓喜欢赵清溪,回头我去信探探他口风,若是他还想娶,我就帮帮他好了。” 云迟颔首,“也无不可。” 二人说着话,上了马车。 马车出了东宫,来到皇宫后,天色已亮。 云迟对花颜说,“我先送你去帝正殿见父皇。” 花颜瞅着他笑,揶揄地说,“早朝的时辰到了,满朝文武都在等着呢,你不放心什么?不必你送,我自己去就好了。我可不想因这短短的一段路,被人说你宠我没边了。” 云迟失笑,“还不至于。” 花颜对他摆手,“你快去吧,不必你送,拜见完皇上,我就去宁和宫见太后。若是太后待我还算和善,中午我就厚脸皮在宁和宫留饭了。” 云迟瞅着她,见她一脸的浅笑吟吟,他笑着点头,“也好,我让小忠子陪着你。”话落,吩咐小忠子,“仔细着些。” 小忠子立即应是,“太子殿下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看太子妃,但有个不妥,定会派人知会殿下来救场。” 云迟颔首。 花颜闻言啼笑皆非,她此次进宫又不是找皇上太后打架的。 云迟去了金殿,花颜转了路,去了帝正殿。 小忠子寸步不离地跟着花颜,介绍皇宫景致,以及皇上和太后的喜好等。 花颜漫不经心地走着,不时地开口说上一两句话,作为询问和应答。 小忠子伺候云迟多年,从小就察言观色,他觉得太子妃自太子殿下离开后,似乎有些不对劲,但见她脸色寻常浅浅淡淡地笑着与他偶尔说一句话,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不由得用胳膊碰了碰采青。 采青跟着花颜不算久,但也摸清了花颜几分脾性,也隐隐约约感觉出不对劲,与小忠子一样,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二人对看一眼,不由得提起十二分精神。 小忠子试探地小声开口,“太子妃?您……可有不适?” 花颜停住脚步,撑着青竹伞,站在雨帘下,玉石砖上,望着皇宫的一处,目光浅淡而幽远,浅浅而笑,“没有不适。” 小忠子连忙说,“你但有不适,一定要告诉奴才,殿下对您重视至极,若是出了丝毫差错,奴才万死莫辞啊。” 花颜收回视线,对小忠子摇头,“的确没有不适,你且放宽心。” 小忠子觉得自花颜身上莫名地散出的那种不对劲感似在这句话话瞬间消失了,他微微宽了些心,“太子妃,您慢些走,路上积水多,小心地面滑。” 花颜“嗯”了一声。 小忠子头前带路,采青陪着花颜向前走去。 花颜一步一步,走得极轻,但只有她知道,脚下如万钧。 四百年前,这皇宫,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走过了不知道多少遍。如今人非无非,太祖爷建朝后,重新翻修了前朝皇宫,除了某一处,再不见一丝一毫的痕迹。 她心底的沧桑感萦绕了满腹满心,却无处安放,无处消散,喉咙隐隐约约有些腥甜,她克制着,压制着,在小忠子和采青不注意的时候,随手丢了一颗药在嘴里,将翻涌的气血给压了回去。 一路来到帝正殿,途中遇到了不少宫女太监,都规规矩矩地见礼。 昨日花颜来京的消息已经传开,一时间惊了不少人,都一脸懵地不知太子妃是何时进京的,纷纷怀疑自家眼线府卫的能力。 既惊又喜的只有敬国公夫人,琢磨着日子去东宫见花颜,有怕突然去唐突了。 帝正殿门前,立着王公公,见到花颜,眉开眼笑地躬身见礼,“老奴拜见太子妃,皇上昨日听闻殿下回话说雨停了您再进宫,没想到今日于未停,您就来了。” 花颜笑看着他,“公公免礼!”话落,俏皮地笑着说,“我怕皇上怪罪,这不冒着雨就来了。” 王公公笑呵呵地说,“皇上哪里会怪罪您呢?方才听人禀告说您已进宫,一下子就笑了,说您比殿下强多了,人未娶进门,就疼的不将父皇看在眼里了。” 花颜失笑,“皇上这样说,可是我的罪过了。” 王公公笑着连忙说,“您快请,皇上在里面等着您了。” 花颜将青竹伞交给采青,抬步进了帝正殿。 皇帝身体本就不好,早先云迟离京,他一连上朝理事数月,已经筋疲力竭,好不容易盼到云迟回来,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就垮了,再加上连日来的大雨,让他又缠绵病榻了。 花颜迈进门槛后,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她抬眼看去,只见皇上半靠在外殿的长椅上,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明黄的袍子,气色不太好,带着浓郁的病态,显然是因为她前来,他才从床上支撑着爬起来。 花颜对皇帝的印象不错,笑着上前行拜见之礼。 皇帝乍见花颜,发现她不如初见灵动有生气,似是瘦了极多,整个人呈现一种弱不禁风之态,他一时愣了愣,直到她走上前,盈盈浅笑地福礼,嗓音含着笑意,如初见一般不拘谨,他才回过神来,笑着说,“免礼!怎么瘦了这么多?让朕险些认不出你。” 花颜直起身,想着云迟将她前往南疆闯蛊王宫夺蛊王引得他不惜性命危险相救之事瞒得死死的,密不透风,没几个人知道,皇帝也被他瞒了个严实。所以,如今他自然不知她受了重伤性命垂危那一次云迟不惜代价相救,自此后,她身体又折腾受伤了几次,一直没养得大好,所以,才极瘦了。 这话她自然不会说出来,于是笑着说,“大约是去了西南境地水土不服的缘故。” 皇帝对这个答案觉得合情合理,笑着招手,“过来坐。” 花颜从善如流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皇帝瞧着她,虽不若赵清溪一般端庄得一板一眼,但是举止娴雅怡人,赏心悦目,他笑着道,“怎样?兜兜转转,你还是要嫁给太子,如今可心甘情愿了?” 花颜好笑,“折腾来折腾去,我自然是不及太子殿下的。皇上这话说的我惭愧。” 皇帝似被这句话给都愉悦了,不由得哈哈大笑,“朕的太子,从小到大,无论求什么,没有他做不到的。你败在他手里,也不丢脸。” 花颜抿着嘴笑,“太子殿下待我一片赤诚,丢脸就成为小事儿了。”话落,她笑着说,“自我答应他之日起,自然是心甘情愿的,皇上放心吧。” 第八十七章(一更) 皇帝闻言,极满意地点了点头。 花颜看着皇帝,虽然体格孱弱,气色不大好,眉宇疲乏,一身汤药气,但一双眼睛贵在清明,可以算得上豁达睿智了。她不由得想起四百年前,她初次随太子怀玉进宫拜见他父皇时,那一双浑浊的眼,与如今何其天差地别。 南楚传承四百年,从没出现过昏君,哪怕如今皇上孱弱,一年有大半年缠绵病榻,但依旧心念社稷,固稳江山。 云迟遇到这样的父皇,是极幸运的。 太子怀玉没有他这么幸运,他的一切,都不幸运,包括遇到她…… 花颜不由得气血又涌了涌,抬手按住心口,将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 “怎么了?”皇帝发现她神色不对,似突然十分苍白,不由得开口询问。 花颜定下神,慢慢地放下捂在心口的手,面色攸地恢复如常,浅笑着说,“不曾怎么。” 皇帝看着她,有些怀疑刚刚是自己看花眼了,他抬手揉揉眼睛,再看花颜,依旧如来时一般,浅笑嫣然,他笑着叹了口气,“朕老了,体虚力乏,近年来愈发力不从心,老眼昏花了,只盼着你和太子别再出差头,顺利大婚,你们大婚后,朕就将这皇位传给他,退位颐养天年。” 花颜看着皇帝,“皇上尚年轻得很,天不绝就在东宫,改日让他进宫为您把把脉。” 皇帝笑道,“朕听闻天不绝这些年一直在花家?” 花颜摇头,“不算是在花家,是我为了哥哥治病,给他寻了一处清静的地方,早先是我强求了他,后来他习惯了与世无争,便不想出去了。” 皇帝点头,“朕倒是极想见见他,朕这副身体,太医早说是生来弱症,只能将养,根治不得。不知若是他诊脉,能有什么不同。” 花颜笑着道,“改日让他诊诊就知道了。” 皇帝颔首,道,“上次,朕与你对弈,你说不懂棋艺,故意糊弄朕。来,今日你好好与朕下一局。”话落,吩咐,“来人,摆棋。” 花颜一怔,没想到皇上还记着这一茬,连忙笑着说,“不敢糊弄您,我是真不能下棋。” 皇帝蹙眉,“早先你一味退婚,凡事都做出不通无术的样子来,朕不知你能耐,太子能顺利平复西南,别人不知,朕晓得有你的功劳。如今你还说不能下棋?颜丫头,你是怕赢了朕,朕治罪于你不成?” 花颜无奈地笑着说,“不是,是真不能下棋。”话落,她琢磨着说,“琴棋书画上,我唯独书法拿得出手,太子殿下见了我的书法,是称赞不已的,皇上您身子不好,下棋费神,不如我就写两张字帖,给您品鉴一番?” 皇帝听闻云迟都夸赞,顿时将对弈之事丢在了一旁,立即说,“行,这个也好,那就这个。”话落,吩咐王公公,“快,给太子妃备笔墨纸砚。” 王公公连忙应了一声去了。 不多时,笔墨纸砚备好,摆上桌,王公公为花颜磨墨。 花颜伸手挽起袖子,站起身,走去了桌前。 皇帝注意到她手腕的手镯,惊讶地说,“颜丫头,你手腕的镯子,可有什么来头?” 花颜脚步一顿,动作一僵,随意地晃了晃手腕的镯子,不当回事儿地笑着说,“家传的物事儿。” 皇帝仔细打量了一眼,“这镯子是个好物事儿,难得一见,稀罕得很,是个传世的珍品。” 花颜笑着说,“的确是挺难得的。” 皇帝不再纠缠镯子,还是好奇她的字帖,催促,“快写吧!朕瞧瞧,何等的书法让朕的太子赞不绝口?当世名帖他都不稀罕的,别是他说好话为了哄你开心。” 花颜抿着嘴笑,想着云迟的确是个会哄人的,明明看着是性情温凉的那么一个人,偏偏哄起人来,令人能感受到他浓浓的热情和满腔的心意。 想到云迟,她心中不由得暖了起来,落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写了两张字帖。 两张不一样的字帖,一张是正楷,一张是草书。 写完后,她轻轻抬手挥干了墨,将字帖递给了早已按耐不住看过来的皇帝。 皇帝拿过字帖,眼睛一亮,连声大赞,“好好好!不愧是太子也称赞的书法,果然是……当世名帖也不及你这字帖,风骨天成。” 花颜笑着放下笔,“得您夸奖了!” 皇帝看着两张字帖,仔细地逐字品鉴了一番,爱不释手地说,“的确是好字。”话落,好奇地问花颜,“你这字,是如何练成的?” 花颜自然不能对皇帝说天生就会的话,笑着道,“自小陪我哥哥一起练的,他在病中时,每日无事儿,我多数时候陪着他,拘着性子,也就练成了。” 皇帝笑道,“原来如此,朕就说嘛,你这丫头是个好玩的性子,怎么会耐得住性子练成这么好的字帖,原来是你哥哥的功劳。” 花颜笑着点头。 皇帝精神大好,“这字帖,朕真应该叫那几个当世大儒来看看,免得他们眼高于顶,连朕求他们一幅字帖,都难得很。” 花颜重新坐下身,笑道,“这两张字帖就送给皇上了!” 皇帝不客气地点头,“自然要送给朕,朕要留着,好好品鉴。”话落,对花颜问,“你还会什么?有什么如这字帖一般的本事,也让朕再见识见识。” 花颜笑着说,“都不及这字帖精透。” 皇帝怀疑地看着她,刚要说什么,外面有人禀告,“皇上,太后身边的周嬷嬷来传话,说请太子妃早些过去宁和宫。” 皇帝闻言打住话,笑着道,“母后就是个急性子,这人才在朕这里坐多久?她就等不及了?”话落,拿着字帖对花颜说,“罢了,太后早就想与你好好说说话了,你快去吧!” 花颜点头,笑着站起身,王公公连忙打开门,她走出了帝正殿。 周嬷嬷撑着伞等在外面,见花颜出来,连忙见礼,“太子妃!” 花颜打开青竹伞,罩住自己,笑着对周嬷嬷点头,“辛苦嬷嬷跑一趟了,我本是拜见完了皇上,也要去宁和宫拜见太后的。” 周嬷嬷眉眼笑开,“太后听闻您进京,欢喜得很。” 花颜浅笑,“走吧!” 周嬷嬷连连点头,头前带路,走了几步后,回头瞅花颜,花颜撑着伞,由小忠子和采青陪着,缓步走着,举步如莲,清雅素淡,在烟雨中,人儿如画一般美好。她回转过头,想着太子妃真是一个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舒服至极的人。 来宁和宫的路上,途经凤凰殿,花颜停住脚步,偏头瞅向凤凰殿。 小忠子连忙开口,“太子妃,这是皇后娘娘生前的居所,自从皇后娘娘薨了之后,皇上再没立后,这凤凰殿便一直空置着,有十五年了。” 花颜点头,收回视线。 一路来到宁和宫,门口有宫女太监齐齐见礼,甚是恭敬,“太子妃!” 花颜笑着点点头,宫里奴才们的态度代表了太后的态度,可见她送的那两瓶驻容丹真是对太后有效。 周嬷嬷挑开珠帘,花颜将伞递给采青,抬步迈进了门槛。 太后倚靠在榻上,什么也不曾做,显然是在专程等她。 花颜瞅了太后一眼,似的确是驻容丹有效,太后看起来年轻了些,精神劲儿也很好,她浅笑着福礼,“太后万安!” 太后自从花颜迈进门槛,眼睛就不错眼珠地看着她,见她弯身福礼,姿态标准,丝毫不落于大家闺秀的做派,她倒是愣了愣。 周嬷嬷见太后看着花颜发愣,连忙提醒,“太后!” 太后醒过神,轻咳了一声,摆手说,“免礼吧!几个月不见,哀家乍然看到你,竟有些认不出了。” 花颜直起身,笑着说,“数月前是我不对,闹腾了些,惊到了您,太后见谅。” 太后想起数月前她前往东宫,她跳高阁,将她吓得惊厥了过去,一时又心有余悸,欷歔地说,“你可真是个胆子大的,那时的确将哀家吓死了。” 花颜抿着嘴笑。 太后叹了口气,“过去的事儿了,就不必再提了。”话落,对她招手,“来,你过来坐,我们好好说说话。” 第八十八章(二更) 花颜笑着坐去了太后身边的榻上。 周嬷嬷连忙吩咐人沏最好的清茶,放在了花颜面前。 花颜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着说,“这是今年产自云雾山的新茶,一共也没收几盒。” 周嬷嬷笑着接过话,“这还是太子殿下从临安回京时带回来的,太后说喝了一辈子的茶,原来竟不知临安的清茶最是好喝。” 太后笑着点头,“可不是嘛。” 花颜抿着嘴笑,“云雾山常年雾气缭绕,山茶自长出到发芽再到开花,都会每日经过雾气洗礼,天然的生长环境造就了与别的茶不同。不过产量极少,茶也比寻常茶难采。” 太后连声说,“怪不得了,这茶喝着入口绵香,回味无穷,真是好喝。” 花颜笑着道,“您喜欢喝,以后每年我都让你送您些。” 太后笑着转向她,看了她片刻,见花颜嘴角含笑,容色明明极盛,却不刺目逼人,淡雅至极,姿态不甚端庄,但让人看着闲适舒服,她点点头,“好,你送的驻容丹也极好,我都生出黑发了。” 花颜笑着道,“回头我再从天不绝那里讨些给您。” 太后目光又暖了暖,伸手拉过她的手,慈和地说,“以前是哀家对你有些偏见,你也别怪哀家,哀家自小就心疼太子,皇宫早薨,哀家对太子身上,可谓是含辛茹苦,怕他长歪了,又怕他太淡薄,这些年,生怕深了,又生怕浅了。如今他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哀家又怕他娶个不像样子的太子妃误了他。” 花颜暗叹,她就是那个不像样子的太子妃了,她笑着说,“我以前确实有些不知事儿,以后定万事稳妥些,不给太子殿下生出麻烦来。” 太后面上现出明显的笑容,整个人也温暖起来,伸手拍拍她的手,“哀家老了,目光短浅了,其实哀家该相信太子,他选的人儿,一定合他脾性,极好的。也是哀家眼拙了,未曾好好了解你,便胡乱地闹了一通,也是给太子添了麻烦了。” 花颜没想到太后这般直接地与她说出这番话来,她浅浅地笑着说,“太子未曾怪我,也未曾怪您。” 太后听了这话大乐起来,“你这孩子,也是个会逗趣的,是是,我是他皇祖母,你是他千方百计要求娶的太子妃,除了皇上,如今最近他的人,就是你我了。他即便怪,也没法子不是?” 花颜也大乐,“正是呢。” 周嬷嬷等侍候的人也都笑了起来。 这一番说笑,气氛更融洽了些。 太后与花颜又说了半晌闲话,太后问了临安地貌,又问了花家长辈一众人等,然后又说起了西南境地之事,这一聊,半日就过去了。 花颜捡能说的说了,说起西南境地时,每一句都称赞太子英明,手段厉害,如何收服了西南,让一众官员服服帖帖的,将太后听的心花怒放。 花颜知道她最喜欢听这个,教导云迟如此有本事,也有她的功劳,为之骄傲。 花颜若是当真哄起人来,是极会哄人的,话语说出来,会让人通体舒畅,不止太后眉开眼笑,就是宁和宫的宫女太监嬷嬷们也都人人带着笑。 小忠子和采青站在门口对看了一眼,齐齐暗暗想着,哪里还用得着殿下操心太后难为太子妃?照这样的情形,太后被太子妃哄了个团团转。 花颜觉得老人家其实最是好哄的,尤其是太后这种老人家,素来刚硬性子要强又身处在太后的位置,想必在她面前敢放肆与她说真心话与她天南地北闲聊的人几乎没有,她是寂寞的,如今在她也努力地接纳她,和她和气说话修复关系时,她趁机略略地用心哄一哄,她也就喜笑颜开了。 到响午时,周嬷嬷见太后还一副神采奕奕没与花颜聊够的模样,心中欢喜地提醒,“太后,到午时了,该用午膳了。” 太后笑着连声说,“哎呦,哀家都忘了时辰了,可别饿着颜儿,快快,摆午膳。” 周嬷嬷笑着应是,立即吩咐人去了。 去御膳房通传的人刚走到门口,便遇到了撑着伞来宁和宫的云迟,连忙见礼。 云迟含笑吩咐,“告诉御膳房,我今日也在皇祖母这里用午膳了,多加两个菜。” 那人连忙应是,一溜烟地去了。 周嬷嬷听闻云迟来了,大为高兴地通传,“太后,太子殿下来了。” 太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对花颜说,“你瞧瞧,他是有多在乎你,他有多久没来哀家这里用午膳了?你一来,他就来了,大约是生怕哀家欺负了你,派了小忠子跟着你还不够,自己竟然来瞧了。” 花颜轻笑,“他是议事殿的饭菜吃腻了,才来您这里蹭饭的,不关我的事儿呢。要不然他进来后,您问问他,看看是不是这样?” 太后“嗯?”了一声,笑呵呵地说,“好好,哀家待他进来,就问问他,看看是你说的对,还有哀家说的对。” 花颜笑着点头,见云迟来到殿外,便用传音入密与他将刚刚的话说了。 云迟脚步在门口顿了顿,瞬即哑然失笑,然后将伞递给小忠子,迈进了门槛。 太后果然好哄,当真在云迟见了礼后,对他询问起来。 云迟依照花颜传音入密所说,将花颜说的话说了一遍。 “哎呦!”太后惊奇不已,纳闷地看看云迟,又瞅瞅花颜,“你们两个心有灵犀这个地步吗?”话落,她问周嬷嬷,“你们谁给太子传话了?” 周嬷嬷等人也惊奇不已,齐齐摇头。 太后一拍大腿,稀罕不已地对花颜笑着说,“怪不得太子非你不娶,早知你们这般心意相通,哀家以前何必做那个恶人?得罪了这个,又得罪那个,里外不讨好。” 花颜抿着嘴笑。 云迟含笑瞅了花颜一眼,见她眉眼笑开,极清丽夺目,见他看来,对他眨了一下眼睛,颇带有几分调皮,似整个人灵动极多,又如以前一样了,他也跟着心情极好,愉悦地笑着说,“我跟太子妃是极心有灵犀的,皇祖母考验这个,难不住我们。” 太后笑呵呵地说,“好好好,哀家吃一次亏就够了,以后不拿这个考你们了。”话落,对他笑着招手,“快坐下,哀家见你都瘦了,川河谷治水一事儿还没定下来吗?” 云迟坐在了花颜身边,微笑着说,“今日早朝已经定下来了。” 周嬷嬷上前斟了一杯茶,不等端过去,花颜伸手端了过来,转手递给了云迟。她做得随意,倒叫周嬷嬷愣了一下。 云迟伸手接过,喝了一口,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太后明眼看着,面上的笑容也深了深,如今她是经过今日半日与花颜说话,越看花颜越喜欢,她发现花颜没有传言中所说的小世家的小家子气,心胸十分的开阔大气,言谈笑语间妙语如珠,出口成章,眼界十分开阔,有时候她问起某一件事儿的见解,他竟然能够引经据典分毫不输当世大儒,胸有丘壑。 她又惊又讶又暗暗地喜欢不已,早先若是还觉得有不妥帖不如意之处,如今早已经烟消云散了。她自诩做姑娘时,看过无数典籍,学过无数道理,做了皇后太后更是每日习惯要读些书,但是也不及花颜,天下诸事,从她口中说来,比说书先生说的还要好,令人听着便暗暗佩服她年纪轻轻,如此见高识远。 太后笑着说,“定下来让谁去了?” 云迟笑着道,“安书离带着工部的几名官员过去,明日启程。” 太后点头,“我听闻昨日安世子在赵府出了事儿?惊动你去了赵府?什么事儿这般严重?今日一早,安阳王妃竟然拦了出城的赵小姐?” 云迟淡笑,“小事儿,皇祖母不必费神,您身体不好,要静心安养。” 太后一听气笑,转向花颜说,“你看看他,这是嫌弃哀家老呢。” 花颜抿着嘴笑,“太子殿下孝顺,俗话说万事不愁,百岁无忧。” 太后爱听这话,指着花颜笑着说,“就你这张巧嘴啊,真是会哄个人。”话落,对云迟说,“好好,哀家不问就是了。今日儿你就将颜儿留在宁和宫吧,让她陪着哀家。” 云迟摇头,“皇祖母若是喜欢她,明日我再将她带进宫就是了,您总不能扣了她,让孙儿孤枕难眠。” 花颜脸腾地一红,转头瞪了云迟一眼,“说什么呢!也不害臊。” 云迟低笑,“说的是事实。” 太后大笑,伸手指着云迟,“哀家以前可真是没看出来,罢了,罢了,听你的。” 第八十九章(一更) 御膳房精心做了一大桌子菜,送到了宁和宫。 云迟陪着太后和花颜用了午膳后,坐在宁和宫里不走,等着太后松口,让他带走花颜。 太后本来还想留花颜再说话,一见云迟的做派,只能笑着作罢,摆手,“行了,哀家算是看出来了,哀家不放人,你也耗在这里了。你们赶紧走吧,你们走了,哀家也好歇着。” 云迟闻言笑着起身,“皇祖母累了半日,是该赶紧午睡了。” 太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哀家其实一点儿也不累,精神得很。” 云迟微笑,“皇祖母与太子妃说话的时间多得是,来日方长。” 太后笑哼了一声,对花颜说,“外面下了几日的雨了,寒气重。”说完,对周嬷嬷说,“去拿一件披风来,给太子妃披上,这般清瘦,也要好好地仔细照看着。” 周嬷嬷应是,连忙取了一件崭新的披风给了花颜。 花颜伸手接过,披在了身上,笑着道谢,“多谢太后。” 太后摆摆手,“路滑,小心些。” 云迟笑着牵了花颜的手,一起撑着伞出了宁和宫。 二人离开后,太后探头往窗外瞅,面上带着笑意说,“真是般配。” 周嬷嬷笑呵呵地说,“可不是吗?老奴一辈子,从来没见过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站在一起这样般配的人,真是天作地设的一对。” 太后连连点头,“哀家今日方才知晓,花颜真是不错,不说赵府小姐差她一截,这京城里的闺秀,怕是没一个能比得上她的。” 周嬷嬷笑着说,“依老奴看来,太子妃也是个知礼守礼的,这半日来,真没半分逾矩。” 太后感慨,“哀家本想着为了太子,她有什么不妥之处,哀家要忍着多包容些,慢慢教导。如今这一看啊,倒是都不必了。哀家与她半日后,也是受益良多,这般豁达聪透,世间少有的女子了,不愧是临安出来的,人杰地灵之地,就是不一样。” 周嬷嬷笑着点头,“太后说得对。” 太后又道,“哀家就是不太明白,早先她一味地要退婚,是为着什么,太子人品样貌,身份尊贵,任哪个女子见了,无不心倾爱慕,偏偏她就是不喜。” 周嬷嬷道,“临安有不与皇室牵扯的规矩。” 太后道,“这倒是个理由,但哀家总觉得,若只为这个理由,不至于闹腾到那个惊天动地的地步。”话落,她揉揉眉心,“罢了,哀家老了,诚如太子所说,多操心做什么?不想了,他们如今能好好相处,便是极好,哀家也就放心了。” 周嬷嬷点头,“太后您宽心,您所操心的事儿,殿下都明白,定会都处理妥当的。” 太后又乐起来,“正是,哀家的这个孙子啊,腹中有乾坤,万事都胸有成竹。” 一连下了几日的雨,渐渐地一时比一时小了。 云迟和花颜撑着伞出了宁和宫,淅淅沥沥的雨打在二人四周,不再是噼里啪啦的声响,而是清清润润的细响,带着烟雨的缠绵和柔软。 云迟放慢脚步,对花颜含笑说,“倒是我白担心一场了,就该知道你有法子对付皇祖母的,不管是谁,只要你一心投其所好,便没有不说你好的。” 花颜轻笑,睫毛抬了抬,如两把蝶扇,清水的眸子清澈地含着笑意地望着云迟,“太后其实很好哄的,也十分不易,尤其是对你身上,用心至极,有些地方可能做得对你来说不太妥当,但人无完人,端看其心,就够了。” 云迟抬手,轻点花颜眉心,失笑说,“本宫的太子妃,豁达明智,聪透坦荡,随性平和,与你相处,皇祖母哪怕有些拧巴,也都被你解开了绳子。” 花颜好笑,“你这是夸我呢。” “嗯,夸你呢。”云迟撤回手,云纹水袖拂过花颜面颊,有些轻柔的软和暖。 花颜心中荡起涟漪,忽然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笑着问,“今日你不是该很忙吗?怎么看起来还这般悠闲?” 云迟脚步顿了一下,停住,偏头瞅着她,见她挽着他手臂,与他亲密自不必言说,他笑意浓郁,嗓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川河谷一事在早朝上商定后,安书离便回了安阳王府,王妃听闻安书离要去川河谷治水,便又去了赵府议谈,让赵宰辅答应捐献兴修川河谷水利的银两一力承担了,她就既往不咎昨日之事。” 花颜挑眉,“所以,赵宰辅今日一早求了你后,你就反手推给安书离让他去说动安阳王妃了?” 云迟“嗯”了一声,“我派了福管家跟着安书离,又陪着安阳王妃,前去赵府,作个见证。也算是我东宫出面调停了此事。” 花颜笑着说,“怪不得你清闲了,竟然跑来宁和宫找我,大约朝臣们如今都盯着赵宰辅和安阳王妃了。” 云迟笑着点头,对她问,“陪了皇祖母半日,累不累?” 花颜摇头,“不累,太后也有许多让人学习之处,与长者言谈,总有受益之处。” 云迟伸手轻柔地为她理了理发丝,询问,“既然不累,我陪你在皇宫走走?御花园里,景致也有可观之处。” 花颜点头,“好啊。” 云迟陪着花颜转道走向御花园。 烟雨中的御花园,大雨下了几日,不染一尘,草木清新挂着水珠,水蒙蒙,雾蒙蒙的,鲜花被雨水滋养,开得盛华,娇艳欲滴,或如火如荼,或十分俏丽。 有一处山石,堆垒成轩台,上面坐落着高阁,四周挂着轻纱的幔帐,是一处观景台。 云迟见花颜望向那处,对她说,“昔日,我母后就喜欢登上那处高台,欣赏景致。要不要登上去看看?” 花颜点头,“好啊。” 云迟握着花颜的手,一步步走上高阁。 说是高阁,其实不算高,最起码不及东宫那处高阁的一半高,所以,二人很轻易地登了上去。 高阁内设有桌椅矮凳,小忠子带着人在二人上来之前已经收拾停当,铺了软垫,又沏了茶,摆了瓜果糕点等物。 花颜站在高阁上,举目下望,便看到了她昔日最熟悉的风景,脸色有些清透。 云迟随手一指,说,“那处就是我与你说的皇宫禁地,是几百年前前朝留下的,太祖建朝后,重修了皇宫,大变了模样,独留了那处温泉池。有诏曰,子孙永生永世,南楚朝在一日,子孙都不准用那处温泉池,所以,几百年来,一直封着。” 花颜轻声说,“真的成为禁地了吗?没有谁偷偷地溜进去过?比如说,你呢?” 云迟摇头,“迄今为止,没有一人进去过,我也没进去过。” 花颜笑了笑,眸光幽远,声音更轻,“南楚的子孙真听话。” 云迟仔细地注意她神色,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在一点点儿地变凉,不知是高阁上高处有风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他用力地握了握,将她的手全部包拢在自己手中,温暖她的指尖,微笑着说,“是啊,太祖爷下了死命令,那处温泉池,如蛊王宫一样,有太祖爷留下的一支暗人守着。” 花颜讶异了一下,轻轻地笑了笑,“一个温泉池而已,太祖爷这是何必呢?” 云迟低声说,“据说,淑静皇后的骸骨未入前朝陵寝与怀玉帝一起安葬,而是被太祖爷安置在了那一处禁地的温泉宫内,用千年寒冰棺镇着的,淑静皇后是太祖爷一生挚爱,自不准许谁碰触踏足那处。” 花颜面色刷地一白,整个人轻颤地抖了抖。 云迟本就敏锐,早就发现了她的异常,立即伸手抱住她,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用平和的嗓音柔和地说,“怎么了?可是高台上风大,冷了?” 花颜不说话,这一刻,云迟的怀抱也不能温暖她。 她脑中满是云迟的话在回响,原来,在她死后,没有与怀玉一起安葬,而是被放在温泉宫里以千年寒冰棺镇着,由暗人看护,封成了禁地? 怪不得,她无黄泉路可走,无彼岸花可踏,无迹可寻怀玉。 她心口血海涌了涌,这一刻,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又“哇”地吐了出来,喷洒了云迟一身。 云迟面色大变,喊了一声,“花颜!” 花颜头脑昏沉,魔魔怔怔地看了一眼云迟,想说什么,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第九十章(二更) 鲜红的血染了云迟满身,花颜在呕血后,眼前一黑,身子随即软倒。 云迟本是半抱着花颜,大惊失色下急喊了几声,花颜如风中的残叶一般,无声无息地倒在了云迟的怀里。 小忠子和采青本来躲远了些,此时闻声立即奔了过来,见此情况,也一下子白了脸。 小忠子急声问,“殿下?是喊太医还是?” 云迟抱着花颜,青白着脸沉默了一瞬,似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吩咐,“不得声张,给我拿一件衣服来,我换上,立刻回东宫。” 小忠子心神一醒,知道太子殿下这副浑身是血的样子不能被人看见,幸好这处高阁无人,只他和采青跟着,他当即应是,连忙去取衣袍。 不多时,小忠子取来衣袍,云迟脱下染血的外衣,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用披风裹了昏迷不醒的花颜,下了高阁。 小忠子命人抬来了一顶软轿,云迟抱着花颜坐进了软轿里。 太子殿下的轿子经过,宫女太监纷纷避让一旁跪地行礼。 软轿不声张地一路出了御花园,向宫门走去。 未到宫门口,遇到了几名大臣,见到了云迟的轿子,连忙上前见礼,询问太子殿下可是去议事殿,云迟在轿子中,淡声说,“本宫回东宫一趟,今日不去议事殿了。” 几名大臣一怔,有一人试探地问,“那殿下早先所说的让我等去议事殿商议……” 云迟截住他的话,“明日再议。” 那人听出云迟嗓音低沉,连忙后退了一步应是。 几人让开路,软轿出了宫门。 出了宫门,云迟抱着花颜上了马车,马车驶向东宫。 回到东宫,云迟对小忠子吩咐,“去请天不绝到西苑。” 小忠子应是,也顾不得打伞,一溜烟地向天不绝的住处跑去。 马车在垂花门前停下,云迟抱着花颜下了马车,将她用雨披裹了个严实,自己则冒着雨一路回了凤凰西苑。 天不绝听小忠子说花颜在皇宫又呕血了,面色也变了,本要午睡,闻言连鞋也顾不得穿,便冲出了院落。 安十六与安十七、花容听闻后,也都齐齐地赶去了凤凰西苑。 云迟将花颜放在榻上,看着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角却刺目的鲜红,几乎灼烧他的眼睛,他掏出娟帕,为她擦了擦嘴角,然后无声地坐在床边,看着她。 一直以来,他隐约有一种感觉,花颜的症结大约是因了他的身份,或者是在皇宫,因为,上一次她踏入京城,半丝也没有去皇宫的打算,极力地避开。 可是他没想到,原来她的症结,是在皇宫的那一处禁地。 他即便聪明绝顶,也不敢去想,关于她与那一处禁地有着怎样的纠葛?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南楚建朝四百年,那处禁地的的确确已经封死了四百年,历代南楚皇室子孙,无一人踏进去过,他也不曾,更遑论其他人了。 天不绝冒着雨冲进了西苑,云迟在听到他脚步声时,便立即对外面喊,“快进来!” 天不绝冲进了内室,便见花颜躺在床上,云迟坐在床前,花颜如往次发作一般,昏迷不醒,眉心隐约青气浓郁,他奔到床前,顾不得喘口气,伸手为花颜把脉。 这一把脉,他面色大变,惊骇道,“怎么会这样?” 云迟心下一紧,脱口问,“怎样?” 天不绝翘着胡子,抖着嘴角,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气伤五脏,弩伤六腹,心血呕急,息弱恶断,有性命之忧。” 云迟脸色一时间血色尽褪,腾地站起了身,沉声问,“你说有性命之忧?” 天不绝点头,“短短时间,她呕了心血数次,这一次,最为严重,太子殿下,你探探她鼻息,这般气若游丝,岂不是要命?” 云迟白着脸说,“你该怎么治她?本宫能做什么?” 天不绝灰白着脸说,“老夫穷极一生医术,于她身上,也是没有法子啊!如今只能再开一副药,喂她服下了。”话落,对云迟说,“老夫观她这脉象,一时比一时浅。太子殿下既然在每次她昏迷时喊她管用,便喊喊她吧!能喊醒她,便无性命之忧,若是喊不醒她,便是真真正正地危险了。” 云迟颔首,“本宫晓得了,你快开药方。” 天不绝应是,立即去了。 安十六和安十七、花容早也跟着天不绝冲了进来,一直没靠前,如今见天不绝去开药方子,三人都围上前来看花颜。 花颜的模样,令人见了实在是触目惊心,如纸人一般,苍白虚弱得很。 安十六忍不住问云迟,“太子殿下,少主为何又发作呕血了?她知道自己的症状,不是克制不住的情况下,不该呕血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云迟慢慢地坐下身,伸手握住了花颜的手,柔若无骨,冰凉入骨,他盯着花颜看了一会儿,目光低暗,嗓音低沉,“本宫带她逛御花园,登上了高阁,正与她说起皇宫的一处禁地时,她便发作了。” 安十六立即问,“殿下能否说说,是什么禁地吗?” 云迟沉声说,“是四百年前太祖爷大修了皇宫,独独留下的一处温泉池,命暗人看护,后世子孙,南楚在朝一日,都不得闯入打扰的禁地。” 安十六闻言心下一惊,已然是明白了,安十七和花容自然也是明白了,一时间,安十六不再言语,安十七和花容也不再作声。 云迟偏过头,看着三人,“你们是知道她癔症发作的原因是不是?告诉本宫,她因何如此?” 安十六、安十七、花容对看一眼,安十六拱手,无奈地垂下头说,“太子殿下恕罪,少主和公子都下了死令,花家任何人等,都不可妄议少主癔症之事。” 云迟眯起眼睛,“花灼是宁可妹妹有事儿,也不愿本宫知晓吗?他的死命,是针对本宫了?” 安十六立即说,“公子也是应少主所求,太子殿下见谅,您该知道公子是十分疼宠少主的,除了自逐家门,但又所求,莫不应允。”话落,他看向花颜,面上现出揪心之色地说,“太子殿下问少主吧!从小到大,少主不准的事情,除了公子,花家任何人都不敢不应,少主之事,我等不能说。” 云迟薄唇抿成一线,“她是要瞒死本宫,若是此次本宫喊不醒她,你们觉得,本宫当如何?” 安十六三人顿时一震,面上也齐齐不见血色。 “行了,你们下去吧!”云迟摆手,不再与三人多说。 安十六看着云迟,挣扎了片刻,但想到魂咒无解,少主也是一番苦心为太子殿下,还是将话狠狠地憋在了肚子里,咬着牙走了出去。 安十七与花容也挣扎了片刻,见安十六走出去,也一起跟着走了出去。 室内安静下来后,云迟攥紧花颜的手,低声说,“不愧是临安花家的人,都这般时候了,有你和花灼的死命,说什么也不告诉我。” 花颜自然不能接他的话,静静地躺着,气息微乎其微。 云迟没向往日一样喊她,而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与她说话,“花颜,有一件事儿,我本想在你我大婚,洞房花烛之夜,我再告诉你的。如今我便与你说了吧。” 云迟看着她,轻声说,“你可还记得,在南疆时,你让我实话告诉你,说我也许没那么喜欢你,只不过是为了我要的天下,你才是那个最适合你的人,你说除了你,也许无人能胜任我身边的位置……” 云迟摇摇头,低声说,“没遇到你之前,我起初是这样想的,但遇到你后,我便不这样想了,我心悦你,喜你,慕你,甚至一腔心意,都倾在了你身上。你见我之初,是在临安花家,我见你之初,也是在临安花家,可是我慕你时,却是在五年前的川河谷,未见你人,倾心不已,日日累积,不可收拾。” 云迟目光凝视着花颜,一手轻轻地摩挲她的脸,手下触感也是冰凉的,他将手移到她心口处,若非这里有丝温热,他几乎要怀疑她已绝了气息,他眼睛不由得发红,哑声说,“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夜,我从不怀疑自己能把你娶到,成为我的太子妃。可是如今,你应了我,却是这般频繁癔症发作,我……真是不知怎么做才是对你好了……” 第九十一章(一更) 云迟一番话落,便是长久的沉默。 花颜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醒来,也没有应答,睫毛也不曾颤一下,诚如天不绝说,这一次,是真真的十分凶险到有性命之忧的地步了。 天不绝开了药方子,小忠子连忙去熬药,天不绝没走,便在房中的一处窗前坐着,一边思索着,一边听着云迟的话,不时地瞅床上躺着的花颜和床边坐着的云迟一眼,心中是绵延不绝的叹息。 他一生钻营医术,看惯了生生死死,于情爱一事,年轻时,嫌弃麻烦敬而远之,一年复一年,孤僻地便这样到了半百之龄。这一刻,他却着实地体会到了,人人都说太子云迟胸中装着天下,生性凉薄,不近女色,可是如今,他不过是千万凡夫俗子中的一个罢了。 为了花颜,他着实是丢了太子殿下的身份以及不该因情爱而有的失控表情。 小忠子端来汤药,喊了云迟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端到了他面前。 云迟伸手接过,汤药温热,他含了一口,俯下身,以唇哺喂花颜,她牙关紧咬,一时不松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撬开她的贝齿,将药喂了进去。 一碗药喂下后,云迟将空碗放下,用帕子擦了一下嘴角,看着花颜,低声说,“是不是,我若是与你悔婚,还你自由,你就不会再犯癔症了?就不会克制不住自己每每出事儿了?是不是在南疆时,我若是不以条件相换,做低自己,用蛊王换你做我的太子妃,你顺心顺意地救了苏子斩,与他双宿双栖,就不会如此了?” 小忠子听的心惊胆颤,“殿下万万不要想不开。” 云迟不理会小忠子,继续低声说,“你从不怪我,一日待我比一日好,花颜,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是毒药?让我恨不得飞蛾扑火,也莫可奈何。” 小忠子几乎要哭了,“殿下,太子妃待您不可谓不心诚,您可不要想着悔婚,太子妃可是您千方百计费劲无数心力要娶的人啊,若您悔婚,还上哪里去找您喜欢极了的太子妃呢?万万不要啊。” 云迟话语顿住,又沉默下来。 小忠子心里急的不行,看向远处坐着的天不绝,“神医,你倒是说句话啊!” 天不绝看看云迟,又看看小忠子,然后对小忠子摇摇头。 小忠子拧着鼻子,忍着难受,不吭声了。 云迟揉搓着花颜的手,感受不到半丝温热,对天不绝和小忠子说,“你们都出去吧!” 天不绝站起身,对云迟道,“老夫就在外面画堂等着,太子殿下有事儿就喊老夫。若是她醒了,也立即喊老夫。” 云迟点点头。 天不绝走了出去,小忠子也跟了出去。 外间,安十六、安十七、花容三人没走,一直听着里面的动静。见天不绝和小忠子出来了,三人都看向天不绝和小忠子。 天不绝叹了口气,“我就没见过这么倔强的丫头,从小到大,认准一条道走到黑。这道坎,是怎么也过不去了。” 安十六、安十七、花容三人面色忧急,皆无话。 云迟又沉默了许久,拖了靴子,上了床,将花颜抱在怀里,覆在她耳边,低声喊,“花颜,花颜,花颜……” 一声又一声,低低沉沉,柔柔缓缓,千回百转。 喊了一会儿,花颜依旧没动静,云迟在她耳边说,“花颜,你醒来,你若是醒来,我便……”他咬了一下牙,“只要是为你好,我便可以与你悔婚,不再娶你……” 他话落,花颜的手忽然动了一下,没力道地挠了他手心一下。 云迟一喜,低头看花颜,她依旧昏迷着,似乎手心只是无意识的蜷缩动作,但这已经足够他心喜,他立即对外面喊,“天不绝!” 天不绝闻声立即冲了进来,“太子殿下?” 云迟哑声说,“她的手动了,你再诊脉。” 天不绝闻言立即为花颜诊脉,须臾,大喜,“是有苏醒的迹象,奈何沉脉太沉,如高山压着她,醒不来,待我再拿出些药助助她,必须让她尽快醒来,这般昏迷下去对她不利,恐长睡不醒而被困气绝。” 云迟点头。 天不绝从怀中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从中选出三瓶,分别倒出三颗,一共九颗药,递给云迟,“都给她服下。” 云迟接过,一颗颗地塞进花颜的嘴里,待最后一颗化在她嘴里后,他静静地看着她,低声说,“你是不是希望我与你悔婚,若是你希望,也是为你好,那我……” “浑说……什么……呢……”花颜嘴角动了动,极低地断续地吐出几个字。 云迟看着她,见她虽然开口了,但是并没有睁开眼睛,脸色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如何,腮帮子微微气鼓,眉头拧成了一根绳,似挣扎着要醒来,奈何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天不绝在一旁加劲儿,“你若是再不醒,太子殿下当真悔婚了,你又待如何?你这般一次一次地吓人,纵然是太子殿下,也是受不住的。” 花颜动了动嘴角,没再发出声来。 天不绝又上前给花颜把脉,此时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心脉不再是沉脉了,总算是有生机了。太子殿下放心吧!无性命之忧了,你只等着她自己睁开眼睛就好。” 云迟微微地点了点头,“本宫知晓了。” 天不绝长舒一口气,“我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也是个不禁吓的。”话落,他摸摸身上的冷汗,又走了出去。 云迟在天不绝出去后,轻轻拢了一缕花颜散乱的青丝说,“我的确是有些受不住了,你醒来告诉我到底是何原因好不好?若是你不告诉我,我便不敢再筹备你我大婚事宜了。”话落,他俯下脸,贴着她的脸说,“哪怕心悦你成痴,也不敢言娶一字了。” 花颜睫毛猛地颤了几颤,嘴角微张了几下,片刻后,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云迟低声说,“不急,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你慢慢地醒来,我等着你。” 花颜动了动手指,似有了些力气,反而紧紧地握住了云迟的手。 云迟看着她,似被万千的丝网和魔障困住,她要挣脱,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虽然闭着眼睛,但眼帘处似都急红了,他伸手一把捞起她,抱在怀里,让她的身子紧紧贴在他胸前,静静地等着她醒来。 似过了许久,大约一个时辰,花颜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底拢着一层浓浓的云雾,看着云迟。 云迟低头瞧着她,温柔浅笑,“终于醒了。” 花颜点点头,慢慢地伸手摸他的脸,指尖比早先的冷入骨髓多了些暖意,她轻轻地在云迟的脸上流连了片刻,又闭上了眼睛,对云迟说,“我不同意悔婚,你不要做想了,我生是花家的人,死就做你云家的鬼,早已经说定了的事儿,你若是撇下我,放弃我,不如我现在就死了算了,也免得你气我。” 她刚醒来,一口气说的话有点儿多,不由得气虚地咳嗽起来。 云迟立即对外面喊,“来人,太子妃醒了,倒一杯清水。” 小忠子和采青从外面奔了进来。 天不绝、安十六、安十七、花容四人也不约而同地冲了进来。 天不绝最快来到床前,看着花颜,连声说,“醒了就好。”话落,伸手给花颜把脉,然后彻底松了一口气,对花颜训斥道,“你说说你,此回有多凶险,你可知道?你真是不想活了还是怎地?怎么就依旧入了魔障控制不住自己呢?有什么事情大不了的,让你至此地步?” 花颜想起云迟在皇宫高阁处对她说的话,刚醒来恢复了几分的脸色又攸地血色尽褪。 “打住,打住,我不说了,你别想了。”天不绝一见又要不好,立即出声。 云迟低声开口,“是我不对,不该与你说那些话……” 花颜咬着唇,沉默了许多,似极疲乏地说,“我没事儿,阎王爷不会收我的,若是收我,早就收了,你们不必担心。”话落,对云迟说,“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魔障。” 第九十二章(二更) 花颜只说了两句话,又闭上了眼睛。 云迟低声喊她,“花颜!” 花颜“嗯”了一声,眼皮沉重,似十分没力气再说话。 云迟抬头,看向天不绝。 天不绝又为花颜把脉,片刻后,对云迟说,“无碍的太子殿下,她既醒来,就再无性命之忧,她疲惫乏累至极,让她睡吧。” 云迟点头,慢慢地放下花颜躺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安十六、安十七、花容见花颜没事儿,悄悄退了出去。 天不绝对小忠子招了招手,小忠子连忙跟着天不绝走了出去。 天不绝来到画堂,提笔又开了一个方子,递给小忠子。 小忠子伸手接过,试探地问,“神医,这方子……” 天不绝看着他说,“我观太子殿下面色,他隐有郁症,内积有滞,旧伤未根除殆尽,恐时日一长于身体不利,这是方子,让太子殿下连服七日。” 小忠子一惊,“多谢神医。” 天不绝摆摆手,出了凤凰西苑。 小忠子连忙拿了药方子又走了进去,见云迟倚在床边,闭着眼睛,眼底一片浓郁的暗影,他心悸地悄声说,“殿下,神医给您开了个方子,说您……” 云迟截住他的话,“本宫听到了,拿去煎吧!” 小忠子试探地问,“您可否看一眼?” 云迟摇头,“不必。” 小忠子应是,拿着药方子退了出去。 室内安静下来,十分的静,窗外的雨越下越小,几乎听不到落雨声。身边的花颜,不是如早先一般,一动不动,似呼吸都听不见,而且有浅浅的均匀的呼吸声。 她的手自从醒来,就一直反握着云迟的手,指尖从寒入骨到微凉再到柔软温暖,从手心指尖一直传递到云迟的心里,紧紧地握着,就如同握住了他的心。 让他的心又暖又疼,从未有过的体会。 在寂静中,他想了很多,仿佛又什么都没想。 半个时辰后,小忠子端来药,小声说,“殿下,喝药了。” 云迟睁开眼睛,缓缓起身,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 小忠子接过空碗,小声说,“殿下,书离公子来了,您见不见?” 云迟颔首,“请他到玉湖轩。” 小忠子应是,立即去了。 云迟看了看花颜,见她睡得熟,起身,整了整衣袍,出了花颜苑。 安书离来到玉湖轩时,面色含笑,但见云迟脸色虽寻常,但隐约气息沉重,他不由得收了笑意,“殿下可有了什么难事儿?” 云迟揉揉眉心,“无事儿。”话落,坐下身,对他询问,“事情可顺利?” 安书离点头,“顺利,赵宰辅十分痛快,一口就应了,倾赵府全力甚至赵家全族之力助我治理川河谷一带水患,我娘十分满意他的爽快,昨日之事就这般揭过去了。” 云迟淡笑,“这便好,虽一时糊涂,但总归是明白人。” 安书离点头,笑着道,“赵宰辅明白太子殿下的态度,自然不敢不应允。” 云迟笑了笑,“安世子可醒了?” 安书离叹了口气,“醒了,我哥哥……哎,他醒来以为是赵小姐,欢喜不已,我嫂子气得狠,如今俩人又闹起来了。” 云迟不意外地点头,失笑,“安阳王和安世子都是毁在了风流二字上。怪不得王妃最喜欢你。” 安书离扶额,“我娘听闻我要去川河谷,这一次,非要跟了我去,我如今也是头疼不已,劝不住她。” 云迟含笑看着他,“所以,你没法子了,来找本宫,是想让本宫帮你想想法子?” 安书离点头,诚然地说,“殿下知道,我拿我娘没法子的,昨日对她翻了一回脸,已是不孝。如今因为此事,我不能再与她翻脸。” 云迟闻言琢磨了一下,想到安阳王妃的厉害劲儿,上一次因为与安书离定下计策瞒了她,她好生地找了他一回茬,他也头疼地说,“本宫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怕是也帮不了你。本宫虽是太子,但王妃是长辈。” 安书离看着云迟,“我是没打算指望殿下,是想请太子妃帮忙,看看有什么好法子,能让我娘不跟着我。” 云迟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地看着安书离,“你是用本宫的太子妃帮忙用顺手了吗?大事小事儿都想着找她。” 安书离哑然失笑,看着云迟,拱了拱手,“书离惭愧,实在是没法子了,但分有法子,也不会在太子妃刚帮了我一个大忙后,又来打扰她,殿下谅解。” 云迟微哼了一声,“她因为为你卜卦,受了伤,今日早起进宫,陪父皇皇祖母说话了大半日,又染了风寒,如今病了,正昏昏欲睡,你以为她还能爬起来再帮你去处理你那理不清的家事儿?” 安书离一愣,立即说,“昨日我观太子妃为我卜卦后,面色极差,便觉得她是伤着了。”话落。他惭愧地说,“是书离的错,如今再来叨扰太子妃,着实不对。” 云迟见他听他言语后当真是觉得惭愧,心中舒服了些,“她如今确实病了,这样吧,明日一早,她若是好些了,本宫和她去一趟安阳王府,劝劝王妃,毕竟你是为朝廷办事儿,本宫也不能真不管你。只有让王妃安静了,你才能无后顾之忧。” 安书离看着云迟,摇头,“既然太子妃病着,还是好好修养不得劳神,我还是自己回去想法子劝住我娘吧。” 云迟瞧着他,“本宫了解你,若是有法子也不会找来了,你先回去,太子妃醒来本宫问问她,她聪明,确实会的法子多些。” 安书离见云迟话已至此,也就不再推脱,站起身,拱手,“那我就不打扰殿下了。” 云迟颔首,“嗯,你先回去。” 安书离告辞,出了玉湖轩。 云迟在安书离离开后在玉湖轩内坐了片刻,湖风夹杂着细细的零星的飘雨,吹的他本就温凉的面色愈发的清凉,如晨光前夕天边青白的云雾,浓浓如化不开的云黛。 小忠子捧着一件披风,站在云迟身后,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天气凉寒,您披一件衣服吧。” 云迟摇头,缓缓站起身,“本宫这便回西苑。” 小忠子只能将披风收了起来。 云迟抬步走向西苑。 福管家匆匆走来,追上云迟,“殿下,武威候府的继夫人,说要见太子妃。” 云迟脚步顿住,皱了皱眉,“她要见太子妃做什么?” 福管家摇头,“老奴不知,问了,她不说,只说知晓太子妃来京了,要见她。” 云迟摆手,“你告诉她。太子妃偶染风寒,身体不适,今日不见客。” 福管家应是,连忙去了。 云迟进了西苑。 回到房间,花颜依旧在睡着,整个人静静的,睡的熟,不是早先那般没了呼吸一般,而是呼吸均匀。他拂了拂衣袖,拂去一身寒气,脚步放轻,走到床边,褪去了外袍,挨着她躺下,将她娇软的身子揽在怀里。 他觉得,无论如何他也是舍不得退婚和放手的,可是不放手,难道便眼看着她生命一点点消失吗? 花颜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她睁开眼睛,四周黑漆漆的,她睁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渐渐地看清自己躺在床上,云迟拥着她,她枕着云迟的胳膊,她睡姿舒适,云迟为了迁就她,睡姿却显而易见的不太舒服。 她借着黑暗里从窗外细微透进来的光,看着云迟的睡颜。眉目如画,丰姿静好。 睡着的他,看不到他眉眼对别人的温凉凉薄以及对她的温柔,也看不到他常年不怒自威的威严冷清以及对她的含笑温暖。 她忍不住伸手,指尖去碰触云迟的脸,还没触到时,便回过神,指尖缩了回去。 她刚缩回去,云迟突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蓦地睁开了眼睛,嗓音含笑低润,“我竟不知,你喜欢偷偷摸摸的亲近我。” 花颜脸一红,被他抓了个正着,羞恼地说,“谁偷偷摸摸了?我是怕扰醒你。” 云迟低笑,“如今我醒来了,你想摸哪里,我不怕你扰醒了。” 花颜气笑,“我调戏你,倒反被你调戏了。”话落,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软软地说,“我的好殿下,我饿了,你若是想被我摸,也得先喂饱了我才是。” 云迟笑着点头,“好,先喂饱你。” 第九十三章(一更) 小忠子和采青一直守在外面,得了云迟的吩咐,小忠子立即跑去了厨房。 花颜没醒,云迟连晚膳也没吃,厨房一直有人当值等着,早已经备着饭菜了,得了小忠子传话,立即起灶,很快就做了一桌子菜送去了房间。 花颜得云迟伺候漱了口,喝了两杯水,然后搂着他的脖子赖在他怀里,让他抱着去了桌前。 云迟将花颜抱到桌前后,见她依旧搂着他的脖子,没有松手的打算,似乎就打算赖在他的怀里了。他哑然而笑,抱着她在桌前坐了下来。 花颜粘在他怀里,连手也懒得伸,云迟见此,只能夹了她爱吃的菜喂她。 花颜十分乖觉,云迟喂一口。她吃一口,片刻后,她鼓着腮帮子对他努嘴,“你也与我一起吃啊。” 云迟看着花颜,忽然爱极了她这个样子,忍不住低头吻了她一下,微笑,“好。” 于是,云迟夹了菜吃一口,再夹了菜喂花颜一口,二人安静的吃着饭,静谧而温馨。 小忠子探头瞅了一眼,偷偷地笑了一下,悄悄地缩回了脖子。 一顿饭吃的时间很长,桌子上的饭菜被消灭了大半。 直到花颜再也吃不下了。对着云迟摇头,云迟才放下了筷子。 花颜依旧赖在云迟怀里,看了一眼窗外,雨早已经停了,阴云散去,满天星辰,她搂着云迟的脖子,撒娇,“吃了这么多,你抱着我出去消消食吧。” 云迟自然应允,随手拿起了外衣,裹住花颜,抱着她出了房门。 花颜伸手一指房顶上,“去上面。” 云迟点头,足尖轻点,抱着花颜上了房顶。 下了几日夜的雨,房顶的瓦片上湿淋淋地滴着水,云迟随手一拂,水滴尽去,他抱着花颜坐了下来。 花颜靠在云迟的怀里,看着满天星辰。雨后的天空,每一颗星辰似乎都比往日明亮,如一颗颗小夜明珠,璀璨亮眼。 花颜看了一会儿,对云迟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会观星辰?” 云迟点头,“嗯,你说过一次。” 花颜认真地想了想,似乎在花家时,她对他确实说过,不过那次她提到熬不过天命,惹得他大怒。她抿了一下嘴角,“每个人,都有一颗星辰石,你的星辰石……”她伸手一指中天最亮的那颗星,“喏,是那颗,最亮的。” 云迟顺着花颜手指方向看去,在中天上,果然有一颗最亮的星,璀璨闪耀,周围群星聚拢,他对观星象所知不多,但也能看出那颗是帝王星。 花颜笑着说,“你是天生的命定的帝王星,四海臣服,周遭星辰因你而变。” 云迟看了一会儿周围星辰,围绕在那颗星周围的星辰太多,哪一颗都很明亮,虽盖不过那颗星,但也十分夺目,他问,“你呢?你是哪颗星?” 花颜笑着摇头,“这些星辰里,都没有我那颗星。” 云迟猛地收了笑意,低头盯紧花颜,“怎么说?” 花颜对他笑着说,“我从出生后被抱出房门之日起,观星象,便没有我的那颗星,每年,我的星辰只有在我生辰之日才能显露。不过今年,与往年不同,显露了两次,一次是三月初三,我生辰之日,一次是夺蛊王之夜。” 云迟眉头拧紧,抱着花颜的手臂收紧,声音蓦地低哑,“这是为什么?” 花颜听到云迟语气变了,感受到他心里也因她的话而揪紧,她摇摇头,轻声说,“我也不知为什么。” 云迟看着她,见她面上带着清风般的浅淡,声音轻若一缕云烟,他忽然感受不到她的重量,似乎怀里的人儿,忽然也轻的如风似云,他忍不住,将脸贴在她脸上,低沉着声音说,“你我虽然还未曾大婚,但诚然已是夫妻一体,花颜,你告诉我吧!困顿你的癔症,到底是什么?我想等你对我开口,但时至今日,你却想死死地瞒着我,是不是,我还没能入你的心?让你对我信任不过?” 花颜的心猛地缩了缩,手指猛地蜷了蜷,她就知道,醒来逃避不了,躲避不开的事情,便是这一桩了。 怪她克制不住自己,在他面前呕血晕厥,云迟是何等聪明的人,有些东西,岂能瞒得住? 可是“魂咒”二字,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晓得。 她扣紧贝齿,内心挣扎片刻,然后在他的盯视下,垂下眼睫,低声说,“我昏迷时,听你说,想要与我悔婚?” 云迟面色刷地一变,嗓音蓦地一哑到底,“你……想我与你悔婚?” 花颜沉默,手臂勾紧他脖颈,与云迟悔婚,以前她百般愿意,如今自是千般不愿的,但若是与他悔婚,对他也许是极好的事儿,毕竟,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似在一点点的流逝,她以最强大的抑制力,都不能控制住一旦发生不可预知之事时心血翻涌不呕血,那么,五年都是奢侈。 云迟还这么年轻,年仅弱冠,五年后,他也才二十五而已。若是因为她,他的漫漫一生孤寂到老,实非她所愿。 所以,若是此刻,就此打住,她不再言嫁,他也不再言娶,是否,对他是好事儿?是否还来得及,他再选一位太子妃,与他并看山河? 大概是她沉默的时间过长,使得云迟的脸一白再白,在夜色里,几乎不见了血色,但他依旧没吭声,等着她。 他也在想,是否悔婚了,对她便是最好。她不再时不时癔症发作,也不再时不时因他而呕血受伤,兴许,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犹记得,没应允他婚事儿前,她是极好的,活蹦乱跳,明媚而有活力,皎皎如月,肆意洒脱。因为要嫁给他,如今她饱受折磨,风雨侵蚀,而他无能为力。 也许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与她悔婚,自此,再无相连纠缠的轨迹,对她便是最好。 可是悔婚,只想想,便如用刀子在剜他的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鲜血直流。 他闭上眼睛,周身不可抑制地迸发出一种无言的伤痛,伤痛蔓延,让他鲜血淋漓。 他千方百计,汲汲营营,不惜一切代价,要娶她,到头来他却发现,也许是他错了。他强求的结果,便是她的命。 这样的代价,让他还怎能接受执着下去? 花颜感受到云迟气息变化,心也揪疼不已,痛彻心扉,但又想着,是否短暂的忍住,过那么一年半载,也许就会治愈? 一年半载与漫长的一生相比,孰轻孰重,自然傻子都能明白。 她咬紧牙关,又尝到了心血翻涌的滋味,顿时伸手捂住心口。 云迟第一时间察觉,立即睁开眼睛,紧张地看着花颜问,“怎么了?可是不适?” 花颜摇摇头,夜色下,清晰地看到云迟白如纸的脸,在他漆黑的眸光里,倒映着她也颇显苍白剔透的脸,她难言了片刻,心血慢慢地抑制住,低声说,“云迟,悔婚之事……” 云迟紧紧地盯着她,那一瞬间,呼吸也不闻了。 花颜想说听你的悔婚也好,但看到云迟的脸,又吞了回去,轻声改口,“容我思量思量。” 云迟想让花颜应允,但是又怕她真说出那我们就悔婚吧的话,他觉得,他一定承受不住,他的心不可克制地提起来,又随着花颜的话降落了半截,似冷热水里滚了一遭一般,短短时间,后背衣衫已经湿透。 他搂紧花颜,哑声开口,“思量多久?” 花颜暗暗地想着多久呢,若是以前,她行事干脆果断,不必仔仔细细地思量的,就诚如她干脆果断地答应他嫁给他,可是如今,她却揪疼得连自己也不知道了。 她摇摇头,低声说,“我也不知道,你且等些时日。” 云迟又闭上眼睛,低声暗哑地说,“好。” 花颜靠在他怀里,想着江山帝业,盛世华歌,她大约是要食言而肥陪不了他看了。若是今日不知晓皇宫禁地的秘密,也许,她尚且能克制住,但一旦想到四百年前她尸骨未入南楚皇陵,未与怀玉一起安葬,她就…… 她也闭上眼睛,第一次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何必累及云迟,毁了他一生? 四百年前,她做了后梁的罪人,四百年后,她又怎么能做南楚的罪人? 第九十四章(二更) 夜空静静,东宫静静,整个南楚皇城十分安静。 夜深人静中,依稀可以看到几处府邸亮着灯,猫头鹰立在一处枝头,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房顶的二人。 花颜低声说,“走吧,我们下去回屋吧!明早你还要上早朝呢。” 云迟摇头,“明日免朝。” 花颜一怔,“为何?” 云迟轻声说,“安阳王妃听闻书离要去川河谷一带治水,非要跟着,书离劝说不了,今日过府请我帮他想想办法。川河谷一带艰苦,王妃若是去了以她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去了之后,少不了要书离多分出一份心思来照看她,更何况,他前往川河谷一带治水,治的不止是水。五年前层层隐瞒之事也势必要重提彻查,势必伤了谁的筋骨,有些人会坐不住的,他要应付的事情很多。” 花颜眸光动了动,忽然福至心灵地说,“上一次你与书离制定的计策,瞒了安阳王妃,王妃对你颇有成见,似乎是在你回京见到你后找了一回场子,你此回也帮不上什么忙吧?大约不等你开口,王妃就断然回绝了。安书离应该也能想到,他来找的人是我吧?想请我帮忙?” 云迟伸手点点她眉心,感叹,“这般聪明。” 花颜微笑,“明日一早,我随你去一趟安阳王府,女人与女人,最是好说话,兴许我能劝得住王妃不跟去。” 云迟看着她,“用什么法子?” 花颜笑着说,“明日我想想,我与王妃接触的不多,对她多数只听传言,不甚了解,明日与王妃见了,兴许就有法子了。” 云迟点头,看着她问,“你明日出府,劳累一趟,身子能否受得住?” 花颜轻笑,“受得住的,我如今虽没多少力气,但再歇上半夜,明日定会好多了。” 云迟颔首,不再说话。 花颜又仰脸看了一会儿星辰,开口,“走吧,我们回屋吧!早些歇着。” 云迟抱着花颜下了房顶,进了屋。 花颜累了,躺到床上不多久,便沉沉地睡了。 云迟却无困意,侧脸看着花颜,他询问了她癔症之事,她终究是没告诉他。反而提到了悔婚。 她明明就知晓他的心意,非她不可,可是让她又重提了悔婚,可见事关性命,怕是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无望和无能为力。 她与皇宫禁地,到底有着什么不解之结? 他想着,便又重新下了床,穿戴妥当,又出了房门。 小忠子听到动静,本来刚要睡下,迷迷糊糊地又赶紧爬起来,见云迟出了房门,向外走去,立即匆匆追了出去,小声地惊讶地问,“殿下,您要去哪里?怎么不喊奴才?” 云迟头也不回地说,“本宫去藏书阁,你不必跟着,回去歇着吧。” 小忠子纳闷,“殿下,这么晚了,您怎么想起要去藏书阁?” 云迟不说话。 小忠子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奴才不困也不累,跟着您一起去吧,您看书,奴才也好给您端盏茶,您若是不想奴才打扰,奴才就在藏书阁歇着也一样。” 云迟“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二人来到了藏书阁,小忠子头前掌了灯,藏书阁内顿时灯火明亮。 云迟有目的性地直奔前朝末代史与南楚建国史,最先拿的就是《太祖史记》。 小忠子给云迟端了一盏茶,暗暗地想着太子殿下从小熟读史书,怎么如今大半夜不陪着太子妃好眠,跑来藏书阁又翻看史书呢? 他自然不敢问出来,偷偷地打着哈欠去了不远处的角落地蹲着小憩。 花颜睡得很熟,一个时辰后,她不知怎地突然就睁开了眼睛,发现云迟不再身边,她立即伸手摸了摸,身侧的被褥是冰凉的,她连忙下了地,掌了灯,对外喊,“采青。” 采青知道云迟出去,所以一直提着一份惊醒,听花颜喊她,立即披衣快速地来到了门外,“太子妃,您喊奴婢?是不是口渴了要喝水?” 花颜摇摇头,对采青问,“太子殿下呢?” 采青立即说,“在您睡下后,殿下似乎去藏书阁了。” 花颜一怔,脱口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吗?他为何大半夜不睡跑去了藏书阁?” 采青摇摇头。 花颜仔细地想了想,恍然地想起,云迟大约是去查史书了,他问她癔症之事,她却没说,以他的聪明,不想逼迫她,自然是去自己查了。 他本就朝事儿繁忙,又连带操神她的事儿,这样一夜不休息,怎么受得住? 她在房中立了片刻,回身拿了衣服穿戴。 采青立即问,“您是要去藏书阁寻殿下吗?” 花颜点头。 采青连忙说,“夜里凉寒,您还是别去了,藏书阁不太近,奴婢去喊殿下回来。” 花颜制止她,“还是我自己去吧。” 采青见花颜打定主意,赶紧找了一件披风,在花颜穿戴妥当后,为她披好,提了罩灯,陪着她一起出了凤凰西苑。 与其让他耽搁休息的时间去查,那么不如就告诉他,当然,除了魂咒不能说。 一路静寂,东宫有护卫巡逻,见到花颜和采青,齐齐见礼,“太子妃。” 花颜微笑颔首。 来到藏书阁,便见到灯火明亮,看守的护卫齐齐见礼,“太子妃!” 花颜来到的动静自然惊动了云迟,他向外瞅了一眼,连忙放下书卷,起身冲出了书房的门,看到花颜单薄的身影,立即蹙眉问,“你不是睡得好好的,怎么找过来了?” 说着,便握住了她的手。 花颜即便披了披风,指尖依旧清凉,周身带着几分夜色的凉意。她微微仰着脸看着云迟,轻声说,“耗费你精力查的话,不如我告诉你。” 云迟轻抿嘴角,看着她的眼睛,“你若是不想对我说,我……” 花颜伸手用两根手指按住他的唇角,堵住他后面的话,摇头,“我不是不愿告诉你,是不知该怎么与你说,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开口,怕你听了,更增添负重。” 云迟看着花颜,伸手拿掉她的手,哑声说,“花颜,我不是在逼你,好了,我不看书了,不查了,我们回房,你身体不好,我们回去休息。” 花颜站着不动,“就今日吧!我告诉你。” 云迟摇头,拉着她往回走。 花颜站着不动,“云迟,我告诉你。” 云迟看着她,见她轻咬贝齿,打定主意,目光坚定,他伸手搂住她,低声说,“明日,明日好不好?我们先回去休息,深夜里凉寒,你身子受不住。” 花颜点点头,从善如流,“也好,那就明日。” 回到西苑,已是黎明前夕,云迟拥着花颜躺在床上,伸手轻拍着她,“睡吧。” 花颜点头,窝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云迟看着怀里熟睡的人儿,想到他从《太祖史记》里没找到想要知道的事儿,却是从一本收录的野史里看到了一句话。 “淑静皇后饮毒酒后,太祖皇帝伤心欲绝,遍天下寻阴阳师,复生淑静皇后,最终徒劳无功,冰镇淑静皇后于冰棺,空置六宫,一生无后无妃无嫔,连宫女侍婢也未临幸一人,终生无子。死后,未入皇陵,化骨灰放于淑静皇后冰棺内。” 他想到皇宫禁地,被太祖下了死令,后世子孙不能踏入之地,想必,是太祖爷不想人打扰他和淑静皇后吧! 而花颜,听到此事,呕血晕厥。 他脑中隐隐的一个想法渐渐地清晰起来,本恢复了几分的血色又褪了个干净。 怀中的人儿,她是如此轻,如此瘦,如此孱弱不堪一握。 若真如他猜想,那么,她的心里该是压了何等负重?背负了多少东西? 他轻轻抬手,轻抚她的脸,指尖划过,心中是一片又疼又软。 花颜伸手按住他的手,低低唔哝,“云迟,睡吧!”话落,微微将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是不是睡不着?” 云迟见扰醒了她,柔声说,“睡得着,这就睡。” 花颜“嗯”了一声,握着他的手不松开,又沉沉地睡去。 云迟看了她片刻,反手包裹住她的手,搂紧她的身子,也跟着闭眼睡去。 第九十五章(一更) 第二日,云迟免朝,所以,未如往常一般早早醒来去上朝。 花颜却按时醒了,睁开眼睛,见云迟虽醒了,但依旧抱着她躺着未起身,她看着他,睫毛动了动,刚要说话,云迟反而先开了口,嗓音低哑,“醒了?再睡一会儿吧,时候还早,不必这么早去安阳王府。” 花颜“嗯”了一声,身子往他怀里又靠了靠,闭上了眼睛。 云迟轻轻地伸手拍着她,感受到怀里的身子娇软温暖,他心里也跟着一片柔软。 花颜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再无睡意,复又睁开眼睛,看着云迟。 云迟低头瞅着她,“睡不着了?” 花颜点头,“睡不着了。” 云迟微笑,“那就起吧!” 花颜颔首,坐起身,较之昨日,身上恢复了些许力气,不过一身汗,让她颇有些不舒服,她拥着被子对云迟说,“我要沐浴。” 云迟点头,对外吩咐,“小忠子,着人抬一桶水来,温热些的,太子妃要沐浴。” 小忠子立即应是,连忙去了。 不多时,有人抬了一桶水来,放去了屏风后,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花颜起身,找了一件干净的衣裙,走进屏风后。 云迟在她身后说,“要不要我帮你?” 花颜脸微红,回头嗔了他一眼,想说不要,话到嘴边,蓦地改口,“好啊。” 云迟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见花颜竟然答应了,顿时一怔,看着她。 花颜已经转过头,进了屏风后。 屏风后传来花颜簌簌的脱衣声,然后又传来她进入了木桶的入水声。 云迟怔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进了屏风后。 花颜已经在木桶里,温热的水到她的脖颈,她的脖颈雪白纤细,弧度优美,白皙的手臂搭在木桶的边沿,肤如凝脂,光滑如锦缎。 云迟来到木桶前,手伸出,按在她后颈的双肩处,花颜身子一颤,云迟的手也同样的一缩。 二人虽然同床共枕数月,但仅有的亲近次数屈指可数,像这般花颜沐浴,云迟立在身侧,也为数不多那么一二次。最亲密时,也不过是在临安花家,花颜苑里的温泉池,她当日是抱定了主意将自己交付给他,可是顾念她的身体,他偏偏落荒而逃了。 但那一日的亲密,让云迟每逢想起,便热血沸腾,心神摇曳,荡漾不已。 如今,云迟更是心猿意马,不可抑制地想要将她拥抱在怀,令彼此更亲密。 花颜白皙的脖颈渐渐地染上粉红色,露在外面的肌肤,也染上了一层粉红,她微低下头,小声说,“你不是要帮我沐浴吗?半响不动,是在做什么?” 云迟以强大的意志力不去看水中的倒影,深吸一口气,才低哑地开口说,“我从未学过如何帮人沐浴。” 花颜轻笑,“那你不妨现在就学上一学。” 云迟点头,拿了澡巾轻轻为花颜擦身,指尖尽量不再去碰触花颜肌肤,片刻后,他依旧是受不住地将澡巾塞回她手里,低哑地说,“你自己来吧!”话落,他转身快步地出了屏风后。 花颜攥着澡巾好笑,论正人君子,她觉得是不是非云迟莫属了?一次两次,他都这般落荒而逃,她笑罢,又暗暗地叹了口气。 若非顾忌她这副身体,他又何必要忍?无非是不想伤了她罢了。 她想起悔婚一事,心又揪了起来,伸手捂住脸。 云迟出了屏风后,端起桌子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凉茶入喉,心中那一团火似被浇灭了些,他放下凉茶,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 怎样才是对一个人最好?娶她,将她拴在身旁,日夜相伴在侧,每日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待她无微不至?还是放了她,不再禁锢她,给她自由,让她离开她不喜欢的京城,无忧无虑,洒脱自在,不再面对他犯癔症,不再有心理负担? 他不想割舍,但是理智告诉他,后者是待她最好,至少,让她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闭上眼睛,心里似塌了一块。 花颜从屏风后沐浴完出来,一身清爽,见云迟站在窗前,周身弥漫着浓浓的低暗的气息,她轻抿了一下嘴角,走到他身后,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腰,喊了一声,“云迟?” 云迟忽然觉得自己空塌的那一块地方攸地被这一抱给填满了,他周身低暗的气息散去,温柔地“嗯”了一声,“沐浴完了?” 花颜点头,脸贴着他后背问,“你刚刚在想什么呢?” 云迟薄唇抿成一线,言不由衷地说,“在想若不是已然清晨,我方才便忍不住了。” 花颜低笑,“那我们约一下,今日晚上如何?” 云迟脸色蓦地爬上了霞色,回转身,低头看着她,“当真?” 花颜点头,笑吟吟地看着他,“我每次都是当真的,只是你总是下不了手。” 云迟将她的头按在怀里,感受到自己心跳一下下地不规律起来,他抱着她纤细的身子默了片刻,轻叹,“我的确是下不了手。” 花颜轻声说,“我的身体虽确实不大好,但不至于如纸糊的一般碰不得。” 云迟摇头,低声说,“不是因为这个。” “嗯?”花颜仰脸看着他,“那是因为什么啊太子殿下,你与我说说。” 云迟见她一副求解的模样,水眸盈盈,波光潋滟,他将头搁在她肩膀上,呼吸喷洒在他颈窝处,低声说,“我想对你好,但不知如何才是真正的对你好,我不敢碰你,怕伤了你。” 花颜剔透,瞬间明白了,她也一时沉默下来,如今她与云迟,还未真正密不可分的地步,也许这是好事儿,若如胶似漆到分不开,那么,对他将来,也许更是痛苦万分。 更惶论,如今他已经提到了退婚,那么,她这般引他与她更亲密,确实是不该。 她沉默许久,低声说,“云迟,你是对的,是我不好。” 云迟摇头,脱口要说什么,花颜又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微笑着说,“我都明白的。” 云迟住了口。 花颜从云迟怀中出来,笑着对外吩咐,“小忠子,端早膳吧!然后备车,我与太子殿下稍后去安阳王府。” “是。”小忠子立即应了一声。 不多时,小忠子端来早膳,云迟和花颜对坐,沉默地用了早膳。 早膳后,二人一起出了房门,小忠子与采青跟着,在垂花门外上了马车,前往安阳王府。 上马车时,云迟不自觉地去握花颜的手,花颜笑着偏头瞅了他一眼,云迟的手撤了回去,在马车上,云迟又想去抱花颜,花颜笑着看了他一眼,他又慢慢地撤回了手。 一路无话,来到安阳王府。 府中门童见是云迟和花颜登门,大惊,连忙见礼,之后赶紧撒腿去禀告。 安阳王妃昨日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她的,安书离的,收拾了足足六大车,安阳王劝也劝不住,只能干着急。安书离想了两个法子,都没奏效,也只能无奈地揉眉心。 清早,安阳王妃收拾妥当,追安书离启程。 安书离只能说,“再等等,太子殿下有些事情要交代。” 安阳王妃算是不催促了。 云迟和花颜登门,安阳王听闻,连忙与安阳王妃、安书离等一众人迎了出去。 安阳王见到云迟和花颜,连忙见礼,云迟微笑颔首说“王爷免礼”,又看向安阳王妃,笑着说,“王妃昨夜未曾睡好?气色似乎不大好。” 安阳王妃立即说,“可不是?我这一夜都在想着可别落下什么得用的东西,毕竟出门在外,又是川河谷那种地方,荒凉得买不到,可就麻烦了。”话落,笑着伸手拉住花颜的手,笑着慈爱地说,“多好的一个妙人儿,我上次见你,就喜欢的不行,想着真是可惜了,若是我儿媳妇儿,就好了。” 安书离无奈地开口,“娘,你说什么呢。” 花颜笑着瞥了云迟一眼,笑吟吟地对安阳王妃说,“我也对王妃您一见如故,觉得您甚好,今日就是趁太子殿下上门与书离公子谈事儿,特意求了他带我来,好好与王妃说说话的。” 安阳王妃一听高兴地说,“那好,让他们两个去说正事儿,我们两个去说话好了。” 花颜笑着点头,对云迟和安书离说,“我与王妃去说话,太子殿下和书离公子自便吧。” 第九十六章(二更) 安书离仔细地打量花颜,发现她虽然面色含笑,但眉眼间隐着一丝羸弱,气息似也隐约带着虚弱之感,他心怀愧疚,想要说什么,但见她挥手,只能作罢。 云迟虽然不知道花颜想出了什么法子劝说安阳王妃,但是相信花颜一定会想出法子,所以,对安书离使了个颜色,二人一起去了书房。 安阳王看看安阳王妃和花颜,又看看云迟和安书离,一时不知该陪着谁。 安阳王妃生气安阳王昨日在她从赵府回府后,为赵宰辅说了两句好话,一夜没理他。如今自然也不理他,携着花颜进了画堂。 安阳王觉得听女子说话不太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去陪云迟了。 进了画堂,安阳王妃请花颜落座,侍女上了茶后,她仔细打量花颜,纳闷地说,“太子妃怎么看起来比上次见虚弱不少?是不是身体不适?对京城水土不服?” 花颜笑着说,“大约是近来阴雨绵绵,染了一场风寒,故而身子骨弱了些。” 安阳王妃立即说,“女儿家的身子骨最是大意不得,不过太子妃有天不绝跟着,定不会有大碍的。”话落,她道谢,“多亏了天不绝,否则我的大儿子昨日性命休矣,多谢太子妃借人了。” 花颜笑着摇头,“王妃客气了。” 安阳王妃好奇地问,“据我所知,这十年来,无数人找天不绝的下落,都不曾找到。难道天不绝一直在花家?” 花颜点头,“是一直在为我哥哥治病。” 安阳王妃又好奇地问,“据说天不绝脾气古怪,很难以相处,尤其是对神医谷,曾立誓,再不回神医谷,更是避京城权贵而不踏入京城。这一回,怎么来京了?” 花颜笑着说,“我近来身体不太好,他是陪我来京小住。” 安阳王妃感慨,“有一个神医在身边,可真是大好之事,昨日太医院的那帮子庸医,一个也想不出法子,而他到了,只一副方子,便救了我大儿子的命,不愧是神医。” 花颜笑着点头,“他的神医之名,确实名不虚传。” 安阳王妃瞧着花颜,笑着转了话说,“太子妃今日来,是不是受了离儿和太子殿下所托,来劝我的?” 花颜浅笑,“王妃可真是聪明。” 安阳王妃气笑说,“不是我聪明,是你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由不得我不想你是为了此事。”话落,她收了笑说,“我先把话搁在这,今日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不跟着去的。” 花颜轻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说,“我明白王妃的心,是不放心书离公子。” 安阳王妃点头,“烨儿虽然也是我生,但是自小不随我,随他父亲,我只有离儿这么一个疼入骨子里的孩子,上一次听闻他出事儿,我吓破了魂儿,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跟着,要死也要母子俩死在一块,这一回,他去川河谷,我说什么也要跟着。” 花颜点头,“王妃一片为母之心,我虽年轻,但也了解明白这份苦心。” 安阳王妃听花颜这般说,顿时如觅到了知音,“太子妃真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儿,我就知道你聪明剔透,能明白我的苦心,可惜王爷和离儿都不理解我,尤其是王爷,说我添乱。” 花颜微笑着说,“我曾经在川河谷待过许久,川河谷一带民风朴实,虽然因连年受灾,十室九空,但那里若无水灾的话,着实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安阳王妃讶异,“太子妃在川河谷待过许久?据闻那里是蛮荒之地,怎么从你口中说来,却是不同?” 花颜摇头,“不是蛮荒之地,百姓们十分淳朴,只不过因连年受灾,灾情使得人们吃不饱穿不暖,被迫无奈地做出了些事儿,但也不过是为了活着。这五年来,在太子殿下恩泽天下的政策下,川河谷一带已经好了许多,不会再有易子而食,饥荒暴乱等事儿了。” 安阳王妃说,“无论如何,我也要亲眼去看看,跟着离儿,否则他这一走就是许久,治水之事哪里容易?没个三年五载,他怕是回不来,我这里当娘的,哪里放心得下他无人照料?” 花颜温声道,“我自小便往外跑,长辈们也如王妃一般,不放心我,但是您要知道,只有自己自立独立,才能使人锻炼成长。更何况书离公子的才华本事,不必我说,您也知道,他没有您的照料,也一样会很好。” 安阳王妃摇头,“话虽是这么说,但我就是不放心,必须跟着。” 花颜一叹,笑着说,“王妃有没有想过,您若是跟着,会让很多人笑话书离公子,是那个离不开娘的孩子。” 安阳王妃顿时竖起眉头,“我看谁敢!” 花颜微笑,“当面不敢,背后若是说嘴,您又能如何?况且……”她四下看了一眼,住了口。 安阳王妃见花颜有话不好说,虽然知道她是抱着来劝她的目的,但还是挥手说,“你们都退下去吧!” 侍候的人应是,鱼贯退了出去。 花颜在安阳王妃屏退左右后,对安阳王妃低声说,“王妃可知道,太子殿下重用书离公子,对书离公子是好事儿。川河谷一带,虽诚如我所说,民风淳朴,但朝野上下,总有异心者,不想书离公子顺利办了个这个差事儿。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书离公子,对川河谷一带,都做了妥善的安排,您该相信书离公子,若是您这般前去,不是照料书离公子,是他还要分心照料您。川河谷一事本就事重,王妃该放手让他施展,川河谷治水,一旦事成,便是载入史册的千载之功,何必让后人诟病书离公子是离不开娘的孩子呢?您这样不是对他好,而是害了他。” 安阳王妃本来打定主意,无论花颜说什么好听的话劝说,她都誓死不答应,可是没想到,她却是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从她收拾打定主意跟随安书离启程时,无论是安阳王,还是安书离,亦或者别的人,都在劝她,奈何,她就是听不进去。 不成想,如今花颜的话,偏偏是击中了她的心坎,让她听进去了。 花颜说了一番话后,便不再多言,等着安阳王妃表态,她清楚一个母亲的母爱会有多伟大,只要是对她的儿子最好,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支持的,哪怕她不舍,哪怕她不放心,但也会听劝,会做到。 花颜喝了一盏茶,安阳王妃沉默了一盏茶,一盏茶后,她终于叹了口气,“太子妃说得是,我倒是不曾考量这一层,只想着,照料他生活起居,不让他在那里受苦。” 花颜微笑,“我十分能理解王妃的心思,但是您试想,他本就是去为朝廷办差,为民治理水患去了,本就是艰苦之事,去的人不止他一人,还有工部的几名官员,还有太子殿下调派的兵士,若人人都带着家眷,那岂不是乱了?要想服众,首先要身先士卒。书离公子不畏险阻,让人敬佩,一旦事成,定会千载留名,万人歌颂。太子殿下信任他,您也应该既舍得,又信任他。” 安阳王妃叹了口气,“说得是啊!是我这个活了半辈子的人疼儿子疼的没了方寸了。” 花颜笑着说,“您如今不跟着,待过一段时间,书离公子在川河谷治水一事前期安排妥当,进入了正轨后,您再去看他,比如今跟着他去要好得多,也免除了被人说添乱之嫌,更免除了人诟病书离公子离不开娘。” 安阳王妃一拍大腿,“好,那我就先不去了,诚如你所说,我实在想他了,待他步入正轨后,我再去看他。的确,男人是做大事儿的,若是被我拖累,委实害了他。” 花颜见说通了安阳王妃,笑着点头。 安阳王妃又伸手拉住她的手,啧啧地说,“我是越看你越喜欢,听闻你与陆之凌八拜结交了?认了敬国公和夫人做义父义母?不若,我有个不情之请,你也与书离八拜结交了吧!我也想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儿。” 花颜笑开,对安阳王妃说,“上一次,我未经过家里的哥哥同意,哥哥气坏了,大骂了我一通,与我生了许久的气。如今我确实不敢再与谁八拜结交了。不过王妃放心,太子殿下与书离公子脾性相投,无异于知己之交,我即便不与书离公子结拜,但与王妃也可做母女相处。” 第九十七章(一更) 花颜又陪着安阳王妃说了些话,安阳王妃彻底地放下了要跟去的想法,越看花颜越喜欢,大为遗憾她怎么就没生了这样的一个女儿,更是羡慕敬国公夫人命好,竟然白捡了这么一个好女儿。 她为人爽快,行事爽利,她为了给安书离选妻,京中的大家闺秀,无论是高门贵女,还是名门之女,亦或者小家碧玉,见过的不知凡几,选来选去,安书离没一个中意的,她也没见着一个真真正正切合脾性让她喜欢极了的,就如花颜这样的。 她拍着花颜的手说,“太子殿下眼光好,可真是好福气!” 花颜浅笑,不点头也不摇头更没法接这句话,有多少人觉得她好福气,得云迟看重倾慕非她不娶,有多少人觉得云迟好福气,娶了她。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她命不久矣,时日无多,她辛苦不说,惹得云迟更是辛苦。 有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安阳王妃喊来一名婢女,对她吩咐,“去请太子殿下和离儿来这里吧,就说我同意了,不跟着离儿去川河谷了。” 那名婢女应是,连忙去了。 不多时,云迟、安书离、安阳王三人一起来了画堂。 安书离眉目沉郁的郁色因为安阳王妃不再跟随而去而散开,心里又是好奇又是敬佩不知花颜是怎么劝说的安阳王妃。云迟也好奇花颜是怎么劝安阳王妃的,要知道安阳王妃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安阳王也纳闷不已,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安阳王妃的脾气,若非为了安书离,怕影响他的名声,那些年,她早就与他和离了。 三人进了画堂,见安阳王妃与花颜言笑晏晏地说着话,你一言我一语,分外投机的样子,安阳王妃年轻时容色极好,如今风韵犹存,花颜年少绝色清丽,二人坐在一起,若不知道的,这般相融,还以为是母女。 安书离进来后没问花颜是怎么劝住安阳王妃的,安阳王忍不住,开口询问,“太子妃与你说了什么?” 安阳王妃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不告诉你。” 安阳王尴尬地咳嗽一声,没了话。 云迟含笑对安阳王妃保证,“王妃放心,书离此番治水,本宫在京城,若有难处,一定相助于他,川河谷一带的水患,一定要此次彻底根除。” 安阳王妃笑着点头,“本宫信你。”话落,笑着和蔼地说,“也相信我儿子。” 安书离讶然微笑,“多谢娘,我每隔三日,必会给你来信一封,让您放心。” 安阳王妃笑着颔首。 安书离不想耽搁,当即启程,云迟和花颜与安阳王、安阳王妃等一众人一起,送安书离出府。 出了府门后,安书离对花颜说,“多谢太子妃了,大恩铭记。” 花颜知道他说的大恩指的是什么,自然不是今日劝说安阳王妃之事,她微笑着说,“书离严重了,我愿你此番治水顺利,川河谷一事,水患若是得治,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你也会名垂青史。” 安书离微笑摇头,“名垂青史不敢奢求,只愿川河谷一带百姓们因我根治了水患,自此安居乐业。” 花颜浅笑,“一定会的。” 安书离颔首,也微笑,“我也相信。”话落,对花颜拱手,“太子妃保重。” 花颜点头。 安书离又转向云迟,“太子殿下,你与太子妃大婚之日,我定回京观礼。” 云迟淡笑,没言声。 安书离忽然觉得不对劲,仔细打量云迟,却没从他面上看出什么,他刚要再说什么,安阳王妃笑着接过话,“那还用说吗?你自然是要回京观礼的。” 安书离只能住了口。 一行人将安书离送出了京城,几位工部的官员已在等候,两万兵马也已整队等候。 安书离与安阳王和王妃又话别了一番,翻身上马,与几位官员和两万士兵一起离了京城。 安阳王妃目送着安书离离开,还是用帕子抹了抹眼睛,安阳王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书离消失身影后,安阳王妃收了帕子,对云迟和花颜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去府里用午膳吧。我还未与太子妃叙够话。” 云迟微笑着说,“改日吧!王妃昨夜一夜未睡也累了,太子妃近来身子也不太爽利,待过几日也一样,太子妃在京城是要多住些时日的。” 安阳王妃想想也对,她的确有些累,便点头作罢了。 云迟与花颜回了东宫。 还未踏进宫门,便在宫门口遇到了武威侯府的马车,柳芙香立在车前,看着云迟和花颜的马车回府,立即走上前,拦住了马车。 小忠子悄声对车内说,“殿下,太子妃,武威侯继夫人等在宫门口,脸色不善。” 云迟皱了一下眉,“知道了。” 花颜眸光动了动,隐约地猜到柳芙香等在宫门口所为何事,她定是听闻她来京了,住在东宫,想必是对她询问关于苏子斩的下落。 “太子殿下!”柳芙香的声音传来,“太子妃可在?臣妇请见太子妃一面。” 云迟看向花颜。 花颜对云迟点头,伸手挑开了帘幕,看向等在宫门口拦在车前的柳芙香,她与上次见并没什么不同,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只不过眉目间似憔悴了极多,拢着浓浓的愁绪。 见到花颜,柳芙香先是愣了一下,似有那么一刻不太认识她,不过很快,她就开口了,“太子妃,敢问子斩在哪里?”不等花颜开口,她盯着她说,“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 花颜看着柳芙香,淡淡含笑,“继夫人是以什么身份问子斩的下落?是继母的身份?还是别的什么身份?” 柳芙香脸色一白,咬牙说,“继母的身份。” 除了这个身份,她再不能说出别的身份来,因为别的身份,对于苏子斩,她已经什么也不是了。 花颜微笑看着她,“我也不知道子斩在哪里。” 柳芙香脸色一沉,声音颇地有些尖锐,“你不可能不知道!少糊弄我。” 花颜浅笑,“你以继母的身份问我子斩下落,我也只能这么答你了。继夫人若是不满意这个答案,我也没办法。” 柳芙香死死地盯着花颜,花颜始终浅浅含笑,她转向花颜身旁的云迟,见他如往常每次见一样,眉眼凉薄,神色寡淡,她咬牙问云迟,“太子殿下,你就不在意吗?你的太子妃与苏子斩有不可言说之情。” 花颜“扑哧”一下子乐了,这话说的,她与苏子斩有什么不可言说之情是云迟不知道的呢,她好笑地看着柳芙香,夸赞她说,“继夫人这话说得倒是极妙。” 继夫人见花颜竟然这般含笑说话,脸色瞬间颇有些精彩。 云迟看着柳芙香,脸色淡漠,“继夫人慎言,本宫太子妃一切,无需他人置喙。” 柳芙香顿时咬碎了一口银牙,又转向花颜,“若我不是以继夫人的身份问太子妃的话,太子妃可能否告知他下落?” 花颜眯了一下眼睛,笑看着柳芙香,闲闲地问,“那继夫人以什么身份呢?如今的你,以什么身份,都不太合适吧?” 柳芙香脸又白了白,眼底涌现出一抹灰色,她似一下子就被拔了菱角,全身的尖刺缩了回去,低声说,“他失踪了数月了,我只想知道,他可安好?他的身体是否无恙。”话落,她看着花颜,“算我求太子妃了。” 花颜有时候心肠最是冷硬,但有时候心肠也最是柔软,若有人对她以硬对硬,她自然硬邦邦地顶回去,但若有人求她,多数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心软的。 无论柳芙香以前如何对不住苏子斩,但这份关心他之心,倒是自从她识得她之日起,倒是似乎没变过。 于是,她收了笑,也懒得再为难她,淡淡地说,“我只对继夫人说一句话,他很好,你放心就是了。” 柳芙香眼底一瞬间迸发出光彩,看着花颜。 花颜挥手落下了帘幕,对外面吩咐,“进府吧!” 小忠子一挥马鞭,东宫的护卫拉开了阻路的柳芙香,马车进了东宫的府邸。 大门关上,柳芙香眼底的光彩依旧掩饰不住,她还想问,但知道花颜能告诉她这一句话,已经是莫大不易了,但她相信,花颜说的,一定是真的。 苏子斩很好,没出事儿,她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了些。 第九十八章(二更) 云迟和花颜下了马车,进了垂花门后,花颜停住脚步,看着云迟。 云迟今日已经几次忍不住想去握花颜的手,但在花颜含笑看过去时,都生生地撤回忍住了,送安书离离京后,他一路上十分沉默,如今见花颜停住脚步,他以一双温润的眸光看着花颜。 花颜含笑看着他,柔声说,“天色还早,还不到用午膳的时辰,咱们去藏书阁吧!昨日你都看了什么书卷,也拿给我看看可好?” 云迟轻抿嘴角,沉默片刻,在花颜含笑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花颜率先抬步,向藏书阁走去。 云迟知道,花颜是依照昨日所说,要告诉他癔症之事了,他想知道,但忽然又害怕知道。走了两步后,他对小忠子吩咐,“去请天不绝到藏书阁。” 小忠子立即应是,连忙去了。 花颜又停住脚步,回身看着她,在日色阳光里,她的笑容浅浅温柔,“云迟,我今日,不会再呕血晕厥吓你的,不叫天不绝也无碍。” 云迟伸手想揉揉她的头,手指在掌心抠了一下,温声说,“有备无患。” 花颜笑了笑,想着她吓他太多次了,他是真的怕了,尤其昨日在皇宫高阁那一次,大约是将他吓出了病根,才让他动了悔婚的心思。 悔婚…… 花颜收了笑,默默地转身,向前走去。 悔婚也是……好的。 他明白她的不舍,明白他是为了她好,但她也想为他好,所以,算起来,悔婚止步于此,对彼此都好。 花颜踩着青石砖,慢慢地走着,她忽然想起四百年前,她嫁给怀玉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可是后来不知怎地,走着走着就没了希望之路,似乎也是某一日,那条路就被她走绝了,如今似乎也一样,她与云迟,走着走着,就走没了路,无路可走了。 四百年前,无路可走时,怀玉先一步饮了毒酒。如今,她不能让云迟陪着她无路可走。 云迟的一生还长得很,没了她,他还有江山帝业,盛世可创,造就千古一帝。若是因为她,毁了他,那么,她也会如四百年前一样,生生世世不安。 背负了一个不安,已经让她筋疲力竭,这一个不安,她就不要再背负了。 来到藏书阁,花颜在台阶处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身后一直跟着她的云迟。 云迟轻抿着嘴角,看着花颜,台阶上的女子,纤细柔软,清丽素雅,似如雨后天空的那一抹彩带,绚丽明媚得令整个东宫都明亮起来。 他心中不可抑制地柔软又酸疼,看着她,移不开眼睛,却钻心地疼入心肺。 花颜弯起嘴角,清风般的暖意拂过,笑着说,“走得这么慢,磨磨蹭蹭的,在想什么呢。” 云迟眉目凝定了片刻,似受不住花颜这般明媚,微微低下头,低声说,“在害怕。” 花颜扯了扯嘴角,软声说,“不怕的,有什么好怕的呢。”话落,对着他笑,“堂堂太子呢,可不能怂了啊。” 云迟用力地捏了捏袖角,迈步上了台阶,与花颜并肩而立,低声说,“即便身为太子,自小历经磨砺,但依旧怕得很。” 花颜心中攸地被揪扯的生疼,一下子酸了眼眶,伸手想去抱他,但生生压制住了,仰着脸微笑着说,“故事而已,权当听书了。” 云迟慢慢地点了点头。 花颜转身推开了藏书阁的门,走了进去。地上扔着一卷书,她弯身捡了起来,见是一本野史,她拿着书问云迟,“昨日,我来找你时,你在看这卷书?” 云迟“嗯”了一生,声音低低沉沉。 花颜拿着书卷,随手翻弄起来,她看书素来快,不一会儿,就翻弄完了。自然看到了那样的一段话。 “淑静皇后饮毒酒后,太祖皇帝伤心欲绝,遍天下寻阴阳师,复生淑静皇后,最终徒劳无功,冰镇淑静皇后于冰棺,空置六宫,一生无后无妃无嫔,连宫女侍婢也未临幸一人,终生无子。死后,未入皇陵,化骨灰放于淑静皇后冰棺内。” 花颜手中的书脱落,又掉在了地上,“啪”都发出了一声响声。 虽是野史,但想必十有八九是事实了。 太祖云舒他竟然……竟然…… 她一时手足冰冷,气血翻涌,眼前发黑,身子俱震。 “花颜!”云迟再也忍不住,从身后身后抱住她,急声说,“你方才说过,你不会……” 花颜闭了闭眼,手捂住心口,顿时给自己出手点了心口处的心海穴,无力地靠在云迟的怀里,低声哑然艰涩口齿带着丝丝血味地说,“是我没用。” 云迟摇摇头,“不是的。” 花颜在云迟的怀里气息不稳片刻,低声说,“抱我去窗前,去那里坐着。” 云迟打横抱起花颜,坐去了靠窗的软榻上。 花颜坐下来,靠在云迟的怀里,歇息了片刻,似舒缓过来,心血安定后,她对云迟低声开口,“云迟,你一直想知道我的癔症是什么,如今我便告诉你。”顿了顿,她叩紧贝齿,轻声说,“我是淑静,前朝末代皇后淑静。” 云迟虽已经猜到,但是听到花颜亲口对他承认,他还是心神俱震。 花颜感受到云迟震撼的情绪,她缓了缓,艰难地说,“匪夷所思是不是?但我确实是淑静,四百年前,前朝乱世,怀玉引毒酒而亡,我尾随他后也饮了毒酒……”她说着,哽咽了一下,“再睁开眼睛,便是四百年后了,我便是花颜了。” 云迟在这一瞬间,呼吸都不闻了。 花颜继续说,“出生后,我日日困在魔障里,扎根在我灵魂里的东西,我无论怎样都忘不掉,只能将之尘封,但尘封久了,尘土满屋,墙固腐蚀,总有坍塌的那一日,如闸水泄开,洪流倾注,一发不可收拾了。” 云迟手臂收紧,一紧再紧,艰涩僵硬地开口,“是因为我。” 花颜笑了笑,笑意未溢出唇瓣,便抹平在唇角,“是我的魔障,总归逃不开,躲不过,不是因为你。” 云迟摇头,“是我的身份。” 他如今总算是明白了,她虽然只说了这么两句话,但他却明白了许多,前朝末代帝后的故事,至今四百年后,依旧在民间流传着,正史野史,都有记载。 怀玉帝华盖天下,奈何生不逢时,一己之力挽救不了后梁天下,太祖爷兵马兵临城下后,怀玉帝以天下百姓安稳为条件,开了帝京城门,举国献给了太祖爷,而后自己饮毒酒自缢。 后梁的历史,因了怀玉帝,而可歌可泣。 曾经,他读后梁末代历史时,也曾感慨一句怀玉帝可惜了。 却不成想,他选的太子妃,却是…… 他一时间心血翻涌,手指轻颤,以着强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全身颤抖。 花颜闭着眼睛,低声说,“云迟,如今你知道了,我的癔症,与生俱来,命里带的。” 云迟默了许久,才让自己镇定下来,尽量以最平静温和的口吻,低声说,“说说吧!我想听,关于怀玉帝,关于淑静皇后,关于太祖爷,一切的一切。” 花颜扯动嘴角,轻笑了一声,嗓音有如雨后天空中的浮云一般的空浮幽远,“说什么呢?说当年我有负怀玉,在他支撑着孱弱的身子殚精竭虑地拯救后梁天下时,我亲眼看着他千辛万苦,却为了保临安一地,而暗中送信让家里打开了临安的大门,放太祖爷兵马入关吗?” 云迟惊异地看着她,“家里?淑静皇后出身不是南阳府的小姐吗?” 花颜摇头,轻声说,“淑静皇后出身临安花家,是花家花静,年少时遇到怀玉后,自逐家门,改了身份,成了南阳府的小姐,入了东宫,嫁给了太子怀玉。花家要想隐瞒一件事儿,全天下人都不会知道,后世自然也无人知晓。” 云迟恍然,眉目清白,几乎清透,半响才低声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誓死不想嫁给我,不入东宫,怪不得你要自逐家门。” 花颜虽然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全身却似乎被抽尽了力气,“云迟,我不好,我一点儿也不好。”话落,她似乎用尽所有的力气,轻声说,“你与我悔婚吧!我过不了心里的坎,也争不过天命,悔婚于你于我都好,虽是你提出,但这个决定,就让我来下好了,我虽答应嫁你,但……恐怕我要毁约食言了。” 第九十九章(一更) 云迟这一瞬间,觉得眼前黑了黑,又白了白,脑中翁地一声。 未答应嫁给他之前,她何等的阳光明媚,洒意自在,悠然浅笑,活泼灵动。答应嫁给她后,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癔症,呕血昏迷无数次,最凶险的时候,无不是从鬼门关被拖回来。 他想说我不同意不同意不同意,但奈何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必须同意必须同意,这也是他先提出来的,他如今觉得最好的法子,他没的选择。 爱一个人应该如何呢?他以前觉得,只要娶了她,待她好,为她空置东宫空置六宫一生一世同床共眠枕席相伴,可是如今,他忽然发现,不能如此,他想让她活着,哪怕不能日夜相伴,但只要她好好地活着。 但又想到她除了他不能嫁,嫁谁大抵都可以,想到如今留在花家的苏子斩,他心里便痛得不能呼吸。 他紧紧地收拢手臂,怀中的人儿是他的梦寐以求,他二十年来的唯一所求,他从没有想过没有她的日子,五年前未见其人便倾慕不已时,便已定下了她的太子妃位置。 可是如今,她就在他怀里,他反而要把她推出去。 他闭上眼睛,难受得觉得灵魂都在被一刀一剑生生凌迟。 花颜说出这一番话,也是生生的剧痛,似灵魂被人用铁鞭子沾了盐水在打,这疼痛似乎如四百年前她迟一步发现怀玉先一步饮了毒酒时的感觉,让她的身子也颤了起来。 但她到底是觉得她仅有的生命里,不能害云迟,既是所爱,便不能所害。 快刀斩乱麻,兴许对他才是最好。 有时候人的执念是得不到,云迟之于她,是得到了,再放手,相较于得不到,总归是不同的。 她也闭上眼睛,忍着痛彻心扉,低声说,“云迟,对不起。” 云迟伸手捂住她的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抖着嘴角说,“你没有对不起谁,更没有对不起我,别道歉。”话落,他暗哑地说,“若是说对不起,应该是我,死活非要拉着你嫁我,导致你开启了心里尘封的魔障,饱受折磨,我若是早知道,我……” 花颜反手又捂住他的嘴,拿掉他的手,低声说,“是我的决定,不关你的事儿,与生俱来的魔障,怨不得你,云迟,你我这几个月,我虽受了几回伤,但着实快乐。” 云迟不再说话,住了口。 花颜咬唇又沉默片刻,轻声说,“你要听四百年前的事儿,我便捡记得的,与你说说吧。我们今日就好好说说话。” 云迟艰涩地点点头。 花颜便与云迟说起了她与太子怀玉从相识到相知再到两相倾许那些刻在她灵魂深处的过往,被她出生后每逢想起便发疯的难受的咬牙尘封起来的记忆,似乎一直在就灵魂深处待着,从未淡去,谈起来,依旧如在四百年前。 那些风花雪月,海誓山盟,那些山重路远,一路扶持爱重,那些支离破碎的却绵绵长远的记忆,似划破了时空,穿梭回了后梁。 云迟静静地听着,翠园湖畔,曲江河畔,春江水边,登天楼上,杨柳依依,杏花盛开……杏花…… 他想起了她命人送来东宫的那一枝干巴的杏花枝…… 是他自己要听,却在听着的过程中,将自己嫉妒得骨子里都酸涩得要疯了。 若非爱且深,情且长,又怎么会刻进了灵魂深处淡不去化不开解不除哪怕重活一世四百年后依旧成了魔障? 他忽然听不下去了,伸手重新捂住花颜的嘴,哑声说,“不要说了!” 花颜陷在回忆里,脑中光影纷飞,片段层层闪现,她自己也才发现,原来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忘不了忘不掉。 哪怕她爱上了云迟,四百年前的过往依旧深深地刻在骨子里,剜不掉拔不去。 她知道听这些,对于云迟来说,无异于抽打他的心,但他想知道,她既然说了,除了魂咒二字,别的便也就不想隐瞒了。 多少年,除了那一次哥哥逼问,她从未吐口一言半语,如今对云迟说出来,她反而莫名地轻松了些。 云迟开口阻止,她便住了口,似泄了一身力气,软倒在了云迟的怀里。 云迟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他的嫉妒,嫉妒得发疯,嫉妒那个刻在她灵魂深处记忆里的人,与他有着同样身份的太子怀玉。 天下人人皆知,后梁怀玉帝,身为太子时,一身才华,身为帝王时,同样悲悯天下,一身抱负生不逢时,虽是末代帝王,但却成了后梁江山唯一的一颗也是最后的一颗启明星。 她嫁入东宫,做他的太子妃,他称帝,她陪着他做他的皇后。 他忽然不甘心他与花颜就止步于此,忽然不甘心自己就这般窝囊的想退缩悔婚。 他心中猛地生起了一个想法,她若是真的癔症无解,有朝一日天命大限,那么,他就陪着她,一起死,来世,也一起生。 什么江山帝业,这一刻,在他的脑中,什么都可抛却,唯独她。 想要她这一生都属于他,想要抹平她刻在灵魂里的记忆,刻画上自己的印章和印记。 他从来不知道倾慕恋慕爱慕一个人能使人发疯,他自诩因为执着地要娶她已经做了让朝野上下天下人非议也不在乎算是到了极致,但如今才发现,那些都微不足道。 如今他才方知,他嫉妒死了,嫉妒一个四百年前的古人,那个人,太子怀玉,帝王怀玉,他满腹才华,只不过是生不逢时而已。 她与他相知相爱嫁给他陪着他伴着他,从太子到皇帝生死追随,来世亦不忘。 他嫉妒得觉得胸腹里住了一座火焰山,让他觉得似乎要把自己烧着了,这一刻,他只想抹平那个人,在她的记忆里刻画上自己最重的分量。 他心里如今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她,管不了如今是在哪里。 什么悔婚,什么对她好,什么放手,所有的早先的挣扎痛苦考量理智通通地烟消云散。无论是谁,哪怕他自己,这一刻,都拦不住他。 花颜睁大了眼睛,看着云迟发红的眼睛,眼底浓浓的嫉妒,疯狂如堤坝决堤,毫不掩饰也掩饰不住地倾泻出来,让她心惊,但同时心里又不可抑制地蔓延起心疼和疼痛。 自从答应他嫁给他,她便倾尽了自己的所有力气决定对他好,但是人不由命,如今到底还是将自己的满身尘埃沾染给了他,将他从云端拉了下来,陪着她一起滚进了泥里。 她闭上眼睛,顺从地搂住他脖子,她早就想将她自己交给他了,如今若是他想,她自然不会拒绝。 两世,她依旧没学会如何爱一个人,唯一身,唯一心,倾尽所有相付。 第一百章(二更) 云迟在花颜搂住他的脖子后,那仅有的一丝理智霎时被抛去了天边。 这个人,他思了五年,慕了五年,谋划了五年,不惜一切代价让她答应他嫁给他,曾有数次,她主动以身相托,他却保存着理智落荒而逃。 可是如今,他不想逃了,也不想要什么理智了,只想要她。 天下之大,他只想要他。 天命不由人,愿死卿此身。 花颜看着云迟,心胆俱颤,“云……云迟……” 云迟挥手,落下了床前的帘幕。 花颜:“让所有人都撤离藏书阁……” 云迟懂了,对外吩咐,“云影,命所有人,包括你,都撤离藏书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 云影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含着笑意的声音大声应是,“殿下放心!”话落,他大声吩咐,“殿下有命,所有人,撤离藏书阁,没有殿下吩咐,不得入内。” 看守藏书阁的明卫暗卫瞬间撤离了藏书阁。 云影看向小忠子和被他请来的天不绝,对二人挑了挑眉。 天不绝哼了一声,他急急忙忙赶来,本来以为花颜又出了什么事儿,没想到是这个事儿,他嘟囔,“有什么大不了的藏着掖着。”说完,扭头走了。 小忠子抽了抽嘴角,高兴地也跟着出了藏书阁,暗想着,殿下总算是开窍了。 云影在所有人都离开后,也听命地离开了藏书阁。 藏书阁在经过一阵气流波动后,内外皆安静下来,别说无一人,连一只耗子也没有了。 花颜红着脸闭紧了眼睛。 云迟自然听到了天不绝的话,脸也红了,他受不了悔婚,更受不了她离开他嫁给别人,四百年前的人已经让他嫉妒死,更惶论如今? 花颜身子颤了颤,轻抿嘴角,慢慢地又睁开眼睛,清楚地看到云迟的眼底,那嫉妒掩都掩不住,她不由自主地生出退意。 云迟岂容她退,他似被花颜的声音催化,哪怕就此而死,也觉得不枉此生。 花颜这一刻再也想不起来其它,满脑满心都是这个年仅弱冠的年轻男子,他容姿倾世,丰仪无双,却甘愿为她效死卿前。 藏书阁寂静至极。 过了许久,云迟低哑地开口,“上穷碧落下黄泉,云迟与花颜生死相随。” 花颜听着,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血色尽褪,勃然恼怒,“胡说什么!” 云迟一怔。 花颜猛地抬手,一把推开了他,攸地坐起身,因动作太猛,触动了伤,“咝”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又软软地倒回了软榻上。 云迟被花颜掀开,有一瞬的错愕,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抿了抿嘴角,还没说话,便见她难受得又倒了回去,他立即上前又伸手抱住了她。 花颜再想打开云迟的手,已然是没了力气。 她恼怒地瞪着云迟,咬牙说,“将你刚刚的话收回去。” 云迟紧抿嘴角,清俊至极的面色有着谁也不容置疑的倔强,“不收。” 花颜气急,“你堂堂太子,说什么生死相随的话,我今日就死,你也陪着吗?南楚的子民呢?你便不管不顾了?这样做,岂不是枉为太子!” 第一百零一章(一更) 花颜再想打开云迟的手,已然是没了力气。 她恼怒地瞪着云迟,咬牙说,“将你刚刚的话收回去。” 云迟紧抿嘴角,清俊至极的面色有着谁也不容置疑的倔强,“不收。” 花颜气急,“你堂堂太子,说什么生死相随的话,我今日就死,你也陪着吗?南楚的子民呢?你便不管不顾了?这样做,岂不是枉为太子!” 云迟抱紧她,哑声说,“花颜,我爱你入骨,即便枉为太子,也顾不得了。”不等她开口,他低声说,“除非,你活着。你活一日,我活一日,你陪我一日,我好好为苍生一日,你陪我一生,我便好好为黎民百姓造福一生。你若是弃我而去,那么,我不能没有你,也只能负了这天下了。” 花颜脸色苍白,一下子流下泪来,伸手打云迟,气恨地用力捶他,“早知你生了如此之心,我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得了我。” 云迟任花颜捶打,疼惜入骨,低哑地说,“无论我得不得你,早已经爱你入骨,慕你入心,改不了了。” 花颜似受不住,心血翻涌,眼前一黑,手滑落,晕厥了过去。 云迟面色大变,急喊了一声,“花颜!” 花颜倒在他怀里,自然再无法回答他。 云迟一下子慌了,对外喊,“小忠子,请天不绝!” 小忠子躲去了藏书阁外十多丈远的距离,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成了好事儿,以后真真正正夫妻一体了,他这个做奴才的,也踏实下了心。 太子殿下有多想太子妃,他这个自小伺候的人比谁都明白,如今殿下得了圆满,他也跟着高兴。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睡着了,听到云迟的喊声,一下子惊醒,怀疑自己听错了,揉着眼睛看向藏书阁。 云迟又喊,声音很大,“小忠子!” 小忠子这回听清了,腾地站起身,连忙跑向藏书阁,来到门外,对里面试探地问,“殿下,您喊奴才?” 云迟沉声吩咐,“去喊天不绝!” 小忠子大惊,不敢多问,连忙应是,一溜烟地向天不绝住的院子跑去。 天不绝早先被小忠子叫去,安十六、安十七、花容以为花颜又出了事儿,三颗心都提了起来,待见天不绝又被云迟赶回来,不由得开口询问怎么回事儿。 天不绝没好气地说,“好事将成。” 三人一时不解,“什么好事儿将成?” 天不绝哼了一声,“还能是什么?” 三人顿时懂了,安十六和安十七较花容年长,听到后皆眨了眨眼睛,花容虽然人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顿时捂住脸,红着脸小声说活,“十七姐姐和太子殿下还没大婚呢,怎么……这么急啊?” 安十六伸手敲了敲花容的脑袋,嗤了一声,“大婚之期已定,少主早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了。那些俗礼规矩,死守着做什么?他们同床共枕这么久了,早就应该了,磨叽这么长时间,也够了。” 安十七无语地看着安十六,半晌才说,“十六哥说得也对。” 天不绝翻了个白眼,“不愧是花家的人,你们倒是看得开。”话落,他又哼了一声,“等着吧!她身子骨不好,如今本不是时候,偏偏胡闹,一会儿该又遭罪喊我老头子了。” 安十六和安十七想起花颜身体近来极差,顿时没了话。 果然如天不绝猜测,一个时辰后,小忠子匆匆跑来喊他快去藏书阁。 天不绝一副果然被我猜中了的模样,不敢耽搁,快步跟着小忠子去了藏书阁。安十六和安十七、花容不放心,也立即跟着去了。 云迟在吩咐走小忠子后,也冷静了下来,他对外喊,“云影!” “殿下!”云迟出现在门外。 云迟吩咐,“去拿衣物来,本宫的,太子妃的。” 云影应是,立即去了。 云影比小忠子动作快,很快就取了云迟和花颜的衣物,在距离窗外很远的地方,抖手扔进了藏书阁内。 云迟顺着窗子伸手接住,为昏迷的花颜和自己穿戴妥当,他毫不犹豫地抱着花颜出了藏书阁。 云影本来想待云迟和花颜出来带着十二云卫说一声恭喜,但见如今花颜似又出了事儿,只能悄不出声地退立在一旁。 云迟看了云影一眼,沉静吩咐,“去告诉天不绝,前去西苑。” 云影应是,立即去了。 云迟抱着花颜大踏步回了凤凰西苑。 来到西苑,进了房间,云迟将花颜放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前,看着她,她的脸上犹挂着泪痕,但不如往常昏迷一般死气沉沉,如今昏迷着,但依旧掩饰不住眉梢眼角处刚刚绽开的风情。 这风情是因他而绽开,他便心里软化成一湖温泉水,似将自己化在了水里。 小忠子领着天不绝去藏书阁的路上被云影拦住,立即转道来了凤凰西苑,小忠子走到院中,喘息着开口,“殿下,天不绝来了!” 云迟回过神,嗓音低沉,“进来。” 天不绝不耽搁,冲进了房间,一眼所见,便是花颜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云迟坐在床前,见他来到,云迟起身,让开了床前。 天不绝立即给花颜把脉,片刻后,他撤回手,对云迟说,“不是癔症发作,是心里受了极大的冲击,心情起伏,大起大落,怒火攻心,本就心血薄弱,气血不足,才导致了昏迷,用不了多久就醒。” 云迟微松了一口气,看着天不绝问,“可开药方子用药?” 天不绝摇头,“还用我早先开的方子就行。” 云迟点点头。 天不绝看着云迟,虽然对面的人是太子殿下,但是打了几次交道,他对云迟也有几分了解了,知道他对花颜看重得怕是抵过了他这个身份的负重,便也大了胆子开口说教,“太子殿下,不是我老头子说你,待女子要温柔,如今这是一朵娇花,哪里抵得住你这般,你就算下手,也要轻点儿啊,你这般重法,她不几次就被你折腾死了,癔症更不用解了。” 云迟的脸腾地一红,被天不绝这样一说,当真是无言得很,但是此时也不能跟天不绝解释个中种种,只能由着他说了。 天不绝见云迟红了脸,稀奇不已,他欣赏片刻,也不敢过分地让太子殿下没面子,便嘱咐说,“让厨房做些药膳和补汤给她,一会儿我将药膳列出单子来,她身子骨近来弱得很,需好好调养,也切忌不能过于情绪波动,太子殿下往后还是要克制着些,不能太勤快了。” 云迟掩唇低咳一声,“本宫晓得了。” 天不绝满意,觉得古往今来,他还没听过哪位太子如云迟一般,看着凉薄冷情厉害至极无人敢惹的一个人,也会这般脸红地乖觉听训,半丝不反驳,让人稀罕的很。 他走出内室,在画堂里拿起纸笔,列出了一张药膳,递给了小忠子,“从今日起,除了每日三餐喝药外,就让厨房按照这个药膳单子来做。” 小忠子连忙双手接过,“多谢神医。” 天不绝摆摆手,出了西苑。 安十六和安十七、花容见花颜无事儿,也跟着天不绝走了。 出了凤凰西苑,安十七问安十六,“十六哥,咱们是不是该去信给公子报喜?” 安十六琢磨了一下,挠挠头说,“跟公子说一声吧,总该让公子知道。” 安十七点点头。 云迟在天不绝离开后,又坐回床头,他轻抚着花颜的脸庞,把玩着她柔顺的发丝,缠缠绕绕在指尖许久,忽然想起了什么,将自己的一缕青丝扯到身前,与花颜的一缕青丝缠绕在一起,打了个死结,然后,双指并拢,斩断了两个人缠在一起的青丝。 第一百零二章(二更) 云迟捏着两缕被他斩断的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的青丝,方才想起这这青丝结发最好是要用香囊随身存放的,可是,他没有香囊。 确切说,没有花颜亲手绣来送给他的香囊。 于是,他捏着发丝思索许久,还是暂且将之放在了枕头下,用枕头压住。 即便天色还早,即便知晓花颜无大碍,即便他有一堆朝事儿要处理,此时,他却哪里也不想去,只想陪着他。 于是,他脱了鞋袜,合衣躺在了花颜身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挣扎了这么久,终于在今日,让她真真正正地变成了他的女人,他的太子妃。 也就是在今日,让他彻底地明白了,他这一辈子,对她做不到放手,哪怕他理智地觉得放手是对她好,但是他也做不到,对她,他死也不放手。 他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人儿,怀玉帝怎么舍得弃她先走? 那些风花雪月,他只要想起,就嫉妒得发狂。 他闭上眼睛,以自己一贯强大的抑制力来平复心底的情绪,可是心里波涛汹涌,久久不退。 福管家匆匆而来,采青见了,立即迎了上去,将福管家拉到一旁,低声说,“福伯,可有重要的事儿?殿下和太子妃在屋里歇着呢。” 福管家刚从赵府回来,自然不晓得东宫发生了什么事儿,他见采青十分谨慎的模样,立即压低声音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否则天色还早,响午未到,殿下和太子妃怎么会早早歇着? 采青想着福管家是东宫的总管,若殿下的事儿只能有少数几个人知晓的话,也应有他一份,也好让他晓得斟酌行事。但她毕竟是女儿家,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殿下和太子妃……提前圆房了。”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即便如此,福管家还是听到了,猛地欢喜地睁大了眼睛,脱口的声音有些大,“当真?” 采青笑着点头,“自然是当真的。” 福管家高兴地搓手,“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儿,可入宫禀了皇上和太后?可着人记了档?” 采青无言地瞅着福管家,小声说,“福伯,您糊涂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还未大婚呢,此事怎好张扬?自然更不能去宫里禀告,记档也不能,只能我们私下记着了。” 福管家一拍脑门,“是了,是了,殿下和太子妃还未大婚呢,你瞧我高兴的糊涂了。此事是不能张扬。” 采青点头,“我见您匆匆而来,可有要事儿?若是没甚打紧的事儿,就别叨扰殿下了。” 福管家搓搓手,向正屋看了一眼,小声说,“赵宰辅来了,要见殿下。是关于川河谷水患调度供给一事,这……算是重要的事儿吧?” 采青琢磨着赵宰辅的身份,又琢磨着川河谷一带水患治理一直是太子殿下这五年来筹备的大事儿,如今书离公子前往川河谷,治理银两都要赵府出,自然算是顶重要的事儿。她叹了口气,“小忠子去厨房盯着药了,我去禀一声殿下吧。” 福管家颔首。 采青折回了画堂,在外间对里面轻喊,“殿下?” 云迟“嗯”了一声。 采青立即将福管家的话说了一遍。 云迟虽然舍不得离开花颜床边,就想这么陪着她,哪怕陪个天荒地老也心甘情愿,奈何赵宰辅和川河谷一带水患之事尤为重要,关系到安书离治理进展是否能顺利,于是,他起身,对外吩咐,“请赵宰辅去书房,本宫这就去。” 采青应是,连忙出了房门,告诉了福管家,福管家立即去请赵宰辅。 云迟穿戴妥当,出了房门,见到采青,对她吩咐,“守在门外,太子妃醒了,就说我去书房了,很快就回来。” 采青点头。 云迟出了西苑,刚离开房间不久,花颜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熟悉的房间摆设,知道是回到了西苑,但对于怎么回来的,她没有印象,只记得云迟说了一句话,她怒火攻心,气恨不已,一下子晕了过去。 她躺了一会儿,缓缓坐起身,对外轻喊,“采青。” 采青本来就守在门外,闻言立即进了屋,满脸喜色地看着花颜,福身道谢,“恭喜太子妃。” 花颜扯动嘴角,浅浅地笑了一声,“恭喜什么?有什么可恭喜的。” 采青一怔,不解地看着她,见花颜面上虽笑着,但着实这笑不达眼底,她不由得脱口想问难道是殿下强迫了您,但幸好立即惊醒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立马闭上了嘴。 花颜何等聪明,看到采青变化的神色,就知道她想歪了,她笑着纠正道,“你家殿下没强迫我,是我自愿的,只是……”她眉头拧了拧,心头用涌起恼怒,“他胡说八道让我不高兴。” 采青恍然,原来是殿下胡说八道了,她自然不敢再询问殿下胡说八道了什么,笑着上前说,“赵宰辅方才来了,殿下去了书房,说您若是醒了,让奴婢告诉您,殿下很快就会回来。” 花颜此时不想见到云迟,她虽不后悔今日之事,但是颇有些后悔早知他今日会疯,她就该死死地瞒死他,一瞒到底,不该因为心疼他夜晚不睡觉查史籍而坦诚对他说那些过往之事。 他如今竟然吐口说出生死相随这样的话来,让她焉能受得住? 她已经对不起后梁江山一次了,万不能再对不起南楚江山。 更何况,皇帝待她不薄,自始至终,都对她和颜悦色,哪怕她闹腾得悔婚的日子里,就连太后都对她厌恶透顶,皇帝也没怪罪她,她实在做不出将他最得意倾尽力气培养的太子拖下深渊。 更何况,他有那样伟大的宏愿,肃清朝局,熔炉百炼天下。 她忽然觉得,她自己做的最错的事儿,就是该在云迟提出悔婚时,立马同意,那么,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也就不会让他生起这般生死相随的想法了。 她最多不过五年而已,五年,弹指一挥间。 她指甲抠进肉里,感受到钻心的疼痛,一直延伸到她的心里,但心尖那一处,木木的,却感受不到疼了。 “太子妃?”采青小心翼翼地喊花颜。 花颜闭了闭眼睛,一时也再想不到什么法子来解这个难题和对她来说已经是死局的局,她对采青温声说,“让人抬一桶水来,我要沐浴。” 采青见花颜面色虽不好,但声音冷静,微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不多时,采青带着人抬来木桶,放去了屏风后。 花颜起身,去了屏风后。 解开衣裙,才看到自己周身斑斑痕迹,她肌肤本就娇嫩,稍有碰触,便是一片红,云迟当时如疯了一般,下手不轻,下嘴也不轻,如今导致她周身如被种了满身梅花一般,斑斑点点。 她想起早先发生的事儿,脸一下子又如火烧,咬了咬牙,进了水里。 采青在外面小心翼翼地问,“太子妃,奴婢侍候您沐浴?” 花颜这般模样,虽然周身没有力气,但哪里好意思让采青帮忙,她咬着牙摇头,“我自己来。” 采青应了一声,退出了门外。 花颜将自己沉浸在水里,刚醒来的满心怒意被脑中骤然溜出的画面给打了个七零八落,当时,云迟迫着她一直睁着眼睛,她便始终未曾闭眼,是以,如今细节都如在她脑中放了个匣子一般存了起来,只是那匣子没落锁,画面不停地往外跑。 她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奈何控制不住,整张脸整个人都如被火烧了起来,本不是太热的水,她却觉得热得不行。 她在浴桶里待了许久,直到水凉了,心里平静了,周身的热度散去了,她才从水中出来,换了干净的衣裙。 此时已经响午偏,采青见沐浴完的花颜气色似乎好了些,进来小声说,“殿下怕是还要等些时候回来,要不然您先用膳吧,饿到您,殿下定会……” 她的心疼二字还没说出口,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转头看向窗外,见云迟进了凤凰西苑,立即住了口。 花颜偏头,看向窗外,透过浣纱格子窗,便见到云迟疾步走来,他脚步虽快,但丝毫不损丰仪,响午明媚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姿容如玉,身姿秀挺,清俊毓秀,整个人,如诗如画。 第一百零三章(一更) 云迟真是一个好看到了极致的人,花颜从第一次见他时便有这个深刻的认知。这个认知一直埋根在她心里,无论什么时候见他,依旧如是。 此时看着他踱步走来,由远及近,每走一步,都似一幅画卷铺开,如在天际飘下一抹青云,伴着徐徐清风,划开了一片朗月清空,渲染了水墨山河。 她本来醒来满心恼怒,心烦得不想见他,但此时见他,不由得痴了。 采青迎了出去,给云迟见礼,“殿下!” 云迟已看到了窗前坐着的身影,眉目温软地“嗯”了一声,脚步不停,随口问,“太子妃什么时候醒的?” 采青立即回话,“殿下刚走,太子妃便醒了,沐浴之后,便在桌前喝茶呢。” 云迟点头,吩咐,“让方嬷嬷吩咐厨房,做补汤端来。” 采青干脆地说,“不必殿下吩咐,方嬷嬷早已经让厨房炖补汤了。” 云迟满意,不再多言,进了画堂。 穿过堂屋,来到里屋门口,透过水晶帘的缝隙,更清晰地看到了坐在窗前的花颜,她一手捧着茶盏,一手托腮看着窗外,茶盏倾斜,茶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她手洒出,她似犹不自知地在发着呆,不知道想什么。 云迟隔着水晶帘看着花颜,明明寻常是那样清丽明媚懒散随意的一个人儿,如今却如千花万花在他眼前绽开,瑰丽如火烧云,让他惊了眼,艳了心。 花颜发痴又发呆了片刻,忽然觉得被一道灼热的视线给烧得回过了神,转向门口,透过水晶帘,便看到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云迟,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看到他脸上的红晕她先是一怔,然后又发现他连耳根子也红了,不由得眨了眨眼睛,瞬间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今日在藏书阁的事儿,她脸也不由得一下子熏红。 她即便脸皮后,四目相对,此时也颇有些被她瞧得不自在,不由得又扭过头,看向窗外。 云迟就在她扭过头时,刷地伸手挥开了面前的水晶帘,几乎是一阵风地冲进了屋,来到了花颜的面前。 花颜此时心跳如鼓,偏不看他。 云迟来到近前,没了珠帘阻隔,更能清晰地看到花颜脸上每一寸神色,一把抱住了她。 花颜本来随意握着的杯盏被她忘记,没拿住,脱手落在了桌案上,细微的响声,在安静中,分外地清晰。她一怔,脖子脸顿时红了个彻底,羞恼地开口,“你做什么?水都洒了。” 云迟才不管水洒不洒,此时他只想…… 花颜伸手推他,“云迟……” 云迟暗哑地“嗯”了一声。 “我……我饿了……” 云迟动作一顿。 花颜费力地瞪了云迟一眼,“我要吃清汤面,你去做。” 云迟揉揉眉心,叹了口气,压住心底的奔涌,有求必应,“那你等着我,我这就去做。” 花颜点点头“嗯”了一声。 云迟转身去了厨房。 第一百零四章(二更) 花颜是初次,不长的时间,又是两次,她身子骨本就不好,自然受不住。 云迟看着她几乎是转眼就睡得沉了,心中是又愧疚又疼惜,暗暗地想着,枉他自小到大二十年锻炼的自制力,搁在她身上,真是一朝化作浮云,悉数打了水漂。 他忽然也拿自己没法子起来,扶额径自叹息片刻,起身拿了帕子,收拾了自己,穿戴妥当,又拿着帕子帮花颜擦拭。 花颜周身痕迹斑斑,几乎没一处好地方,全被他种了梅花印记,他看着又是满足又是心疼,尤其是那一处,有些红肿,凌乱不堪,着实让他擦着都有些想骂自己。 但即便这人儿成了这个样子,但他擦拭了不两下,刚褪去的火热却还是又升了起来,让他又狠狠地揉了一回眉心。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了下去,将花颜收拾干净清爽妥当后,才搁下帕子,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来。 小忠子和采青都守在门外,见云迟出来,二人脸上都有些红不敢看太子殿下,方才虽关着门,但是在花颜苑当值的人自然都隐隐约约听到了里屋传出的声音。 无论是在小忠子的认知里,还是在采青的认知里,太子殿下自小就是个冷清凉薄的人,虽有了花颜后,变得温和不同了,染了人间烟火起,但也是冷静理智的,决计不是那等在青天白日里胡作非为的人。 可是这一日,真真是打破了他们的认知,先是在藏书阁,后来是回到这凤凰西苑,真是丝毫没克制。 虽然东宫铁板一块,无论是藏书阁还是凤凰西苑,都不会对外传出一丝风丝,但还是让他们这些自小侍候太子殿下的自己人震惊不已。 二人偷眼看云迟,连忙见礼,“殿下!” 云迟“嗯”了一声,看着明媚的阳光,面上虽不见笑意,但任谁也能看出他春风满面,心情极好,对采青吩咐,“守在门口,太子妃睡了。” 采青立即应是。 云迟向外走去。 小忠子眨了眨眼睛,立即跟上,走出几步后,小声试探地问,“殿下,您……去哪里?” 云迟道,“去藏书阁。” 小忠子看了一眼天色,立即说,“殿下和太子妃还没用午膳呢,方嬷嬷已经让人做好了,就等着殿下传膳了。” 云迟“嗯”了一声,“太子妃睡着了,不急,她要吃清汤面,一会儿我给她做,我先去一趟藏书阁。” 小忠子立即说,“您是要取什么书吗?奴才去取就是了。” “不是。”云迟摇头,“我自己去取。”话落,又说,“早上我带着太子妃离开藏书阁后,无人去吧?” 小忠子连忙摇头,“没殿下的吩咐无人去。” 云迟颔首,不再多言。 小忠子心下纳闷,随着云迟一路去了藏书阁。 来到藏书阁后,云迟摆手,示意小忠子等在门口,他自己推开门,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内果然如小忠子所说,没他的吩咐,无人敢踏进来,他进入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凌乱的软榻以及榻上和地上散落的撕碎的衣袍和衣裙。 榻上的床单红梅点点,是花颜的处子红,他来这里,就是想起了这个。 这个自然是要他亲手收起来的。 他伸手扯下床单,拿在手里,清俊的容色不由得又红了红,手上拿着的轻薄的床单也觉得滚烫的不行,拿着站了片刻后,才慢慢地将之叠好,捧在手里。 然后他看着撕碎的衣袍和衣裙,又慢慢地一片片地将之拾了起来,也与床单一起叠好,之后,他环视了一圈,收去了不远处墙壁的暗格里,暗格有机关,他仔细地放好,又看了片刻,才关了暗格。 小忠子激灵,等在门口也猜出了点儿什么,不由得暗暗偷笑,想着殿下到底是殿下,什么事情都妥帖得很。 云迟出了藏书阁,随意地瞥了小忠子一眼,脸依旧有些红,“走吧。” 小忠子应是,自然不敢取笑殿下,乖觉地跟上了他。 云迟回了凤凰西苑,径直去了厨房。 小忠子暗暗地想着,太子殿下又要洗手作羹汤啊,不过他很难说是太子妃有福气还是太子殿下有福气,毕竟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好,太子妃对太子殿下也极好。但他还是挺忧心太子妃的身子骨的,连天不绝都束手无策的病,由不得人不忧心。 方嬷嬷见云迟下厨,分外地感慨,想着皇后娘娘在九泉之下大体也是想不到的。谁又能想到太子殿下为人洗手作羹汤呢。 不过她心中高兴,今日虽不是个什么年节的日子,但却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成人礼,虽不能张扬,但也得庆贺一番。于是,她早早就让人准备了一大桌子菜,虽是以药膳为主,但也增添了许多样补身子的汤品和菜品,十分地丰盛。 方嬷嬷见云迟有条不紊地做汤,感慨的同时,不忘对云迟道喜,“恭喜殿下,总算是如愿以偿了,奴婢真是替殿下高兴,九泉之下的娘娘也定会高兴的。” 云迟微笑,“是啊,母后定也会替我高兴的。” 方嬷嬷忍不住抹了抹眼角,笑着说,“奴婢如今就盼着侍候小殿下了。” 云迟嘴角弯起,眉眼俱是浓浓的笑意,“怕是你要等上两年了,她今年十六,需十八才能有孕。” 方嬷嬷笑着说,“十八正好,依奴婢看,太子妃如今身子骨弱,是该好好地养养身子,再说女子年岁小有孕于生产上恐不顺利,还是要长开些,再过两年最好。” 云迟想起花颜的癔症,慢慢地收了笑,“她一定会养好身子的。” 方嬷嬷点头,“我听采青说,子斩公子的寒症都被天不绝治好了,太子妃哪怕身子有什么病症,也一定会治好的。” 云迟“嗯”了一声,肯定地说,“不错。” 方嬷嬷看着云迟,她是自小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这么多年,太子殿下对哪个女子都不曾有过青睐,独独一个太子妃,她心想着,无论如何,太子妃万万要好好的,太子殿下这一辈子非太子妃不娶,怕是不能没有她了。 云迟做好了清汤面,端着回到房间,后面方嬷嬷带着人跟着鱼贯入内,将饭菜摆了满满的一大桌子。 摆好之后,云迟摆手,方嬷嬷知道二人用膳从不喜欢人侍候,便退了下去。 云迟洗了手,来到床边,轻轻喊花颜,“花颜,醒醒,面好了。” 花颜睡得香睡得沉,一动不动。 云迟瞧着她,实在是不忍喊醒她,但是奈何她早先就对他说饿,这般让她饿着肚子睡他更于心不忍,怕将她的胃口饿坏了,还是忍着心疼喊她,“花颜,醒醒。” 花颜终于被云迟喊醒,费力地睁开眼皮,瞅了云迟一眼,又困乏地闭上。 云迟一把将她捞起,抱在怀里,低头吻她,在她耳边含着笑意说,“你再睡,我也陪着你上床睡了啊。” 这话意味不明,听着暖味异常。 花颜一下子醒了,一双水眸瞪着云迟,沙哑地开口,“云迟,你还是不是人?” 云迟微笑,低头吻她唇瓣,蜻蜓点水,“总算是醒了,你想吃的清汤面,我抱你过去。” 花颜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饭菜香味,其中最香的自然是清汤面,这味道她吃过几次,熟悉至极,她肚子空空,确实饿极了,没力气地顺从地点头。 云迟连人带被子抱着花颜去了桌前,坐下身后,一直抱着她在腿上,挑了面喂她。 花颜张口,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侍候,清汤面下肚,她早先对他有的气恼和郁气也散了。 云迟喂她吃一口面,又喂她吃一口菜,然后再喂她喝一口补汤,就这样,不停地换着,将花颜不多久就喂饱了。而他一口没吃,自始至终都忙顾着花颜。 花颜直到吃不下时,才对他摇头,有了些说话的力气,“将我放去床上,你赶紧吃吧,一会儿凉了。” “不怕。”云迟摇头,“你先等等,消消食,一会儿把药吃了再睡。” 花颜自然不敢耽搁自己吃药,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成了个药罐子,只能点点头,“好,我等着,你快吃吧。” 第一百零五章(一更) 云迟吃饭的功夫,花颜虽说等着,但耐不住困意,在他怀里困乏地又睡着了。 呼吸均匀,轻轻浅浅,在云迟的角度看来,他在她怀中乖巧得不得了,只看着她这模样,便让他整颗心都软得快化掉了。 他想着今日真是将她累坏了,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小忠子端来药,站在门口,小声试探地说,“殿下,您和太子妃的药熬好了。” 云迟“嗯”了一声,“端进来吧。” 小忠子两手都端着药碗,放在了桌子上,满满的两大碗汤药,黑乎乎的,他看了云迟一眼,小声说,“这一碗是太子妃的,那一碗是您的。” 云迟颔首。 小忠子又悄声地退了下去。 云迟待药温了,喊醒花颜,花颜闭着眼睛不睁开,却是将嘴张开了。云迟看着她的模样,爱极了,忍不住低头先吻了她一下,才端起药碗喂她。 花颜闭着眼睛,一口气将药喝了。 云迟抱着她躺去床上,轻柔地拍拍她的脸,“乖,睡吧,这回不扰你了。” 花颜又睡了过去。 云迟回身走到桌前喝了汤药,舍不得想躺去床上陪花颜,奈何还有一堆的奏折已经送来了,他琢磨了一下,对外吩咐,“去将书房的奏折都搬来这里。” 小忠子连忙应是,立即去了。 方嬷嬷带着人将饭菜撤下去,不多时,小忠子带着人将奏折搬来了西苑,搬进了房间,奏折摞了一大桌子。 连带着奏折送来的还有两封信,一封信是陆之凌的,一封信是梅舒毓的,却都齐齐地写着太子妃亲启的字样。 云迟坐去了桌前,拿起两封信看了一眼,笑了一声,又放下,拿起奏折,开始批阅。 花颜这一觉睡得沉睡得熟,无人叨扰地睡到掌灯十分方醒。 她睁开眼睛,屋内灯烛泛着昏黄的光,光晕打在床帐的帷幔上,素色帷幔上的纹理似被一层层荡开柔和的暖色。她晃神片刻,方才透过帷幔看到了坐在窗前批阅奏折的身影,奏折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似被他批阅完了,极多,另一部分只剩下少数的几本。 他坐在桌前的姿势修长随意,白皙的手骨握笔的姿态也甚是随意,灯光打在落笔的字迹上,不是轻轻浅浅的力道,极有风骨,力透纸背,彰显着这份奏折的分量不轻。 他轻抿着嘴角,眉目间神色寡淡温凉,落下最后一笔,将奏折合上,随意地搁置在一旁,又拿起了下一本。 就在这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向床榻看来。 花颜隔着帷幔,对他眨了眨眼睛,忽然不知怎地,心情很好地调笑,“太子殿下这是将御书房搬来这里了吗?” 云迟刚拿起的那本奏折攸地放下,同时将笔也随意地扔下,长身而起,三两步便来到了床前,一把挑开帘幕,看着帷幔内躺着笑吟吟地看着他的人儿,心情也蓦地极好,眉眼的温凉之色尽褪,嗓音清朗含笑,“被你猜对了。” 花颜嗔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怪不得我睡觉一直不安稳,原来是你沙沙的落笔声打扰了我。” 云迟挑眉,“怎么不说我一直听着你的呼噜声在批阅奏折受了影响?” 花颜翻白眼,“胡说八道,我从小就不打呼噜。” 云迟低笑,敲敲自己额头,一本正经地说,“嗯,那大约是我听差了。” 花颜失笑,伸手一把将他拽住。 她一手抓着他手腕,一手搂住他的腰,霸道地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要记得凡事听我的,别在我面前再说什么生死相随的话,否则休了你。” 云迟扬了扬眉,对上花颜浅笑盈盈的脸,睡醒了一觉的她,疲惫尽褪,气色极好,就如初见,她洗了脸上的易容之物,露出的那一张清水芙蓉的容颜,他心中虽知道临安花家的人容貌定都不会太差,但也没想到初见她还是让他微眯了眼,当时那容色,太过清丽容光盛华了些。 但是他近来有好久都不曾见到了,那调皮的,揶揄的,活泼的,灵动的,集了万千日色光华的,就如今日,他这时方知,该死的怀念。 他忍不住低头。 花颜暗想着果然男人一旦开了头,便会昏了头,这人堂堂太子呢,真是半点儿不含糊,她伸手推他,“你是不打算让我下榻了是不是?混蛋!” 云迟被骂了,也不生气,笑着说,“什么都听你的,唯有生死相随这一样……”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做梦!” 花颜一噎,蓦地又升起滔天的怒意,一把推开他,自己拥着被子腾地坐了起来,“你要气死我是不是?是想我现在就抹脖子吗?” 云迟见她真怒了,就如早先在藏书阁,他们相处至今,自从她答应嫁他,从未对他动过怒,偏偏今日,就怒了两次,上一次都气晕过去了。 他紧抿嘴角,立在床前,脸上笑意慢慢地收起,遍布上沉沉如夜色的凉意,“四百年前,你甘愿随怀玉帝生死相随,为何到了我这里,你便不行了?他弃你不顾,我却甘之如饴。花颜,你的公平呢?” 花颜勃然被气笑,看着云迟,嘲讽地说,“公平?自我出生起至今,上天便没给我公平!你少找我要什么。” 云迟倾身,一把抱住她。 花颜伸手捶他,但无论她如何用力地捶打他,他似打定了主意,说什么也不放过她。 花颜气得落下泪来,眼泪如他的吻一般,汹涌而下。 云迟的身子僵了僵。 花颜哭得凶,长久以来,她很少落泪,对谁都是一副浅笑的模样,近来哭得最凶的一次是在花家,花灼戮破她的秘密,如今便是此时了。 她压抑得太久,以至于,哭起来,如长江黄河开闸,也如天河开闸,一发不可收拾,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 云迟终于停止了动作,低头看着她。 花颜觉得她如今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但也顾不得了,曾经在蛊王宫被暗人之王所伤奄奄一息,昏迷那么久,再丑的样子他大约也见过。就算没见过,如今就当涨了见识了。 云迟的确是没见过花颜这般哭,这么久了,他几乎没见过她落泪,哪怕眼眶发红,也是少有的,如今见她这般哭,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温声哄她,“是我不对,是我不好,别哭。” 他不擅长哄人,与花颜未曾约定嫁娶前,花颜不需要她哄,一门心思就是悔婚气他,与花颜约定嫁娶之后,她待他极好,每日都含着笑意与他说话,处处为他思量,浅笑嫣然,也不需要他哄。 他一直就知道他与花颜之间隔了什么,不止是苏子斩那一座大山,但是他不怕,但是如今,一次次看着她在他面前晕倒,更知道了四百年前的恩恩怨怨,他心里不止慌且怕。 按理说,他身为太子,但凡遇到事儿,不该慌不该怕,不该没有自制力,不该恐惧,但是偏偏,搁在花颜身上,这一切的不该出现的情绪都有。 她这般哭,让他几乎都六神无主,一时哄不住,只得不停道歉。 花颜哭着听着云迟道歉了一会儿,泪眼中眯起一条缝来对他说,“收回你的生死相随的话,我就不哭了。” 云迟看着她,咬牙,寸步不让,“哪怕你今日哭死,我也不收回,大不了今日就随着你死了罢了。” 花颜气急,拿起枕头,对着他砸了过去。 第一百零六章(二更) 花颜是深刻地知道云迟的执着和固执的,他若是认准一件事情,是会从天黑走到天亮再从天亮走到天黑一直走下去的,有一句话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搁在云迟身上,全然是不管用。 他要娶她时,一心认定,非娶不可,他说生死相随,自然也不是在开玩笑。 但是花颜最是受不住他这句“生死相随”,恨不得耳朵聋,听不见。 云迟老老实实连躲都不曾,任由花颜扔过来的枕头将她砸了个正着,枕头砸到他胸前,力道不轻,他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枕头掉落,又掉回了床沿。 花颜气得还想再砸,伸手随便又捞了一把,抓到手里一缕轻飘飘的事物,她刚要扔过去,发现手感太轻了,定然砸不疼他砸不醒他,刚要扔了,余光一扫,见是两缕缠在一起的青丝,她动作猛地一顿。 云迟自然也见到她捞起的那两缕缠在一起的青丝,唇边攸地溢出些许笑意。 花颜捏着那两缕缠在一起的青丝瞅了瞅,满是泪痕的脸抬起,对他问,“这是什么?” 云迟温声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花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怒地想说谁跟你是夫妻,但话到嘴边,又住了口,不满地看着她,“这能是随便就扔着的吗?你怎么不好好地收起来?” 云迟微笑,“没有香囊,等着你醒来给我绣一个香囊,装里面,我佩戴上。” 花颜恼怒地看着他,“我不会绣。” 云迟浅笑,“会的,我不嫌弃你的绣工。” 花颜冷哼了一声,慢慢地将手中的两缕青丝放下,本来在气得哭着对他撒泼,骤然弄出了这东西,让她哽了一下,再继续哭也哭不下去了,便绷着脸看着他。 云迟见她总算是不哭了,万分感谢早先他弄的这两缕青丝结,他微微倾身,用衣袖轻柔地擦掉了她脸上的泪痕,看着她一双红红的泪眼,温柔地问,“不哭了?” 花颜板着脸看着他,“我不哭死你高兴?” 云迟低笑,“自然,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死的,我与你的日子还没过够呢。” 花颜恼怒,“那你还说那样的话?” 云迟认真地看着她,盯着她的眼睛,嗓音低且沉且柔,“花颜,你不会死的,不要自暴自弃,不要总想着熬不过天命,天不绝一定会有法子治好你的,你便陪着我,你答应过我的,看四海河清,海晏盛世,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我不再说生死相随可以,但你也不要不向生,好不好?” 花颜看着云迟,蓦地心疼起来,生来就尊贵无匹,立于云端的太子殿下,他何曾对谁低声下气的哀求过?何曾惶惶恐恐过?何曾无措慌乱过?在她的身上,她真是让他体验了个遍。 她沉默了许久,伸手抱住他腰身,将自己的头埋在他怀里,一切的恼怒气恨散去,满心的心疼,哽咽地说,“云迟,是我不好,让你……” 云迟伸手摸着她的头,用力地揉了揉,温声说,“你没有不好,是我强求了你,这一辈子,都是我强求了你。” “胡说。”花颜方才哭得太狠了,鼻音哝哝的,“是我心甘情愿的。”顿了顿,她低声说,“我答应你一心向生,只要能活着,谁会愿意死呢?但若是……” “没有但是。”云迟截住她的话,肯定地说,“什么时候,都没有但是。” 花颜住了口,她能体会云迟对她深厚的情意,堪比天高海深了,在蛊王宫夺蛊王时,她便认识到了,所以,彼时她醒来,听了他条件,才干脆地义无反顾地答应了他。如今更是深了不知几重。 她深深地暗暗地叹了口气,也罢,话说到这份上,对于此事,再多说无用了。唯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她拼命地活下去,一条是,她若真熬不过天命,那么只能拜托天不绝在他身上想想法子了。 她这样想着,有些轻松,但又有些苦涩,抱着云迟死死地不松手。 云迟任她抱了许久许久,直到她抱得手臂僵了,才艰难地松开他,将手臂递给他,“麻了,快给我揉揉。” 云迟微笑,伸手轻轻地帮她揉按手臂。 这时花颜才发现,她手臂上也是斑斑痕迹,她又生起羞恼,水眸瞪着他,“都是你做的好事儿,属狼的吗?” 云迟低笑,眸光温柔似水,“嗯,是我做的极好的事儿。” 花颜脸一红,羞愤地呸了他一声,“你以后不准碰我。” 云迟眸光动了动,摇头,“不行。” 花颜恼怒,“你方才答应了除了那句话,以后什么都听我的。” 云迟摇头,“不包括床笫之间。” 花颜感觉手臂不僵麻了,伸手掐他。 云迟任她掐了两下,温声说,“我身上也是痕迹斑斑呢,要不然我脱了衣服让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花颜手一顿,猛地想起似乎第二次时,他时间太久,她受不住,被他吻着开不了口时,便推他,推不动,便掐他,依稀似乎痕迹在他身上落了不少。 她讪讪地撤回手,推他,“我渴了。” 云迟瞧着她,笑着点她眉心,带着宠溺和温柔,“好。” 花颜拂开他的手,觉得这一番真是够任性地撒泼闹脾气,难得他好性子地哄他,即便她素来厚脸皮,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云迟给花颜倒了一杯水,直接端到了她嘴边。 花颜顺着他的手,一口气将水喝了,然后,看了一眼天色,只见已经入夜了,月色挂在天边,似十分明亮,她不由问,“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近来她都混得浑浑噩噩的,确实是不记得什么日子了。 云迟随手放下杯子,浅笑说,“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了。” 花颜暗想着时间过得可真快,竟然转眼已经快到中秋了,她说,“我来了京城有几日了,还没去过敬国公府拜见,明日……”她刚想说明日去好了,猛地想起自己脖子上都是痕迹,高衣领的衣服都掩饰不住,顿时脸色又刷地不好了,“都怪你,让我怎么出去见人?” 云迟瞧着花颜,觉得这样子的她,有血有肉,生动极了,一改她与他之间隔着的那层薄薄的纱,分外地让他心动成痴,他笑着说,“有活血化瘀膏,稍后抹上些,顶多明日一日,后日大约痕迹就淡了。后日去吧,敬国公和夫人都不是细致的人,粗条得很,看不出来的。” 花颜点点头,“但愿如你所说。” 云迟微笑,“今日收了两封信函,是陆之凌和梅舒毓随奏折送来给你的,现在要不要看?” 花颜一喜,“要看,快去拿来。” 云迟转身,将两封信函拿到花颜面前,意味不明地说,“他们倒是胆子大,写的太子妃亲启的字样也敢送到我手里。” 花颜失笑,嗔了他一眼,一边拆信一边说,“这个醋你也吃,堂堂太子呢,出息。” 云迟被她这一眼的眼波流转给看得顿时又心猿意马心神池荡,呼吸一窒,扶额而笑,“你说得对,的确是有些没出息。” 花颜觉得他承认还算是极有自知之明,也不再说话,低头看信。 厚厚的两封信,她先读了梅舒毓的,又读了陆之凌的,二人的信都先是问了她的境况可好,又问了云迟是否欺负她,与云迟相处是否如意等等,然后又说了西南细细碎碎的琐事儿,大多都是鸡毛蒜皮的,亦或者有趣的,字里行间,显然二人除了练兵稳定军心和民心外,其余大多数时候都无聊得很。 二人虽然信的内容不尽相同,但是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云迟坐在一边瞧着,末了说了句,“真是让他们太闲了。” 花颜抿着嘴笑,又嗔了他一眼,收好了信函,对他说,“你让人给我拿针线来。” 云迟看着她,笑容深深,“给我绣香囊?” 花颜与他闹够了脾气,自然又恢复了好性子,笑着点头,“反正我睡了一日,此时也不困了。” 云迟颔首,“先用饭吧,用过饭后,我陪着你。” 花颜虽然还不饿,但想着云迟批阅了那么多奏折,他自然饿了,晚膳不能不吃,遂点头,“好。” 第一百零七章(一更) 用过晚膳,喝了药,花颜拿了香囊来绣,采青睁大眼睛,没想到太子妃真的会做绣活,她暗暗地想着,太子妃大约没有不会做的事情吧? 天下女子,无不擅女红者。但在她看来,不包括太子妃。 虽然京中柳氏、临安花家最擅长女红,花家有玉织纺,十金一寸的墨云彩沉香缎,配以花家独传的奇巧飞天绣,累世传承,得一匹,奉若价值连城的至宝。只是可惜百年前失传了。 采青知道太子妃喜欢读书,各种话本子市井传记,读的乐此不疲,实在想象不出她拿着绣花针做绣活的模样,所以,得知她要绣香囊,找来针线之后,她就在一边帮着分线,一边悄悄瞧着。 云迟还有奏折没批阅完,用过晚膳后,便坐去了桌前批阅奏折,小忠子悄悄地候在一旁侍候。 小忠子对于花颜拿针线也很是新鲜,所以,也不时地偷偷看花颜。 花颜动作虽称不上熟练,但慢悠悠地看着也不像是手生,在采青帮着她分完线后,她便开始绣香囊,绣的是东宫的凤凰木,绣针穿插,不紧不慢。 枝干绣出来后,采青便睁大眼睛赞叹地说,“太子妃,您绣工真好。” 小忠子闻言也凑到近前来瞧,也赞叹不已地说,“奴才见过赵府小姐的绣工,跟您这绣工一比,就比没了。柳府小姐绣工最好的是如今的武威侯府继夫人柳芙香,奴才也见过她的绣工,这样一比,比您的绣工还要差些,您绣的这是双面绣,这绣法真是十分奇巧,栩栩如生。” 花颜浅笑,拿着针线瞧了瞧,“嗯,还算能看入眼。” 云迟闻言放下奏折,走过来,采青和小忠子立即让开了花颜身边。他靠近,仔细地看了一眼,也笑着称赞,“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绣工,如今这样的绣工似乎在本宫出生后也不曾见过。”话落,他挑眉,“这便是临安花家失传的飞天绣吧?” 采青和小忠子闻言更惊奇了,齐齐看着花颜,原来这就是飞天绣吗? 花颜笑了笑,点头,“你猜对了,是飞天绣,只是我长久不动针,生疏得很。” 云迟温柔地看着她,“不急,慢慢来。” 花颜点头,这一世,自她出生起,就没学做过绣活,如今能拿起来就绣,自然是倚仗四百年前身为花静时学的,那时,独步天下的绣工还没失传。如今她给云迟绣香囊,第一次做绣活,也是送他的第一件礼物,不能随便绣绣就算了,自然要用最好的绣工。 最好的绣工莫过于临安花家百年前失传的飞天绣了,天下闻名。 云迟站在花颜身旁看了一会儿,不再打扰她,回转身坐去了桌前,继续批阅奏折。 半个时辰后,云迟批阅完所有奏折,吩咐小忠子,“将这些奏折,现在就派人送去议事殿。”话落,随手一指,“这几本,明日早朝堂议。” 小忠子应是,立即带了人搬动奏折。 云迟搁下笔,这才又看向花颜,见她坐在灯下,眉目温软,看起来分外的娇弱温柔,贤淑端静,手中的绣针比初始时贤淑不少,一针一线,绣在香囊上,初见形状的凤凰木舒展华丽,好看至极。 他想起四百年前她的封号“淑静”,这样看来,确实人如封号。 他心中又不可抑制地嫉妒起来,想着四百年前,天下传闻,帝后情深,淑静皇后喜爱为怀玉帝作画,有几幅她的画作流传到民间,皇宫便收着两幅。 他曾感叹后梁怀玉帝生不逢时,也曾看过那两幅画作。 不由得想着,除了画作,她会的东西极多,他以深情待怀玉帝时,是否为怀玉帝洗手做过羹汤?是否为怀玉帝绣过香囊,是否待怀玉帝也如如今待他一般,甚至更好? 他闭了闭眼,猛地打断心中奔涌不息的想法,理智地克制住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否则她的癔症还没找到解法,他怕是自己也会入了她的魔障。 花颜若有所感,抬起头,向云迟看来,他沉涌的面色正巧在这时克制地收去,她微微愣了一下,笑问,“想什么呢?这般颜色?” 云迟轻抿嘴角看着她,须臾,攸地一笑,“我在想,你除了会绣香囊,还会做什么?” 花颜扬眉看着他,“怎么?你还有所求?” 云迟颔首,“本宫忽然不喜御衣坊了,以后都想穿太子妃做了衣袍。”话落,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温声补充,“从内到外。” 花颜脸一红,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想让御衣坊的所有人都失业?人人私下里骂我抢了御衣坊的饭碗?” 云迟失笑,“不至于吧?” 花颜认真地看着他,肯定地说,“很至于。”话落,两指捏着绣针,轻轻地避开针芒拍了拍他,温柔似水地说,“太子殿下,别太贪心,这辈子,太祖母、祖父母、爹娘,甚至于我哥哥,都没穿过我一针一线呢。” 云迟眸光动了动,趁机握住她的手,也失笑说,“罢了,被你这样一说,我可不敢贪心了,这岂不是和整个花家人做对?” 花颜诚然地笑着看了她一眼,“难得你有自知之明。”话落,往出抽手,“仔细针扎到你,还不快松手。” 云迟松了手,同时说,“你已经绣了许久了,别绣了,仔细伤了眼睛,我们早些歇着吧。若是你不困,咱们也可……” “打住!”花颜瞪着他,用不是人的眼神。 云迟无奈地好笑地伸手扶额,“我的意思是说,咱们也可躺下来说说话。” 花颜气笑,放下了绣了三分之一的香囊。 二人躺在床上,花颜确实依旧没多少困意,便脑袋枕着云迟胳膊,与他说话,“你想说什么?” 她以为,今日被他打断的话,是否如今想提起了。 云迟却笑着说,“说说我们的孩子吧?” 花颜睁大眼睛看着他,仔细地端详了他片刻,见他一脸向往期待,无语好半响,才摸摸他额头说,“你想的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云迟握住她的手,手骨纤细,皓腕如雪,身段娇软,躺在她怀里,更显娇弱,似没几两肉,他把玩揉搓着她的手指说,“我们可以先想想他的名字。” 花颜深深地觉得云迟今日魔障了,原来不做什么的时候,他要聊的是这个,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为他诞下子嗣的那一日,她心里又难受起来,但不想破坏他的心情,便语气轻松地笑着说,“想名字的话,是不是先想男女?” 云迟“唔”了一声,“也对。”话落,笑着说,“那就先生个女儿,再生个儿子好了。” 花颜挑着眉梢瞧着他,侧脸如画,瑰丽得如江南烟雨下过之后上空的那一抹霞光,她摇头,故意与他争执说,“我就想要个儿子,不要女儿。” 云迟脸上笑意一收,“为何?” 花颜哼唧一声,“生女儿也是为别人养,生儿子是娶媳妇儿进门,不划算。” 云迟失笑,“多虑了,皇家公主有自己的府邸,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皇家人。” 花颜咳嗽一声,倒忘了这茬,她的确是有些多虑了。不过她看着云迟,“你喜欢女儿?为何?” 云迟抱紧她,低头轻吻她脸颊,“我虽见过你小时候的画像,但却没陪着你长大,若是生个如你一般的女儿,我便从小就看着她长大,如看你一般,想必是极好的事儿。” 花颜心下触动,好半晌,才低低地说,“我小时候调皮捣蛋不省心,哥哥恨不得把我扔去别人家换个人家的妹妹回来养。”话落,她又笑起来,“偏偏你还有这个想法,快快打住,免得到时候养着愁死。” 云迟失笑,“不怕,再难养的小丫头,落在我手里,也要乖乖听话。” 花颜嘲笑地看着他,“太子殿下啊,我真该把这话记下来,你可别到时小丫头要星星你就摘星星,要月亮你就摘月票,谁听谁的话,还不一定呢。” 云迟笑出声,搂紧她,柔声说,“好,那你就记下来好了,到底是你说得对,还是我说得对,届时生出来养着,就见分晓了。” 花颜又气又笑,这好好地说话,转眼倒被他当成了赌约了,不过谁要给他生女儿了?要生的话,也是儿子,像他一样的,想必,那才是极好了一个小人儿。 第一百零八章(二更)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就生儿子还是女儿,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各有坚持。 夜深了,云迟见花颜终于有了困意,便轻柔地拍拍她,“睡吧。” 花颜已经困了,但是不罢休地说,“儿子。” 云迟失笑,见她已然困得睁不开眼睛,还在固执地坚持着,他先败下阵来,笑着点头,柔声说,“好,听你的,你说儿子,便是儿子。” 花颜终于心满意足地睡了。 云迟见她很快就入睡了,因今日他让她变成了女人,如今她褪去了少女的那么一丝丝青涩,眉眼间如水墨画被打了那么一层日光,绽开了浅浅的绚丽的风情,娇媚得入骨,他看着她,恨不得时刻化身为狼。 他真是爱极了她,所以更难以想象,四百年前,怀玉帝怎舍得先她而死? 他不由得又想着,四百年前,末代帝后无子女。 他闭上眼睛,克制着,深深地知道不能再想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五更,云迟悄悄起身,前去上朝。他刚一动作,花颜便醒了,抓住他的手,迷糊地问,“去上朝?” 云迟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好听的暗哑,“你继续睡,好好歇一日。” 花颜乖乖地放手,困浓浓地说,“好。” 云迟径自穿戴梳洗。 花颜闭眼睡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问,“你响午回来用膳吗?” 云迟想了想,说,“今日是有两桩要事儿,关于北地的,若是我被朝事儿拖住,响午不能回来的话,派人知会你,你就径自用,我晚上早些回来,可好?” 花颜又点头,“好。” 云迟实在是有些舍不得,他如今总算明白了那句“春宵苦短”的话,似乎刚刚躺下没多久,时辰便到了早上了,以前时,他从不觉得夜里漫长,如今方体会真是短暂。 他收拾妥当,又来到床前,低头吻了吻花颜眉心,看不够似地看了她片刻,才磨磨蹭蹭地出了房间。 出了房间后,他没立即走,而是对采青吩咐,“仔细照看太子妃,她未睡醒,不得打扰她。” 采青应是,“殿下放心,奴婢晓得,一定仔细侍候。” 云迟又对方嬷嬷说,“待太子妃醒来,将天不绝叫来,再给她把把脉。药膳也不得马虎,让厨房近来都仔细些。” 方嬷嬷垂首,笑着应道,“殿下放心,奴婢省得。” 云迟也觉得没什么可交代的,但不嘱咐一句他就像是心里空落落的,终于出了凤凰西苑。 小忠子明显地感受到太子殿下不想去上朝的心思,十分惊异地觉得殿下被太子妃改变得可真是太多了。以前他从不敢想太子殿下这样的人,怎么有朝一日会不想去上朝呢。 花颜在云迟醒来后没睡实,直到他磨磨蹭蹭许久才出了房门,又嘱咐了两句根本不必要嘱咐的多余的话,心中好笑又温暖。 谁能想象到云迟那样冷清凉薄淡漠的一个人,会有如今这般的模样? 她心里爱极了的同时,却又升起说不出的难受,她能陪他几个春秋呢?她想着,便再也睡不着了,翻了几个身,最终还是起了。 采青听到动静,有些惊讶,小声问,“太子妃,您……起了?” 花颜“嗯”了一声,“起了。” 采青推门进来,见花颜已经穿戴好衣裙,她小声说,“太子殿下刚走,还嘱咐奴婢不得吵醒您。” 花颜笑了笑,“睡不着了,便起了。”话落,对她说,“你去找天不绝,他若是起了,就让他们过来一趟。” 采青应是,立即去了。 花颜径自梳洗穿戴,昨日云迟给她抹了药膏,脖颈上的印记虽然退了些,但痕迹还是有些明显,索性如今天已不太热了,她便在脖颈上系了条轻纱挽了个颈花。 天不绝、安十六、安十七、花容等人都有早起的习惯,采青去喊时,四人倒也刚起,便收拾一番,立即来了西苑。 花颜收拾妥当,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顶着晨雾看着天边日色未升起前的那一大片火烧云。 所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样一看,近日里又要有雨了。 如今大雨刚停,除了川河谷一带,其余的地方都或多或少地也有灾情,北地今年雨水不小,昨日有两封折子,便是北地受灾的情况,其中一封折子是一位朝廷的监察御史在北地的临止县被河水冲走下落不明一事,今日云迟早朝,想必议的便是北地几处的赈灾事宜以及那位监察御史被大水冲走一事。 西南境地刚解决,川河谷一带水患治理问题刚提上日程,这北地的麻烦也随之而来了。来得可真快。 距离她进京也有几日了,早先前去临安凑热闹的那些人应该也已经早回到北地了。若她所料不差,这北地的导火索,怕是就从那位被水冲走的监察御史身上了开始了。 天不绝和安十六、安十七、花容四人来时,便看到的是花颜倚着门框,看着东方的天空,脸上神色变化不明的模样。 天不绝先是哼了哼鼻子,使出他们来的动静,见花颜扭头看来,他硬邦邦地开口,“臭丫头,你自己难道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子骨是个什么状况?怎么能由着自己胡闹得很。” 花颜笑了笑,无所谓地说,“男女红罗帐暖这样的事儿若是都能伤筋动骨,那普天下,还有几个敢谈嫁娶帷幔欢愉?一大早上的,大惊小怪什么?我竟不知你这个神医何时觉得我如纸糊如面捏,风一吹就倒了?” 天不绝吹了吹胡子,气得反驳,“你如今难道不是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 花颜诚然地笑道,“不是,我好着呢。” 天不绝又冷哼了一声,“有本事别再呕血昏迷,才是真的叫好着。” 花颜斜眼看着他,“一大早上的,你吃了炮仗了吗?” 天不绝这回没了话,眉毛竖了竖说,“我是想警告你,别纵欲过度,不等找到治病的法子,先丢了命。” 花颜无语,念在他好心,也不再与他硬顶,“好好好,我省得了。” 天不绝见她嘴上承认,便也放过她,住了嘴。 安十六和安十七对看一眼,安十七向着花颜对天不绝说,“太子殿下是个有分寸的人,你多虑了。” 天不绝倒也承认云迟知晓分寸,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伸出手,对花颜说,“拿手来,我给你把脉。” 花颜将手递给天不绝。 天不绝给花颜两只手都把了脉,撤回手说,“还行,没坏到药石无医的地步,只要你不再呕血,这身子好养得很。按照我的药方子按时吃药,用不了十天半个月,便能活蹦乱跳了。” 花颜不说话,请四人进屋,吩咐采青去厨房准备四人的早膳在西苑用,采青立即去了,屋中无人后,花颜示意花容守着门,花容机灵,顿时知道她有话要说,连忙去守了门。 花颜看着天不绝,压低声音说,“你可有使人不知不觉间能失去一部分记忆的药?” 天不绝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花颜将她的打算低声说了,“云迟要陪着我生死相随,我死活不能应允的。他有大志,将来南楚会在他的治理下,一年比一年好,一日比一日强,千秋史册,记载无论是太子云迟,还是皇帝云迟,我都不想让他的身上有任何的污点。他不同于太子怀玉,不同于皇帝怀玉,四百年前,怀玉是力不从心,江山是他的负累,我甘愿与他生死相随,上穷碧落下黄泉,但是如今云迟不行,他好得很,江山不是他的负累,是他的千载功业,我不能误了他,所以,我想问问你,若有这样的药,在有朝一日,我若是真不行时,便给他服下,让他忘了我。” 天不绝听完,难得一张苍苍的脸变了变。 安十六和安十七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发白。 花颜这样子与其说是未雨绸缪,不如说是交代后事。 安十七脱口说,“少主,您不能这样想,您的……不见得真的无解,公子一直在找办法,近来住在了云雾山上不下来,兴许很快就会有收获,您不能自暴自弃。” 花颜摇头,低声说,“我没有自暴自弃,只是,我想先安排好,方才踏实,否则这般,我每日都不能与云迟踏实地在一起。”话落,她看着天不绝,“可有?” 天不绝看着花颜,许久,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有,但是我可以研制出来。” 第一百零九章(一更) 研制出让人不知不觉间失去一部分记忆的药,对天不绝这个医术出神入化的人来说,不是一件极难的事儿。 花颜闻言松了一口气,对他低声说,“那你便琢磨着研制吧,在真的找不到办法我天命大限之前,能够给我就行。” 天不绝咬牙点头,“你若是能活五年,我一定可以将药给你了。” 花颜“嗯”了一声,笑了笑,语气轻飘飘,“五年虽也是奢望,但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要。”天不绝紧绷着脸说,“这药对我来说,虽不十分难,但也不简单,毕竟你只想让他忘了你,与跟你相干的事儿,其余的都不忘,尤其是搁在太子殿下身上,这必须精准,所以,时间也不能太短,否则,我也做不到。” 花颜点头,“好,我咬牙总能撑五年,哪怕……我觉得撑不到。” 天不绝不说话了。 安十六眼睛发红,“少主这又是何必呢?何必把什么事情看得这么清楚明白?” 谁不知道稀里糊涂的才会快活?可是花颜一直以来,心里偏偏明白得很。 花颜浅笑,得知天不绝能制出药来,她被压得沉重的心思骤然轻松了,她懒洋洋弯着嘴角一笑,“人只有活得明白,才不会后悔,每一条路,都是一个选择,不能稀里糊涂的走,哪怕前途无路可走,也要明白地踏进悬崖,沟壑千重,也不能闭眼。” 安十六也没了话。 安十七看着花颜,诚然地说,“无论什么时候,少主都是我们的少主,少主的决定,我们临安花家上下,哪怕是公子,都会随您心意支持您的。” 花容在一旁表态,“十七哥哥说得对,我们都会听十七姐姐的。” 花颜伸手摸了摸花容脑袋,笑容深了些,语气轻柔,“十七乖,花容也乖。” 安十七猛地咳嗽起来,脸一时憋的通红。 花容腼腆地笑笑,有几分不好意思。 天不绝大翻白眼,“臭丫头惯会收买人心,你做好了准备,安顿了云迟,那你哥哥呢?就没考量他?” 花颜收了笑,轻声说,“哥哥有秋月在呢,况且,哥哥不必担负江山天下社稷朝纲,不必耽搁芸芸众生黎民百姓,哥哥便记着我吧,有我这样的一个妹妹,他一直觉得是他的幸运,哪怕我有朝一日不在了,他也会幸运下去的。” 天不绝难得叹息一声,“罢了,说这些凭地让人难受,况且五年,说短也不短,没准就有法子了。” 花颜点点头,“有法子最好,我也不想死,但你答应我好好制药,我才能宽心地活在当下。” 天不绝哼了一声,“放心好了。”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用过早膳,天不绝安十六等人出了西苑。 花颜在四人离开后,便拿起昨日绣了三分之一的香囊来绣,采青陪在她身边,见太子妃今日似乎心情很好,落针虽还是不紧不慢,但时而与她有说有笑,十分轻松,这种轻松舒坦,是她从骨子里透出的。 方嬷嬷进来送了两回厨房做的点心,也察觉了花颜和往日不大相同,这种不同,体现在眉眼间极为舒展的神色上,漫不经心地懒散和轻松随意,似太子妃第一次来东宫时,她与秋月一起,就是这个模样。 她觉得这样的太子妃,说不出的让人赏心悦目,喜欢与她亲近,让侍候的人见了她,也一阵轻松舒畅。 响午时分,小忠子亲自回了东宫一趟,告诉花颜,太子殿下被朝事儿拖住,不回来用午膳了,让她自己用。 花颜笑着问小忠子,“太子殿下可是因为北地之事?” 小忠子点点头,被花颜问起后,小脸上一片愁云,“回太子妃,正是呢。要说这北地往年都省心,可是今年,偏偏赶在殿下朝事儿多时生出许多事端,近来有两桩事儿十分棘手,殿下正在择选人去北地督办。” 花颜颔首,“让殿下主意身子,将药给他带去,别忘记喝。” 小忠子听得花颜关心云迟,顿时又眉开眼笑,“奴才晓得。” 花颜在小忠子走后,对采青吩咐,“去打听打听,程子笑在哪里?” 采青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采青回来,对花颜禀告,“回太子妃,程子笑此时在墨宝阁,据说他在墨宝阁订了一批货,正等在墨宝阁出货呢。” 花颜当即放下了手中的绣活,对她吩咐,“让管家备车,我去一趟墨宝阁。” 采青立即小声说,“太子妃,殿下让您今日休息呢。” 花颜笑着看了她一眼,“你看我这样,是必须要关在屋子里哪里也不能去的人吗?” 采青摇摇头。 花颜笑道,“那就走吧。” 采青只能点点头。 方嬷嬷听闻花颜要出门,立即拦住她,“太子妃,您要出门,那午膳呢?” 花颜摆手,“不在府中用了。” 方嬷嬷颔首,试探地说,“您只带采青侍候太少了,京中虽安平,但也不是没有肖小生事儿,您多带几个人随扈吧。” 花颜失笑,京中就算有肖小,有人敢动到她的头上吗?基于方嬷嬷的好心,她笑着说,“我不喜欢带太多的人,让采青点几个人,跟在暗中就是了。” 方嬷嬷点点头,看向采青。 采青立即表态,“嬷嬷放心,奴婢一定护好太子妃。” 出了垂花门,福管家已经备好了马车,花颜见挂着东宫的车牌,便对福管家说,“将车牌摘了。” 福管家不解地看着花颜。 花颜笑着说,“我不想到街上后被人围着观看太张扬,出一趟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去干什么了。” 福管家领会,连忙听从吩咐,命人摘了车牌。 花颜和采青上了马车,车夫驾着车出了东宫。 街道上十分热闹,熙熙攘攘,人声如潮。花颜头上戴着笠帽,面前一层轻纱遮挡,外人看不到她面容,依稀只能看到个轮廓,她却能将外面看个大概,便由采青挑着车帘,坦坦然地欣赏着街景。 一路来到墨宝阁。 车夫停下马车,花颜轻轻跳下了马车,裙摆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又服帖地落在她脚下,动作虽不上淑女文雅,但偏偏好看极了。她一下车,惹得在门口搬东西撞车的伙计们都齐齐地转头看来。 花颜今日穿着一件翠青色的裙子,下摆绣了缠枝海棠,头上的笠帽是青白色的,绢纱下她露在笠帽外的青丝乌黑丝滑,脖颈系着绢花,身段纤细窈窕,虽不见容貌,但这般随意洒脱的姿态中透着十分的素净清雅,让人一见便浮想联翩。 采青见许多人向这边看来,盯着太子妃,凶狠地瞪了回去,“再看挖掉你们的眼睛。” 她明明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但这一声十分凶狠凌厉,顿时吓退了一大片小伙计,齐齐地缩了缩脖子,不敢看了。 京中出门的大家闺秀,都带着一群护卫仆从护着,但这女子虽只带了一个婢女,但那气度清华,周身绫罗锦绣虽雅致,但墨宝阁的伙计们也知道价值不菲,不敢得罪。 伙计们都不敢再看时,懒洋洋地站在门口的一个人却例外地没移开视线。 这个人是个年轻男子,也约弱冠年纪,与花颜一样,带着笠帽,不过他的笠帽是黑色的,虽被笠帽遮挡,不见容色,但他行骨风流,懒散而站,颇有几分意态。 他在花颜的马车来时便站在那里,此时看着花颜下马车,看着采青呵斥那些小伙计们,也包括看着花颜的他在内,但他面对采青的呵斥,连眼睛也没眨,透过帷幔,依旧看着花颜。 他的视线不灼,但是直,落在旁人的身上,或许是极为不舒服,但是花颜却不觉得,她偏头瞅了露凶狠之相的采青一眼,颇有几分好笑,这丫头跟秋月学的,也变得凶了。 采青被花颜一看,乖乖地收了神色又站好。 花颜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门口,程子笑面前两步距离,浅笑地扬眉,“程七公子,久仰。” 程子笑眯了一下眼睛,忽然伸手,手腕一抖,摘下了头上的笠帽,露出他那张年轻的惑人的桃花容色来,看着花颜,一双桃花面微微溢出三分的风流之态,嗓音轻魅风流,“在下不知竟在这里有幸得见太子妃,同样久仰。” 第八十七章(三更) 花灼喊了几次,花颜都没有动静,似没了意识,什么也听不进去。 夏缘也急了,也在一旁喊花颜。 就连天不绝都愈发地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也跟着说了些刺激花颜的话。 但是不管三人说什么,花颜依旧静静地沉沉的,纹丝不动,睫毛都不颤一下,眉心越来越浓的冰雾,渐渐地,已不止脉搏和眉心处透出冰寒之气,身体各处也渐渐地开始有冰寒之气外溢,周身被冰寒之气笼罩,抱着他的花灼,也感受到了透骨的冰寒,似要将他冻僵。 天不绝大叫了一声,“不好,花灼,你快催动灵力,试试帮她。” “师傅你个乌鸦嘴。”夏缘急的要哭了。 天不绝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花灼催动灵力,将手掌覆在她眉心处,却猛地被一股冰寒的气墙阻隔了回来,他的手一瞬间发出刺骨的寒麻,他咬牙忍着继续,却抵不过花颜体内强大的寒气,阻挡不住地通过他的手串入她身体。 “不行,快撤手。”天不绝又大叫了一声。 花灼连忙撤回,短短时间,汗湿脊背,脸色微微苍白。 夏缘急着问,“师傅,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天不绝站起身,来回走溜溜,“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夏缘立即说,“难得就这样任由她将自己冻住吗?” “也不见准,她寒气如今在外溢……”天不绝犹豫,拿不准地说,“也许不会到最坏的地步……” 花灼道,“我能感觉到她身体在快速地结冰。”花灼抿唇,“这不是好事儿,如今连我都碰不了,若是再没法子,她怕是不止会将自己冻住,也会把这云雾山顶一起冻住。” 夏缘浑身发软,对天不绝说,“师傅,你身上的药呢?都拿出来,不管什么药,都给她吃下。” 天不绝无奈地说,“病急乱投医,那些药岂能压制得住她体内的冰寒?根本就不会管用……” “总要试试。”夏缘急了,“快拿出来。” 天不绝点头,将怀中的瓶瓶罐罐都掏了出来递给夏缘。 夏缘也顾不得如今花颜的身体糟蹋好药,便打开瓶塞,往花颜的嘴里塞,可是她刚碰触到花颜的唇,指尖就瞬间被冻麻了,钻心的冰冻的疼如冰箭穿骨一般的寒意,她手中的药攥不住落地,她也忍不住“啊”地惊呼了一声。 花灼当即出手对她的手用了回春术,夏缘的手才恢复了知觉,惊魂未定地看着花颜。 花灼摇头,“药没用的。” 夏缘喃喃道,“那怎么办?我们不能眼看着她出事儿。” 花灼白着脸皱眉看着花颜,短短时间,她衣服已结了一层冰霜,而他的衣服也被她沾染,同样结了一层冰霜,他若是再抱她一刻,他毫不怀疑自己也会跟着花颜冻成冰人。 他沉默片刻,果断地对夏缘和天不绝说,“你们走,现在立即下山,传令花家在外的所有人都回临安,封闭临安大门,自此与世隔绝,花家人守好临安,三十年内,不准踏出临安之地。” 夏缘睁大眼睛看着花灼,一时没了声。 天不绝脱口问,“你要做什么?” 花灼闭了闭眼,“如今没有法子了,我不能把妹妹扔在这里,我陪着她一起,我们本来就是一母同胞,你们走,我会将这座山布置阵法,封了山,再不准人上来。” “我不走!”夏缘冲过去,紧紧地保住花灼,“自小我们三人一起长大,生死也要在一起。”话落,对天不绝说,“师傅走吧!” 天不绝看着抱在一起三人,“我老头子一条命,也不值什么钱,陪着你们一起好了。” 花灼摇头,“夏缘若陪着,便陪着好了,她总归是我认定的人,生死一起,倒也可原。你不行,你必须下山,将我的命令传下去。” 天不绝看着他问,“那太子殿下呢?他如今在来临安迎亲的路上。” 花灼道,“你下了山后,将我的命令传下去,然后,去路上接应太子,他对你应该不设防,你敲晕他,对他施针,让他失忆。若是南楚江山有运数,只要他活着,就能救了南楚江山,若是南楚江山没气运,他与妹妹死生不能一起,也是他们的命。” 天不绝道,“也许再等等,还有什么法子……” 花灼脸上已布满了一层冰霜,他的手臂已冻僵,夏缘也跟着冻的说不出话来,他摇头,“没有法子了,我的灵力面对她,毫无用处,也许,这云雾山与这凤凰木下,就是她注定为自己缔造的坟墓,四百年前,在这里燃了长明灯,四百年后,死在这里。” 天不绝没了话。 花灼道,“赶紧走!我要启动灵术封了这方圆十里的山,你再不走,我便没力气动手了。” 天不绝猛地一跺脚,咬牙,“好,我这就走。” 花灼艰难地伸手入怀,将一块令牌扔给他,又动手以灵术在他身上的衣袍上写了遗书,然后猛地一挥手,将天不绝给瞬间掀出了十几丈远。 天不绝手里攥着令牌,眼前冒金星许久,才一咬牙,拿着令牌头也不回地冲下了山。 他离开后,花灼启动云族禁术,动手设阵法。 “住手!”远处传来一声大喝,“灼儿住手!” 花灼听到祖父熟悉的声音,手一顿。 天不绝正要冲下山,也听到了,闻言转了道向着声音来源跑去。 祖父的声音从很远传来,天不绝凭着方向,一口气跑了两里地,才看到了一行人匆匆奔着凤凰木而来,有花家祖父,与陪着祖父找千年老山参的花家暗卫,一行人气喘吁吁。 祖父手里是空的,跟随他的暗卫手也是空的,没看到千年老山参,天不绝激动的心情一下子丧了脸,停住了脚步。 祖父看到天不绝,立即说,“颜丫头是不是出了事儿,灼儿是不是要启动禁术封山?我感觉到了。” 他因在距离凤凰木五里地内,所以,清晰地感受到了山间的变化。 天不绝点头,顾不得什么,一把拽了花家祖父,“快,一边走一边说。”说着,他拉着花家祖父往凤凰木处奔,一边气喘吁吁地跑,一边将花颜的情况和花灼的命令与他说了。 他说完了,也回到了凤凰木下。 花家祖父听得明白,来到凤凰木下后,看着花灼、花颜、夏缘三人,顾不得多说什么,对举着手势暂停的花灼说,“快,灼儿,带着你妹妹,东南方十里处,今日突然现出了花家禁地,那里面有历代先祖临终留下的灵力,也许能救你妹妹。” 花灼一听,当即催动灵力,咬牙抱着花颜站了起来,幸好冰寒只冻麻了他抱着花颜的一只手臂与上半个身子,他两条腿还未冻麻,他当即二话不说,飞身而起,抱着花颜向东南十里处奔去。 夏缘没有灵力护体,已冻的走不了路,只能对暗卫说,“快,带着我跟去,死我也要与他们死在一起。” 花家祖父看着夏缘的模样,连忙上前,伸手给她把脉,当即说,“追什么追?你如今很危险,我没有灵力,救不了你,现在我就让人送你回花家,让你公爹救你,他虽受我影响,也没多少传承灵力,但救你足够了。”说着,也不顾夏缘反对,当即喊了一名暗卫,“快,护送少夫人回花家,不得耽误。” “是。”有暗卫立即上前,带着夏缘冲下了山。 夏缘反抗不了,心急之下,晕厥了过去。 花家祖父在命人将夏缘送回花家后,对天不绝说,“走,你跟着我,咱们一起追去看看。” 天不绝点头,有花家祖父在,他似乎也找到了主心骨,心中期盼着花家的禁地真有用,那样的话,花颜和花灼都不用死了,他费心培养的好徒弟也不用死了,花家不必召回所有人封了临安彻底隐世了,他也不用做那缺德事儿为了救云迟为了救南楚将云迟施针弄失忆了。 二人不再耽搁,当即追在了花灼身后,向东南十里处奔去。 第九十六章 对于花颜来说,这的确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早先的身体如大海干涸,奇经八脉受损,身体每一处都没有一处好地方,连血液似乎都干了,寸寸皆是焦土。 如今,她身体已恢复,不再干涸,虽然不是处处皆绿洲,但也没有一寸是烧焦了的地方,也没有一寸地方堵塞,就如一片田地,虽没有东西可收获,但也不贫瘠如荒漠。 此时,她不缺水,但也没有一滴多余的剩水。 那一处洞府距离溪水边有两处山峦,在这云山的最顶峰处,相隔有五里远,她凝神之下,既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处洞府内花灼的动静,甚至他每动一下,一招一式,竟然都能在她识海里现出画面,这从来没有过。 也就是说,这一次,她不仅修复了亏损的身体没性命之忧,虽然,灵力全无,内力也无,但也有一个最大的收获,增强了她的识海,扩大了一倍不止。 所以,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云迟看着花颜的笑,她由内而外透着轻松,让他的心也跟着轻松轻快,他蹲下身,握紧她的手,“早先大舅兄与我说你当日能冰寒千里的样子,我便一阵后怕,如今你身体与常人无异已是最大的福祉,做人不能太贪心,你身子好了,我就知足了。” 花颜微笑,“嗯,我也知足,这已经是云山的列祖列宗厚爱我了。” 云迟点头,“稍后我要去叩几个头。” 花颜笑看着他,“太子殿下是真命天子,上跪天地,下跪父母,跪拜祖宗也是应该,但要看为什么而跪,你为了个女人而跪,列祖列宗会不会打你?骂你没出息?” 云迟浅笑,“应该不会,那日来时,我见你躺在吊床上,想要去碰你,便被打了,分毫没客气。可见在列祖列宗的心里,你比我受喜爱。” 花颜眨了眨眼睛,轻笑,对他道,“四百年前,我从出生后,祖父就将我带进了禁地,我每个月在这里待的日子比在花家待的日子要多的多,几乎是在这里长到了十四岁。” 云迟一怔,看着花颜。 花颜对他笑着道,“那时,我偷懒,不想自己修习进益,就每日琢磨着从列祖列宗们的牌位里夺灵气,所以,整日围着牌位转,但明明都是作古的人了,只剩下最后的刻入牌位的微薄的灵力,偏偏就是无论我怎么想法子想要,就是不给我。若非不能大逆不道,我当时恨不得把他们一把火烧了。” 云迟惊讶,随即哑然失笑,想着那时候的花颜,俏皮、灵动、活泼,她的性子是天生的,但想必后来踏出禁地,踏出临安,进入东宫皇宫,磨平了很多很多。 花颜又道,“可惜,我不虽明白祖父一片苦心,但是太倔强,后来不顾祖父反对,一意孤行,飞蛾扑火,糟蹋了祖父一片心,以至于,后来莫可奈何,无奈之下,也将这一处禁地封了隐匿了,让云舒没法子找到。” 云迟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见花颜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依旧轻松,没多少伤感之色,他终于明白了她对比以前,哪里有了不同,她是真的放下了。 他轻声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别再想了。” “嗯。”花颜伸手入怀,拿出那一条红绸,递给他,“大婚时,就用它来系同心结。” 云迟伸手接过,笑容蔓开,“好。” 二人正说着话,身后又有一阵风飘来,是花灼的气息。 花颜抬眼看去,云迟也转过身,只见青影从远处的山峰处下来,转眼就到了近前,正是花灼。 花灼演习完最后一式,冲出了洞府,身法很快,转眼就来到了溪水边,他停住身形,先上上下下将花颜打量了一遍,对她道,“我给你把把脉。” 花颜对他伸出手,脑中想着的是他的哥哥为了她险些与她同葬在云雾山被冰封。有这样的哥哥,她是多少辈子修来的。 花灼蹲下身,伸手给花颜把脉,花颜的脉象虽有些弱,但却十分平和,他把了片刻,放下手,对她道,“与常人无异了,不说灵力,就是内力都没了。” 花颜点头,“感知比以前强了一倍不止。” 花灼讶异,颔首,一屁股坐下,对她松了口气道,“总归是好事儿,没丢了命。” 花颜笑起来,“是啊,能留着命气哥哥,真是好极了。” 花灼瞪了她一眼,“人刚好了,皮紧了。” 花颜对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花灼看着她鲜活的模样,终是忍不住露出笑意,对她问,“你如今没灵力,如何能开启禁地,我们必须赶紧出去,已经进来几日了,家里人怕是急白了头。” 花颜立即接话,“是啊,嫂子怕是哭瞎了眼睛。”话落,她拿起放在一旁的烤鱼,用手掰了分成三份,一份给花灼,一份给云迟,一份自己拿了吃,边吃边说,“我是没法子用灵力接了这禁地的禁制了,但你们既然能进的来,也能出去。”话落,想起来了什么,问,“咦?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云迟将他以血引在花灼的帮助下开启了禁地之门之事说了。 花颜听罢,顿时恍然大悟地懂了,笑着道,“你我血脉相融,是这个理了。” 她说的脸不红气不喘。 花灼哼了一声。 云迟微笑,“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进来的法子,没想到真的管用。” 花颜点头,“只你一人能管用,换做一人,都不管用。”话落,看着花灼,“哥哥想必也是费了不少力气,借助太子殿下进来的。” “嗯。”花灼不得不承认,当时他死扣着云迟,才能跟着他一起进来。 “进来用开灵术,出去用破云术,不过以我血引为钥匙就好,我的血引想必你们会轻易些。”花颜说话间,吃完了手里的烤鱼,蹲在溪水边洗了洗手,还没等她将手擦干,小狐狸就一个蹦跳窜进了她怀里。 花颜失笑,“丢不下你。” 云迟看着花颜怀里的小狐狸,明白它这是也要跟出去,他看了一眼这里,虽然风景如画,但到底因为长久没有人烟而冷清,这是隔绝在尘世的一处世外桃源,一片祥和,但云家的子孙代代,反而更向往俗世里的烟火气。 这被搁置的久了,成了禁地。 花灼对于小狐狸要跟出去也没意见,这个小东西实在讨人喜欢,孤孤单单地在这里守着无数岁月,也难为它了,他问花颜,“准备好了吗?” 花颜点头,看向云迟。 云迟立即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叩几个头。”说完,转身去了那处殿宇。 花灼看了云迟一眼,也虔诚地跟了去。 花颜抱着小狐狸立在溪水边,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那处大殿,想着这一处禁地,她如今没有能力解了自己设下的禁制,将来若是有朝一日,她恢复能力,届时要问问哥哥的意见。 云山的禁地也许这么封着也好,至少不会沾染了浊世的东西,不会破坏分毫。 不多时,云迟和花灼一同出来,花颜咬破了食指,对云迟示意,云迟当即启动破云术,他虽得传承的灵力微薄,但在那处山洞中受益匪浅,比来时深厚了许多,再加上是花颜的血引,这一回,不需花灼相助,偌大的漩涡便卷着三人一狐,离开了禁地。 时间很短,短到睁眼闭眼瞬息之间。 花颜抱紧了小狐狸,云迟护住了花颜,花灼护法,他在那处山洞得益更多,所以,轻而易举地便回到了禁地现世的地方,也就是花颜消失的原地。 “砰”地一声响,三人骤然落下,砸到了地上。 云迟和背和花灼的背同时着地,花颜和她怀中的小狐狸没有摔倒一丁半点儿。 三人突然出现,惊醒了正焦急等待的众人。 夏缘当即大喜,几乎喜极而泣,喊了一声,“他们……他们出来了!” 众人自然也听到了看到了,齐齐地快步围上了三人,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惊喜之色。花家祖父叹了句,“总算出来了!” 花颜有一瞬间的眩晕,但很快就定下了神,看到花家一众人,连太祖母也在,顿时露出了笑意。 第九十七章 花家太祖母和祖母听闻云迟和花灼一起消失了,在家里也坐不住了,与祖母一起也来了云雾山,已在云雾山等了三日。 因太祖母来了云雾山,不知要等多久花颜三人才能出来,花家人生怕太祖母年岁大了受不住,在原地搭了帐篷,已供太祖母和众人休息。 太祖母身子骨硬朗,等了三日,也不见疲惫,如今见花颜等三人出来,高兴的连连说,“出来就好,平安就好。” 花颜站起身,先对云迟和花灼问,“你们怎样?有没有事儿?” 云迟和花灼齐齐摇头,如今虽然摔了这一下,但是花灼觉得没有进去时摔的重。 小忠子红着眼圈上前扶起了云迟,夏缘红着眼睛扶起了花灼。 “颜丫头,快过来,让太祖母看看你。”太祖母对花颜招手。 花颜抱着小狐狸笑着走到了太祖母面前。 太祖母看着花颜,同时也看到了她怀里抱着的小白狐,顿时“哎呦”了一声,笑呵呵地说,“这小东西好漂亮。” 小白狐歪着头瞅着太祖母,模样十分乖巧讨喜。 花家祖父走过来,惊讶地说,“这是传说中的灵狐?” “嗯。”花颜点头,“它一直在禁地被困着,如今我正巧把它带出来透透气。” 花家祖父眼中泛起了泪花,对小白狐拱手见了一礼,“没想到我们云族之宝,还存于世,真是可喜可贺。” 小白狐顿时呲牙对着花颜祖父似在笑,它活的久,自然当得起花家祖父一礼。 太祖母笑呵呵地摸了摸小白狐,然后又摸了摸花颜的脑袋,对她道,“吓死个人,如今进了禁地一趟,得列祖列宗庇佑,可好全了?” 花颜笑着将她身体如今的情况说了。 太祖母点头,“人呐,不能太贪心,列祖列宗们在天有灵,保了你一条命,已是福祉,你能活着哪怕成为了一个寻常人,也是极好的,不能因此不开心。” “太祖母说的是,我也这么觉得,能活着,我已开心了。”花颜笑着点头。 天不绝这时走上前,对花颜一脸好奇,“那一日你可吓死我了,来,我给你把把脉。” 花颜一手抱着小狐狸,将另外一只手递给了天不绝。 天不绝伸手给花颜把脉,片刻后,又换了另外一只手把脉,过了一会儿,他撤回手,惊奇又好奇地说,“如此短短时间,你干涸枯焦的身体竟然复原了。是怎么复原的?花灼的灵力不是都没办法进入你的身体吗?禁地里有什么宝贝帮助了你?” 花颜笑着收回手,见众人都竖起耳朵静听着,便也不隐瞒,将如何复原的经过简单说了。 太祖母听花颜说完,对众人道,“颜丫头能回来,是列祖列宗临终灵力护佑厚爱,我们花家所有人,当叩头谢过祖宗们。” 众人齐齐点头。 于是,太祖母带头,花家祖父、祖母、花颜父母、花家一众人等,齐齐地跪在了地上,对天叩了三个响头。 小忠子与东宫的十二云卫也齐齐跪地,跟着花家人一起,同样叩了三个响头。 夏缘则多磕了好几个。 花灼见花家人都站起身,夏缘还在磕,他好笑地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好了,在牌位前,我已替你磕过了,不必磕了。” 夏缘看着花灼,红着眼眶说,“以后每年的逢年过节,我都要来叩头。” 花灼点头,“好,我陪着你。” 夏缘露出笑意。 花颜回转身,看着夏缘,逗趣地说,“当时在禁地内,我还以为回来会看到一个哭瞎了的嫂子呢,如今看来有出息了。” 夏缘顿时笑了,梗着脖子道,“我才不哭了,免得被你笑话。” 祖母笑呵呵地说,“夏缘这一回坚强的很,虽也心急担忧的要命,但不止自己没哭,还一直对我们说,你肯定没事儿,你们很快就会出来的。她每日说着,几日就过去了,我们还以为要再等几日,这不,这么快被她给念叨出来了。” 花颜闻言不由笑了。 夏缘也笑了。 花家祖父对花颜问,“禁地内可还好?为何依旧没显现?” 花颜道,“禁地内一切都好,还是以前的样子,当年我封隐了禁地,如今我灵力全失,也没办法解开四百年前的禁制,我们之所以能出来,是靠了云迟以我的血引用了破云术。” 花家祖父明白了,点头道,“封隐着也好,不让俗世的污浊打扰列祖列宗。”话落,对太祖母道,“颜丫头三人既然平安出来,我们下山吧!” “嗯,走吧,下山吧。”太祖母点头。 于是,众人下了云雾山。 途径那一株凤凰木时,地上的摔碎的长明灯依旧在,没有人收拾,云迟看了一眼,脚步顿了一下,便目光温柔地看向花颜。 花颜连看也没看一眼,对云迟笑了笑,问,“我们哪日起程不耽误大婚吉日?” 云迟计算了一下说,“三日后起程吧!” 他想着花家人一定很想她在家多待几日,但是三日的确是极限了,不能再多了。 花颜笑着点头,“好。” 云迟又询问花灼,“大舅兄以为如何?” “嗯。”花灼也不难为云迟,“花家这边我早先已交给花离和花容准备了,至于沿途的部署安排,你我今日回府仔细商量一番,尽快布置下去,三日也足够了。” 云迟微笑,拱手,“多谢大舅兄。” 花灼领了云迟的谢,对于云迟,以前他如花颜一样,也十分嫌弃他的身份,如今一桩桩一件件事儿,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他对花颜的在乎,到如今,即便是他吹毛求疵,也对云迟说不出什么不满了, 下了山,众人上了船。 花颜如今身体好了,重获新生,不想去船舱里闷着,便抱着小狐狸,挽着云迟的手臂,立在船头,看湖水两岸的青山云黛,看湖光山色。 冬日里的临安,两岸有花开着,湖水雾蒙蒙,水气蒙蒙,别有一番清凌凌的美。 采青捧了一件厚厚的披风,眼里是欢喜之色,小声说,“太子妃,湖水凉寒,披一件披风吧。” 云迟先花颜一步回转身,从采青的手里接过披风,展开给花颜披在了身上。 花颜笑着看了采青一眼,“几日不见你,都瘦的不成人形了,等回了东宫,我要告诉方嬷嬷让厨房好好做些补品,给你养回来。跟在我身边人,不美哪行?” 云迟看了一眼采青,笑道,“太子妃说的对。” 采青见云迟都表了态了,顿时屈膝,笑着清脆地说,“奴婢先谢过殿下,谢过太子妃,只要太子妃好好的,奴婢一定能养回来。” 花颜微笑,“嗯,我好好的,不敢不好好的。”话落,斜睨了云迟一眼。 云迟微笑,花颜就是他的命,她若好,他必好,她若不好,他也不可能好。 夏缘本来有许多话想对花颜说,但被花灼给扣住了手,对她压低声音说,“在禁地我演习壁画上的武功心法,一连几日未合眼,乏得很,陪我进仓里休息一会儿,妹妹与太子殿下很有兴致的在赏风景,你就别过去了。她不需要你陪,你还是陪我吧。” 夏缘见云迟似乎不乏不累,陪着花颜赏景,兴致浓郁,便听了花灼的话,陪着他进了船舱里。 一行人回到临安花家已午时,花家已备好了宴席,庆祝花颜身体大好,同时给即将大婚的云迟和花颜贺喜。 花颜抱着小狐狸坐在云迟身边,她身子好了,看到美酒佳肴,便眼馋美酒,她怀里的小狐狸更是一副眼馋的样子,于是,花颜吩咐人在她旁边给小狐狸设了个座位,也给它摆放了碗碟酒壶酒盏。 小狐狸十分欢喜,在椅子上手舞足蹈了一会儿,又抱着酒壶打了两个滚,它十分有本事,即便抱着酒壶打滚,酒壶也没洒出一滴酒。 花颜给他夹了只鸡腿,同时,云迟给花颜夹了一个肉丸子,被小狐狸瞧见了,它不吃鸡腿,眼巴巴地看着花颜碟子里的肉丸子。 花颜失笑。 云迟勾了勾嘴角,也夹了一个肉丸子给小狐狸,小狐狸顿时笑眯了眼睛。 第九十八章 云迟看着小狐狸得趣,忍不住笑出声。 花颜端起酒盏喝了一口,也心情愉悦极了。 这一顿饭,因花颜平安,已无性命之忧,所有人都吃的尽兴。 花颜喝了不少,她本就有酒量,不见醉意,云迟有些酒量,却自然及不上花颜,待散席后,云迟已有些醉了。 云迟醉酒后,也让人轻易看不出,但有了上一次他醉酒被花颜瞧见了的经历,这一次,花颜便看出他是醉了。 于是,出了宴席后,她便吩咐小忠子,笑吟吟地说,“扶着你家殿下点儿,别让他栽了。” 小忠子打量云迟,似也知道殿下怕是有些醉了,连忙伸手去扶他。 云迟却不让小忠子扶,而是伸手握住了花颜的手,紧紧地握住,不松开。 小忠子撤回手,看向花颜。 花颜对小忠子摆摆手,笑着拉着云迟往花颜苑走,她在床上马车上躺了多日,如今能双脚慢悠悠地走路,觉得幸福极了。 尤其是今日有月,临安的冬日不冷,所以,月下慢悠悠地散步回花颜苑,月色下,云迟和花颜的影子拉的很长,有一种悠悠的静好之感。 小狐狸跟在二人身后,它吃多了,喝的比花颜还多,似也有些醉了,走路的爪子看起来轻飘飘的,一双眼睛也有了些醉色,在夜色下,看着憨态可掬,漂亮极了。 小忠子和采青都觉得这小狐狸真是神奇,亦步亦趋地跟在小狐狸身后。 走到半路,从出了宴席后一直没开口的云迟忽然低声对花颜说,“我今日听天不绝说你我大婚后,似乎可以很快就要孩子的,因为你体内如今没有寒气了,不再宫寒。” 花颜眨了眨眼睛,忽然贴近云迟,低声说,“那今晚要不要就开始?” 云迟目光攸地一亮,停住了脚步,看着花颜。 花颜也看着云迟,月色下,他容可照人,光风霁月,月光洒下清华,落满了他一身,锦袍玉带的人,独具一份的丰神玉润,丰姿倾世。 她弯了眉眼,笑着又问,“如何啊太子殿下?” 这一声,娇娇软软,低低喃喃,似请似邀,带着几分软糯的缠绵。 云迟微微地探了探身子,对她低哑地问,“可以吗?” 花颜笑着点头,“自然。” 云迟目光中如落满了日月星河,须臾,他拉住了她,反客为主,快步走向花颜苑,比早先走的快多了。 花颜低低轻笑,随着云迟加快了脚步。 小忠子和采青对看一眼,小忠子立即悄声说,“你跟着,我赶紧前头回去吩咐厨房烧水让两位主子沐浴。” 采青一把拽住他,“你傻了?太子妃的花颜苑里有温泉池,用不着烧水的。” 小忠子一拍脑门,“是哦,那准备什么?” 采青红着脸小声说,“吩咐小厨房,明日一早熬些补汤吧。” 小忠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说得对。”话落,他高兴地悄声说,“有了小殿下可就好了,咱们东宫就热闹了。” 采青点点头,也悄声说,“殿下大婚后,皇上就要退位让殿下登基了,届时,殿下是不是该搬离东宫,住去皇宫了?” 小忠子脚步一顿,也模棱两可地说,“大约是吧!在东宫住了十年,真有些舍不得啊。” 采青也道,“对比皇宫,还是东宫景色好,不过也没法子,自古帝王都是要住皇宫的。” 小忠子颔首。 二人说着话,一路跟着云迟和花颜进了花颜苑。 二人虽落后的远了些,花颜虽如今没了灵力武功,与常人无异,但因感知强大,所以,还是将二人的话听了个清楚。 她笑着看了云迟一眼,猜想他应该也听到了小忠子和采青的话,她压低声音说,“若是对比东宫和皇宫,我还是宁愿住在东宫,东宫不止景色比皇宫好,一草一木,皆有爱。” 云迟的母后和姨母对云迟的爱,体现在了东宫的每一处,使得东宫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住着也舒适至极。 云迟微笑,“若是你不想搬去皇宫,那我们就一直住在东宫。” 花颜挑眉,“皇上会同意吗?” 云迟笑道,“让父皇多做两年皇帝就是了,等着我们孩子长大,将来将东宫腾给他,你我再搬去皇宫。” 花颜失笑,“皇上早就恨不得将皇位甩手给你,若是听你这么说,估计不乐意。” 云迟笑道,“父皇会乐意的,不必我劝服,他若是知道你有了身孕,不宜挪动,便会准了。” 花颜大乐,伸手掐了云迟一把,嗔怪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倒是先算计上了。”话落,凑在他耳边小声道,“那太子殿下要努力啊。” 云迟眸光一暗,低低地“嗯”了一声。 二人说着话,进了花颜苑。 回到正屋,云迟回身先解了花颜的披风,然后二话不说,便拉着她开启了温泉池的暗门,进了温泉池内。 花颜依着他,想着今日云迟的酒还是喝的少了些,没有中秋那日多,那日出了宫门,他就栽倒在马车上了,今日还能与他说话,还能做些什么。 关上暗门,室内夜明珠透着微微光芒,温泉池里雾气蒙蒙,十分的暖。 云迟低低一笑,带着醉意的眼眸碎了星光,低哑地说,“花颜,你也想我了是不是?” 花颜“嗯”了一声,很是没羞没臊的诚实,解衣服嫌弃自己的手笨,干脆用了些力气,给撕了。 而云迟指尖轻轻一划,衣裳便纷纷落地。 花颜赞叹,“这么好的本事,可惜我如今没有了。” 她如今没灵气没力气,到底是不太方便了,马上就显现出来了。 云迟低笑说,“以后都不用你动手,我来。” 花颜也笑了,“嗯,你来。” 云迟抱着花颜出了暗室后,花颜已睡了过去,云迟伸手点她眉心,“下次再不能任由你胡闹了。” 花颜“唔”了一声,似是还没睡的太实,听见了,蹭了蹭云迟的手,十分没力气,眼睛困的睁不开。 云迟将她摆正了个舒服的位置,给她掖了掖被角,伸手拍了拍她,无奈又满足地笑,“睡吧!” 花颜继续睡了过去。 云迟却无困意,在花颜身边陪着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睡的沉了,他披衣起身,穿戴妥当,出了房门。 小忠子跟随了云迟多年,就知道太子殿下今日不会这么早睡,毕竟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于是,他见云迟出来,立即问,“殿下?您可有吩咐?” 云迟对他问,“去看看隔壁大舅兄歇下了没有?若是没歇下,告诉他,我过去与他商议事情。” 小忠子应了一声,立即跑出了房门,去了花灼的院子。 不多时,小忠子跑了回来,对云迟道,“回殿下,花灼公子还没歇下,说是等着您呢。” 云迟闻言披了一件薄披风,出了花颜苑。 第九十九章 花颜睡到深夜时,忽然被渴醒了,她喊了一声“云迟”,身边没人应答,她又喊了一声,等了一会儿,身边依旧没人应答,她觉得不对劲,一下子彻底醒了,睁开了眼睛。 今夜有月色,室内有月光透进来,她偏头瞅向身边,身边没人,她伸手摸了摸被褥,被褥是凉的,十分平整,显然云迟根本就没睡下。 她坐起身,披衣起床,想下地,身子却发软,于是试探地喊了一声,“采青!” 采青自云迟去了花灼轩后,他没回来,便没敢歇下,就守在外间,如今听到花颜喊,立马应了一声,“太子妃,奴婢在。”话落,赶紧推开门进了屋,走到桌前掌了灯。 花颜看着采青问,“云迟呢?他没歇下?” 采青摇头,“太子殿下在您歇下后去了花灼轩,找花灼公子商量事情去了,还没回来。” 花颜点头,那统领从北地到神医谷一路损兵折将,定然不甘心不会善罢甘休,势必要在大婚沿途杀了她,哥哥和云迟自然要部署一番。 她对采青说,“给我倒杯水。” 采青连忙给花颜倒了一杯水。 花颜喝了一杯水后,对采青说,“去歇着吧,太子殿下和我哥哥怕是会商谈一夜,你别守着了,我喝了水再睡下,应该也没什么需要了。” 采青点点头,熄了灯,对花颜道,“奴婢就歇在外间的长榻上,您有需要随时喊奴婢。” 花颜点头,“好。” 采青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花颜重新躺下,盖上被子,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果然如花颜猜测,云迟与花灼还真是商量了足足一夜,事无巨细,在天亮时分,都商量妥当了。 云迟出了花灼轩,回到花颜苑时,天刚泛白,采青见云迟回来了,连忙见礼。 云迟在门口拂了拂身上的寒气,对采青压低声音问,“太子妃半夜可醒来过?” 采青立即回话,“醒来一次,问了殿下您,喝了一杯水,又睡下了。” 云迟点点头,推开门,缓步进了屋。 花颜依旧在睡着,云迟挑开纱幔看了一眼,解了外衣,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挨着花颜身边躺下。 他刚躺下,花颜似有所觉,眼睛不睁,整个人却往他身边靠了靠,手臂环抱住他的腰,小声咕哝,“回来了?几时了?” 云迟伸手搂住她,低声温柔地说,“嗯,吵醒你了?回来了,天刚见白,还早,继续睡吧。” 花颜点头,“唔,是还早,还好困,我还可以陪你睡到晌午。” 云迟微笑,闭上眼睛,“好。” 清早,天空下起了雨,细如牛毛的细雨轻飘飘的落下,有细微的连续的雨声,天色微微昏暗,十分适合睡个回笼觉。 于是,花颜在细雨声中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果然已经晌午。 外面的雨依旧下着,半日的时间,也只是在不平整的青石砖上下出了个小水坑。 花颜睁开眼睛,云迟已醒了,却依旧陪着她躺在床上。 “睡足了吗?什么时候醒的?”花颜伸出手臂搂住云迟脖子,懒洋洋地问。 云迟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睡足了的人儿脸色红润,美丽极了,他温声说,“睡够了,刚醒不久。” 花颜“唔”了一声,“小狐狸呢?” 云迟笑道,“清早我回来时,它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荡秋千呢,自己玩的不亦乐乎。我回来之后不久下起了雨,它大约又找地方躲着雨玩去了。” 花颜轻笑,“等我们有了孩子,它可以陪孩子一起玩。” 云迟点头,“小狐狸十分聪明有灵性。” “自然,它是灵狐。”花颜笑起来,“这么多年,它早就将云山玩遍了,玩腻了,如今出来了,且有的玩呢。” 云迟笑问,“起吧?太祖母让人来传话,说你在家的日子不多了,让我们去她那里用午膳。” 花颜点头,凑起脑袋在云迟的眉心轻吻了一下,“好。” 云迟愉悦地笑出声,也吻了吻花颜眉心,扶着她起了床。 床头放着整齐的衣物,云迟动作利落,穿戴完后帮助花颜穿。 二人穿戴收拾妥当,一起出了内室。 小忠子手里捧了两把伞,采青手里捧了两件披风,见二人出来,连忙见礼。 云迟帮花颜披上披风,又随手披上自己的,从小忠子手里接过一把伞撑起,握着花颜的手出了房门。 清清飘雨中的临安,有些许的冷。 云迟和花颜刚踏出房门,一个白影“嗖”地窜到了花颜面前,眼看就要扑进花颜的怀里,被云迟抬手一把捞住。小狐狸被云迟捞住,用漂亮的狐狸眼瞪着云迟。 云迟失笑,“你身上被淋了雨,仔细让她着凉,我给你烘干了,再让她抱就是了。” 小狐狸“唔”了一声,似后知后觉,乖乖地点了点头。 云迟抬手,摸了摸它的头,又为它捋了捋皮毛,转眼间,它身上就干了,它将它递给花颜。 花颜伸手接过,将小狐狸抱在怀里,笑着说“你是不是知道我要去太祖母那里吃好吃的?所以不再外面耍了?” 小狐狸“唔”了一声,眼神亮极了。 花颜失笑,敲了敲它的脑袋,“馋东西。” 小狐狸抬眼瞪着她,似乎在说没大没小。 花颜伸手盖上了它的眼睛,对着云迟笑问,“昨日你与哥哥商量了一夜,可都商议妥当了?” “嗯。”云迟点头,“商议妥当了,已部署了下去。” 花颜颔首,又问,“京城呢?可有消息传来?可有人趁机作乱?” 云迟道,“京城大雪,陆之凌与苏子斩联手把控了京城,重兵防护,就算有人想趁机作乱,也无缝可钻。” 花颜点头,望向天空,“今年京城遇到了几十年难遇的大雪,可见上天预警,京城大寒。”话落,她收回视线笑问,“哥哥当时没让人告诉你,你是怎么知道大雪封山前提前出京的?是子斩告诉你的?” 云迟笑着点头,“是他。” 花颜笑道,“可见他聪明至极,在花家时书房里的那些书他没白读,短短时间,就学了不少,若是他从小就长在花家,可了不得了,我和哥哥怕是都要甘拜下风。” 云迟吃味地说,“不说他了,他如今越来越学你,气人的很。” 花颜抿着嘴笑,“我也不想说他,在北地时,他每天盯着我不准做这不准做那,烦死个人,跟个老婆婆似的,我当时恨不得将他踢回京城。” 云迟心里的那么丁点儿吃味顿时烟消云散,想起花颜曾经在书信中咬牙切齿地恨不得苏子斩不出现在她面前,心情瞬间愉悦起来。 二人一路说着话,进了太祖母的院子。 太祖母院子的厅堂十分大,为着就是太祖母年岁大了,腿脚不便利,鲜少去子孙住处,都是子孙们过来陪她,地方自然要足够盛得下花家的一众人等。 云迟和花颜来时,里面已坐齐了花家的人。 在花家,只要进了家门,便没那么多规矩,众人打了招呼后,都依次地坐下。席间说说笑笑,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热热闹闹地用了午膳。 用过午膳后,花灼对云迟道,“那日你我皆观摩演习了壁画上的武功,出去切磋一番各自的领会?” 云迟闻言没立即答应,偏头看向花颜。 花灼轻哼,“看她做什么?你们马上就要大婚了,有看个够的时候?她就留在这里陪太祖母和长辈们说话。” 花颜对于壁画上的武功她上辈子看了十四年,早就印在了脑海里,曾经在北地她教给苏子斩拦截云迟前往北地用的武功剑术便是出自那里。 她笑着瞪了花灼一眼,“你们昨夜商量部署了一夜,不累吗?再说,你也要跟我去京城的,还怕没有时间切磋?” 花灼道,“不累,你别舍不得放人,如今你好了,我还跟着你去京城做什么?不去了。” 花颜想想也是,难保背后之人不会对临安下手,只有云迟和她在京城,哥哥在临安坐镇,从北到南把控千里之地才安全,她笑着点头,“好,那你们去吧,我就留在这里陪太祖母和长辈们。” 她话音刚落,小狐狸知道她不去凑热闹,立马从她怀里钻出来,跳进了云迟怀里。 云迟失笑,抱着它起身,说了句“好”,随着花灼出了房门。 第一百二十章 七公主自然向着云迟,所以,在云迟开口,赵清溪答应,一众小姐们都加入了太子殿下身后的浩浩荡荡的迎亲客的队伍里。 安书离见了赵清溪,也寻寻常常平平静静浅浅淡淡含笑地拱手喊了一声,“赵小姐。” “书离公子。”赵清溪还礼,温婉浅笑,落落大方,端庄有礼。 由此,两府的恩怨就由二人这里一笔勾销了。 小忠子看着敬国公府的大门,关的紧紧的,他小声对云迟说,“殿下,至今没看到太子妃相助殿下的人啊。” 出了东宫没见着人,出了东宫这一路,还没见着人,如今已来到了敬国公府,还没见着人。他急死了,觉得殿下怕是料错了,太子妃向着娘家人,不相帮了。 云迟却是四平八稳地坐着,闻言看了小忠子一眼,大喜的日子,他的一双眼睛都快也跟着这满京城的红色给染成了兔子红,到底是身边人,他不忍地说,“本宫都不急,你急什么?” 小忠子嘎嘎嘴,俗话说太子不急小太监急,说的就是他,他无言地看着云迟。 云迟对身后笑着开口,“本宫有劳诸位有能之士相助,请现身吧。” 他一开口,在人群外看热闹的人里零零散散陆陆续续地走出了些人,这些人,有老有少,有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有江湖打扮的侠客,有寻常开茶馆的老翁,还有看起来端茶倒水的店小二,亦有普通寻常的女子。 良莠不齐,各式各样的人。 “拜见太子殿下!”足足有几十人,来到云迟马前,一下子就壮大了云迟的队伍。 小忠子睁大眼睛看着,暗想着还是殿下聪明,原来这些人就隐藏在瞧热闹的人群里。 云迟翻身下马,先承了这些人的礼,然后,又以太子之尊,拱手一礼,“多谢诸位!待随本宫迎亲后,都去东宫喝喜酒。” 众人一阵嘻嘻哈哈,说本来就是来喝喜酒,没想到还能出手顺便帮太子殿下一个忙,真是新鲜,也不拘谨,大大咧咧地应下。 在与众人见过后,云迟亲手上前去敲敬国公府的门。 敬国公府里面早已经设好了重重关卡,仰仗着敬国公府面积大,苏子斩和陆之凌纠集的人多,一共当真设了九九八十一关。 花颜听到时,都咋舌不已,她已穿戴好了凤冠霞帔,画了如画妆容,走出来后,手里拿着盖头对苏子斩和陆之凌瞪眼,一双水眸,杏眼圆瞪,这时候才显出了对二人的不满。 苏子斩漫不经心地坐着喝着茶,浅浅淡淡地瞥了花颜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堂堂太子,执掌天下,他若是没本事,也是他的错。” 花颜哼了一声,“你可真不怕他在朝堂上给你穿小鞋是不是?” 苏子斩莞尔一笑,“我是你的娘家人,不是有你护着吗?他还能把我赶出朝堂?” 花颜顿时没了话,扭头不再看他,而是看向陆之凌。 陆之凌咳嗽一声,安抚道,“好妹妹,你生气什么?刚刚子斩还跟我说了,说你一定向着云迟,私下暗中帮她。他又吃不了亏。你胳膊肘往外拐我们都没说你,你还对我们瞪眼,你真不对啊。” 这回轮到花颜无言,她没想到苏子斩把她看个透透的,她吸了吸鼻子,彻底闭嘴了。 陆之凌瞅着她直乐,“我的小姑奶奶,你这副模样,可真是美貌冠绝天下,等你踏出这房门,还是把盖头盖好,直到进了东宫,都别露脸了,否则,你们大婚后,这京城多少人瞧了你该不想娶媳妇了。” 花颜也忍不住笑了,又瞪了陆之凌一眼,“你就哄我开心吧!反正,我告诉你们,不能太过难为太子殿下,否则,我跟你们没完。”说完,她扭头又回了屋。 陆之凌扁嘴,一阵“哎呀呀”,“果然女儿家外向,怎么对她好,她都胳膊肘外面拐。” 苏子斩见怪不怪,对陆之凌说,“别听她的,她心疼云迟,心都偏了,不想想云迟是谁,是那么好欺负的吗?交代下去,让所有人,有多少本事使多少,别忘了云迟文武登峰造极的名声是怎么来的?今日我们手下留情,他把我们打个稀里哗啦,他是有面子了,我们岂不是没面子?” “也对啊,小爷也是要脸面的人。”陆之凌一拍大腿,“行,我这就去交代。” 采青在屋里也提了一把心,见花颜回屋,对她小声问,“奴才出去看看?有进展报给您?” 花颜想了想,笑着摆手,“你自去看热闹吧,不用报给我。” 采青一愣,“那您不好奇吗?” 花颜微笑,“我好奇自有办法。” 采青立即说,“那奴婢还是陪着您吧。” 这时,敬国公夫人从外面走来,对花颜说,“太子殿下已经到了,亲自开始叫门了,凌儿和子斩这两个混账小子,派了两人手里最亲近的暗卫,将门拦的死,东宫的暗卫出动了,闯门呢,哎呦,打起来了。” 花颜见敬国公夫人着急,笑着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义母别急,没事儿,他们都是有分寸的,点到为止,伤不了人,今日大喜,更不会见血,您就放心吧。” 敬国公夫人点头,“我是怕耽误吉时,设了这么多关卡,这得闯多久?” 花颜浅笑,“我大哥和子斩人多,太子殿下带来的人也不少,一个时辰,总够了。” 敬国公夫人笑起来,喜上眉梢地说,“我听外面人说七公主和赵府小姐等人来看热闹,被太子殿下给请进迎亲客里面了。” 花颜讶然失笑,“赵小姐才冠京城,吟诗作赋定不再话下,有她相助,不输男儿。” “这可真是让人听着好笑,据说赵小姐答应的很痛快。”敬国公夫人笑道,“以后估计没人嚼赵府小姐的舌根子了。” 花颜笑道,“待我大婚后,给她选一门好亲事儿。” 敬国公夫人拍拍她的手,小声说,“先想着给你大哥娶妻,他不听我的,总会听你的。” 花颜大乐,“行,义母放心,我记着这事儿了,定让大哥给您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儿回来。” 敬国公夫人闻言笑开了花。 敬国公夫人本来要陪着花颜一起等,但花颜悄声对她说,“我想上房顶去瞧热闹,义母也去前面看热闹吧。” 敬国公夫人即便是个开明人,还是给吓了个够呛,对她说,“哎呦,大婚哪有新娘子上房的?都是在房里等着的。” 花颜笑吟吟地说,“规制都打破了几重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儿,也不算什么啦。” 敬国公夫人看着她笑吟吟的脸,知道她性子喜好玩,拘着她在房里坐着自然也坐不住,于是,无奈地说,“我去找人搬梯子?” 反正上的是敬国公府的房顶,不是东宫的房顶,就由了她吧。 花颜摇头,“不用,大哥不是在外面吗?反正他是要背我出门口的,就让他带我上房顶瞧热闹吧!他与子斩设的关卡,肯定自己留在后面拦着。” 敬国公夫人点头,“也行。” 于是,花颜又重新出了屋,看着陆之凌,还没说话,那眼神让陆之凌就懂了,立即站起身,“走,大哥背你上房顶,小菜一碟。” 花颜点头。 于是,陆之凌带着花颜上了房顶,苏子斩也随后上了房顶,采青也陪着上了房顶。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新娘子裹了厚厚的披风,把凤冠霞帔的红色给遮得严严实实,跑房顶上瞧前面的热闹去了。 花颜入住的这一处院子,地势极好,各房各院甚至大门口的动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身下垫了厚厚的垫子,手里抱着手炉,裹了厚厚的披风,浑身暖洋洋的。 采青看着门口打的激烈,人影纷飞,刀光剑影,她一时看不出胜负,悄声拽了拽花颜衣角,小声问,“太子妃,您猜,会打到什么时候?” 花颜瞧了两眼,笑着说,“这就结束了,东宫不止有十二云卫,还有太祖暗卫,即便是集结子斩的十三星魂,大哥的近身暗卫,都不是对手。” 她话落,果然,东宫胜,大门开了。 第九章 小忠子应是,连忙对厨房吩咐了下去。 云迟梳洗穿戴妥当后,又倚回床边看了花颜一会儿,才出了房门。 东宫的人见云迟出来,纷纷见礼道喜。 云迟心情不错地说了句,“所有人,都有赏。” 以福管家方嬷嬷为首,一众人等,齐齐谢恩。 云迟对方嬷嬷吩咐,“本宫去书房,太子妃醒来后派人知会本宫。”话落,又补充,“吩咐厨房做些温补的汤品,待她醒来喝。” 方嬷嬷应是。 云迟迈出了房门。 今日天气晴好,艳阳高照,冬日里的风似乎都暖了,大红的灯笼高挂,红绸等物依旧如昨日一般布置,整个东宫依旧喜庆得很。 云迟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脚步轻快地缓步走向书房。 小忠子跟在云迟后面,想着殿下穿红衣也是极好看的。 云迟来到书房,清声喊,“云影。” “殿下。”云影应声现身。 云迟负手而立,站于桌前,看着桌案上的卷宗,问,“安书离送来的那个人可审出来了只言片语?” 云影垂手,摇头,“殿下恕罪,那人还未吐口。” 云迟眯起眼睛,“再审。” “是!”云影应声。 云迟摆手,云影退了下去,云迟沉思片刻,对小忠子吩咐,“去武威侯府,喊苏子斩过来。” “是。”小忠子立即去了。 副管家在外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午膳可要此时端来?” 云迟想了想,道,“等苏子斩来,本宫与他一起用午膳。” 副管家应是。 小忠子匆匆出了东宫,到了武威候府,来到府门口,正遇到了要出门的武威候,小忠子连忙见礼。 武威候微笑询问,“公公不在府中侍候太子殿下,怎么来了侯府?” 小忠子笑着道,“殿下有要事请子斩公子前往东宫一趟,特意吩咐奴才来请。” 武威候闻言叹道,“太子殿下大婚,本该休息,却依然为国事操劳,实在辛苦。”话落,摆手,“子斩今晨才睡下,不知此时醒了没有,既然殿下有要事儿找他,您快去喊他吧。” 小忠子点点头,辞别了武威候,去了苏子斩的院落。 苏子斩一夜未睡,清晨才睡下,刚醒不久,牧禾正在询问他可否用午膳,便听闻小忠子来了,他摆摆手,让人将小忠子叫到面前问话。 小忠子见了苏子斩,比对武威候恭敬,“殿下请您过去一趟,如今殿下正在书房等着您。” 苏子斩扬眉,“他今日不好生歇着,又出了何事儿?” 小忠子摇头,“一定是顶重要的事儿。” “太子妃呢?”苏子斩问。 小忠子立即说,“太子妃还在睡着,未曾醒来,殿下也还没用午膳。” 苏子斩颔首,云迟没用午膳,醒来便去了书房,且喊他过去,可见是紧要的事儿。他披上披风,道,“我这便随你去。” 小忠子连忙打了个千。 小狐狸听闻苏子斩要去东宫,立即跳进了他的怀里,一人一狐,出了房门。 走到门口,遇到了柳芙香,柳芙香走在前面,她身后的婢女挎了个篮子,篮子里放着几碟吃食,她见到小忠子与苏子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试探地问,“公子要出门?” 苏子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脚步不停,没说话。 柳芙香习惯了苏子斩的冷脸,也不觉得难堪,跟了两步说,“公子是要去东宫?” 苏子斩当没听见,依旧么答话。 柳芙香咬唇,“公子昨日喝了不少酒,我命人做了些公子爱吃的……” 苏子斩忽然停住脚步,冷冷地看着柳芙香,“继夫人已嫁给我父亲多年了,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柳芙香面色一白。 苏子斩不再理会她,快步越过她,向府外走去。 小忠子都觉得这一刻苏子斩身上的寒气能冰冻三尺,似乎又回到了以前子斩公子未解寒症时的模样。他暗想着,这继夫人也真是,脑子被驴踢了,都成了子斩公子的继母了,还想着勾搭子斩公子回头吗?做白日梦呢。 柳芙香眼看着苏子斩离开,直到身影不见,她忽然蹲下身,抱着手臂哭了。 苏子斩很快就到了东宫,因柳芙香那一桩事儿,直到他进了东宫依旧寒着脸。 云迟见到苏子斩时,微微扬了扬眉,“怎么了?谁惹你了?” 苏子斩自然不答,随手解了披风,小忠子连忙接过,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开门见山地问,“找我来做什么?” 云迟道,“先用午膳,用了午膳再说。” 苏子斩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福管家立即带着人端来午膳,摆在了书房里,知道苏子斩要来,有几样他爱吃的菜。 二人都不是没话找话的性子,所以,一顿饭简单用过后,苏子斩喝着茶,等着云迟开口。 云迟也不拐外抹角,对他道,“有一个人,我大约需要你来审。” “哦?”苏子斩扬眉,倒是意外了一下,“堂堂太子殿下,手下能人无数,审个人也找我?你觉得我太闲了?” 云迟看着他道,“这人不同寻常,是安书离从外面带回来的与背后之人有牵扯的嫌疑人,应是梅花印卫中的一员。既是暗卫,云影用暗卫的那一套审问之法,对他来说无效。本宫便想着,你兴许可以一试。” 苏子斩眯起眼睛,“集结东宫、花家、我,都未能查出一人捉到活口。安书离是怎么抓到的人?” 云迟道,“本宫前往临安迎亲,背后那统领做了布置,本宫与花灼本就打算引出背后之人的势力顺势彻查,却不想那统领反应的快,短短时间,斩断一切消息暗探。也许正是因为安书离在川河谷赈灾,没被牵扯进来背人防备,所以,所以,他归京途中,发现了苗头,当即出其不意,拿了一人,才捉到了一个漏网之鱼。” 苏子斩点头,“说得过去。” 云迟道,“怎样?你可否答应?” 苏子斩放下茶盏,“你就相信我能审问得出来?” 云迟抿唇道,“本宫觉得你可以一试,这些年,三教九流人物你都能驾驭收服在手。对比云影的一套暗卫审问法子不做效用时,你的法子也许能有效。” “我的法子,狠辣的紧,若是将人审问死了呢?”苏子斩慢声问。 “若是被你审死了,也就说明这条路走不通,再慢慢查就是了。”云迟道。 “行,人在哪里?”苏子斩不再多言,痛快地站起身,答应了下来。 “云影。”云迟对外清喊。 “殿下。”云影现身,看了苏子斩一眼。 云迟吩咐,“带子斩前去地牢,审问那人之事,一切交给他,听从他的吩咐。” “是。” 苏子斩重新披了披风,出了书房。 云迟在苏子斩离开后,吩咐福管家撤了剩菜残羹,坐在桌前,翻阅卷宗。 一个时辰后,方嬷嬷派了人来禀告,“殿下,太子妃醒了。” 云迟闻言立马放下卷宗,快步出了书房,回了凤凰东苑。 他走路极快,不多时,便进了院子,迈进门槛时,连方嬷嬷都觉得他如一阵风一般地刮了进来,她都没来得及见礼,云迟救进了房间。 花颜刚醒来,连床还没下,只懒洋洋地问了一声,“采青,太子殿下呢?”,采青刚回了一句,“殿下去了书房,太子妃您是饿了吗?奴婢这就让人端饭菜来。”,花颜摇摇头,“不饿,我再躺会儿。”,主仆二人说了不两句话,没想到,云迟便回来了。 珠帘一阵噼里啪啦的晃动,大红身影的云迟便冲了进来,几步到了床前。 花颜躺在床上,讶异地看着他,须臾,笑了,“我又跑不了,做什么走的这么急?” 云迟挑开帷幔,在床前站了一会儿,拂了拂身上的寒气,才坐下身,握住她的手,自己也笑起来,“听说你醒了,便急着想见你。” 花颜笑容蔓开,从他手中撤出手,软软地勾住他脖子,控诉昨夜,“云迟,你是不是昨夜偷偷喂我喝药了?苦死个人。” 云迟顺势俯下身,低头吻她唇角,看着她控诉的眼睛,无言了一会儿,笑着无奈地说,“以后不准再胡闹了,昨夜你昏过去后,我喊了天不绝,被你吓个半死,这般下去,几条命也不够被你吓的。” 花颜眨眨眼睛,想起昨夜,脸红了红,小声说,“洞房花烛夜,情有可原嘛。” 第十章(一更) 云迟失笑,昨夜的洞房花烛夜,大概真是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伸手一捞,连人带被子一起捞进了怀里,低声问她,“可还难受?” 花颜摇头,“不难受,就是有些懒,不想起床。” “那就不起。”云迟顺应她,“可是总要吃饭,我让人将饭菜端来,这般喂你吃?” 花颜笑出声,手指掐了掐云迟的脸,软软地说,“太子殿下,你这样会惯坏我的。”话落,蹭了蹭他下巴,说,“我现在不想起,你抱我一会儿,我就起来。” 云迟也笑,自然答应,“好。” 花颜靠在云迟怀里,让他抱着,与他说话,“你起来便去了书房,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处理吗?” 云迟点头,“是有一桩事情紧要些。” 花颜仰着脸看着她。 云迟笑着与她说了安书离回京带了一个人回来,那人是梅花印卫,云影审问了一夜,没审问出来,他将苏子斩喊来了东宫,将人交给了他审问。 花颜也有些讶异,“在前往北地的路上,北地的人刺杀程子笑,那时我发现了梅花印卫,但没能留下一个活口,后来在北地,在神医谷,都没能抓了一个活口,没想到安书离出其不意拿了个活口。” 云迟道,“所以,他不入朝,这么多年,我却想方设法抓了他入朝。” 花颜笑起来,“嗯,此等人才,自然不能放过,当为朝廷效力。” 云迟笑着点了点他眉心,“以前,他行事只会行找上他的,断然不会无故多事,如今能多插一手,大抵也是因为你帮了他一遭的缘故,他明白你待我之重,帮我也就是帮你了。” 花颜“唔”了一声,说,“赵府小姐是个好女儿家,我至今都觉得帮了安书离坏了她天定的姻缘有些愧疚。” 云迟淡笑,“能破坏的,便不是天定,无需愧疚。” 花颜想了想,笑着说,“梅疏毓一直倾慕赵小姐,待我得闲了问问赵小姐,他若是同意,我便牵一回红线,你说怎样?” “操心。”云迟弹了弹她眉心,给出置评。 花颜嗔了她一眼,“梅疏毓脱不开身,没喝上喜酒,指不定昨日怎么在西南境地跳脚呢,他帮过我,他的终身大事,我总要想着。” “好,回头派人给他送去两坛喜酒。”云迟笑道。 花颜点点头,重新说起梅花印卫,对云迟道,“起吧,我也想去地牢里看看。” 云迟摇头,“地牢阴冷,你身子不好,等着苏子斩的结果吧。” 花颜动了动身子,果然绵绵软软,于是作罢,点头,“好,听你的。” 云迟欢喜,“你若是一直这么听话就好了。” 花颜笑出声,勾着他脖子问,“你要多听话的?相夫教子?贤良淑德?” 云迟气笑,低头咬她唇瓣,“那些都不需要,听我的话,把身子养好了就好。” 花颜颔首,她这副身子,如今能顺利跟云迟大婚,还能胡天胡地的在洞房花烛夜胡闹了一整晚,已经知足。不过到底虚软了些,接下来,是该好好养着,看看可否有法子将灵力和武功找回来,总不能如祖父一般,一生再无半丝灵力了。 花颜想着,又靠着云迟任他抱了一会儿,才说,“你帮我穿衣服。” 云迟自然应允,笑着将她放在床上,拿了崭新的红绸衣裙,为花颜穿戴。花颜身子本就白皙,即便过了大半日,身上的斑斑痕迹依旧未消退,反而在白皙的肌肤上看起来醒目得很。 云迟抿着唇,动作很轻,脸也没了笑,微微绷着,后悔自责都搁在了心里。 花颜伸手戮云迟的脸,戮了一下又一下,也不见他面上再有笑意,她看着他,“云迟,你好没趣啊。” 云迟叹了口气,终究笑了,“调皮!” 花颜气笑,“以前太祖母、祖父、我父母常说我调皮,如今换成你了。” 云迟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为她穿戴妥当后,看着她脖颈,哪怕这件衣服领子高,也依旧遮不住她脖子上的痕迹,他想了片刻,也没法子,于是,将她抱到了菱花镜前,对她问,“你想想,有什么法子?” 花颜瞧了一眼,喜滋滋地说,“就这样呗。” “不行。”云迟摇头,“虽是我不好,但若被人瞧见,也会说本宫的太子妃不庄重,你虽不在意,但我也不想你被人非议。” “那简单啊。”花颜将手臂上挽着的红娟纱拿起来,围在了脖子上,三两下,便在左侧颈项处系了个绢花,然后,她俏着一张脸问云迟,“好不好看?” “好看。”云迟低笑,眉眼尽是艳色温柔,低头咬她耳朵,“好看极了。” 花颜就爱听云迟这般夸她,她站起身,要去净面,云迟先一步拉起了她的手,走到清水盆前,亲自动手掬起一捧水,为花颜净面,花颜乖乖地站在盆前,想着他们有了孩子后,云迟是不是也这样亲手帮小孩子?想到父子二人一模一样的脸,她的心都热了起来。 净面后,云迟又拉了花颜走到镜子前,扶着她坐下。 花颜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睛,又看着身旁一本正经地立着的人,半晌,纳闷,“要帮我绾发?” 云迟点头,拿起梳子,“帮你绾发,给你画眉。” 花颜透过镜子瞅着她,“绾发你也许会,但画眉……你会吗?” “嗯,在大婚前两日,我特意喊了几名宫女来,观摩了如何画眉。”云迟道。 花颜笑喷,猛地转过身,一把抱住云迟,闷声地笑,“云迟,你……我真是捡了个宝。” “老实坐着。”云迟也笑,“不若是乱动,我梳不好头。” “好。”花颜重新坐直了身子。 于是,云迟给花颜绾了个时下流行的流云髻,又动手给她脸上略施了脂粉,然后拿起眉笔,在花颜一动不动下,轻轻为她画了眉。 花颜全程坐着,意外惊喜了半晌,待云迟做完这一切,她依旧有些呆。 “怎么?是不是做的不好?”云迟声音有些罕见的发虚。 花颜慢慢地转过身,对云迟摇头,刚要说句哪里不好了?好极了。她素来不喜脂粉颜色,所以,不用这些东西,自己都不会,没想到,云迟为了给她绾发画眉,刻意地下了一番功夫,也只有深情到了何等地步,才会让他堂堂太子,自小没沾染过这种事情的人,才会如今想着大婚后日日为她做吧? 她心中情绪翻涌,可是在转身看到云迟额头溢出的薄汗时,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她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云迟,你出了好多汗。” 想必,做这种事情,比批阅一晚上奏折还要累吧? 云迟闻言伸手摸了一下额头,失笑,“嗯,第一次,有些紧张。” 花颜站起身,推开椅子,双手环住云迟的腰,抱紧了他,收了笑意,低声说,“以后不要刻意学了,我心疼。” 云迟微笑,想如以前一样拍拍她的头,但是这头是自己好不容易绾的发,便拍不下去了,他长吁一口气,“熟能生巧,第一次是难了些,但我想为你每日做,心甘情愿。” 花颜“唔”了一声,“可是,我懒床啊,以后你每日上朝要早起,我不想起床。每日是不成的。” 云迟似乎能体会她舍不得他辛苦的心思,低笑,“那就偶尔为之?” “嗯。”花颜痛快地点头,偶尔为之,不施为闺房之乐,长久为之,她舍不得他这双执掌千秋功业的手。 云迟笑问,“可满意?” 花颜诚恳地点了好几下头,“满意极了。” 云迟笑出声,心情愉悦至极,对外吩咐,“方嬷嬷,命人将饭菜端进来。” 方嬷嬷应是,连忙吩咐人去了厨房。 不多时,侍候的人端着托盘鱼贯而入,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子,色香味俱全,还有好几样汤品。 花颜笑着对方嬷嬷说,“以后每日简单些就好。” 方嬷嬷笑着应是。 花颜放开云迟,对他笑着问,“陪我再吃点儿?” 云迟点头,挨着花颜坐下身,拿起筷子,给她夹菜,“嗯,侍候你吃。” 方嬷嬷看着二人,以前真不敢想象,如今觉得最好莫过于两位主子这般两情相许,终于缔结连理,岁月静好了。 第十一章(二更) 云迟陪着花颜用过饭菜后,花颜看着窗外,日色虽已偏西,但天色还早。她对云迟问,“可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 “有一些卷宗和奏折要看。”云迟道,“不过明日再看也无碍。” “越堆越多,早晚是你的事情。”花颜笑着摇头,反手拉他起身,“走,我陪你去书房,反正我也不想上床睡了,现在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好。”云迟笑着点头,被花颜拉着起身。 采青和小忠子捧来披风,递给二人。 云迟帮花颜披上披风,又披上自己的,二人携手出了房门。 京城的冬日自然比临安冷很多,不过今日日色晴好,风虽冷飕飕的,但落在人脸上,倒不像北地那样寒冷刺骨如下冰刀子。 二人一路到了书房,书房一直烧着地龙,暖意融融的。 云迟帮花颜解了披风,对她笑问,“你是与我一起看奏折卷宗,还是找随意一卷书看?” “随意找一卷书看,你不必管我了。”花颜摆手。 云迟失笑,“我还以为你要帮我一起。” 花颜歪着头瞅着他,“太子殿下,你不可以偷懒啊。” 云迟笑着点点头。 于是,云迟看卷宗奏折,花颜在云迟的书房里找了一卷闲书,倚着长榻,看了起来。 云迟抬头瞅了一眼,那卷闲书是《后梁江山志》,他眉目动了动,仔细地看了花颜两眼,见她神色平静眉目疏淡地翻阅着,不见半丝起伏情绪,他放心下来,不再管她。 花颜这时候自然不会真的看闲书,她没那时间让自己闲,云迟与她大婚后,最多休沐三日,之后一切事情都要紧锣密鼓地推进。她一边看着《后梁江山志》,一边将这一卷历史记载与当年的人物联系起来。 四百年,时间太长了,且不说她饮了毒酒后在独木桥上走了多久,又且不说施展了魂咒后,在迷雾云瘴中挣扎了多久,只说重新投生后这一世,到如今,已十六年,过了这个年,又长一岁,就是十七年。 她记忆最深的,无非是宫闱中陪太子怀玉在东宫以及他登基后在皇宫的那七年。那时候,他为振兴后梁江山而殚精竭虑,她也陪着她一起忧心社稷,想方设法挽救政局,对于皇室宗室里那些只知道奢靡享乐的人,她素来都是忽视态度。所以,了解还真不够多。 那时候,心中除了装着对怀玉的爱,再就是装着江山天下的大格局了。以至于,如今梅花印卫有主,且延续了四百年,至今祸乱南楚江山,她还真想不出嫡系一脉的子孙谁有这个本事。 不过,哪怕她记忆里想不起来,但若是不再排斥地翻阅《后梁江山志》的书籍,或许能寻到丝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书房安静,偶尔小忠子和采青会进来添加炭火,沏茶倒水,其余时候,云迟看他的卷宗奏折,花颜看她的书,温馨静谧。 二人便在安静中在书房待到了掌灯时分。 小忠子进来掌了灯,云迟抬眼看向花颜,见她手里的书不知何时已翻阅完了,双手握着,放在腿上,而她低着头,想着什么,十分入神。 云迟本想与她说话,见此便住了口,处理完了案头的奏折,便拿起卷宗来看。 又过了半个时辰,花颜忽然扔了手里的书,腾地站了起来,她起身的动静太大,奈何坐久了,腿麻了,加之身子骨软,趔趄了一下,一不小心跌在了地上。 云迟惊醒,连忙起身,将她伸手一捞,捞到了怀里,急忙问,“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花颜醒过味来,定了定神,摇头,“没伤到,就是坐久了突然起身,腿麻。” 云迟松了一口气,将花颜放在榻上,低声问,“那只腿?” “两只腿都麻。”花颜道。 云迟单膝跪在地上,伸手帮花颜轻轻揉按,花颜咬着唇,忍着难受,低头看着云迟,片刻后,两只腿总算舒缓了,过了麻劲儿,她眉目舒展开,伸手搂住云迟脖颈,软蠕蠕地说,“云迟,你怎么就这么好呢。” 云迟仰起脸,看着她微笑,“那是因为你更好。” 花颜笑容蔓开,凑上前,吻了吻他唇瓣,伸手将他拉起来,对他说,“我方才翻阅卷宗,想起了一个人,我本来以为他死了,如今发现,也许他没死。” 云迟顺着花颜的手起身,顺势挨着她坐下,问,“什么人?” 花颜重新拿起那卷《后梁江山志》,翻开一页,指着一个人名,“梁慕。” 云迟顺着花颜的指尖,看到那个名字,梁慕,怀玉帝同胞兄弟,天赋早慧,卒于七岁。短短一句话。他抬眼看花颜,“这卷《后梁江山志》记载不属实?” 花颜摇头,“不能说是不属实,他是怀玉的一母同胞,他父皇驾崩一月后,查出他母后母体里怀孕的遗腹子。因他父皇仙去,母后伤心欲绝,他七个月便早产了。我认识怀玉时,那时正是他暗中出东宫前往江南为她胞弟寻医问药。后来我得知后,从临安家里拿了一株千年人参,救活了他。” 云迟点头,静静听着,花颜说起怀玉帝,声音无波无澜,淡如清风,就是真真正正在谈论历史一般。 花颜又道,“他母后到底没经受住早产伤了身体,没几个月就去了。他爱护弟弟,便派了一支梅花印卫,将他送去了汤泉山疗养。每隔两年,在春年时接回宫里住两日,怀玉不怎么谈论他弟弟,毕竟年岁小,那时,他忧国忧民,我也跟着她忧国忧民。是以,我倒把他给忘了。曾经,怀玉提过一句,若是有朝一日他大限将至,便让弟弟接替皇位。” 云迟微愣,看着花颜,想说什么,又抿唇,压了下去。 花颜看清了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平声笑着说,“你我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你想说什么,说吧。” 云迟伸手搂住花颜的身子,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我是想问,你嫁他是七年吧?就没想过孕育子嗣?” 花颜顿时笑了,轻轻一叹,勾住他脖子,将他搂紧,小声说,“别说我嫁他七年,就是十七年,也不会有子嗣的。” 云迟不解,“为何?” 他知道花颜曾经待怀玉帝情深似海,任何一个男人遇到她,相处七年,这样的人儿,会不爱吗?会不想让他生下自己的子嗣吗?不可能的。 花颜低声说,“怀玉自小中过毒,伤了身子,我嫁给他前,就知道。”话落,她又叹气一声,如今四百年,她早已不纠葛,只不过徒留一声叹息罢了,“他倒不是不举,只是,七年,未曾碰过我,哪里来的子嗣?” 云迟惊讶,这一刻,竟然不是欢喜,而是从花颜的只言片语间,感受到了她四百年前的深爱与浓浓的心酸以及说不得的苦,那人能,却不,嫁了自己喜欢的人七年,未曾圆房,这是什么样的坚持? 竟然还在他饮毒酒后,追随着饮毒酒而亡。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伸手推开花颜,看着她的眼睛,“就算不能孕有子嗣,七年,多少日夜,他也不该不对你……”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 花颜仰起头,与云迟四目相对,用脸蹭了蹭他的下巴,软软地说,“云迟,你以为谁都与你一样吗?你爱我,哪怕豁出去江山不要,也能陪我死,但是怀玉不同,他顾及的太多,江山天下,黎民百姓,朝纲社稷,仁义大爱,所有的,都排在情爱这个小爱前面。” 云迟伸手摸摸花颜的头,没再说话。 花颜轻声说,“那时,我觉得,无论是一国太子,还是一国之君,似乎就该这样。我也懂他的意思,他身体一直不好,一年有大半的时间缠绵病榻,换句话说,性命朝不保夕。他觉得,只要不碰我,将来他大限之日后,我就能离开皇宫,不陪着他一起死。他自始至终,就没打算拉着我一起死。他觉得,我正值年轻好年华,不该毁在他手里。可是殊不知,我从嫁给他之日,就是做了陪着他一起死的打算的。” 云迟沉默,伸手将花颜又搂紧怀里,紧紧地抱住,低声说,“是他不懂你,也是我的荣幸。若没有当年他的顾及,哪里有我今生遇见你。我该谢谢他。” 花颜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掐了掐云迟的脸,软软绵绵地说,“查梁慕吧!怀玉死前,定然安排了他,除了怀玉,唯他手里有一支梅花印卫。” 云迟点头,“好。” 第十二章(一更) 四百年,风云已过,后梁早已经覆灭,梅花印卫牵扯着南楚江山,花颜如今是云迟的太子妃,理当与他一起担负。 但不说这个身份,只说为了江山盛世,天下太平,黎民百姓的安居乐业,她虽对怀玉已放下风过无痕,但也要重新去细想探究四百年前的事情,不能让心狠手辣的背后之人破坏。 若说皇室中有谁是怀玉在意的,那必定是他的同胞弟弟梁慕。 《后梁江山志》记载,梁慕卒于七岁的那日,恰是太祖云舒从临安通关时,也是他兵临城下一个月前,也就是后梁覆灭之前。 以前,她从不探究后梁历史,所以,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只知道在后梁末代帝后驾崩后,太祖爷将所有后梁皇室宗亲的所有人都杀了。她也以为,梁慕也是死在太祖也之手,后梁彻底绝了。 可是,如今这卷《后梁江山志》记载的,却是梁慕在后梁灭亡前一个月就卒于汤泉山了。 这怎么可能? 她记得,在太祖爷起兵的一年里,梁慕未曾回过皇宫,在太祖爷兵临城下的一个月前,汤泉山也无人往宫里报丧消息。 若是梁慕真的提前卒于汤泉山,她每日跟在怀玉身边,不可能不知道,就算他有心瞒他,他胞弟真死,他也会面露哀恸,但他那时,他有对江山的哀却无永失至亲的恸。 那时,她虽一心想着,与其怀玉殚精竭虑苦苦支撑民不聊生的江山,不如她放太祖云舒入关,解脱了后梁江山,也解脱了他,他那样的人,一定会陪着南楚江山一起落幕,她便也陪着他一起也就是了。但她也不是没关注京城内外的动静。 所以,只能说,梁慕的死是怀玉预料到后梁江山的结局,提前安排的。 至于瞒着她安排,大体也是因为,他本就没打算拉着她一起死,是要让她活着的,所以,她不知道为好。 云迟本就聪明,花颜三言两语,他便通透了,他拥着花颜,轻轻拍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般,心怀至宝,小心慰烫。 花颜抓着云迟的衣襟,轻轻地笑,“云迟,你相信因果吗?” 云迟低头看着她,“你相信吗?” 花颜点头,眉眼清澈,“若没有重活一世,我不相信,但重活了一世,我相信的。” “你相信,我便也相信。”云迟道。 花颜又笑起来,搂着他脖子软软地说,“我又困了,怎么办?送我回去睡觉吧。” 云迟点头,拿了披风给花颜裹上,拦腰将她抱起,出了书房。 花颜窝在云迟的怀里,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困浓浓地说,“我先睡一觉,不吃晚膳了,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吃,好不好?” 云迟一边走着,一边低头看着她,半晌,点头,“好,依你。” 花颜放心地窝在他怀里,没待云迟进入凤凰东苑,她便睡着了。 云迟快步进了凤凰东苑,方嬷嬷带着人连忙迎出来,见云迟抱着花颜回来,吓了一跳,“殿下?太子妃她……” “她睡着了。”云迟脚步不停。 方嬷嬷松了一口气,连忙对采青使了个眼色,采青快步去打开了门帘。 云迟进了里屋,解掉花颜的披风,将她和衣放在了床上,见她已然睡熟,他如何将她放下,她就如何睡着,连翻个身也不曾,没半丝动静。 他伸手拿了薄被改在她身上,然后挥退了方嬷嬷等人,坐在床头看着她。 她身体不好,本就气虚未痊愈,最忌耗费心神,反而为了他,翻阅《后梁江山志》,寻找蛛丝马迹,想的太多,自然受不住,累得疲乏睡了过去。 他伸手勾了她一缕青丝,在指尖轻轻缠绕,他从没想过她上一世到死都冰清玉洁,也震惊于她与怀玉帝大婚七年,却至死完璧。 未得知时,他刻意淡化和忽略她的过去,不让自己再心生嫉妒,也不敢生。可是如今,徒然知道,她将此事摊开在他面前,他却没有半丝欣喜,只有心疼,浓浓的心疼淹没了他。 她的那七年,是怎样的倾轧煎熬飞蛾扑火至死不渝到最后满是创伤心死成灰上天无路地下无门时对自己下了魂咒? 她问他信因果吗?她信,他也信,他没有前世,也许,与前世无关,上天让她来到这世间,就是让他给她至死不渝的爱,他确信,他能给。 云迟陪着花颜待了许久,她熟睡着,睡的沉,夜已深,他才放开了她的手,站起身,出了房门。 外面,月色如今日的天气一般极好。 云迟站在廊檐下,看着天上的一弯月亮,想着查梁慕,应该从哪里查?四百年,怀玉帝安排他假死,那时梁慕七岁,刚知事的年纪,太祖爷兵临城下,接手后梁,改国号南楚,同时改治天下,四海革新,天下迎新,当时,梅花印卫能带着七岁的梁慕去哪里? 若他是怀玉帝,应该怎么安排? 大隐隐于世,怀玉帝当年,必有亲信大臣,太祖爷虽铲除了一众皇室宗亲,以绝后患,但朝中文武百官,却是收拢安抚,有才能之士,反而得了重用。 那么,是不是要从当年留下的后梁朝臣们查起? 他想着,又快步去了书房,同时吩咐跟着的小忠子,“去将夏泽喊来。” 小忠子看了一眼天色,连忙应是。 夏泽未曾睡下,正在读书,小忠子亲自来喊,他也看了一眼天色,不敢耽搁,连忙去了云迟的书房。 云迟已坐在桌案前,似提笔在写信,夏泽给云迟见了礼,便立在一旁。 云迟写完了一封信,喊来云意,吩咐,“交给安十六,秘密送去临安给花灼。” 云意应是,退了下去。 云迟这才看着夏泽,对他问,“你对自己未来,可有什么规划?” 夏泽微愣,不过一瞬,便拱手,“听太子殿下的。” 云迟道,“本宫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 夏泽想了想,摇头,“我尚且年少,可学的地方还有很多,还未曾细想过,颜姐姐说,入了东宫,殿下您会给我最妥当的安排。” 云迟微微点头,“本宫本也是念你年少,想在东宫安置三五年,再入朝,不过今日本宫却改了主意,想让你提前入朝,破格而用,你可愿意?” 夏泽睁大眼睛,他今年满打满算,不过十一而已,自古以来,还没听过谁十一岁便入朝的。他也以为,他即便聪明早慧,也要等上个三五年才能有大用的。 他看着云迟,忍不住问,“殿下为何改了主意?” “因为有一件事儿,本宫想要你去查。”云迟也不隐瞒,对他道,“正因你年少,有一个地方,正可去做学生。你是本宫东宫出去的人,本宫想将来大用你,将你安排进去,想必别人也不会怀疑本宫的真实目的。” 夏泽心口怦怦地跳了起来,对云迟问,“殿下想送我去哪里?想让我去查什么?” “送你进翰林院做学生。”云迟清声道,“想让你去查后梁降臣的开国史宗,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家族,都查,不得有半丝遗漏。” 夏泽双手微微蜷起,他聪明,云迟说的明白,他懂了他的意思,但他还是问,“以何人为中心?” 云迟闻言顿时笑了,“太子妃没看错,你聪明极了。”话落,道,“后梁怀玉帝胞弟,九皇子梁慕,一个在太祖爷兵临城下一个月前就死了的人。” 夏泽脱口问,“难道他没死?” “嗯。”云迟道,“你可愿意?此事很难,本宫只交给你一人,你依旧住在东宫,每日去翰林院打铆,暗中查,切不可被人知晓,任何人都不行。” 夏泽脑子转的极快,试探地问,“太子殿下可是怀疑,当年降臣里有人包庇藏匿了那位九皇子?而今世代传承,依旧藏在天下的世家大族里?或者说,就藏在朝中?” “也许。”云迟道,“朝中的人,本宫让你来查,至于别的,本宫已书信了你姐夫,集花家之力来查。在朝在野,翻遍天下,本宫便不信,查不出他的血脉传承至今到底是何人在背后作乱?” 第十三章(二更) 夏泽看着云迟,他正是因为十一岁,且头脑聪明,云迟才给他这个重任。 试想年少的一个孩子,又是从东宫被送进翰林院,朝臣们就算颇有微词,也会觉得是太子殿下培养自己的人,也不会想到他的真实目的。 他本想着要在东宫待几年,才有机会,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机会。 夏泽心中激动,看着云迟,深深一叩,眉眼坚定,“太子殿下放心,我进入翰林院,一定谨小慎微。” 云迟点头,温声道,“不必太急,进去之后,先学东西,待没人关注你时,站住脚后,慢慢查。” 夏泽明白,他如此年纪,便进入翰林院,自然是万众瞩目,总要需要一个立足后被人不再注意的过程。在这期间,他丝毫不能暴露目的,否则,不必云迟说,他就明白,怕是走着进去,横着出来。 “你去吧,做好准备,三日后,我送你进翰林院。”云迟摆摆手。 夏泽颔首,对云迟规规矩矩地行了告退礼,出了书房。 走出书房后,冷风一吹,夏泽才察觉书房里的地龙实在是太暖,外面冬日里的夜风又实在太冷,但他心口的热度却腾腾地如书房里的地龙,热得很。 小忠子跟出来,对夏泽问,“小公子,奴才送您回去?” 夏泽挥手一礼,摇头,“多谢公公,不必了,我自己走回去。” 小忠子见他拒绝,将手里的宫灯递给他,嘱咐说,“天黑路滑,您慢一点儿。” 夏泽点点头,又道了谢,拿着宫灯走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小忠子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夏泽走远,暗暗想着,十一岁的小公子,比他还小几岁,便被太子殿下送进翰林院,若是能立稳脚跟,将来这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夏泽回到住处,安十六和安十七等在门口,见他回来,小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冷风冻的,还是因为什么,在宫灯下,眉眼神采飞扬,安十七上前一步,拍拍夏泽肩膀,笑着问,“太子殿下深夜找你,什么好事儿?” 夏泽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不能说?”安十七挑眉。 夏泽回头瞅了一眼,除了安十六和安十七没有旁人,他低声道,“太子殿下想安排我进翰林院。” 安十六和安十七都吃了一惊,看着夏泽,如此年纪,就进入翰林院,这是要逆天吗?二人不解,安十六凝眉,“为何?殿下可说了。” 夏泽抿唇,沉默了一小会儿,摇摇头,“此事重大,需要保密,两位哥哥恕罪,暂不可说。”话落,他又补充,“若是殿下不瞒颜姐姐的话,两位哥哥问颜姐姐吧,总不能殿下刚交给我差事儿,便从我口中说出来。” 安十六和安十七对视一眼,因二人从临安离开时,少夫人特意嘱咐照应夏泽,所以,云迟这般深夜叫了夏泽出去,二人才问询一二,他毕竟年少。 如今听到夏泽这样说,安十六赞道,“嗯,既然此事重大,不可随意乱说,理当对我们也不可说,你是对的,否则对何人都说,便不是密事了。” 安十七也点头,问,“可有危险?” 夏泽想了想说,“我谨小慎微些,应该没事儿,一旦暴露目的,可能真会有危险也说不定。” 安十七又拍拍夏泽肩膀,“聪明点儿,按照太子殿下所说,会没事儿的,殿下总不会害你,既然选你,定有他的理由。” 夏泽颔首,云迟选他,就是看中了两点,一是他年少,别人不见得对他设防,二是他聪明沉稳,不天真好欺负。 “太子殿下可说了你什么时候去翰林院丁卯?”安十六问。 “三日后,太子殿下安排。”夏泽道。 安十六点点头,摆手,“去早些睡吧!翰林院是个好地方,但也是个难立足的地方,这三日准备好,届时进去后打起一切精神好好应对。” 夏泽点头,回了房。 安十七叹了口气,望着天道,“太子殿下不易极了,大婚第二日,这么晚了还在书房理事。” 安十六也望着天道,“背后之人一日未查出,南楚朝局一日不安稳,太子殿下忧心社稷,少主也跟着忧心操神。什么时候查出背后之人,肃清了朝局,天下大安了,什么时候大约就没这么不易了。” “且看时日长短吧,背后之人隐藏的太久,公子调动了所有人,以我们花家之力,至今都没查出来,怕是有的熬了。”安十七收回视线。 安十六道,“无论如何,我们保护好少主是首要,临行前公子交代了,因北地之事,背后之人恨死少主了,即便大婚顺利,但也切不可大意。” 安十七点点头,“寸步不离守着少主就是了。” 花颜睡到半夜,被饿醒了,她今日一日就吃了一顿饭,云迟晚上依她让她睡了,如今她醒来,摸摸身边,被褥一片冰凉,屋中也没有云迟的气息,她坐起身,对外喊,“采青?” “奴婢在。”采青立即应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掌了灯,看着花颜问,“太子妃,您是饿了吗?厨房一直给您备着饭菜了。” 花颜点点头,“太子殿下呢?” 采青立即说,“殿下将您送回来后,陪着您坐了许久,又去书房了。”话落,补充,“殿下晚上也没用晚膳。” 花颜伸手揉揉眉心,“都怪我,竟然让他也跟着我一起饿着。”话落,对她吩咐,“去书房喊他回来,都深夜了,人又不是铁打的,不吃饭休息怎么行?” “是。”采青点头,立即去了。 方嬷嬷等人也没歇下,听闻花颜醒了,连忙吩咐厨房起灶做饭菜端来。 云迟在夏泽离开后,便召集了几名东宫幕僚,商议送夏泽入翰林院之事。幕僚们也心中震惊于太子殿下对夏泽的安排,不过太子殿下迎亲之日,夏泽虽年少,表现十分出彩,太子殿下刻意栽培他入翰林院,将来以求大用,虽他的年龄惊世骇俗了些,但破格用人,开古之先河,也是太子殿下能做得出来的事儿。 幕僚们离开后,便有人来禀告太子妃醒了,请殿下回去,云迟当即出了书房。 小忠子跟在后面悄悄地捶着自己的肩膀想着,太子殿下处理起朝事儿来,就如拼命三郎一般跟铁打的似的不要命,幸好以后有太子妃管着,他也跟着轻松些。 云迟回到凤凰东苑,见花颜已坐在桌前等着他,一身水红色轻软衣裙,青丝及腰,在灯光下素手拨弄灯芯把玩,看起来眉目安然,婉约静好。 他脚步顿住,脑中想着,以往,他每日忙完朝事儿回到住处,虽屋中也烧着地龙,燃着灯,屋中进进出出侍候的人,但他觉得冷清的很。 自从母后故去,他就觉得冷清,姨母五年前离开,他更是觉得周遭都冷寒了。 如今,花颜这般坐在屋中,似乎让整个屋子都温暖了,让他也一扫疲乏,周身暖意融融。 花颜抬眼,见云迟站在门口,痴然地看着他,眉目情绪翻涌,她低笑,“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没进来?你不饿吗?” 云迟这才想起他没用晚膳,那时,在书房与她一席话,她疲累睡去,他没有胃口,如今听她说起,他方才觉得是有些饿了,他回过神,低低一笑,抬步迈进门槛,绕过她椅子后,伸手将她从后面抱住。 花颜顺势靠近他怀里,笑吟吟地问,“刚刚在想什么?” 云迟低头吻了吻她纤细的脖颈,闻着她身上的馨香,低声说,“在想,我也终于有一个家了。” 花颜心下触动,上一世,为了她的劫,祖父拘着她,她也未曾感受太多家的感觉。临安花家虽热闹安居,但她常年在禁地学尽所学,冷清的很,她很能体味那种感觉。 她转过头,反手抱紧他,拍拍她后背,笑嘻嘻地说,“云迟乖哦,恭喜你有家了,咱们喝两杯吧。” 云迟失笑,“好。” 方嬷嬷带着人很快就摆上了饭菜,云迟和花颜挨着坐下,默契地互相夹菜,因夜已深,没敢用太多,用过饭后,花颜歇了一会儿,又喝了一碗药,她虽没多少困意,但知道云迟得休息,于是,拉着云迟上了床重新歇下。 第十四章(一更) 云迟的确是累了,花颜乖乖地睡觉,不闹腾他,他很快就抱着花颜睡着了。 花颜却没睡着,在云迟睡着后,睁开眼睛看着他,他宁静安然的睡颜让她心中柔软一片。在他们的感情里,她走了太多的弯路,幸好,他一直坚持,才有今日,让她怎能不爱? 云迟本已睡着,似有所觉,忽然睁开眼睛,“怎么不睡?不困了?” 花颜伸手盖住他眼睛,“我看你一会儿再睡,你乖,赶紧睡。” 云迟闷笑,声音低低愉悦,“好。”话落,顺着她盖着他眼睛的睡又睡了。 花颜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又传出,拿开了覆在他眼睛上的手,又看不够似的看了一会儿,才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清早,外面小忠子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喊,“殿下?” 云迟醒来,没应声,先偏头看花颜。 花颜睡够了,也跟着醒了,她睁开眼睛,正对上云迟看来的眼睛,她在他怀里绽开笑容,“早啊太子殿下。” “早啊太子妃殿下。”云迟含笑回应。 花颜失笑,看了一眼天色,外面天刚蒙蒙亮,这么早小忠子在门外喊,定是有事儿,于是,伸手推了推云迟,“问问小忠子,何事。” 云迟点头,对外询问,“何事?” 小忠子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立即说,“回殿下,子斩公子刚刚从地牢里出来,说问问您,是现在见他,还是过些时候见,您若是现在不见,他就回府睡觉了。” 云迟这才想起苏子斩从昨日进了地牢后,半日一夜刚出来,既然要见他,想必有什么好消息,于是,他坐起身,道,“告诉他,本宫这就去见他。” 小忠子应是。 云迟想了想,又道,“等等。” 小忠子停住脚步。 云迟问花颜,“还睡吗?” 花颜摇头,“不睡了!” “那与我一起见他吧,听听他怎么说。”云迟道。 花颜点头。 云迟又对外吩咐,“先待他去沐浴换衣,他爱洁净,然后请来东苑的画堂,就说我与太子妃一起与他用早膳。” 小忠子应是,立即去了。 云迟又对外吩咐,“方嬷嬷,安排早膳,摆在画堂。” “是。”方嬷嬷应声,连忙去安排了。 苏子斩抱着小狐狸出了地牢后,的确是对自己身上沾染的潮湿血腥的味道嫌弃的很,但他依旧耐着性子打发人去问云迟一声。 不多时,小忠子便匆匆来了,将云迟的话交代了,苏子斩扬了扬眉,没意见,听从了云迟的安排。 苏子斩沐浴时,也吩咐人将小狐狸抱去隔间给它好生地洗吧了洗吧,然后,一人一狐沐浴妥当后,苏子斩换了崭新的衣服,总算一身清爽了,小狐狸抖擞着毛,湿淋淋的,模样有些可怜。 苏子斩看着好笑,挥手用真气帮它将皮毛拂干松了。 小狐狸顿时高兴了,跳进了苏子斩的怀里,跟着他一起去了凤凰东苑。 东宫入目依旧是喜庆的红色,进了凤凰东苑,大清早,仆从往来,衣着光鲜,人人面上挂着笑意,见了苏子斩,方嬷嬷等人连忙见礼。 苏子斩不是没来过云迟的凤凰东苑,以前来时,入目冷清的人,哪怕侍候的人不少,但都一板一眼规规矩矩,一个脸谱刻出来的一般,哪里能见得到欢声笑语,如今却是天下地别的不同了。 他明白这种不同,皆因有了女主人花颜。 他笑了笑,对方嬷嬷等人摆手,抬步进了画堂。 方嬷嬷自小也是看着苏子斩长大了,但今日却是为数不多的甚至五年来仅有的看到子斩公子笑,她愣了一下,连忙跟了进去。 花颜和云迟显然刚起,还没收拾完,苏子斩坐在画堂的椅子上,方嬷嬷奉上热茶,他端起来喝着。 没等多久,云迟和花颜走了出来,二人皆是一身红,十分喜庆,绾了发的花颜,眉目含笑,温软柔婉,那俏皮劲儿似乎随着绾发后不见了。 苏子斩也没起身见礼,挑了挑眉梢,小狐狸“嗖”地从他怀里钻出,扑进了花颜的怀里。 花颜一把接住它,“哎呦”了一声。 云迟立即紧张地问,“怎么了?”说着,就要将小狐狸捞过来。 花颜连忙摇头,笑着说,“没事儿,我就觉得几日不见这小东西,它好像沉了很多。”话落,对苏子斩问,“你都给它吃了什么好东西?你可不能惯着它,将他养胖了,还要给它减重,否则它身手不灵活了,容易被人抓了炖肉吃。” 小狐狸闻言激灵灵地抖了抖毛,抗议地“唔”了一声。 花颜拍了拍它的脑袋,“不准抗议,不能吃太多,听到了没有?” 小狐狸似乎哼唧了一声,扭头看着云迟,跳进了云迟的怀里,蹭了蹭他,眼珠子可怜巴巴的,似乎在说你管管你的女人,不让我吃怎么行? 云迟失笑,对它说,“本宫听太子妃的。” 小狐狸扭头,似乎终于认识了他的不可靠,甩给他一个尾巴,又跳回了苏子斩的怀里。 苏子斩接住它,轻哼了一声,“我便不信,它跟着我,谁敢动它,我就扒了谁的皮。” 小狐狸得意地甩了甩尾巴,颇有些因为苏子斩这话耀武扬威的意思。 花颜气笑,“说你惯着着它,你还不爱听,有不怕你的人,你给我看好了它。”话落,拉着云迟坐下身。 云迟看了苏子斩一眼,不置可否,随着花颜坐下。 方嬷嬷命人端来了饭菜,特意给小狐狸准备了一副碗筷。 用过早膳后,云迟喝了一口茶,问苏子斩,“审问出了什么?” 苏子斩也端着茶喝了一口,道,“倒审问出了些东西,但不见得是你要的,不过聊胜于无。” 云迟闻言看着他,不说话,听他继续往下说。 苏子斩看了花颜一眼,见她也静听,便道,“梅花印卫的确传承自后梁皇室,受命于统领。这名被安书离抓的梅花印卫,在暗卫里的身份并不高,负责打探消息,他自小是孤儿,有记忆以来,便被人负责调教培养,兹暗杀打探之事,梅花印卫有暗首,在神医谷,暗首自知逃脱不了自杀后,统领又新提了一人为首。他不曾见过统领,因为那统领每次出现,都一身黑衣戴着面具,唯一让人辨识的特征,便是他黑色衣袍的袖口缠着金丝袖扣,身上有沉香木的气息。” 云迟眯起眼睛,“金丝袖扣?沉香木?” “对。”苏子斩点头,神色透出几分疲惫,“审了一夜,好不容易让他松口,最终也只审出了这么多消息。梅花印卫的驭人之术,着实厉害,我还没撬过这么难开的口。” 云迟实在想不出何人喜欢袖口缠着金丝袖扣,身上有沉香木的气息,他问苏子斩,“从这些消息中,你可能发现什么?” 苏子斩到道,“我记得程老家主临终前,曾说过四十年前,有人找他,黑衣蒙面,身上隐约有龙檀香的味道,二十五年前,有人找他,他闻到的是安息香的味道,如今,从这暗卫口中,又说沉香木的味道。也就是说,四十年来,统领梅花印卫的人,换了三人。” “嗯。”云迟点头,见花颜若有所思,他温声问,“可想起了什么?” 苏子斩也看向花颜。 花颜道,“南楚泱泱大国,因东西南北四境之地广物博,对于香料把控没有那么严,不是非皇亲宗室不能用,但凡富贵者,都可用。我在想,无论是龙檀香,还是安息香,亦或者沉香木,背后之人既然隐匿的深,断然不会留下如此有辨识度可追查的惯用香味。这四十年来,三个人,三种香,大约是刻意的掩藏本身气息的惯有障眼法罢了。” “不错。”云迟道,“小心谨慎之人,断然不会让人闻香追踪。” 花颜问苏子斩,“那个人呢?可还活着?” “奄奄一息了。”苏子斩道,“早先十二云卫便对其用了刑,我为撬开他的嘴,也费了些力气,用特殊法子,折磨了他一番,如今不过只剩下一口气罢了。”话落,对她问,“怎么?你还能有法子再从他口中撬出更多的东西来?” 花颜摇摇头,“问问罢了,你能撬出这么多,我知道已是极限了。” 第十五章(二更) 花颜话落,云影前来禀告,说那人已断了气。 云迟点头,声音平静,“处理了就是了。” 云影应了一声是。 苏子斩抱着小狐狸站起身,“若无别的事儿,我回府歇着了。” 云迟摆摆手,“你劳累了一夜,身子骨想必早吃不消了,去吧。” 苏子斩不再多言,出了凤凰东苑。 云迟看向花颜,见她又凝眉思索,他揉揉她的头道,“别想了,你如今身体虚弱,切忌多思多虑,昨日你就累了。” 花颜打断思绪,道,“隔了四十年,三种不同的香,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从京城各大府邸暗中查查吧。看看谁家府邸惯常用什么香料?” 云迟点头,对花颜问,“今日是歇着,还是打算去哪里转转?” 花颜想了想,对云迟道,“今日我们进宫给父皇和皇祖母敬茶吧。” 云迟愣了一下,笑道,“这般迫不及待敬茶?父皇和皇祖母早就交代了,让三日后再进宫去。” 花颜笑着说,“我再躺回床上,骨头该都睡软了,既然无事,就进宫去敬茶好了,顺便走动走动,没进宫敬茶,也不好出去随便逛着玩。” “也好,听你的。”云迟笑着应允,吩咐福管家备车进宫。 福管家应了一声是,连忙准备了下去。 不多时,马车备好,花颜披上披风,捧着手炉,由云迟牵着手,出了东宫。 宫外的街道两旁,摆了流水席,如今依旧热热闹闹。 东宫的马车走过,花颜还能听到百姓们依旧在谈论这一场盛世大婚,她靠在云迟怀里,轻轻调笑,“都怪哥哥,为着你的国库着想,给我那么多嫁妆,将来我儿子娶妻,有我在上面比着,儿媳妇家里该拿多少嫁妆,才不丢面子啊。” 云迟失笑,伸手点她眉心,“想的可真远。” 花颜摸摸小腹,“你说,我如今怀上了吗?” 云迟低头看着花颜小腹,不确定地说,“应该没有吧。” 花颜瞪了云迟一眼,“为什么说没有?好像你能看得见我肚子里面似的?我偏偏说有了。” 云迟好笑,拥着她道,“我倒不想太早有孩子,如今每日看着你,尚且觉得不够心力,生怕你处处不妥当。若再有孕,我怕是每日都得亲眼盯着你了。” 花颜笑起来,伸手戮云迟心口,“你至于吗?我又不是小孩子,如今好模好样的,哪里让你不放心了?” “你若有武功,有灵术,我尚且会放心些,如今还真是不放心,生怕看顾不好你,不说我自己,但说大舅兄,就能吃了我。”云迟笑道。 花颜轻叹,伸手搂住他脖子,蹭了蹭他下巴,软软地说,“没有武功,我也不是没有自保能力。况且,我如今嫁了你,自然每日与你在一起,身边有十六和十七护卫,还有云暗带着太祖暗卫在,反而是你,大婚之后,更该小心才是,背后之人指不定在哪里藏着呢。” 云迟点头,“我会小心的,也不会允许你出事儿。” 二人说着话,来到了皇宫。 皇宫守卫看到云迟的马车,自动打开了宫门,云迟的马车径直进了皇宫。 到了朝华门外,再不能行车,云迟下了马车,牵着花颜的手,走向帝正殿。 皇帝身边王公公死后,早被云迟换了一个姓李的小公公,李公公年纪虽不大,但沉稳得很,立在帝正殿门口,见到云迟和花颜,连忙见礼,十分恭敬,“奴才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皇上得知您二人今日就来了,特意命奴才在此等候,说您二人来了,不用通禀,直接进去就是了。” 云迟点头,牵着花颜的手,进了帝正殿,采青和小忠子捧着东西,跟了进去。 皇帝早在云迟出了东宫后,便得到了他派人送进宫的消息,早早就换了衣裳,精神奕奕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儿媳妇儿来给他敬茶。 云迟和花颜迈进门槛后,花颜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皇帝,虽她见过皇帝几次,在他面前,言谈笑语随意了些,但今日,不同往日,她这时倒生出了几丝紧张来。 云迟察觉了,对她微笑,凑近她耳边,揶揄地道,“别紧张,父皇还是那个父皇。” 花颜忍不住笑了,嗔了云迟一眼,跟着他上前给皇帝见礼。 皇帝高兴,瞅着云迟和花颜,二人都是大红的衣服,喜庆得很,也般配得很。他欣慰地笑着点头,有人端了茶来,递给花颜,花颜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跪在蒲团上,拱手递上茶,喊了一声,“父皇。” 皇帝心下畅快,连说了三个“好”字,接过茶,一饮而尽,之后,吩咐李公公,“小李子,将朕和皇后给太子妃的礼拿来。” 李公公应了一声是,连忙端着托盘过来,躬身递给花颜。 花颜低头瞅了一眼,托盘里盛的是皇后的凤印,还有一支皇室暗卫的令牌,以及两叠礼单,密密麻麻地写着礼物的名字,隐约下面还压着一叠地契。她扭头看向云迟。 云迟立在一旁,没说话。 花颜抬眼又看向皇帝,小声说,“父皇和母后给的礼太重了。” 皇帝摆手,“不重,皇后的嫁妆是一早就说好,待太子大婚,给儿媳妇儿的敬茶礼。”话落,他心伤地说,“可惜,她去的早,不能看到她的儿媳妇儿。她若是在,一定更喜欢你。” 花颜点点头,“母后不在了,但儿媳妇儿的茶也不能不敬,父皇和母后夫妻一体,既然如此,父皇就代母后再喝一盏茶吧。” “好。”皇帝面色动容,点了点头。 有人立即又端来一盏茶,花颜敬上,皇帝又喝了一盏,他喝罢,采青奉上了花颜对皇帝的孝敬,依照民俗规矩,几套常服与鞋袜,还有花颜提早备了一张礼单,这礼单上有皇帝的喜好之物。 皇帝见了,眼底的情绪有些掩藏不住,频频点头,“颜丫头,你有心了。朕早就知道,你有朝一日一定会成为朕的儿媳妇儿。”话落,摆手,“快起来吧。” 花颜要径自站起身,云迟伸手拉了她一把,将她拽起。 皇帝吩咐人赐座,侍候的人摆上了茶点瓜果。 皇帝打量着花颜,对她问,“朕看你气色不错,看来身体是真没大碍了?” 花颜笑着点头,“回父皇,没大碍了。” 皇帝点点头,“北地的事情,多亏了你,因你是女子,又是太子妃,论功行赏,却是不能声张,委屈你了。” 花颜笑道,“父皇不必这么说,我身为太子妃,何必要什么功劳功绩?只要太子殿下能功在千秋,载入史册,受千载传颂,只要南楚江山黎民百姓好,天下太平,便是我心中所愿。” 皇帝又连说了三个“好”,对花颜更是刮目相看,对云迟道,“将来朕去九泉之下,可以很欣慰地对皇后说,她有一个好儿媳,太子眼光好。” 花颜偏头瞥了云迟一眼,他进来后,没说两句话,她笑道,“是我的福气。” 云迟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母后在天之灵早已经知晓了,父皇如今尚且壮年,好好将养身体才是,待将来孙子大婚娶新妇,您再去九泉之下告诉母后,她想必更高兴。” 皇帝气笑,“朕这一条命,哪里能活那么久?” 花颜立即说,“二十年而已,父皇这点儿信心都没有吗?” 皇帝大笑,“好好好,朕有信心,你早早给朕生个孙子才是,有孙子,才能想孙媳妇儿。” 花颜点头,“会的。”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帝摆手,“太后估计对你们翘首以盼了,去看过太后吧。朕晌午也去太后那里与你们一起用午膳。” 云迟颔首,与花颜起身,出了帝正殿,前往太后的宁和宫。 诚如皇帝所说,太后知道云迟和花颜今日进宫,高兴的不行,也老早就拾掇好,等着孙媳妇儿来敬茶。 周嬷嬷立在宫门口,亲自等着人,远远地见了人影,连忙派人进殿内禀告,不多时,待云迟和花颜来到,连忙见礼道喜,请二人进了宁和宫。 第十六章(一更) 太后看着云迟和花颜穿着大红的锦绸衣裳携手一起迈进门槛,她盼了许久给云迟娶妃,如今真娶进了门,她欣慰地眼里顿时泛了泪花。 云迟和花颜见礼后,花颜依照规矩给太后敬茶。 太后捏着帕子擦了好几次眼角,才抖着手将茶接过喝了,之后,命周嬷嬷拿出敬茶礼,花颜见了,也是有些心惊,太后的礼单虽不及皇后的礼单厚重,但也是比花颜预料的厚重的两倍。 花颜看着太后道,“皇祖母的礼也太重了。” 太后呵呵地笑,亲自起身上前拉起她,慈爱地道,“哀家孙子虽多,但最疼的就是太子,念着太子之后的皇子公主们还没大婚,所以,哀家就只给了你六成。哀家以前眼拙,有眼不识金镶玉,如今哀家看得明白,你是个好孩子,你当得起。” 花颜微笑,受了太后的礼,又令采青送上礼。 无论是给皇帝,还是给太后准备的礼,都是花颜依照二人的喜好,特意的备下的,给皇帝的古玩字画等物居多,给太后的美容养颜之物居多。 太后也是欢喜的笑眯了眼,“你与太子好好过日子,早早地给哀家生个重孙子,哀家这把身子骨还能坚持地活几年,也抱抱重孙子。” 花颜笑着点头,“会的,今年怀上,明年就生。” 太后一愣,看向云迟。 云迟失笑,“听太子妃的。” 太后欢喜的激动起来,握着花颜的手紧了紧,“哀家知道你身子骨不好,也不必太急,哀家等得起。” 花颜心中有些讶异,她知道太后有多想抱重孙子,但是太后明明想,如今能说出这番话来,实在难得,最起码,是将她的身子骨放在了前面,倒真是对她十分慈爱了。 太后拍拍她的手,感慨道,“好孩子,你要千万养好身子骨,好好的陪着太子。皇后去的早,没娘的孩子实在是太苦了,哀家不想我的重孙子也跟太子一般,哪怕他生出来的晚些,也要父母双全,能亲眼看着他长大,娶妻生子。” 花颜抿了一下嘴角,以前她千方百计退婚时,对太后也有些偏见,后来她接受了云迟,也不过是尽一份晚辈的责任,如今看着太后是真心的对云迟好,她心底分外的动容。 她灵力全失,功力尽失,除了感知强了些外,如今与普通人一般无二,她不知道魂咒是否解了,若是魂咒轻易能解,便不是云族十大禁术之首了,就连锁魂术也不及禁术厉害。 但她还是点头,坚定地说,“皇祖母放心。” 太后拉着她坐下,“哀家放心,你与太子都是天佑洪福的好孩子。” 花颜陪着太后叙了一会儿话,外面有人禀告,“太后娘娘,太子殿下,诸位皇子殿下和公主殿下来了。” 太后笑着说,“快请。” 有人应声。 太后向外面看了一眼,转头对花颜道,“哀家喜欢清静,免了他们一日三省,不过今日听闻你们要进宫,便都喊他们来给你敬茶了。” 花颜笑着点头,她也早准备下了礼,皇上为了绵延子嗣,子嗣重多,但又怕同室操戈,所以,除了云迟,都当阿猫阿狗养,不过云迟稍微大了些后,不惧怕兄弟夺权,也不怕兄弟有才华本事,把一众兄弟的教养都拾了起来,督促学业。 所以,一众兄弟们反而更敬重云迟。 不多时,外面呼啦啦进来了一大批人,有年长比云迟看着大一些的皇子公主,是云迟上面的兄长皇姐,更多的是比云迟年少的皇子公主,花颜只见过五皇子、十一皇子、七公主,其余的人她以前在京城时,没遇到,除了这三人,也没人特意去东宫看她,不过也说明,一众皇子中,这三人与云迟关系最好,走动的最近。 如今她一眼望过去,想着皇帝身子骨一直孱弱,但对于子嗣这一块,也真是拼了命了。知道南楚皇室的皇子多,但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幸亏太后的殿中地方宽敞,一众人进来也能盛下。 众人给太后见礼,然后又依次给云迟和花颜见礼。 因太子是储君,所以,花颜自然不需要给别人见礼,采青捧着花颜给众人准备的礼物,依次给每个人见面礼。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七公主与花颜相熟,自不必说,花颜给他们的礼物都是依照各自的喜好,但其余的皇子公主们收到礼物却纷纷惊喜又惊讶,没想到他们不曾见过花颜,反而也收到了她精心准备的合乎各自心意的礼物。 有人暗暗想着,是不是云迟费了心思帮了她,但想着云迟事忙,连这等小事儿都管吗?不过太子待太子妃情深,天下皆知,若是真管,也不奇怪。 太后看着一众孙子孙女们惊讶地看着花颜,笑呵呵地说,“太子妃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你们以后多与她走动,少不了你们的益处。” 众人连忙应是。 齐聚一堂,太后到底高兴,于是吩咐了下去,“今日所有人都不要走,哀家留你们用午膳。”话落,对周嬷嬷吩咐,“去御膳房吩咐一声,多准备些饭菜。” 周嬷嬷点头,连忙吩咐人去了。 七公主凑到花颜身边,拽着她的袖子小声说,“四嫂,前日我找了陆世子。” “哦?”花颜想着前日是她大婚,那日他大哥有空吗? 七公主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花颜了解了,抿着嘴笑,伸手点她眉心,压低声音说,“我大哥比以前成长了极多,他虽纨绔,但却心里有一杆秤,一直以来,知道自己要什么,未曾稀里糊涂过。他答应三日后给你回话,也是想着你喜欢他这么多年,他会认真考虑一番,给你个明确答复。若是三日后,他对你点头,也就罢了。若是对你摇头,你就真放下吧。” 七公主点头,轻声说,“四嫂放心,若是他摇头,我就再也不念着他了。让四哥和你给我选个驸马。” 花颜颔首,笑着道,“好。”话落,偏头看云迟,见他已在考教皇子们课业,五皇子自然罢了,后面的六皇子、七皇子等一众皇子们排着队来,她忍不住好笑。 七公主也掩着嘴笑,对花颜说,“他们都怕见到四哥,所以,没事儿的时候,就不总往四哥跟前凑,因为只要被四哥见到,就考教他们课业。所以,哪怕他们以前好奇死了四嫂你长的什么样,也不敢去东宫看你。五哥自小与四哥年岁相差小,被四哥练出来了,十一弟是皮实淘气,为了出宫玩,撞见四哥被考教课业挨了板子也不怕。其余人宁愿不出宫,也不想被四哥揪住考问个大半天。” 花颜好笑,看着云迟闲闲散散地坐在那里,随意地出口考题,一众皇子们却各个神色紧绷,那模样,看着不严厉,但是当哥哥的威仪真是十足十。 她想着将来她生了孩子,教导的话,有云迟这么有经验的人在,根本就不用犯愁了。他一定会把孩子教导的好好的。 要说皇帝也是英明,他虽然对一众皇子们管生不管教养,但是教养好了一个云迟,真是福利了一大群皇嗣,也算得上是英明睿智了。 自古历朝历代,也没有如今这般新鲜的,不会因子孙争夺皇位,酿成江山大祸。云迟要振兴的不止是南楚江山,还要让皇室的子孙一起帮衬他安稳社稷。 在五皇子离京跟随她前往北地临安这几个月,十一皇子一直住在东宫,知道云迟前往临安结亲,他才回宫住,课业上自然被云迟督促监管着进步极大,所以,他轻轻松松地过了云迟的考核,便也随七公主凑到了花颜面前说话。 十一皇子比花颜初见他时,活泼了不少,对花颜问,“四嫂,我还想去东宫再住一段时间,成不?” 花颜笑着看了云迟一眼,没答应他,“你四哥说成,就成。” 十一皇子眨巴了眨巴眼睛,“以前四哥总板着脸,没个笑模样,我往他跟前凑,他除了考教我课业外,其余时候嫌弃我烦,东宫也冷冷清清的不好玩。但如今,东宫住了好多人,我听说热闹极了。”话落,他见云迟没注意这边,小声说,“我若是说不通,你给我四哥吹吹枕边风呗。” 花颜失笑。 第十七章(二更) 云迟的枕边风不知道好不好吹,花颜没吹过。 她笑看着十一皇子,对他狡黠地说,“我也喜欢考教人课业。” 十一皇子不太相信,“我只知道四嫂也爱玩。” 花颜摇摇头,“玩是玩,课业是课业。” 十一皇子看着花颜笑吟吟的模样,眨巴着眼睛说,“你难道比四哥还会罚人?” “嗯,说不准。”花颜不知道云迟是怎么罚课业不过关的兄弟们的,她道,“我罚人的法子也许比他多。” 十一皇子咬牙,“我不怕。” 花颜笑着拍拍他肩膀,“好样的,行,你四哥若是不答应你,我答应帮你吹吹枕边风。” 十一皇子提着心点了点头,对比在皇宫里闷着,他还是想出宫玩,哪里好玩,他想去哪里,如今东宫好玩,他就想去东宫。 花颜看着十一皇子,想着七公主说的没错,这是个为了玩,不怕被逼着各种方式考教课业的孩子。 今日云迟毕竟是心情好,所以,哪怕答不上课业的兄弟,他也轻轻松松地放过了。 于是,皇帝来时,便见到了他的儿子们各个面上轻松,含着笑意对他见礼,不像每次面对云迟时,一个个胆战心惊,比面对他这个父亲还要紧张胆颤。他笑着扫了云迟一眼,云迟面上也带着春风般的笑意,让皇帝暗暗感慨,果然是人逢喜事,春风满面,性子都改的好说话了。 皇室的规矩,虽然被云迟废了不少,但有些规矩,在皇宫里,却是不能废。 所以,这一顿饭虽然齐聚一堂,但到底都守着规矩,不热闹,也没人闹腾。 席间,不少人偷偷看花颜,曾经被人传花颜没规矩不懂礼数,没有闺仪,总体来说,被说成了是个粗鄙没教养的女子,怎么能做太子妃与将来的一国之母? 因云迟不在意,说什么也要娶花颜,所以,哪怕太后也不得干涉,而花颜又在京中时日不久,没真正地受宫廷里的教养嬷嬷教习礼数,按理说,她行止做派该十分失礼才是。但是,如今她的礼数分毫不差,甚至比自小长在皇宫里的皇子公主们的礼数还好,实在是让人挑不出半丝毛病来。 太后早在花颜上一次来京中进宫,便知道自己错的离谱,看错了花颜,哪怕是赵清溪在她面前,也要落后一行。他想起她第一次进宫,第一次大婚后敬茶,也出过错,小错都是正常的,毕竟没经历过,但是花颜,她瞧着,真没半丝错,比她当年,她也是不及许多。 无论是太后,还是一众皇子公主,除了五皇子知道些许外,只有云迟知道,花颜是四百年前练出来的。她的封号是淑静皇后,可想而知,何等的端庄淑雅,温柔娴静。 但他喜欢的,却是那个在他第一次踏进临安花家,在花府的秋千架上,看到给自己画了个吊死鬼脸想吓退他的她,还有那个骑在东宫的墙头上,拿着大凶的姻缘签,优哉游哉地等着他回话的她。 总之,活泼俏皮灵动她,鲜活的让他喜欢到了骨子里。 用过午膳,又说了会儿话,太后累了,皇帝乏了,于是,众人也就散了。 太后嘱咐花颜得空就进宫,别一味地在东宫闷着,花颜笑着点头,与云迟一起出了宁和宫。 十一皇子追出来,对云迟小声说想去东宫再住一阵子。 云迟闲闲地瞥了他一眼,果断拒绝,“不行。” 十一皇子没料到云迟连想都不想,拒绝的干脆,不解,“四哥,为什么啊?以前我偶尔去你的府邸,你都答应的,我好好学课业,不让你操心就是了。” 云迟道,“两日后,送你去翰林院学习。” 十一皇子睁大眼睛,看着云迟,“四哥,你……没开玩笑吧?”话落,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进翰林院?” “嗯,没开玩笑,你准备准备,进去当学生。”云迟话落,补充了一句,“与夏泽一起。” “夏泽?”十一皇子在云迟大婚那天自然也在,也识得了夏泽,他张大嘴巴,“他比我还小两岁吧?” 云迟点头,“比你小两岁,却比你有能耐,本宫送你们俩进翰林院,不是让你们去玩的,将来必有重用。” 十一皇子顿时苦下脸,“别啊四哥,我不是那块进翰林院的料啊,我……我不行,你别送进去好不好?我只想当个闲散王爷……” 云迟绷起脸,目光霎时一冷,沉声怒道,“身为皇室子孙,谁敢不献身社稷,白吃干饭,我就送他去北地蛮荒,任他自生自灭。”话落,他冷脸挑眉,“你确定不思进取,愧为皇室子孙,想去北地蛮荒?” 十一皇子被云迟的目光扎的腿一软,险些给云迟跪下,不敢再辩驳一句,扭头悄悄看花颜,眼神祈求,想花颜救她。 花颜微笑,“十一弟,不是我不救你,身为皇室子孙,大好男儿,不劳而获,白吃干饭可不行,你四哥既然决定了,我就不能再吹他的枕边风了。” 十一皇子彻底垮下脸,顿时蔫吧了,一下子没精打采的,与云迟商量,“四哥,能不能换个地方?除了翰林院,哪里都行,我不是夏泽,夏泽好厉害,他能立得住脚,我这点儿墨水,进了翰林院,估计会被人吃了。” “翰林院和北地蛮荒,你选一个。”云迟不同人情地说。 十一皇子差点儿哭了,最终还是迫于云迟的威吓,小声说,“翰林院。” “嗯,那就准备吧。”云迟说完,不再理他,拽着花颜的手走了。 十一皇子在二人离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止想玩的梦泡汤了,反而还被送去了刑场。翰林院对他来说,比刑部大牢还可怕。能进入那里的都是什么人?从那里走出来的,又是什么人?他虽身为皇子,但也是怕折磨的啊。 五皇子走十一皇子身边,笑着蹲下身,“四哥又怎么你了?吓成这样?” 十一皇子哭丧着脸将云迟的话对五皇子说了。 五皇子也有些惊异,不过还是道,“四哥既然安排你,必有他的道理。小十一,你很聪明,就是贪玩,四哥是看到了你的本性,拘着你而已,翰林院是个好地方,你好好学。” 十一皇子脸色发苦,泪眼汪汪,看着五皇子,“五哥,四哥对你安排了吗?” 五皇子摇摇头,弹了弹他脑袋,“四哥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没你这么不听话没出息,赶紧滚起来吧!你这副样子,忒丢人了。” 十一皇子磨磨蹭蹭地站起身,觉得生无可恋。 五皇子好笑地看着他,“趁着还有两日,四哥也正新婚休沐,没什么事儿,我带你出宫玩一趟好了。” 十一皇子眼睛一亮,顿时高兴了,“好啊,去哪里?那快走,天都过晌了。” 五皇子本来就是想让十一皇子高兴起来,否则他这么哭丧着脸闷两日,万一给闷出病来,还怎么去翰林院?他想着让他玩两日,暂时忘了这事儿,到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去翰林院了。 于是,他想了想说,“无赌坊吧!” “好呀。”十一皇子点头,“有好长时间没去了,据说从四嫂挑顺方赌坊的场子后,顺方赌坊不但没关门倒闭,反而跟着四嫂一起名扬天下了,每个来京城的人,都去玩两把,有些女子也大着胆子去,说是想沾沾四嫂的运气。” 五皇子失笑。 于是,兄弟二人一起也出了皇宫。 花颜坐上马车后,对云迟问,“你什么时候打算让夏泽和十一皇子一起进翰林院了?怎么没听你说过?” “昨日你从书房出来睡着后,我便有了这个打算。昨日本来打算只让夏泽去,但怕他年虽小,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会承受不住,压力也大,今日见了小十一,便临时起意,将他与夏泽一起安排进去,也能分担些他的压力。”云迟笑道,“他虽贪玩,但人贵在聪明,进翰林院,也是能拘着他大有可学。” 花颜一点就透,云迟说一句话,她就懂了他安排夏泽进翰林院意思的人,她笑了笑,“两个半大孩子,送去翰林院,的确是最好的暗查法子。有十一在,掩饰着夏泽,确实稳妥。” 第十八章(一更) 花颜进宫一趟,有些累了,坐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云迟抱着花颜,用披风裹住她,怕她受了寒气,又拿了薄被给她盖上,暗想着她身子骨还是虚弱,否则不至于这么容易疲累。 回到东宫,云迟连人带被子一起将花颜抱下车。 走到半路,花颜便醒了,“唔”了一声,对云迟说,“我何时睡着的?” 云迟低头看着她,因她包裹的严实,她几乎只露出个眼睛,他温声道,“与我说着话,你就睡着了。” 花颜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心里也想着自己这副身子骨似乎真的不太争气,如此容易疲乏困顿,真会成为云迟的拖累,她打着哈欠说,“让天不绝再给我把把脉吧!” 云迟点头,吩咐小忠子,“去请天不绝。” 小忠子应了一声,麻溜地去了。 云迟抱着花颜进了凤凰东苑,将花颜放在床上,他跟着坐在床头,等着天不绝来。 花颜挣扎着不让自己再闭眼睛睡,伸手推他,“你去忙吧,我等着天不绝来,问问他。” 云迟也觉得花颜睡的时候太长,心中隐隐忧心,也想知道天不绝把脉后怎么说。摇头,“今日没什么事情,我陪着你。” 二人说着话,天不绝提着药箱来了。 采青挑开帘子,请天不绝进屋,天不绝放下药箱,给云迟见了礼,问花颜,“又哪里不舒服了?” 花颜摇摇头,“最近总是困乏的紧,今日说着话,在马车里竟然睡着了。我这副身子骨,虽没了灵力和武功,但也不至于这般才是。” 今日听了太后一席话,她觉得早先的想法错的离谱,苏子斩骂她是对的,她怎么能生下孩子而不养,弃之离去,扔给云迟呢?若是魂咒无解,云迟也要随她碧落九泉,生下孩子便没有父母,不如不生,那么,她索性不解魂咒之前就不要孩子了吧! 天不绝闻言伸手给花颜把脉,这一次,他的脉把的细致。 花颜静静等着看他怎么说,她没觉得自己身体哪里疼痛有异样,只是觉得浑身乏累想闭眼睛睡而已,而且每次闭上眼睛,很快就会睡着。 云迟也看着天不绝。 天不绝给花颜把了左手脉,又给她把右手脉,过了许久,他凝眉沉思,疑惑不已。 “怎么说?”云迟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天不绝皱着眉头道,“奇怪了,老夫给她诊脉,没发现哪里不妥,体虚气弱倒是有,但这般疲累易睡,倒是像……” 他说着,又住口不语。 “像什么?痛快点儿,磨磨唧唧的。”花颜瞪着天不绝。 天不绝瞧着花颜,见她面色也透着虚弱,气色也不大好,一副困乏支撑不住的模样,他绷着脸说,“从脉象上虽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你这状态,倒像有孕了。” “啊?”花颜一惊。 云迟也惊了。 二人对看一眼,一时都无话。虽然花颜口口声声心心念念想要早生个孩子,也不止一次提及,但却没想到能这么快怀上,二人此时全然无心理准备。 天不绝看着二人,哼了一声,“吃惊什么?我问你们,同房时,可曾避孕?” 花颜摇头,“自然不成,但我的身体不是不能……” 她后面的话不必说的太直白,谁都知道,她身体以前因修习功法的原因,有宫寒之症,不满十八岁不冲破功法化解了宫寒之症就会不孕,在北地时,她虽试图想过法子,但一时半会儿也没冲破,后来动用本源灵力,性命危在旦夕,吊着一口气回了临安,入了禁地才保住了一条命。 从禁地出来,天不绝说她也许因祸得福,解了宫寒之症,大约能受孕了。但她欣喜之余,也没想过能够很快怀上。她总觉得,以她的身体,最少要个一年半载的。 她抬眼看云迟。 云迟脸上也变幻着神色,也同时想到了花颜所想,在北地时,她身子骨那般,他自然不曾碰过她,只有他前往临安接亲后,她从禁地出来,非缠着他,他那时也是没克制住,依了她。 难道就是那时怀上了的? 这实在是让他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天不绝看着二人久久不说话,捋着胡须道,“你们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怀上了有什么不好?这一个个的,是什么表情和心思?” 花颜“唔”了一声,犹不敢置信地说,“不该这么快啊,这才几日?” 天不绝哼了一声,“所以我也把不出来有孕的脉象,只是猜测而已,看你的状态隐约像。” 花颜没喝避子汤,他是知道的。 “那怎么办?”花颜问。 天不绝道,“养着,想睡就睡,等过些天,是不是有孕,再把脉,就知晓了。” 花颜点点头,看向云迟。 云迟试探地问,“不用开安胎药?” 天不绝忍不住笑了,“如今只是老夫依据她的状态猜测而已,万一不是受孕,开安胎药做什么?至于别的药,也不准吃了,是药三分毒,先等等看吧。” 云迟点头,又问,“多久能把出脉象来?” “那要看你们同房多久了。”天不绝问。 云迟道,“从禁地回来那一日。” 天不绝哼了一声,“胡闹。”话落,道,“最多七日,虽也不足月余,但若是孕脉,便差不多能把出来了。” 云迟点头,“好。” 天不绝也不多言,提了药箱转身走了。 采青和小忠子对看一眼,不知该不该替主子们欢喜,也悄悄退了下去。 须臾,屋中只剩下了云迟和花颜。 二人一时都没说话,默不作声。 过了片刻,云迟忽然解了外衣,拖了靴子,陪着花颜躺在了床上,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动作比往日更轻柔得很,小声说,“睡吧,我也陪着你睡。” 花颜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他鼻子,软声说,“天这般早,你又不困,陪着我睡做什么?” 云迟固执地摇头,轻叹,“大婚期间,本就休沐,可是本宫的太子妃一味的赶本宫。” 花颜好笑,“好好好,不赶你,你陪着我最好。”话落,蹭了蹭云迟胸口,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这一回,花颜反而被惊的没了困意,好半晌,也没睡着,又睁开眼睛,抬眼看云迟,见云迟正温柔地看着她,她忍不住笑问,“若是真是喜脉,你高不高兴?” 云迟浅笑,温柔地说,“既是喜脉,我自然是高兴的。” 花颜小声说,“我也高兴,可万一真是喜脉,这也太快了,真是让我始料未及。竟然比我想象的来的早太多。” 云迟轻柔地抚摸她的脸,触手滑润如凝脂,也轻叹笑道,“若真是出了禁地那一日便怀上了,这大约是得云山先祖们庇护的孩子,有福气的很。” 花颜喜欢听这话,微微动了动身子,忽然高兴起来,“云迟,我忽然好高兴啊。” 云迟低笑,他虽没接话,但也将他的欢喜传递给了花颜。 若真的是喜脉,他虽也觉得早了,但还是高兴的,他和花颜的孩子,能够更早地出生,能够更早地看到,他能更早地抱他,逗他玩,教他说话走路,想想,便幸福的要溢出来。 花颜自从爱上云迟,很容易情动,或者说,是不能自己。 云迟对花颜已熟悉至极,知她情动后,便伸手推开她,捂上她眼睛,哑声说,“乖,别乱动了,好好睡觉,你如今困乏,需要休息。” 花颜嘟起嘴,有些无奈,但她也不是真正胡闹的人,大婚那一日胡闹也就罢了,毕竟不知道,如今既然是有孕的迹象,自然不能胡闹了,虽还没落实,但小心总没错。 她点点头,又窝回云迟怀里,小声说,“若真怀上,三个月内,不能同房,就要比咱们俩谁忍的比较辛苦了,我猜一定是我。” 云迟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 第十九章(二更) 花颜与云迟说了一会儿话,终于受不住,眼皮打架,最终慢慢阖上,睡着了。 云迟看着花颜,温柔的目光一丝丝地缠着她,从最初的忧心到震惊再到慢慢的发蒙到如今的欢喜,这过程似被时间无限的拉长,让他切身地体会了一番百般滋味。 他觉得,怕是八九不离十是喜脉。 他不由地猜想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虽然若是男孩,将来就会接替他的位置,江山有继,但他觉得若是女孩,似乎更好,他没有看过小时候的花颜什么模样,若是有个女儿,他可以每一日都能看到她的成长和变化,看着她长大,长成花颜的模样。 但是他又知道,花颜与他的心思是一样的,她最想要的定然是个男孩,她也想看着他小时候的模样,看着他一日日成长。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要个男孩吧,他爱花颜,想让她更高兴。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他与她的孩子,他都会很爱很爱。 花颜睡了多久,云迟就陪着花颜躺了多久,知道太子殿下新婚,自然没有人牵来东宫打扰。所以,直到入夜,花颜醒来,发现云迟还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陪着她躺在床上。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云迟,“几时了?” “天刚黑不久。”云迟揉揉她头,“睡饱了?” “嗯。”花颜点头,伸手搂住云迟脖子,对他说,“我想吃你下厨做的面了。” 云迟立即说,“我这就去做。” “我陪你一起去,给你打下手。”花颜坐起身。 “不行,你在屋里待着。”云迟摇头,起身下床。 花颜顿时笑了,伸手拽住他胳膊,摇晃着说,“太子殿下,这不还没确定呢吗?你别紧张啊,万一真是喜脉,更不能每日待在房间里闷着我,要多走动,才好生养,打下手又累不着我,你不必现在就过于小心嘛。” 云迟揉了揉眉心,觉得花颜说的有理,点头,“那好,一起吧。” 花颜立即下床。 虽然花颜不像每次一样跳下床,自认为动作慢上许多,小心许多,但云迟还是看的心惊肉跳,在她刚下床还没站稳脚,便伸手扶住她,“当心些,不可再蹦跳了。” 花颜无语地瞅着云迟,不过也可以理解他的紧张,本来对她就小心看顾,如今突然发现自己可能要当爹,肚子里揣了一个,就不是她一个人了,怎么能不加个更字? 于是,花颜没说什么,笑着任由云迟给她裹了更厚实的衣服,拉着她的手,出了房门。 小忠子和采青都等在外面,见二人出来,都一愣,小忠子试探地问,“殿下?您与太子妃要出门?” 云迟摇头,“去厨房。” 小忠子不解,“厨房里已备好了饭菜,奴才这就去吩咐摆上来?” 云迟摆手,“本宫亲自去。” 小忠子闭了嘴,见外面天黑了,连忙与采青一前一后地提着罩灯带路。 云迟拉着花颜到小厨房,虽然东宫的下人们都见识过云迟下厨,但两位主子突然来,还是惊了一跳,听闻云迟要下手做面,都不敢耽搁,准备材料的准备材料,打下手的打下手,反而将花颜给空闲了下来。 云迟正乐意花颜闲着,于是吩咐人给她搬了个矮凳,让她坐在火炉旁待着。 花颜闲着也是闲着,一边看云迟下手做面,一边对人吩咐,“去拿些红枣来,熬一壶红枣茶喝。” 采青想着红枣茶应该无碍,是太子妃能喝的东西,但还是看向云迟。 云迟想了想,道,“去问天不绝,能不能吃。” 花颜终于受不了了,无奈地笑道,“我虽没吃过猪肉,但也不是没见过猪跑。太子殿下,一壶红枣茶而已,吃不坏的。你这么小心,会把天不绝逼疯的。” “小心总没错。”云迟对小忠子吩咐,“去问。” 小忠子痛快地哎了一声,连忙去了,他也觉得殿下做的对,毕竟有可能太子妃肚子里怀了小殿下,那可是宝贝金疙瘩,一定不能出错。 花颜没了话。 天不绝被云迟和花颜叫去凤凰东苑,自然惊动了安十六和安十七,二人在他回来后,正抓着他盘问。当听闻花颜可能怀孕了,二人也震惊了半天。 对比花颜的高兴,安十六和安十七更多的是忧心,安十六看着天不绝问,“若真是喜脉,少主可保得住胎?” 天不绝道,“若是她身体不古怪的闹腾,不出差错,有老夫在,就能保得住她的胎。” 安十六依旧不能放心,“少主如今身体,自从禁地出来,是不会再有古怪了吧。” “说不准。”天不绝道,“魂咒若是那么好解,也就不叫魂咒了。”话落,又道,“不过还有五年时间,这魂咒是刻在灵魂里,大约不到发作的时候,是不会发作吧。所以,她身体如今与普通人无异,应该暂且不必担心魂咒。” 安十六微微地放下了些心。 安十七询问,“给公子去个信?” 天不绝摆手,“等几天,等我确定了她是否真是喜脉,再告诉花灼,免得他也跟着提着心。” 安十七想想也是。 三人正说着话,小忠子匆匆而来,将花颜要喝红枣茶,云迟让来询问是否能喝的意思跟天不绝说了。 天不绝大翻白眼,“这么紧张做什么?一壶红枣茶而已,自然能喝。” 小忠子得了答复,刚要走,天不绝又招手,“等等,我给太子殿下列个不能给她进食的单子。只要单子上有的,都不能吃。免得以后他总打发你来问我。” 小忠子觉得这个好,连忙点头如捣蒜。 不多时,天不绝刷刷刷大笔一挥,列了慢慢的一张单子,给了小忠子。 小忠子高兴地拿着单子走了。 安十七乐着说,“少主这回估计要成苦瓜脸了,她最爱吃的东西,有好几样都不能吃了。” 天不绝哼道,“比起她想要个孩子,这都不算什么,她牙骨强硬的很,遇事能忍的很。” 安十六点点头,也笑着说,“少主的确是这样。” 小忠子不敢耽搁,匆匆地跑去了厨房,进了厨房后,连忙告诉采青,“神医说了,太子妃能喝,快去准备。” 采青答应一声,连忙去了。 花颜扭头看到了小忠子手里的东西,对他问,“拿的什么?” 小忠子立即凑上前,躬身说,“太子妃,这是神医给您列的单子,这上面的东西,您从现在开始,都不能吃了。” 花颜伸手接过,扫了一眼,密密麻麻,一堆食物,有几样都是她特别爱吃的,她揉揉眉心,没意见地说,“好,我知道了。” 云迟已将面下锅,走过来伸出手,“给我看看。” 花颜将单子给了云迟。 云迟接过,看了又看,对小忠子吩咐,“临摹一份,交给厨房保留,以后这些东西,都不准上菜桌。” 花颜立即说,“我不能吃,你可以吃啊。” “我陪着你一起,免得你看了不能吃眼馋。”云迟转回身,又继续看着面。 花颜觉得有云迟这句话,别说她怀上了一年不能吃,就是十年不能吃,她也认了。什么叫做同甘共苦,她的这位太子殿下真的以身作则告诉她了。 不多时,采青拿来红枣,又多拿了两样补血补气的莲子桂圆一起放进壶里。 花颜坐在火炉旁,与闲下来规矩地站着的厨娘聊天说话,东宫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规规矩矩,她问一句,答一句,不问便不说。不过比她初进东宫时强许多,最起码,没那么拘谨拘束了,偶尔能多说几句。 云迟做好了面,花颜的红枣茶也好了,于是,云迟净了手,与花颜出了厨房。方嬷嬷带着人端着两碗面和红枣茶,还有厨房的厨娘们做的几样菜跟着去了正屋。 回到房间,花颜洗了手,便迫不及待地坐在了桌前,等着面碗摆在她面前,便拿了筷子,唔哝地说,“好香啊。” 云迟微笑,“你若是喜欢想吃,每日都给你做。” “天天吃万一吃腻了可不行。”花颜摇头,“偶尔想吃时,你做就好了。” 云迟点头,摸摸她的头,“吃吧,慢一点儿,小心烫。” 第二十章(一更) 天不绝虽然还没下定论,但云迟觉得花颜十有八九怀了喜脉,所以,在当日,便对她严加看管了起来。 本来花颜打算进宫敬茶的第二日后,便去敬国公府回门,从敬国公府出嫁,如今自然也是回敬国公府的门。 奈何,天不绝怀疑是有了喜,所以,云迟果断地将回门之事往后推了。 花颜本来还想跟云迟抗争一下,觉得还没确诊,实在不必如此紧张,但看着云迟处处小心谨慎的脸,素来在人前含威不露波澜不惊任风吹雨打也不动如山隐藏得极深的心思如今反而处处显露,她只能乖乖听命。 敬国公夫人本也以为花颜既然前一日进了宫,后一日怕是要三朝回门。所以,一大早上就让人准备迎接太子妃回门。 还是陆之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与她娘说,“昨日妹妹进宫,见了一众皇子公主,应付的人多,估计累得很。娘还是派人去东宫问问来不来再准备,免得白忙乎一场。” 敬国公夫人想起花颜的身子骨,似是大病初愈后十分乏累,忒弱不禁风清瘦了些,觉得陆之凌说的有理,于是,便命人前往东宫询问。 不想,敬国公府的人还没出门,东宫的人便已先一步来了,言:“太子妃身子不适,回门的日子往后推一推。” 敬国公夫人闻言立即问,“太子妃怎样了?哪里不适?可有大碍?” 关于太子妃可能有喜之事,只东宫少数几个人知道,一日没确诊,消息自然不会放出来,于是,东宫的人摇头,“昨日天气凉寒,太子妃染了风寒。” 敬国公夫人松了一口气,想着有天不绝在,区区风寒,应该两日就好。 东宫的人离开后,陆之凌也要出门。 敬国公夫人一把拉住他,“你先别走,娘有话要问你。” 陆之凌自小就将他爹娘的脾气摸透了,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说,“您儿子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今日还要巡城,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不行。”敬国公夫人死拽着他胳膊,“你皮糙肉厚,三日不睡也无碍,今日不抓住你说话,明儿就又摸不着你人影了。” 陆之凌翻了个白眼,“您可真是我亲娘。” 敬国公夫人拽着他坐下身,对他开门见山地问,“七公主的事儿,你想的怎么样了?可有主意了?” 陆之凌摇头,“没主意。” 敬国公夫人瞪眼,“都三日了,怎么还没主意?那你要如何答复七公主?” “我也不知道。”陆之凌又打了个哈欠。 敬国公夫人来气,一巴掌拍到了他脑袋上,横眉怒目,“你今日必须给我个准话,男子汉大丈夫,磨磨唧唧,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蛋东西?” 陆之凌实打实地挨了一巴掌,头疼地说,“今日刚第三日,急什么?让我再想一日。说是三日后答复她。” 敬国公夫人撤回了巴掌,瞧着他,稀奇地说,“以前你见了她就躲,如今这般认真的考虑,是什么意思?三日后也就是明日,多一日少一日的,早下决定早痛快。有什么可磨叽的?” 陆之凌揉揉额头,实话实说,“若是换做以前,我自然不需考虑,但如今嘛,云栖与以前不同了,我也不是以前的陆之凌了。若是为了我们敬国公府的门楣和后代子孙以及有妹妹着想,与皇室联姻,拧成一根绳,也可以考量。” 敬国公夫人一愣,“你的意思是,哪怕你不喜欢七公主,也可以……娶她?”话落,她摇头,“不行,我们敬国公府三代单传,子嗣稀薄,原为何来?还不是因为求个两情相悦?我的儿子岂能不找一个自己心仪之人缔结连理?就算你说的有理,但搁在你妹妹的角度,听了你这番话,她也不同意。” 陆之凌笑了笑,“儿子发现七公主也没那么讨厌。” 敬国公夫人皱眉,“不讨厌,也不喜欢,这怎么说?” 陆之凌站起身,摆手,“娘就别操心了,让我再想一日。”话落,走了出去。 敬国公夫人这次也不拦他了,任由他出了国公府。一方面觉得儿子长大了想的多是好事儿,一方面又觉得这个死小子,真是让人操心。 陆之凌巡城一圈后,便去了武威侯府找苏子斩。 苏子斩那一夜在地牢里审问梅花印卫染了风寒,裹了厚厚的披风,坐在桌前一边喝着药,一边看花灼的来信。 花灼只对他说了一件事儿,南疆公主叶香茗失踪了。 半年前,叶香茗被花颜送去桃花谷,以留下她性命为条件,救苏子斩,解他身上的蛊媚之术。叶香茗为了活着,耗尽了自己身体枯竭,为苏子斩解了蛊媚之术。花灼见她诚信,便让天不绝废去了她武功和蛊媚之术,留了她一命。 不过因为救苏子斩,她几乎丢了命,还是在天不绝妙手鬼医的诊治下,保住了命。她国破家亡,身子骨又废了,自然留在了桃花谷养身体。 后来,天不绝离开桃花谷,前往花家后来跟着花颜奔波京城北地,叶香茗依旧留在桃花谷。 桃花谷有出入的阵法,不止进难,出去也难。 本来西南境地已被云迟收复,西南各诸小国已不复存在,同意规划为南楚版图。南疆连国号都没了,叶香茗的暗卫也都被灭了,她一个女子,即便放出去,也翻不出浪花来,但是,突然在桃花谷失踪,还是让花灼觉得有必要查查,毕竟叶香茗留着南疆皇室的血。 苏子斩看罢信笺,喊,“青魂。” “公子!”青魂应声现身。 “查京中一带,叶香茗从桃花谷失踪,是否来了京城。”苏子斩吩咐。 青魂应是。 陆之凌来的时候,苏子斩脸色不太好,一碗药喝了一半,嫌恶地放下,似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陆之凌进入苏子斩的院落,从来就不用通报,于是,他迈进门槛后,挑眉,“你这药怎么还喝个没完没了?” 苏子斩瞥了他一眼,将剩下的半碗药放在唇边,一饮而尽地喝了下去。 陆之凌啧啧了一声,“你知道你这副身体活着不易,所以,哪怕喝腻了苦药汤子,也不敢不喝,怕辜负了妹妹昔日为你忙了一场是不是?” 苏子斩放下药碗,冷声问,“你又跑来做什么?” 陆之凌一屁股坐下,对他说,“子斩,太子和太子妃都大婚了,这一辈子长的很,是不是?人一辈子,分几个前半生和后半生。情是情,缘是缘,命是命,活是活。” 他虽没明说,苏子斩懂他的意思,斜着眼冷然地嗤笑了一声,“你跑来就是跟我说这个?” 陆之凌看他的模样,找回了昔日的苏子斩,他眨巴了眨巴眼睛,举手投降,“行,是我没意思,尽嚼旧舌根子。你苏子斩若是放不下,也不会回京入朝不会参与朝政帮太子殿下了。”话落,他话音一改,“不过放下归放下,心里如何,谁也管不着了是不是?” 苏子斩冷眼看着他,“你抽了什么疯?跑来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陆之凌闻言身子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我遇到了难题,想找你解惑。” 苏子斩聪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事关七公主?” 陆之凌点头。 苏子斩轻嗤,“我能给你解什么惑?” 陆之凌看着他问,“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了心坎里,是什么滋味?” 苏子斩眉眼又冷了,“滚!” 陆之凌自然不滚,他怀念地说,“我已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你寒着脸谁也看不顺眼了,你告诉我,我就滚。”他看着苏子斩,先告饶地说,“我虽知道揭你伤疤,但身为兄弟,我真不懂,只能问你了。” 苏子斩冷笑了一声,沉默地不说话。 陆之凌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他有一日夜的时间,可以等到他说话,郑重地说,“作为兄弟,你不能见死不救。我从来没求问过你什么吧?你也救救我。我怕无论是应了,还是不应,一旦选错了,我将来后悔。” 他当日想错了,以为三天后能给七公主答复,如今过去了两日,他发现不能。 苏子斩沉默没多久,眉目清寒地吐出一句话,“恨不得拉她去死,但又舍不得不为她生。” 陆之凌琢磨品味了一番,忽然醍醐灌顶。 第二十一章(二更) 陆之凌从苏子斩的院子出来,抬眼看了一眼天空又阴了,今日有雪。 他想着今年京城的雪真多啊,说下就下,好像天上的棉花太多,都扔到地上了。 他站在街道上,喊了一声,“离风!” 离风应声现身,“世子。” 陆之凌对他吩咐,“你去给七公主传个信,就说我半个时辰后请她去望江楼喝茶。” 离风愣了一下,应是,立即去了。 陆之凌向望江楼走去。 果然他还走到望江楼,天空上便飘了雪,雪花落在他身上,他想着,那一日,他听云迟说“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不负。”,今日他听苏子斩说“恨不得拉她去死,但又舍不得不为她生。”,他忽然就懂了,他这么多年操蛋的人生,都白活了。 提起敬国公府世子,大部分人都说,陆世子风流倜傥,玩世不恭,除了他爹娘说他混不吝不是个东西外,他听的最多的,就是纨绔风流。 但如今他的风流与他的不开窍,真是让他觉得白活了。 他一路想着,走进了望江楼,扬手喊还没发现他的伙计,“来一壶上好的清茶。” 小伙计回身一看,“哎呦”了一声,“陆世子,您来了啊?您可是好久没来了?就您一个人?” “费什么话!本世子让你来一壶茶。”陆之凌迈进门槛,敲了那小伙计脑瓜子一下,不轻不重。 小伙计缩了缩脖子,连忙应是,试探地问,“那您坐哪里?” 陆之凌没理他,抬脚上了二楼。 小伙计暗想着这位世子爷有多久没在京城嚣张了?虽然他如今更嚣张,但身份和手中权力的嚣张不同于以前他纨绔时打马穿街的嚣张。 据说太子大婚之日,传出七公主当众询问陆世子,陆世子三日后给她消息,如今百姓们茶余饭后热热闹闹地议论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大婚外,同时也议论和猜测着七公主和陆之凌这一桩多年追逐的戏码该以怎样的轰动来落幕。 陆之凌上了二楼后,没走几步,便坐在了靠栏杆的桌子前,这一处位置听书喝茶不俱佳,但却是倚栏观望街景的好位置。 他坐下不久,小伙计寻着陆之凌的踪迹,一路上了楼,笑呵呵地将一壶清茶,几碟瓜果点心摆在了他面前。 陆之凌拍拍他肩膀,拿出一块银子扔给他,吊儿郎当地说,“行啊,本世子太久没来,你还记着爷的喜好,赏你。” 小伙计眉开眼笑,“多谢世子爷赏,您无论什么时候来,小人都记着您的喜好。” 陆之凌爱听这话,便没立即放他走,拍着他肩膀说,“本世子问你,你娶媳妇儿了吗?” 小伙计嘿嘿一笑,“多谢世子爷关心,小人前不久娶了个媳妇儿。” “哦?”陆之凌看着他,“你这小身板,毛都没长齐呢,会御女?” 小伙计脸一红,“小人别看身板小,今年十七了。一早就看上隔壁张屠夫家的小艳姑娘,都三年了,总算磨到手了。”话落,他到底面皮子薄,小声说,“小人寻了几本春宫图,学学自然……就会了。” 陆之凌挑眉看着他,“三年前,你也就十四吧!” “是啊。”小伙计搓着手说,“我那媳妇儿,长的好看,又能干,若不是她有个屠夫的爹,媒人估计会踏破门槛。我是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认了张屠夫做干儿子,才让她嫁了我。” “你说磨了三年,她也喜欢你?”陆之凌问。 小伙计嘿嘿地笑,“喜欢,她性子强,打跑了好几个想娶她的,偏偏嫁我了,自然喜欢我,前不久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如今坐月子呢。” 陆之凌摆摆手,“恭喜你了啊。”话落,又摸出了一块银子给了他。 小伙计没想到陆之凌今日比以前来还大方,推脱他后给的那块银子说只一块就够了。被陆之凌给拒了,示意他拿着,小伙计连连道谢欢喜地下去了。 陆之凌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一边喝着,一边翘着腿嗑着瓜子等七公主来。 七公主得到消息,愣了愣,以为明天陆之凌才会找她,没想到今天就提前约她去望江楼了。 他只给她半个时辰,所以,她连衣服都来不及重新换一身,便匆匆出了宫。 追了多年,喜欢了多年,她也想求个痛快。 七公主来到望江楼,时辰正正好,被陆之凌掐的半个时辰一刻不多一刻不少,她进了望江楼,四下瞅了一眼,没看到陆之凌的影子。 小伙计识得七公主,睁大了眼睛,见七公主来了,他连忙上前,念着陆之凌给他的两块赏银,压低声音问,“七公主,您可是来找陆世子?” 七公主点头,陆之凌喜欢来这里喝茶,她曾在这里堵陆之凌不止一次,当即说,“这一次是他约我来,他在哪里?” 小伙计一听,觉得也不必给陆世子通风报信了,立即说,“二楼倚栏的位置,您上去,就能看到了。” 七公主立即上了二楼。 陆之凌从七公主出现,便一直看着她,他从来没认真看过七公主,那日在东宫,他虽没喝醉,但也喝了一半醉,所以,今日是他清醒着看着七公主一路从望江楼外的长街乘车而来,马车赶的急,停在望江楼下,她下了马车,便快步冲了进来,如以往追着他身影一闪的模样很是相似。 不多时,七公主就冲上了楼,在楼梯口顿了下身子,摸了摸头,整理整理发髻,深吸一口气,走向陆之凌。 虽然心里已做好的设防,但她面对陆之凌,还是不能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 对比七公主,陆之凌便显得悠闲自在许多,他翘着腿,嗑着瓜子,俨然一副帝京城纨绔的贵裔公子哥模样,瓜子皮洒落了一地,铺了厚厚的一层,落在他衣袍上,沾染了碎屑,他也不在乎。 七公主见到这副模样的陆之凌,心思便怦怦地地动,她恍惚地觉得,陆之凌就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京城所有人都说他如今变了,成长了,不是以前的陆之凌了,就连在东宫那日,她也一样觉得,但今日,她觉得陆之凌还是那个陆之凌。 她觉得自己每逢看到陆之凌便没出息,她蜷了蜷,走到陆之凌面前,“陆世子。” 陆之凌扭头看过来,七公主对上他的眼睛,心口又跳。 陆之凌歪着头看着七公主笑了笑,“公主,请坐。” 七公主慢慢地坐在陆之凌对面,猜想着他会跟她说什么?是答应她,还是拒绝她,两种结果,等着他宣判,她不敢期待,但也怕失望。 陆之凌亲手给七公主倒了一盏茶,然后又将点心推给她。 七公主咬着唇,端起茶喝了一口,微微有些烫的茶水入喉,让她的心里也跟着微微的烫,她捧着茶盏,不敢说话,生怕说话,便泄漏底气。 她在陆之凌面前丢的丑够多了。 陆之凌似乎懂她的心思,于是他开口了,“公主,很抱歉。” 七公主手一抖,幸好茶水被她喝掉了些,没洒出来,也幸好这么多年,她已等的绝望,所以,如今亲口听陆之凌判刑,她没有腾地站起身,也没有当即掉下眼泪。 她紧紧地攥紧茶盏,但开口还是听到了自己颤颤的声音,“陆世子,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当真……一丝一毫,都不喜欢我?我哪里不得你喜欢?” 陆之凌摆正神色,认真地看着他说,“我对男女情事,一直不开窍,不瞒公主,今日即便不是你,无论坐在这里的是谁,都没区别。” 七公主虽一味痴迷陆之凌,但也不是傻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不是她哪里需要改,而是陆之凌还不会喜欢人。 她看着面前的男子,也是第一次能在他面前,他毫不掩饰地让她看,他眼神认真,不似作假,她慢慢地放下茶盏,轻声说,“我知道了。” 陆之凌不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肠,若没有,那一日太子大婚在东宫,七公主当众问他,以他昔日混账的做派,估计抬腿就逃跑了,不会给面子地说认真考虑了。 他是真的考虑了,也真的认真答复她。 第二十二章(一更) 七公主说了一句“知道了”之后,便站起身,出了望江楼。 一直到下了楼,她都没有回头,直到坐上马车,落下帘子,她才支撑不住地泪流满面。只不过,也只是默不作声地泪流满面,而不是如以往一样哇哇大哭。 贴身婢女担心地看着七公主,“公主,陆世子又欺负您了?” 七公主摇头,抬手让她别说话,自己则将脑袋埋在臂间,任眼泪肆意。 贴身婢女不敢再吱声,便陪着七公主,这么多年,七公主哭的次数太多,但这般哭法,还是第一次。 过了一会儿,七公主忽然哑声说,“我要去东宫找四嫂。” 贴身婢女知道公主哭得失去了理智,小声劝她,“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正是新婚燕尔,公主这般哭着进东宫,不吉利。” 七公主顿了一下,改口,“你说的对。”她想了想,又说,“去我五哥的府邸吧。” 贴身婢女不再说话,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去五皇子府。 五皇子刚带十一皇子从外面玩回来,便听人禀告说七公主来了,讶异了一下,赶紧让人请了进来。 对比往东宫跑的勤快,七公主不怎么来五皇子府。 七公主在马车上哭了一路,又在五皇子府门口的马车里坐了好一会儿止住眼泪才下车进府。 五皇子和十一皇子见了七公主后,一眼就看出了她刚哭过,十一皇子立即说,“七姐,你怎么又哭了?又是因为陆之凌?” 七公主本来压制下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又落下泪来。 “陆之凌虽好,他不喜欢你,那也白搭,你说你,好好的公主,干嘛非要作践自己?”十一皇子似乎有些来气,“哭哭哭,你就知道哭,爱哭的女人虽惹人怜惜,但也得他喜欢你才怜香惜玉,不喜欢你,看到你哭就会很烦的。” “十一弟别说了。”五皇子拿出帕子,递给七公主,“七妹,擦擦眼泪。” 七公主接过帕子,小声说,“我今日本来也不想哭的,但是忍不住。” 十一皇子翻了个白眼。 五皇子温声问,“是因为四哥大婚那日你问陆之凌的话,他答复了?” 那一日,一众皇子公主们都在东宫,自然也都知道这事儿,云迟也有耳闻,皇帝和太后也晓得,只不过都没管。 七公主点点头,轻声说,“他说抱歉。” 十一皇子啧了一声,“这陆之凌也是心狠,七姐又不是不漂亮,除了爱哭些,别的毛病没有,只要他哄哄,七姐就不会哭了,他到底不喜欢七姐哪点儿?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五皇子没说话,他想起在北地时,花颜性命垂危,疼的死去活来,陆之凌身为兄长,抱着花颜轻声地哄,他不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而是不对人而已,不喜欢七公主而已。 七公主哭多了,眼睛干涩,攥着帕子说,“他说他对男女情事,一直不开窍,即便不是我,无论是谁,都没区别,他都会拒绝。” 十一皇子挠挠脑袋,问五皇子,“五哥,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陆之凌还不懂情?” “大体是吧。”五皇子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十一皇子欷歔,“他会不懂?红粉楼,胭脂巷,美人坊,春红倌,他哪个没去过?鲜衣怒马,横穿街市,他不是风流的很吗?” 五皇子失笑,拍拍十一皇子的脑袋,“他五年前,也就比你大那么一点儿而已。敬国公看的紧,他若是真胡闹,不可能不真被敬国公打断腿。他说不懂,大约是真不懂。” 七公主一屁股坐下,小声说,“他说的是真的,我相信。” 十一皇子无语了一会儿,对七公主说,“七姐,天下男人一抓一大把,你还能嫁不出去?干嘛非一棵树上吊死?陆之凌虽好,但也不是没有与他一般好的了?” 他这话一出,就连五皇子都叹息。是有与陆之凌一般好的人,安书离、苏子斩,但他们会喜欢七公主吗? 七公主哭够了,心里虽难受,但也没那么不可忍受,她说,“前面几位姐姐都是父皇指婚,我才不要父皇指婚,我要四哥给我指婚。” 十一皇子眨巴了眨巴眼睛,“七姐,你放得下陆之凌吗?” “时至今日,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七公主有些恹恹,“待四哥过了新婚,我就去找他。” 五皇子温声道,“四哥指婚,定然错不了。” 陆之凌自七公主离开后,又在望江楼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府。 短短时间,京城已传遍了,陆之凌还是拒了七公主,有爱慕陆之凌始终因为七公主不敢表态的闺中女儿家自然欣喜不已,不爱慕陆之凌的闺中女儿家觉得陆之凌实在是太心狠了。就算是百炼钢,这么被七公主缠了几年,也该缠成绕指柔了,但偏偏,他冷硬至此。 敬国公夫人已得到了信,叹了口气,对身边侍候的人说,“我还以为他会答应呢。” 身边侍候的人道,“公子自有主意,答不答应,都是考虑好了的。” “嗯。”敬国公夫人点头,“他从小到大就有主意,不会糊里糊涂的糊涂自己。”话落,他又深深叹气,“罢了,今早我还担心他即便心软娶了,也怕是没那么喜欢,我还是希望我儿子找个自己喜欢的,哪怕儿媳妇与我合不来。” 侍候的人笑着说,“夫人爽快,没有谁会跟你合不来的。” 敬国公夫人笑起来,“但愿将来嫁给他的女子,既是他喜欢的,又是与我合脾性的。”说完,她又笑,“真是可惜,临安花家再无适嫁的女儿了。” 陆之凌拒了七公主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东宫。 这一日是休沐的最后一日,云迟什么也没做,在屋子里陪着花颜。 外面飘着雪,屋中暖意融融,二人在对弈。 听到外面传回的消息,云迟没说什么。 花颜捏着棋子把玩,笑着说,“我就知道大哥不会应了七公主。” 云迟扬了扬眉,微笑,“为何?” 花颜落下棋子,笑着说,“四大公子,名扬天下,不止才华品貌,还有性情,都与众不同。无论是你、苏子斩,还是安书离、陆之凌,都不是为难自己的人。不到深夜,谈何言娶?既不言娶?何谈喜欢?” “嗯,有道理。”云迟笑着落子。 花颜叹了口气,“我还是很喜欢七公主的,她大约又哭鼻子了,但愿她能想的开。” 云迟道,“别操心她了,小姑娘而已,她会想得开的。” 花颜点点头,不再说七公主,这世间,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一定会开花结果,不是你喜欢的人,也正好喜欢你。两世,她还是幸运的,四百年前,怀玉娶了她,哪怕没圆房,也是喜欢的,如今,云迟待她情深义重,彼此两情相悦,恰是最好。 次日,云迟早朝,他走时,花颜还在睡着,他吩咐方嬷嬷采青仔细照看,有些不舍的出了东宫。 早朝上,文武百官依次而立。那一日大婚,人人都看到了太子殿下人逢喜事春风满面的模样,今日上了早朝,发现太子殿下还是那个太子殿下,不怒而威。 百官们见此,也渐渐地收了松散了三日的心。 近来天下太平,没有大事儿,百官们的奏折便是哩哩啦啦的稀松小事儿,云迟待众人奏秉完,公布了安书离入朝,任命工部尚书。 众人齐齐一惊,这才想起,自从安书离带着工部的几名官员前往川河谷治水,工部尚书觉得自己无用,已上了数封请辞的折子,但都被云迟留中未发,今日工部尚书没上早朝,显然是昨日之前云迟准了他告老还乡了。 有了苏子斩和陆之凌的高官厚位在前,安书离得了与二人齐平的工部尚书之位,便没有那么让人惊骇了,对于安书离入朝便任命高官,众人也算是意料之中。 于是,没得任何反对地便过了。 但当云迟又提出送十一皇子和夏泽进翰林院时,满朝文武,才真正地现出今日早朝的惊骇来。两个半大少年,进翰林院?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儿,所以,一时间,纷纷谏言翰林院规制不可废。 第二十三章(二更) 云迟提出让十一皇子与夏泽进翰林院,若是众人应了,这不止是开辟了翰林院破格进人的先河,也是开辟了朝堂三省六部破格进人的先河。 这可是轻易不能打破的。 就连陆之凌和苏子斩也愣了一下,因为二人事先也没听云迟提起。 二人对看一眼,虽不明白云迟此举的意思,但还是要支持他,云迟要整顿朝局,自然要先从一处撕开一条口子。朝堂需要换新鲜的血液,大批的新科才子们要插进来,所以,不撕开一条口子怎么行?只砍头罢官辞官几个老的,还不足以给朝堂换血。 于是,陆之凌和苏子斩齐齐地站了出来,附和云迟。 二人一站出来,朝臣们就觉得不妙,如今论官位,论本事,论重兵重权,这二人可以说是手握重兵和实权。 别说开口说一番话,就是吐沫星子砸地上,那也是一大块冰渣。 但老臣们众多,尤其是有几个守旧的老臣们,是先帝临终辅助当今圣上登基亲政的肱骨之臣,不止年龄老,身份资格也老。 他们这几个人,平时不上朝,但有大事儿发生时,得到了朝堂上的消息,那就会匆匆地从府邸里穿戴着朝服,手里拿着先帝爷赐的可以棒敲皇帝的金剪金锤上殿。 这也是历来历朝历代都有的这样的人,历代皇帝虽都不喜欢其刚硬耿直直言劝谏的性子,但也因此,能克制自己不做昏君,将之当做帝王的一面镜子。 这几位老臣一上殿,那分量就重了。 众人齐齐看太子殿下的脸色,只见云迟似乎早有预料,面上波澜不惊,眼底深处一片深邃,看不出心中所想。 这几人是免跪的,云迟只挥手让人搬了椅子,扶着几人坐下。 几人赶来得急,皆气喘吁吁,云迟也不说话,等着几人开口。 几人歇够了,其中一人当先开口,痛陈了一番云迟此举的危害,危害朝堂安稳,危害南楚江山社稷,若是太子殿下不收回成命,他今日就撞死在这金殿上,因为愧对先帝爷,愧对手里的金剪。 其余几人也齐齐附和,气愤激扬地说太子殿下以前诸多举动也就罢了,有少不经事之举,也是磨炼太子殿下治国之道,他们觉得无可厚非,但是这破坏朝堂选拔人才之举,实在是不可为,两个黄毛小儿,怎么能去翰林院那等清贵尊崇之地祸害? 尤其是夏泽是北地晋王府的子嗣,谁都知道北地祸乱南楚江山,各大世家都反了天的参与此事,被苏子斩凌迟处死了多少人?晋王府的夏泽,按理说,也是有牵连之罪的,亏得太子殿下仁慈,才不计较,免了他的牵连之罪。但他小小年纪,也不得进翰林院,若放进去的是个小祸害,这将来怎么得了? 毕竟翰林院出来的人,那将来都能身居要职,甚至封侯拜相。 还有十一皇子,那是个贪玩的主,别说翰林院,让他进哪里,众人都觉得太年少了。太子殿下这些年,对皇室一众兄弟们仁爱,朝臣们都看在眼里,若是想启用重用兄弟们,五皇子进翰林院也就罢了,毕竟成年稳重,但十一皇子,万万不行。 于是,一时间,满朝堂上,只听几位老臣激愤坚决反对的滔滔不绝声。 云迟也不说话,听着几位老臣说。 几位老臣足足说了半个时辰,这是云迟监国四年来,前所未有之事。 待几位老臣说够了,住了嘴,盯着太子殿下,等太子殿下表态。朝臣们虽见太子面无表情,但心下还是放了大半的心,觉得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最老的一位大人都八十多了,云迟即便有苏子斩和陆之凌支持,应该也不会再让那两个毛头小子进翰林院了。 毕竟,若是太子殿下不改口收回心思,几位老臣的金剪金锤哪怕不凿到他身上,但若是威望甚重的人气死一个,此事传扬出去,于太子殿下的名声也有损。 但又觉得云迟从小到大,要做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还是提着一小半的心。 大殿一时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云迟似坐的累了,慢慢地站起身,负手立在玉阶上,声音清凉,“几位老大人说完了?” 几人对看一眼,都点点头,说了这一番话,都觉得气喘得累,不过让太子殿下收回心思,这一番折腾是值得的。 云迟笑了笑,“五年前,本宫要前往川河谷赈灾救民,几位大人似乎也曾在金殿上这般?若是本宫没记错,是有这事吧?” 几人顿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当年的确是有这事儿,那时,坐在金椅上的人是皇上,当政的也是当今皇上,云迟尚且年少。 云迟目光清寒,面色沉暗,“父皇听了几位老大人的话,不准我前往川河谷。本宫那时不忍川河谷百姓陷于水火之中,不顾父皇反对,私自前往川河谷。后来事实证明,本宫是对的。没有当年的磨砺,今日本宫也不会站在这朝堂上。不会平复西南境地,拔除那颗毒瘤,也不会破格启用苏子斩肃清北地扫除祸乱。” 几人手抖嘴抖起来,还是有一人开口,“当年与今日不同,太子殿下不能与当年对比。” 云迟又笑了笑,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郑大人,您老了。” 只这一句话,那老大人便抖成了筛子,人老了最不爱听的便是这句话,老也不服老。 “您五年没上朝了吧?您手里的这把金剪,就算打在我身上,还能挥得动吗?”云迟慢慢走下玉阶,来到那位八十多岁的老大人面前,淡淡问。 那位老大人拿着金剪的手几乎握不动,看着云迟,四年监国,让这位太子殿下成长的太多,他不再是五年前受制于朝臣的少年,而是已大婚娶妻比帝王还有威仪的年轻男子。 他便这样立在他面前,长身玉立,如翩翩风采的清贵公子,没施压,没刻意释放威严,但已让活了八十多数连老眼都花了的人还是看清了他骨子里那即将龙腾展翅翱翔九天的金龙在张牙舞爪,似一口,就吞了他。 人活到八十岁,这个年纪,看惯的人和事儿太多,有老了糊涂的,也有老了依旧不糊涂的。 能活了这么久,还依旧能登上朝堂,从先帝开始,历经当今圣上,如今到云迟,算是满满三代人。在三代的时间里,还没被朝堂熬死,今日还能拿着金剪金锤上殿,虽然脾性耿直但也不是真的彻底糊涂了。 首当其冲,便是这位八十多岁的郑大人。 这一刻,他距离得云迟近,忽然就懂了,哪怕今日他们几人都死在这里,云迟的路,也不容阻挡。 他抖了几抖,想晕过去,但到底忠心耿耿,忠心南楚江山,忠心历代辅佐的皇室云姓。只要今日他晕在这里,那么,云迟明日便会被人非议太子不贤德。 一个年少时便不顾朝臣反对,不顾自身安危,前往川河谷救万民于水火的人,岂能不是一个好太子? 这也是为什么云迟自川河谷回来后,他监国理政,四年来,站稳了朝堂,一年前哪怕因为太子妃惹出的无数风波,他也没上朝找他的原因。 郑大人哪怕不承认老,在云迟这么近的距离下,他也得承认自己老了。年轻的太子,自要洗礼朝局,自要将南楚江山换新篇章,自要一把火烧开一条路,撕破一道登天的口子来。 于是,他在颤抖中扔了金剪,颤巍巍地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金殿。 金剪落地的声响,震得满朝文武的耳中轰鸣阵阵,掩盖了八十多岁的老大人离开的脚步。 人活一辈子,跌跌撞撞一路摸爬滚打吃了多少亏不丢人,但临终没个体面丢了一辈子想挣的脸面,才是真丢人。 郑大人一生有糊涂过,五年前,他就糊涂过,金剪虽没冲皇帝身上挥过去,但那架势也是拉的十足。但今日,他糊涂了一会儿,在云迟站在他面前时,他就不糊涂了。 那手里一样持着金鞭金锤的几人看到郑大人走了,连金剪也不要了,齐齐惊了。这就算了?让太子往翰林院胡乱塞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胡闹了吗? 在他们的惊惶中,云迟声音温和,响彻大殿,“小忠子,送郑老大人。”话落,补充,“天寒雪大,让老大人乘坐本宫的马车。” “是,殿下!”小忠子麻溜地追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一更) 八十多岁的郑老大人扔了金剪离开朝堂,默许了云迟的决定,其余人也泄了气,再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纷纷告退出了朝堂,手里的金鞭金锤也都留在了朝堂上。 年轻的太子大婚后,做的第一件事儿,就震惊了朝野。 朝臣们见大势已去,都闭了嘴,再无人反驳,云迟在早朝上便拍了板,即日起,十一皇子与夏泽入翰林院做学生。 下了早朝后,不等皇帝来请,云迟去了帝正殿。 皇帝精神不错,见了他便笑道,“朕不及你,当年,他们拿着金剪金鞭逼朕,朕无奈之下,妥协了。今日,你能让他们乖乖地不打不闹体面地离开朝堂,天下也没人非议你不贤德。做得好。” 云迟淡笑,“当年父皇之所以被他们逼迫,也是因为舍不得儿臣去川河谷涉险。”话落,又道,“今日儿臣料准了八十多岁的郑老大人还不糊涂,他心里明白,才敢走这一步棋。” “嗯。”皇帝点头,对他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想着将两个孩子送去翰林院?他们的年纪未免太小了,若是以堪大用,少说也得在翰林院待个五年。” 云迟也不打算对皇帝透底,便笑着说,“早进翰林院早培养着,五年一晃就过。” “倒也是。”皇帝没意见,“你凡事自有主张就行,朕都支持你。” 父子二人说了一番话,云迟告辞出了帝正殿,去了议事殿。 朝堂上一朝风云变,京城街头巷尾已传开,破格进入翰林院的少年年岁太小,这让多少人欷歔中都觉得震惊和眼红。 不过当日太子殿下迎亲,迎亲客里的夏泽,小小年纪,才华过人,初现风采,被太子殿下破格提拔启用,虽然百官不能接受,但百姓们却很是乐于听这样的事儿。 在百姓们的心目中,太子殿下是一个好太子,他做的事情,自有道理。 花颜睡醒后,已是快晌午,对采青问,“太子殿下走时说今日回来用午膳吗?” 采青立即说,“殿下说今日不回来了,晚上早些回来。” 花颜点头,想起云迟安排夏泽入翰林院之事,吩咐采青,“去请十六、十七、夏泽过来,与我一起用午膳。” 采青应是,立即去了。 方嬷嬷闻言赶紧去了厨房,吩咐厨房加菜。 不多时,安十六、安十七、夏泽便来到了东苑,外面飘着雪,下了厚厚的一层,三人走成一排,落下了一连串脚印。 花颜已坐在画堂等着他们,画堂里升着火炉,火炉上熬着枣茶,乍一进门,便闻到一阵枣香。 安十六当先迈进门槛,搓了搓手,打量花颜,“少主气色不错。” 花颜对他笑了笑,“东宫可还住得惯?” “住得惯。”安十七随后进屋,说了一句。 夏泽最后走进来,喊了一声,“颜姐姐。” 花颜笑着对他招手,夏泽走到了花颜面前,花颜站起身,比夏泽高上一小节,她又坐下身,摸摸他的头,笑着说,“你年少,所有人都当你是孩子,进了翰林院后,就拿出你的孩子气来,不必太老成持重,十一皇子性子活泼,他与你一起玩,你便也与他一起玩,有些事儿不急,来日方长。” 夏泽懂了,他与十一皇子进翰林院之事,朝野震动,盯着他们的人太多太多,他点点头,“颜姐姐放心,太子殿下已嘱咐过我了。” 花颜颔首,对安十七道,“十七,你每日跟着夏泽出入翰林院,做他的护卫吧。” 夏泽立即摇头,“颜姐姐,我不需要护卫,更何况还是十七哥哥,我不用他。” 安十七弹夏泽脑门,“为何不用我?” 夏泽瞅了花颜一眼,“大材小用,十七哥哥是护着颜姐姐的。” 安十七大乐。 花颜笑道,“你也是我弟弟,万一出事儿,我没办法跟你父母姐姐交待,十七近来左右无事,就先跟着你吧。” 夏泽依旧拒绝,头摇的像拨浪鼓,“那颜姐姐就给我换个人,总之不要十七姐姐。” 花颜见他态度坚决,无奈地笑了笑,“行,那让十七安排两个花家暗卫护你吧。” 夏泽这才痛快地点头。 安十六这时开口道,“少主,我与十七进京就是为了护你,你别觉得我们在东宫闲,就打发我们出去。如今你有了身孕,我们更是一步也不能离开。”话落,补充,“这是公子命令。” 花颜本来今日叫三人来,确实是觉得安十六和安十七不必时时刻刻陪着他在东宫,同时也想见见夏泽,嘱咐两句,让他稳稳心性,毕竟年少,别太紧张心慌,如今一看,只能罢了。 用过午膳,三人离开了东苑,花颜今日起的晚,觉睡的够,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稀稀疏疏簇落的飘雪,想着不知道那株凤凰木落了飘雪,是个什么景色,很想去看看。 于是,她对采青说,“我想出去走走。” 采青顿时踌躇,“外面雪虽不大,但很是冷寒,万一您染了风寒就不好了,殿下让您歇着。” 花颜叹了口气,“我总不能日日关在屋子里,你去把方嬷嬷叫来,我问问她。” 采青自然做不了主,方嬷嬷是老嬷嬷,于是,听了花颜的话,去请方嬷嬷。 不多时,方嬷嬷便来了,笑着问,“太子妃,您是想在这东苑走走?还是出宫走走?” 花颜对她微笑,“想去看看凤凰木落了飘雪什么模样。” 方嬷嬷笑着点头,“多穿一些,奴婢带着人跟着您,不过不能时间太久。” 花颜自然答应。 于是,采青拿来厚厚的狐裘披风,裹了花颜,又给她手里塞了手炉抱着,方嬷嬷带着十多个婢女,一行人出了凤凰东苑。 出了房门,花颜觉得迎面一阵清爽,有两日她未曾呼吸外面的空气了,雪的味道清新怡人,让她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采青打着伞,亦步亦趋地跟着花颜,不让雪落在她身上,同时又小心地看着脚下,怕花颜摔倒。 花颜走了一阵,看着她过于小心的模样,无奈地笑,“我还不至于让自己摔倒,你提着心憋着气走路我都替你难受,放松点儿,你若是这样子,我也跟着你紧张。” 采青点点头,“地上的雪厚,您慢点儿走。” 方嬷嬷在一旁也笑着说,“采青服侍的尽心,殿下没选错人,太子妃是该小心,无论是您,还是您肚子里的小殿下,都禁不住丝毫差错。” 花颜哭笑不得,“还没确诊是否喜脉呢。” 方嬷嬷笑着说,“以奴婢当年侍候皇后娘娘的经验,八九不离十,皇后娘娘不足月时,也是容易疲累嗜睡,那时娘娘身子骨不好,太医把脉也把不出来,所以,就由着娘娘将养着,一个月后,才诊出是喜脉。” 花颜停住脚步,看着方嬷嬷,“照你这样说,我肚子里怀的是男孩子了?” 方嬷嬷一愣,“这……奴婢也不知道,需要太医把脉……”话落,看花颜脸色,“当年皇后娘娘怀的太子殿下,是与您如今相差无几,但这个做不得准。” 花颜难得见方嬷嬷吞吞吐吐,笑着说,“是男孩子最好,我就喜欢男孩子。” 方嬷嬷松了一口气,“神医的医术高绝,太子妃您若是想知道,皆是脉象明显时,问问神医就是了。” 花颜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不多时,来到后花园。 这一株凤凰木,四季开花,冬季的花更是红的夺目,花上落了一层飘雪,红白相映间,分外的美丽。 花颜笑着问,“我是听说这株凤凰木冬季也开花,没想到,真是这样美。” 方嬷嬷压低声音说,“这株凤凰木,是皇后娘娘怀着太子时,亲自为太子栽种的,不过木种却是从南疆带回来的,据说曾用蛊虫的血养着,所以,木体里融了蛊虫的血,才能不畏严寒,四季盛开。” 花颜讶异,“原来这一株凤凰木是来自南疆王室?” 方嬷嬷点头,“正是。” 花颜走近了些,打量这株凤凰木,风雪中,风姿冠绝天下,她将手炉交给采青,然后伸手去摸凤凰木的树干。 树皮已干裂,但花开的真是极盛华。 采青立即说,“太子妃,没有手炉,您……” 她话语说到一半,花颜的手碰到了干裂的树皮,因她的手太嫩,被划了一道口子,霎时出了血,她脸色一白,“您怎么这么不小心?流血了,快,嬷嬷,快请神医来……” 第二十五章(二更) 花颜也没想到这干裂的树干树皮如此锋利,她只轻轻摸了摸,便划了一道口子,她也有些意外。 她后退了一步,拦住方嬷嬷,“多大点事儿,一个小口子而已,不必找天不绝,我自己就会包扎。” 采青立即拿出帕子给花颜盖住伤口,坚决地对方嬷嬷说,“不行,太子妃如今可能怀有喜脉,包扎用药必不能伤害腹中的小殿下,一定要请神医,殿下交代了,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 方嬷嬷觉得有理,立即吩咐一名婢女,“快去请神医。” 那婢女应是,连忙小跑着去了。 花颜无奈,只能依了她们,想着这么点儿小事儿请天不绝,他非疯了不可。 “太子妃,回去吧!”方嬷嬷见花颜伤了手,自然不能再多待了。 花颜点点头,一行人走回凤凰东苑。 天不绝听闻花颜伤了手,大翻白眼,大手一挥,“没事儿,伤口小的话,随便包扎一下就行。真当我老头子成了跑堂的小大夫了,鸡毛蒜皮的事儿也找我。不去。” 夏泽闻言不干了,“您快去,既然来人请,必不是小伤口。”话落,他伸手推天不绝。 安十六和安十七也坐不住了,干脆二人一人一边,架着天不绝去了凤凰东苑。 天不绝气的不行,觉得一个个都小题大做大惊小怪,被干裂的树皮划了一下,那伤口能有多大?一个屁大点儿的伤口,也劳动他,他真是快受不了了。 天不绝到了凤凰东苑,花颜反而还没从后院回来,他气咻咻地等在画堂,对安十六、安十七、夏泽三人瞪眼,骂三人是啥也不懂的小东西,跟着东宫的人一起折腾它。 等了一会儿,方嬷嬷带着人簇拥着,花颜用帕子捏着手指,进了凤凰东苑。 花颜进门槛后,便看到了天不绝的臭脸,笑着说,“行啦,赶明儿我与太子殿下说说,在东宫专门请个大夫,免得大事小情都逮了你来。” 天不绝冷哼,“我不来,另请别的大夫,太子殿下放心吗?” 花颜想想也是,云迟一定不会同意的,大事儿小事儿还得天不绝,她笑着说,“东宫的药材库里多着药材,你不能白拿着随便琢磨东西不干活吧?能者多劳嘛,你年岁大了,就该多跑跑活动筋骨。” 天不绝白了花颜一眼,懒得再跟她说,“手拿来,我看看。” 花颜拿了帕子,坐下身,将伤手递给天不绝。 天不绝一看,又给气了个够呛,伤口真是小,连大夫都不用请,只破了层小皮,血已经不流了,转天就会好,他怒道,“洒点儿创伤药,随便裹一下就行。” “您给裹吧,奴婢手笨。”采青捏着花颜递给她的帕子,抖给天不绝看,“您如今看着是个小口子,可是当时流了不少血呢,您看看这帕子,都给染红了。” 天不绝随意扫了一眼,刚要骂采青,忽然神色一变,“把帕子给我。” 采青不解,将帕子递给了天不绝。 天不绝看着帕子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他摸了摸,又闻了闻,抬头盯紧花颜,“当真是那株凤凰木的裂皮伤了你的手?” “是啊。”花颜看着他神色,这般模样,似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她问,“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对?” 天不绝立即说,“何止是不对,实在是太不对了,这血,你确定是你身体里刚流出来的?” “确定啊。”花颜被他弄的莫名其妙,“你如实说。” 天不绝看了一眼屋中的人,大手对方嬷嬷一挥,“你们都出去。” 方嬷嬷知道天不绝有话要说,连忙带着人走出去。 花颜喊住方嬷嬷,“其余人都下去吧,嬷嬷和采青留下。” 方嬷嬷闻言停下脚步,留了下来,婢女们鱼贯而出,关上了房门。 天不绝知道花颜信任采青和方嬷嬷,待人下去后,便压低声音开口道,“这帕子上的血,若是我老头子没闻错看错,这血是死蛊之血。” “什么意思?说明白点儿。”花颜也收整了神色。 天不绝立即说,“死蛊是南疆王室一种早已失传的蛊,是一种极害人的蛊,养在活人体内,三日既亡,融于血液,查不出丝毫病症。养在花草树木上,却能四季常青,但若是人碰了花草树木,伤了血,死蛊之气便借着血液进入到人的身体内,七七四十九日,必亡。同样是查不出丝毫病症。” 花颜面色也陡然变了,手攥紧,“你的意思是,那株凤凰木,用的是死蛊养的?” 天不绝道,“如今这帕子上的血若是你刚刚流的,那就是了。不过我需要去看看那株凤凰木,才能断定。”话落,他摸着下巴道,“传闻百年前死蛊就已绝了失传于南疆,没想到传言有误。” 采青顿时哭了,“神医,那太子妃这血……您说的死蛊,可怎么办啊?您快给太子妃解了啊?” 方嬷嬷也白了脸,没想到她今日答应花颜去看凤凰木,看出了这么一桩要命的事儿,她也骇极了,“神医,您可有办法?” 天不绝大手一挥,“若是以前没法子,但如今简单的很,把苏子斩叫来,喝他一口血,就能解了。” 采青顿时止了哭。 方嬷嬷看着天不绝,“子斩公子的血……为何……” 天不绝道,“他用了蛊王,那是万蛊之王,身体已万蛊不侵,专门克制蛊虫的,她既然沾染了死蛊,自然要用他的血才有救。” 方嬷嬷虽不太懂,她毕竟对苏子斩解寒症与南疆之事不清楚,但采青懂,立即抹了一把眼泪,“奴婢这就去武威候府找……” “我去。”安十七腾地站起身,“你没我快。”话落,他飞似地出了房门。 安十七这时开口,“少主,将太子殿下请回来吧。此事不是小事。” “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太子殿下。”方嬷嬷不待花颜答应,白着脸出了门,吩咐人去请云迟。 花颜没意见,今日这事儿不是她伤了小伤口的事儿,她也想云迟赶紧回来。 她没想到那株凤凰木有问题,她在这短短时间内,想的比别人更多,这株凤凰木是当年皇后娘娘怀着云迟时亲手栽下的,云迟如今二十,也就是活了二十年了。 这中间,没人碰过凤凰木,擦过树干,划过伤口出过血吗? 昔日,她与云迟闹悔婚时,曾靠着凤凰木看凤凰花,不过那时是春夏时节,凤凰木树干还是绿的,没有干裂的皮,自然也没伤了她的手。 她想起了皇后之死和武威侯夫人之死,至今还是一个迷,是否出在这株凤凰木上? 她们是否昔日也如她一般,被凤凰木伤过手? 若不是她如今可能怀有身孕,采青和方嬷嬷小题大做,这么小小的一个伤口,她自然不在意,也就不会请了天不绝来了,天不绝不来,他自然不会发现这事儿。而那块带血的帕子,就会洗了或者扔了,她手上的小伤口也会很快就愈合…… 她问天不绝,“若是今日你没从这块带血的帕子上发现死蛊之血,给我把脉的话,能发现吗?” 天不绝道,“传言说是发现不了,你把手再给我,我试试。” 花颜点头,将手递给天不绝。 天不绝给花颜把脉,左手右手,轮番试了几次,最终撤回手,脸色难看地摇头,“把不出来,还是虚弱体虚的脉象。” “连你都把不出来这脉,就算死了人,也是把不出来吧。”花颜看着她的手,心中愈发地确定了,“皇后之死和武威候夫人之死,未解之谜多年,怕是今日要解开了。” 天不绝恍然大悟,“当初听闻梅府二小姐之死,我还想太医院一帮子废物,若是我在,定然能知道她的死因,但若是死蛊,我还真不知道。” “可惜,那时我为了让你救我哥哥,将你关在桃花谷不出门,也未曾理会此事。”花颜对他摆手,“你去看看那株凤凰木吧。”话落,对安十七吩咐,“十七,你跟着他去。” 天不绝点头,站起身,出了房门,安十七立即跟了去。 第二十六章(一更) 云迟正在议事殿见安书离。 安书离自从那日回京,带了人前往东宫见云迟,被云迟扣在东宫做迎亲客,直到夜晚喝了喜酒才回到安阳王府后,安阳王妃想念儿子,实打实地将他扣在家里待了两日。 今日一早,云迟派人前往安阳王府给安书离送了个口信,让他入朝任工部尚书之职。 安书离并不意外,无论是苏子斩,还是陆之凌,最终都入朝了,他也不例外,知道自己躲不过,便答应了下来。 云迟下了早朝后,安书离便到了议事殿见他。 修葺川河谷堤坝治水一事,他本就带了工部的人前往,对工部的一应程序早已熟悉。所以,上任工部尚书,接手工部事务,对他来说不难。 如今,他需要知道云迟打算让他接手工部尚书之位之后做什么。 云迟递给了安书离一卷方案,“你先看看这个。” 安书离伸手接过,看了一眼,抬眼对云迟道,“黑龙河堤坝?” “嗯。”云迟点头,“赶在北地的雨季来临之前,北地黑龙河的堤坝必须修葺好,治水方案就在这里,如今工部的首要之事便是这个。” 安书离点头,将手里的方案看过之后,笑问,“这是太子妃的制作的方案?” 云迟颔首,“是她,本来她在北地时便因地制宜地设定好了治水方案,但因为北地祸乱,冬季来得比较早,大雪早至,没能施行,只能等待化冻之后,汛期之前,将工程赶出来,免于百姓们再受害了。” 安书离道,“此事我提前着手安排,有了川河谷经验,应该不成问题。”话落,他问,“那银两方面,从国库出?” 云迟道,“北地十大世家抄家充公的财产,用于今冬救灾北地的百姓了。还有剩余,也不多了,银两就从国库出,苏子斩掌管户部,到时候配合你。” 安书离颔首,“回头我再去见见他。” 二人正说着,小忠子匆匆走进来,“殿下,方嬷嬷派人来请您快回东宫。”话落,他看了安书离一眼,小声说,“似是太子妃出事儿了。” 云迟腾地站起身,也不问出什么事儿,转眼便冲出了议事殿。 小忠子连忙随后跟上。 安书离也站起身,想着既是太子妃出事儿,他也该去东宫看看,于是,他收起了手中治理黑龙河的方案,随后也跟了去。 云迟并未坐车,而是解了议事殿门口的马缰绳,翻身上马,赶回东宫。 小忠子见云迟骑马走了,也解了一匹马缰绳,还没上马,便被安书离接了过去,“你另找一匹马,我跟着殿下去看看可否需要帮忙。” 小忠子只能将马交给了安书离。 安书离骑马追去了东宫。 议事殿距离东宫不远,天上落着雪,地面上都是雪,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有几辆马车,云迟也不必避让行人,马骑的飞快。 赵清溪今日与赵夫人去了一趟胭脂铺子,正要回府时,云迟骑马一晃而过,她一愣。 赵夫人也看见了,疑惑地问,“溪儿,娘没眼花吧?那是太子殿下?” 赵清溪点头,“娘,那是太子殿下。” “在我的记忆里,太子殿下似乎从不曾当街纵马,天大的事儿,也不曾过。”赵夫人看向长街尽头已没了那骏马疾驰的身影,猜测,“是回东宫方向,出了什么事儿吗?” 她话音未落,又一匹马纵马疾驰而过,马蹄卷起地上一层雪花,一阵冷风寒气,她又吃惊地说,“那是安书离?也是前往东宫方向?” 赵清溪点头,低声说,“看来是东宫出了什么事儿。”她猜测着,肯定地说,“应该是太子妃出了事儿。” “你怎么猜测是太子妃出了事儿?”赵夫人转头问她。 赵清溪轻声说,“太子殿下素来沉稳内敛,只有遇到太子妃的事儿,才失了一贯的从容。” “也是。”赵夫人颔首,琢磨着说,“咱们回去吧!东宫的事情轻易打听不得,咱们赵府不是以前了,该知道的有了风声自然会知道,太子殿下不让人知道的,打听也没用。” 赵清溪点点头,望着东宫方向说,“但愿太子妃没事儿。” 赵夫人看了她一眼,“那是个命好的女子。” 云迟一路疾驰,很快就回到了东宫,连马也未下,骑马冲了进去。安书离落后一步,犹豫了一下,翻身下马,进了东宫。 管家本来在门口迎着云迟,没想到太子殿下见了他,一句话也没问,直接去内院了,他刚要追去,见安书离跟来了东宫,对他见礼,“书离公子。” 安书离点点头,问,“太子妃出了何事儿?” 管家也不太清楚内情,知道内情的只有方嬷嬷和采青,他摇头,“老奴也不太清楚。” 正说着话,又有一匹马驰来,正是苏子斩。 管家连忙见礼,“子斩公子。” 苏子斩勒住马缰绳,翻身下马,看了安书离一眼,挑眉,“你怎么也在?” 安书离对苏子斩拱了拱手,“我正在议事殿与太子殿下议工部之事,听闻太子妃出事儿,便来了。” 苏子斩点头,知道安书离与花颜也有些交情,迈进门槛。 安书离便也跟着他一起进去了。 二人进了东宫的门,都已下马,自然落了云迟好大一截。 云迟骑马到了二门,不能再骑马往里走,便下了马,一阵风地冲去了凤凰东苑。 此时,天不绝去看那颗凤凰木,还没回到凤凰东苑。 花颜没等多久,便见云迟如旋风一般地进了凤凰东苑,转眼间,便进了画堂,本要冲进内室,一眼见花颜好好地坐在椅子上,他提着的心一下子踏实了许多,停住脚步,怕外面的凉气冲撞了她,没上前,急声问,“出了什么事儿?” 花颜道,“不急,你先喘口气,我慢慢与你说,是小事儿,我无碍,也是大事儿,你听了就明白了。” 云迟点点头,如今见花颜好好的,倒是不急了,解了披风递给采青,拂了拂身上的寒气,才走到花颜面前,伸手抱了抱她,挨着她坐下身。 花颜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 云迟接过热茶,抿了一口,“说吧。” 花颜便将今日她一时兴起去看凤凰木,不小心被凤凰木干的干裂的皮划了一道口子出了血,采青和方嬷嬷太小心,请了天不绝来,天不绝发现了那棵凤凰木是由死蛊而养,沾了人血,由血气进入人身体,七七四十九天,查不出病症死亡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云迟本就聪明,听着听着,脸渐渐地白了,一双眸子渐渐地染上怒意,他一瞬间就想到了皇后和武威候夫人未解的死迷,盯着花颜手上那个小口子,还是明白面前的人最重要,沙哑地问,“如今天不绝既然知晓,可有办法?” “子斩用了蛊王,蛊王时万蛊之王,可解一切蛊毒,让他给我放点儿血喝酒行。”花颜道,“十六已经去请他了,他收到消息,应该一会儿就过来。” 云迟面色稍霁,伸手拉过她的手,这伤口真是小的不能再小,谁能想到,那一株由她母后亲手种植的凤凰木,竟然有这么大的毒性。他从小看到大啊。 他转头对采青说,“做的好。” 采青立即说,“是殿下您吩咐过奴婢,只要是太子妃有不妥,无论大事儿小事儿,一定不能等闲视之,所以,奴婢才没敢耽搁。” 云迟点头,“本宫选你放在太子妃身边果然没错。”话落,他寒声说,“来人,将那株凤凰木给本宫砍了。” 花颜连忙阻止他,“别,你如今砍一株凤凰木,报不了仇,也容易走露风声,这凤凰木是怎么植进东宫的,总要查,不宜打草惊蛇,先留着它吧。” 云迟问,“天不绝呢?” “他去凤凰木下查证,看看是否真如他猜测。”花颜道。 云迟又问,“他可说你沾染了死蛊会影响你腹中胎儿?” 花颜一怔,不确定地说,“我未曾问他此事,听闻此事,我满脑子想的是母后和姨母的死,一会儿待天不绝回来,问问他。” 云迟点头,吩咐采青,“去催促天不绝赶紧回来。”话落,又清喊,“云影,去让苏子斩快点儿来。” 他话落,云影刚落地应是,苏子斩和安书离恰好已快步进了凤凰东苑。 第二十七章(二更) 花颜见到安书离,奇怪地问云迟,“安书离怎么来了?” 云迟这才想起来,“我在议事殿与他商议工部之事,小忠子禀告时,他正在,知道你出事儿,便也跟来了。” 花颜点头,她与安书离的交情虽不深,但也不算浅,显然是关心她。 不多时,苏子斩和安书离来到画堂,采青出去打开帘幕,请了二人进屋。 苏子斩当先走进来,他早已经从安十六那里知道了事情始末,脸色不太好,他本就聪明,是因为花颜,也是因为他娘与他姨母之死,他也想到了那个可能。 太医认为的猝死之症,若是搁在自幼身体便不好的皇后身上,尚且能说的过去,但她娘来东宫之前,活蹦乱跳的,突然死在东宫,说是猝死,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若说是家族遗传,梅府根本就无一人有过突然死亡的症状。 今日,有了花颜与凤凰木这一桩事,他几乎可以断定,他娘当年的死,也许就出在这凤凰木上,因为她娘隔三差五就往东宫跑,也常去姨母种植的那株凤凰木下。 云迟见了苏子斩,第一句话就是吩咐采青,“去拿一只碗来。” 采青立即去了。 安书离见花颜好模好样地坐在画堂里,松了一口气,见礼后,温声问,“听闻太子妃出了事儿,我便跟来看可有需要帮忙之处,我府邸里有些好药,便跟来了。” 花颜对他微笑,“是有一桩事,无碍,你是自己人,坐吧。” 安书离便坐下了身,也是因为云迟信任他,无论是前往西南境地,还是川河谷治水,对云迟来说,他不是外人,才敢不经问过他的意思便跟来了东宫。 苏子斩也坐下身,等着采青拿碗。 这时,天不绝与安十七已匆匆回来,见到天不绝,云迟开口问,“如何?” 天不绝点头,看了安书离一眼,既然能坐在这里,便是不必避讳的人,他道,“那株凤凰木的确是用死蛊养的凤凰木,我用古籍上记载的验证法子,一验就验了出来。真没想到啊,本以为绝了的死蛊,竟然还流传着,且种植在了这东宫。” 云迟问出他当下最关心的,“太子妃染了死蛊,即便服了子斩的血,可会影响身体?” 天不绝明白云迟问什么,摇摇头,“时间太短,没那么快,如今顶多走到手臂处,时间若是长了,还真不好说。” 这时,采青拿来碗,放在了苏子斩面前,“子斩公子请。” 花颜立即说,“有一口就行。” 她话音未落,苏子斩二话不说,拿出怀中的匕首,照着手背就划了一刀,鲜血顿时流了出来,转眼就半碗。 花颜瞪着苏子斩,“够了!够了!怪难喝的,你弄这么多做什么?” 苏子斩不说话,看向天不绝。 天不绝点头,“够多了,别说一个人,三个人的分量都有了,赶紧止血。”话落,拿出了金疮药,给苏子斩洒在了伤口上,上好的金疮药洒上,顿时止住了血。 天不绝啧啧一声,“你这伤口比她那个伤口可大多了。” “一碗血算什么。”苏子斩收了匕首,看着天不绝给他上了金疮药又用纱布裹了手,满不在乎,看着花颜说,“赶紧喝,还是热的。” 花颜嫌弃地看着那半碗血,真是不想伸手。 云迟将那半碗血端了递给她,“乖,赶紧喝下,你不是嫌他碍眼吗?喝了他的血,也算报了仇了。你喝完就让他滚。” 这是哄人的话,花颜听着又气又笑,真怕耽搁久了,影响腹中胎儿,她接过碗,一手捏了鼻子,仰脖往下灌,心里直骂,明明一口就好,非弄半碗,她跟苏子斩不是有恩有义,是有仇有怨。 苏子斩冷哼一声,“你可以只喝一口。” 花颜不理他,都放了半碗,又不能浪费。 一碗血喝完,花颜满嘴的血腥味,采青连忙递给她一盏茶,她漱了口,说,“你这血竟然是有点儿甜味。” 苏子斩扬了扬眉,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血是什么味。 天不绝在一旁说,“他用了蛊王,融入了血脉,又用了那么多稀世好药,血有一点儿甜味也没什么不对。”话落,又补充,“他这血可值钱得很。”话落,又对苏子斩道,“以后爱惜着些,别让自己受伤,你这血除了不怕蛊,还应该能抵抗剧毒。” 苏子斩又扬了扬眉,没说话。 这回换花颜啧啧了一声,“我喝了他的血,是不是也有了这个作用?” 天不绝道,“嗯,应该也会有些,但自然不及他。” 花颜道,“蛊王已没,蛊虫都已被灭了,叶香茗的蛊媚之术也被你废了。这世上,再无蛊虫,也没多大用。” 天不绝道,“谁说的?今日不就有用了?”话落,道,“都说死蛊百年前已绝,如今这株凤凰木不就是死蛊所养?这世间事儿,难说得很。” 花颜觉得有理。 安书离虽没经人细说,此时也明白了个大概,脸色凝重,“这一株凤凰木,要从二十年前查起,我听闻是南疆移植而来,不知道南疆王可否知晓此事?幸好南疆王如今还活着。” “这事儿要暗查。”花颜看着云迟,“你有什么想法?” “给梅疏毓传信,梅疏毓在西南境地,他能快速地去到南疆王的圈禁之地,逼问南疆王,南疆王既怕死,一定会说出来。”云迟道,“如今派暗卫前往南疆,大雪难走,来回太慢,不及飞鹰传书交给梅疏毓。” 花颜道,“好,交给他吧。”话落,她想起叶香茗,“叶香茗还在桃花谷吧?她是否也得知此事?派人去桃花谷问问。” 苏子斩开口道,“昨日我收到花灼传信,叶香茗在桃花谷中失踪了。” 花颜一怔,顿时有些嫉妒苏子斩,“哥哥怎么没给我来信说此事?偏偏告诉了你?”什么时候在哥哥心里,她还不及苏子斩了? 苏子斩道,“你身体不好,操心太多,对己不利,这等小事儿,自然与我说了。” 花颜没了话,和着她哥哥和苏子斩两头给她织了张网,护起来了。 云迟蹙眉,“那本宫呢?本宫收到他信时,他也未与本宫提。” 苏子斩没好气地道,“你是太子,天下诸事就够劳烦的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也要管?” 叶香茗在今日之前,的确还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但如今,发现了这株凤凰木,便不是小事儿了,今日这事儿也是赶巧。 云迟转了话题,“叶香茗是自己走的,还是如何?” 苏子斩道,“花灼已派人去查了,我也在京城一带暗中派人查她是否来京。” 云迟点头,抿唇道,“若是叶香茗不是自己离开桃花谷,而是被人弄出桃花谷的话,南疆王在西南的圈禁怕是也难保不出事。离开南疆时,倒没想到有朝一日再用到这父女二人,若是这二人都死了,这株凤凰木……” “皇上和我父亲。”苏子斩沉声道,“还有他们,当年既然是从南疆带回来的,他们清楚是怎么带回来的。” 云迟看着苏子斩,“这个倒容易,本宫进宫问问父皇就是了。至于武威候那里……”他顿住了话。 苏子斩扫了天不绝一眼,意会地沉声说,“此事不问我父亲,我还不曾抽出时间去梅府一趟。” 云迟点头,武威候这个人,虽一直以来忠心耿耿,但陈年旧事,颇有牵扯,还是要以观后查。 花颜瞧着桌面,寻思了片刻,说,“让十六离京一趟,去见见小金吧。” 云迟看向花颜。 花颜道,“荆吉安和小金都流着南疆王室的血脉,阿婆出自南疆王室,隐匿山林多年,也许能知晓些南疆皇室的密辛,此事无人知晓,他们才在山林多年一直安稳,从阿婆口中知晓,也许比南疆王和叶香茗容易。” 安十六立即说,“公子让我寸步不离保护少主,若是离京的话,少说也要半个月回京。” “我就在东宫带着,你只管放心走,还有十七在呢。”花颜道。 云迟觉得花颜说的有理,此事非安十六这个小金的准夫婿去不能办成,于是他点头,“既然如此,十六便走一趟吧,你放心,有本宫在呢。” 安十六见云迟答应,点头,“稍后我便起程。” 第二十八章(一更) 苏子斩听闻花颜出事儿,来的太快,将小狐狸扔在了武威候府公子院落。 小狐狸是个有灵性的小东西,在苏子斩走了后,便也出了公子院落,翻墙跨院,白色的身影与大雪融为了一体,很快也追来了东宫。 众人正说着话,小狐狸冲了进来,跳进了花颜的怀里。 天不绝看到小狐狸,眼睛一亮,说,“我怎么就没想起这个小东西,有他在,想也不必用子斩。” 苏子斩瞥了天不绝一眼,冷声道,“有我在,不用它才是,你敢打它的主意。” 小狐狸在花颜的怀里对天不绝呲了呲牙。 天不绝给了一人一狐一个惹不起的眼神,不再说话。 花颜摸着小狐狸的皮毛,它身上染了些雪渣,摸在她手里,些许湿凉,云迟察觉了,伸手将小狐狸捞进了他的怀里,衣袖拂过,为它拂干了皮毛,又重新塞给了花颜。 小狐狸“唔唔”地在花颜的怀里蹭了蹭,爪子拍了拍她手臂,似在安慰她。 花颜心下一暖,微笑地想小狐狸通人性,她摸了摸它的脑袋,对云迟道,“此事不宜声张,今日你先别急着进宫了,明日给父皇请安时再顺便问问好了。” 云迟点头,今日他从议事殿纵马疾驰回东宫,各大府邸估计早已得到了东宫出事儿的消息,要想查个清楚明白,自然得先按捺下此事,不急这一刻,免得泄露消息。他想了想,对安书离道,“昔年,我母后除了与姨母姐妹情深外,还与安阳王妃有手帕交,你回府后,待本宫问问王妃昔年的事儿。” 安书离颔首,“好,今日我回府后,寻无人时,问问我娘昔年的事儿。”话落,他问,“那个人可审出结果了?” 云迟点头,也不瞒他,将苏子斩审出的结果与他简单说了。 安书离听罢凝眉,“黑色衣袍的袖口缠着金丝袖扣,身上有沉香木的气息?” “怎么?你有什么要说?”苏子斩看着安书离。 安书离问,“什么样的金丝袖扣?” 苏子斩道,“滚金边的金丝袖扣,难道你见过谁穿戴过?” 安书离点头,“我似有些印象,但仿佛是很小的时候,我见过谁穿戴过,但时间太久远,想不起来了,毕竟金丝袖扣很少见。” 苏子斩竖起眉头,“多小的时候?” “大约是刚记事。”安书离回忆道,“似是女子。” “那统领是男子。”花颜道。 “你确定?”云迟问安书离。 安书离揉揉眉心,摇头,“也不太确定,太久远了。” 云迟若有所思,“若是你刚记事时,也差不多是本宫记事时,本宫却不记得记忆里,有谁佩戴过,还是女子。” “你是一岁记事还是两三记事?”花颜问安书离。 安书离有些犯难,“两三岁时吧,我也不太记得了。” 云迟道,“你既有这个记忆,想必是真有这么回事儿。你与本宫相差无几,两三岁时,也就是十七八年前。”他看向苏子斩,“那也就是你刚出生时。” 苏子斩没好气地道,“你不必提醒我你比我老。” 花颜忍不住失笑。 云迟当没听见,“四十年前的龙檀香,二十年前的安息香,如今的沉香木。”话落,他看向花颜,“沉香木与金丝袖扣一同出现,而金丝袖扣依据书离所说十七八年前,那统领难道如今已中年?” 花颜摇头,“不,那统领年轻的很,我与他打照面时虽隔的距离颇远,但我敢肯定他很年轻。” 安书离道,“待我回府问问我娘,我那时年幼,我娘疼爱我,自幼不离身地带着我,我若是见过,她应该也见过。” 云迟点头。 几人又坐了片刻,见花颜似乎乏了,苏子斩蹙眉问,“你怎么这么容易犯困?”话落,看向天不绝,“她没好好吃药?” 天不绝想还吃个屁药,哼了一声,没说话。 花颜也不隐瞒他,“我大约是有了喜,才容易犯困。” 苏子斩一怔。 安书离也讶异地看着花颜。 云迟道,“还不能确诊是喜脉,只是有这个症状罢了,天不绝推测是。” 苏子斩冷声道,“既有了喜脉,当小心才是,这么大雪的天,你还跑去看什么凤凰木?吃饱了撑的吗?再有下次,我的血倒了也不给你喝。” 花颜对他吐吐舌头,不服气地说,“我总不能天天关在屋子里闷着,谁乐意喝你的破血。”话落,对他挥手,“你赶紧走,不想看见你了。” 苏子斩站起身,“小东西,走不走?” 小狐狸“唔”地一声,点头,从花颜怀里窜去了苏子斩怀里。 安书离也同时站起身,“有喜脉是好事儿,太子妃仔细养着吧,万事小心。” 花颜点头。 云迟吩咐福管家,“福伯,待本宫送他们出府。” 福管家应是,立即跟上了苏子斩和安书离。 二人离开后,安十六嘱咐了安十七一番,收拾行囊,当即离开了京城。天不绝也出了凤凰东苑。 方嬷嬷和采青退了下去,屋中只剩下了云迟和花颜。 云迟将花颜抱在怀里,吻了吻她唇角,问,“看来让你待在东宫都不甚安全,今日我便吩咐人,带着天不绝将东宫上下查一遍。” “谁能想到啊。”花颜搂着云迟的脖子蹭了蹭,“这么多年,你就没去凤凰木下吗?想想都可怕得紧。” 云迟温声道,“去过,母后薨了之后,我便被皇祖母接去了宁和宫,那时尚且年幼,姨母便接手了母后未帮我建完的东宫,时常带着我过来看,那时,她喜欢在凤凰木下乘凉,我便一边读书一边陪着她,只不过我不曾去碰树干,未曾被它划破皮而已。” 花颜点头。 云迟又道,“后来,我十岁后搬进东宫,姨母也常来看我。”话落,他拿过花颜的手,摩挲着她纤细的手骨,避开划伤的指尖,“我的记忆里,竟然也不记得母后和姨母是否被它伤过。” 花颜道,“方嬷嬷是一直跟着母后吗?” 云迟摇头,“在我出生后,母后便将方嬷嬷给我了。跟随母后的老人,在她薨了之后,都殉葬了。” 花颜叹了口气,将云迟的脖子搂紧。 云迟也抱紧她,“当日,你豁出去性命救子斩,我恨怒吃味得紧,今日却是靠了他救了你。你说有因有果,果然没错。” 花颜“唔”了一声,软软地道,“不想说他。” 云迟低头看着她,见她眯着眼睛,如猫儿一般,想笑,“又困了吗?” 花颜点点头,“有点儿。” 云迟抱着她起身,回了卧房。 花颜躺在床上与云迟又说了两句话,便耐不住困意又睡着了。 云迟倚在枕边看着她,谁能想到那一株被人称赞的凤凰木有如此惊骇的毒性,这么多年,若他是个上树爬墙捣鸟蛋的贪玩东西,也许他早就没命了。 福管家刚送走了安书离和苏子斩,皇上近身侍候的小李子公公与周嬷嬷一起来了东宫,太子殿下当街纵马回宫之事传到了宫里,皇帝和太后也想到是花颜出了事儿,否则云迟不会如此,担心不已,连忙派了近身人来问。 福管家将人带去了凤凰东苑。 小忠子在外小声请示云迟,“殿下,小李子公公与周嬷嬷来了,问太子妃可否安好?您可见?” 云迟慢慢地坐起身,想着他今日是情急了些,如今宫里得到消息,显然京城已经传遍了。他道,“不见了,回话给父皇和皇祖母,就说一切安好。” 小忠子应了一声是,给周嬷嬷和小李子公公回了话。 二人一路进来,见东宫上下平静,各人各司其职,井条有序,不像是有大事儿发生,虽没见到云迟,但得了他的话,便回宫回话了。 皇帝和太后虽心中疑惑,但有了云迟的话,放下心来。 这一日,云迟进了东宫后,再未出东宫。 转日,早朝,文武百官们见到太子殿下,都悄悄打量他,见他一如既往般寡淡威仪,想着看来东宫没出什么大事儿,估计太子妃崴了一下脚,以太子殿下待她之心,也会纵马疾驰回去,便都纷纷放下了猜测。 第二十九章(二更) 云迟下了早朝后,去了皇帝的帝正殿。 哪怕皇帝将朝事儿都全权交给了云迟,他不必每日都去请安,但云迟监国以来,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每日下了早朝后,都会去见皇帝一面,有时候说两句话,有时候喝一盏茶,多年来,已养成习惯。 皇帝信任云迟,将江山社稷早就在他监国之日起托付给了他,云迟也敬重皇帝,除了偶尔提到皇后会刺皇帝两句外,父子二人多数时候都是极其和善的。 所以,今日也如往常一样,他进了帝正殿,给皇帝见了礼,坐在了一旁。 皇帝见他精神不错,面色也没看出什么不愉之色来,便问道,“昨日东宫出了何事儿?是颜丫头?看你这副神色,看来不是十分要紧了。” 云迟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压低声音说,“有一件事情,儿臣要问父皇。” 皇帝感觉出他话语里的凝重,坐直了身子,“什么事儿?你问吧。” 云迟轻声道,“东宫的那株凤凰木,当年是怎么从南疆带回京城,被母后移植在儿臣的东宫的?” 皇帝面色一松,“你问这个啊,这个是当年朕、你母后、你姨母、武威候我们四人前往南疆,你母后和你姨母喜爱花木,南疆王本来摆在殿中,听闻是凤凰木的木种,可以四季开花,都觉得很是稀奇,南疆王见她们喜欢,便送给了她们。” 云迟眉目一沉,“是南疆王主动送的?” 皇帝打量他面色,“南疆王当时也很舍不得,只不过他虽解了你姨母的寒虫蛊,但导致她落下了寒症,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南疆等诸小国依附于南楚,南疆虽靠着蛊王和蛊毒之术支撑,但到底不能和我们南楚泱泱大国作对到底,结成死结,对谁都不利。所以,南疆王没能根除寒症,为表歉意,便送了这一株稀世名品的凤凰木,也是因为你母后和你姨母都喜欢,就收了。” 云迟点头,“据我所知,那株凤凰木是母后怀着我时种在东宫的?那时她从南疆回来,与父皇您还没大婚,在移植到东宫之前,那株凤凰木养在哪里?” 皇帝道,“养在梅府,你母后的院子里,后来,她嫁给朕,怀了你,修建东宫,将那株凤凰木就移到了东宫。” 云迟颔首。 皇帝说了半天,才问,“怎么说起了凤凰木?” 云迟面色清寒,“父皇可能不知,这一株凤凰木是由南疆失传百年的一种死蛊之血养成,才能四季开花,逆天地生长。” “死蛊?”皇帝一惊,南楚皇室子孙,历代为求收复西南境地,对南疆的蛊虫虽了解不透,但死蛊他也知道。 “据天不绝说,死蛊养在活人体内,三日既亡,融于血液,查不出丝毫病症。养在花草树木上,能使之四季常青,但若是人碰了花草树木,伤了血,死蛊之气便借着血液进入到人的身体内,七七四十九日,必亡。同样是查不出丝毫病症。”云迟话落,看着皇帝,“父皇,您想到了什么吗?” 皇帝虽不及云迟聪明,但不傻,他脸色渐渐地白了,声音有些轻颤,“你的意思是……” “母后之死,姨母之死,不是查不出原因吗?大约就在这株凤凰木上。”云迟道,“昨日,太子妃闷的慌,心血来潮去观赏雪中的凤凰木,不小心被它的干裂树皮伤了手,幸亏有天不绝在,才发现了凤凰木的秘密。” 皇帝脸色一寸寸发白,最终,整个身子颤抖,好半晌,他才喃喃道,“怎么会……” 已长了二十年的凤凰木,怎么会有这么惊天的秘密? “当年,南疆王只说蛊血养的凤凰木,但没说是什么蛊血?失传了百年的血蛊,自然谁都不会想到。”云迟冷静地道,“父皇,母后和姨母都不是猝死。” 皇帝身子一软,瘫在了椅背上,“朕一直以为你母后真是猝死……”话落,他忽然恨怒地睁大了眼睛,咬牙切齿地说,“是南疆王,朕早该想道,他怎么会那么好心,当初朕还以为她看上了你姨母,留不住她在南疆,才割舍了那株你姨母喜爱的珍品凤凰木送给她……” 云迟有些许讶异,“南疆王喜欢我姨母?” 皇帝看了云迟一眼,突闻死蛊和皇后之死原因的消息让他一时间不能冷静下来,点头,“否则凭武威候的传家之宝,也不能请的动蛊王,自然是南疆王别有心思,看上了你姨母,才不顾南疆朝臣反对,请出了蛊王解寒虫蛊。” 云迟不曾听闻此事,如今骤然听闻,点点头。 皇帝用了好一会儿平复了心情,忽然想起来花颜,盯着云迟紧张地问,“颜丫头可还好?” 云迟道,“幸好有天不绝在,也幸好有苏子斩在京,苏子斩用了蛊王解寒症,身体万蛊不侵,他的血可解死蛊。” 皇帝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颜丫头不能出事儿。” 他清楚地知道,花颜若出事儿,云迟必跟着一起出事儿,云家子孙出情种。 从皇宫出来,云迟去了议事殿。 安书离掐着点进了议事殿,见到云迟,压低声音说,“昨日回府,我问过了我娘,我娘也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只不过时间太久,也不太记得当年是哪位夫人还是消极佩戴过金丝袖扣了。” 云迟看着他,“金丝袖扣既然少见,该印象深才是。” 安书离摇头,“我也是这么问的,我娘却说,不是金丝袖扣少见,是二十年前,江南织造的一位老手艺人用祥纹血玉融了金丝,才做了一枚金丝滚水袖金边的金丝血玉袖扣,她送给了一位恩人,之后那不久,那老手艺人因病故去,这金丝袖扣的手艺就失传了,所以,市面上才不见金丝袖扣,皆是随衣配饰的普通袖扣。” 云迟挑眉,“江南织造?” “对。”安书离道,“不过当年也就是一晃眼而已,我娘也说是隐约有个印象,否则这样珍贵的金丝血玉袖扣落在谁家,定然也是不轻易佩戴出来。” 云迟颔首,“还有吗?” 安书离道,“至于问皇后娘娘之事,我娘倒是说了不少,都是娘娘昔年之事。琐粹的很,太子殿下要听?” 云迟点头,“听。” 于是,安书离将安阳王妃说与她听的事关皇后当年琐碎的事儿说了一大堆,期间也提到了凤凰木,不过基本都是琐事,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发现。 安书离在议事殿坐了一个时辰,云迟末了对他道,“你来查查江南织造,本宫想知道,当年那位老手艺人的恩人是何人?” 安书离颔首,“好。” 苏子斩这一日去了梅府。本来他知道当年她娘真正喜欢的人是天不绝时,便想冲去梅府,奈何因云迟大婚,他忙着户部之事,同时暗查背后之人,又忙着与陆之凌一同布防京城。直到如今,云迟大婚后,他才缓了一口气。 他带着小狐狸,在晌午之前,便驱车去了梅府。 梅府一众人等听闻他来了,很是惊讶,对比云迟时常来梅府看看梅老爷子和老夫人外,苏子斩虽五年前在梅府住了一段时间,但一年到头,也不会轻易来一趟。 如今听闻他来,梅老爷子愣了好半天,梅老夫人连连说,“快,赶紧请进来。” 无论是对于云迟,还是对于苏子斩,这两个外孙子,梅老夫人都是极心疼的。 大夫人连忙带着人迎了出去。 苏子斩抱着小狐狸,进了梅府,见了大夫人,不等她开口问,便望着他母亲的院落说,“今日想我娘了,特来看看她的院子。” 大夫人恍然。 苏子斩道,“我先去我娘的院子,大舅母不必理会我,待我去我娘的院子看过后,再去见外祖父和外祖母。” 大夫人自然不拦他,连连点头。 于是,苏子斩去了他娘的院子。 梅老爷子听了大夫人的禀告,道,“我说怎么突然来了,原来是想他娘了。” 梅老夫人红了眼圈,“我那可怜的两个女儿,偏偏都早早去了,剩下孩子们没娘可怜。”话落,吩咐大夫人,“快叫厨房去准备子斩爱吃的饭菜,他难得来一趟,中午一定留他在府中用膳。” 大夫人应是,立即去了。 第三十章(一更) 若非刻意隐瞒,京城是瞒不住事情的,但有风吹草动,都能席卷京城市井巷陌。 尤其是苏子斩、陆之凌、安书离这样新入朝一步登天手握实权的朝中重臣。 又因很少去梅府,所以,苏子斩出了武威候府公子院落前往梅府,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苏子斩总要找个理由,否则,他这个不轻易来梅府的人,别说梅府对于他突然来到惊讶,各大府邸也会猜测。 他想娘了这个理由,很快就被梅府人传开了。 话很快就传到了柳芙香的耳朵里,她红着眼睛问身边婢女,“侯爷呢?去了哪里?” 婢女摇头。 柳芙香喃喃道,“太子殿下大婚,花颜嫁了,子斩喜欢她,心里怕是极其难过的吧?所以,他想夫人了也是正常,若是夫人还活着……” 她说着,忽然又顿住,无声了一会儿,道,“他又怎么可能会喜欢花颜呢?他喜欢的是我,不会变的。” 婢女不接话,默不作声地站在柳芙香身旁。 柳芙香望着镜中说,“我美吗?” 婢女小声开口,“继夫人您是美的。” 柳芙香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又渐渐地有了泪,伸手一把拆掉了满头珠钗,头发瞬间披散,她嫌恶地看着自己,“我不美,没有花颜美。” 婢女又不说话了,天下都知道太子妃美,太子妃的美早已经传开了。 柳芙香伸手去拽头发,拽下来一根白发,她抖着手说,“我竟然都有白发了,我明明与子斩同岁啊。”话落,她扔了手中的青丝,捂住脸,低声道,“长恨当初不知心,待到知心已陌路。我没路可走了。” 苏子斩去他娘的院落,虽是为找个理由,但,他进了院子中,还是待了许久。 直到梅老夫人忍不住,亲自来院子找他,看到他坐在她娘未出阁前的拔步床上,低头不知道想着什么,小狐狸在他怀里呼噜呼噜地睡的正香。梅老夫人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才抬起头来,看向梅老夫人。 梅老夫人心疼地说,“这院子空的太久,夏天还好,冬天没有烧地龙,待太久了冷,你身子骨不好,不要久待了,跟外祖母去我的院子吧。” 苏子斩看了梅老夫人一会儿,开口,嗓音沙哑,“外祖母,我想跟你在这里说说话。”话落,他扫了一眼梅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婆子。 梅老夫人难得见他,但还是说,“去外祖母的院子说,那里暖和。” “我不觉得冷,若是外祖母觉得冷,派人搬个火盆来就是了。”苏子斩道,“我想在我娘院子里多待一会儿。” 梅老夫人点头,吩咐,“去搬个火盆来,这里不必你们伺候了,你们都出去,退出院子去。” 丫鬟婆子们齐齐应是,退了出去。 不多时,有人搬来火盆,关上房门。 屋内院子内没了人,只剩下梅老夫人,她看着苏子斩,毕竟活了一辈子,觉得今日他来梅府不单单是想他娘了,于是问,“子斩,你今日来,是有什么要事儿要跟外祖母说?你说吧。” 苏子斩盯着梅老夫人,“这里是我娘生前未出嫁时住的地方,她死后,魂魄大约也会经常来,外祖母,我是有一桩事关我娘的重要事情,请您如实告知,您若是说假话,我娘在天之灵看着呢。” 梅老夫人面色微动,素来慈爱的眼眸深深地看着苏子斩,半晌道,“你问吧!” 苏子斩抿唇,“我娘是怎么同意嫁给我父亲的?” 梅老夫人坐在矮凳上,烤着火盆,虽距离的近,听到苏子斩这话,还是觉得周身冷了冷,她沉默片刻问,“你知道她喜欢天不绝了?” 苏子斩点头。 梅老夫人叹了口气,“当年是她说她有了喜欢的人,那个人是天不绝,我和你外祖父不同意,神医谷虽医术高绝,救了你姨母性命但到底对比世家大族的梅府来说,是半个被朝廷收用的江湖门派,且天不绝是孤儿,年岁又大你母亲太多,配不上她。” 苏子斩静静听着,“你们宠我母亲,她性格执拗,既然喜欢一个人,定然不会轻易放弃,后来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她放弃的?” 梅老夫人道,“你父亲喜欢你母亲,进宫请皇上下了圣旨,圣旨下后,你父亲亲自送到了梅府给你母亲,你母亲在南疆解寒症欠了他恩情,你父亲的传家之宝,押给了南疆王。那传家宝对他来说很重要,他爱你母亲至极,铁了心要娶她,你母亲无以为报,梅府也无以为报,便答应了。” 苏子斩挑眉,“我从不知什么传家之宝,外祖母可见过?” 梅老夫人摇头,“未曾见过,不过各大世家府邸,都有自己的传家宝,大多数是世家源起供奉的风水宝物,不足为外人道也,恐防外人窥视。你不知也不稀奇,因为武威候府的传家宝早就没了。” 苏子斩不说话。 梅老夫人又道,“况且,天不绝若是真对你母亲有心思,早就会来京求娶了,他始终连门都没登,据说那就是个一心痴迷医术的,无心儿女情事儿,不是良缘。” “依照外祖母的意思,我母亲当年,在我父亲拿了赐婚圣旨后,是看开了嫁给了我父亲?”苏子斩嗤笑一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母亲那样的人宁愿来世报恩,也不会在不喜欢我父亲的情况下嫁给他的,外祖母,你没说实话。” 梅老夫人闭了闭眼睛,“你这孩子,太聪明。”话落她道,“当年,你母亲在武威候酒后失身给了他。” 苏子斩心里冷了冷,哪怕再坚持的女子,失身了也认命了,尤其是有恩有义的情况下。 梅老夫人看着他,“你母亲都去了五年了,这些过去事儿,还提他做什么?我知道你母亲去世后,你怨你父亲娶了柳芙香,当年,他跪在我面前,向我请罪,说酒后无德,把柳芙香当做了你母亲,造成了孽事儿,对不住你母亲,也对不住你,他让我替你母亲杀了他,这么多年,他不让柳芙香有一儿半女,恨她勾引下作,五年了,你也别怨他了,你们到底是父子,你母亲死,他当年也是太难受了。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不愿你们一直如此不亲不近,比仇人好不了多少。” 苏子斩捻了捻手上的玉扳指,淡漠地说,“外祖母觉得我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父亲啊,有才华,可惜,也是太重情。哪怕你母亲去了,逢年过节,都来候府看我与你外祖父,这个女婿没的挑,对你也极好,哪怕他有庶子庶女,但这么多年,谁也越不过你去。” 苏子斩冷笑,“外祖母觉得他对我母亲,是真心喜欢?我看不见得,否则,真心喜欢一个人,哪里来那么多庶子庶女”。 梅老夫人一怔,“天下各大府邸,都是这样,一妻多妾,实属寻常,那些妾室就是个玩意儿,否则哪里能够绵延子嗣?娶妾,不能说明你父亲不爱你母亲。” 苏子斩又冷笑一声,“喜欢是有,爱却不够。真正的爱,一生一世,容不得杂志,玩意儿也是杂质。”话落,对外面说,“外祖父既来了,进来吧。” 梅老夫人一怔,看向窗外。 院门口处,梅老爷子站在那里,看着关闭的房门,并没有进院子,显然来了有一会儿了,此时听到苏子斩的话,抬步进了院子。 梅老夫人站起身,对进屋的梅老爷子问,“你怎么找来了?” “过来看看。”梅老爷子看着苏子斩,“人人都道你如今回京后与以前不同了,我看不然,还是这副冷冰冰不可一世的样子。”话落,问,“这小狐狸,哪里来的?” “捡的。”苏子斩应付了一句。 梅老爷子对梅老夫人摆摆手,“你先回去,我们祖孙俩聊聊。” 梅老夫人点头,走时拍了拍苏子斩肩膀,“午膳在定要在府里吃,我让你大舅母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 苏子斩点头,没推辞。 梅老夫人出去后,梅老爷子看着苏子斩说,“你娘的死因,是不是查出来了?” 第三十一章(二更) 苏子斩扬眉看着梅老爷子,对比梅老夫人常年居于内宅,梅老爷子对很多事情更通透得多,哪怕他今日到梅府,还不曾见过梅老爷子,不曾说上一句话,但他开口就问他娘的死因,足以说明其睿智。 苏子斩不立即回答他,而是看着梅老爷子道,“外祖父,外祖母方才与我说了些当年之事,关于我娘的,我父亲的,外祖母说我父亲重情,您怎么看?” 梅老爷子哼了一声,“那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你外祖母眼花。” 苏子斩勾了勾唇,“外祖父既看的明白,便与我说说我父亲吧。” 梅老爷子摆手,“没什么可说的,当年,你父亲拿出了传家之宝,换南疆王给你母亲解寒虫蛊,后来回京,进宫请先皇赐婚,先皇询问了我,因梅府欠了他恩情,我无法拒绝,你母亲说若是让她以身还债,不如死了算了,但是抵不过你父亲用了心思,醉酒后,让你母亲失身于他,你母亲才应了。你母亲活着时,他待她很好,生下你后,便一心扑在了你身上,至于你母亲忘没忘了天不绝,也没人再问她。” 苏子斩盯着梅老爷子,“外祖父,梅家对于南楚江山,对于朝局,这么多年,是个什么看法?” 梅老爷子眯起眼睛,“小子,你今日来梅府,看来是为太子殿下来打探来了?从小到大,你们互相看不顺眼,如今怎么转了性子?这里面,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儿?” “外祖父不必管我与他如何,只回答我的问题就是。”苏子斩摸着小狐狸皮毛,手下动作极轻。 梅老爷子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哪里来的小东西?” “捡的。”苏子斩依旧应付了一句。 “捡?哪里有这么便宜的小东西可捡?这白狐来历不凡吧?”梅老爷子没有梅老夫人好糊弄,“你当我老了,随口应付糊弄我是不是?” 苏子斩扬了扬眉,对于梅老爷子的识货不置可否。 梅老爷子也不与他计较,“梅府是忠于南楚江山,忠于南楚皇室的,想必太子殿下也知道,所以,才敢用延儿和毓儿。至于你来打探什么,外祖父也不瞒你,我是知道些事情,但到底是不是你们要的,就不清楚了。” 苏子斩看着他,“外祖父请说。” 梅老爷子道,“有三桩事儿,一桩是当年有人要杀你大姨母,用了南疆的寒虫蛊,你母亲为你大姨母挡了,后来,我查出,那个人是岭南王妃,岭南王妃是赵宰辅的妹妹;一桩是你母亲前往南疆,南疆王看上了她,想把她留在南疆,你父亲用了传家之宝换,能被南疆王看中的传家之宝,说是能够温养人也能温养蛊虫的古玉,回来后,你父亲被你祖父在祠堂罚跪七日;第三桩是当年你与太子殿下一起中毒,你大姨母将药一分为二给了你们二人,背后那下毒之人,也是岭南王妃。” 苏子斩看着梅老爷子,“岭南王妃?一个在岭南王府默默无闻,被妾室骑在头上的岭南王妃?” 梅老爷子道,“正是她,她喜欢当今皇上。当年是皇上和梅府、武威候府联手查出来的消息。不过为了岭南安平,又看在赵宰辅的面子上,赵宰辅断绝了与妹妹的关系,皇上密折给了岭南王,所以,岭南王才在府内变相圈禁了岭南王妃。” “她的寒虫蛊哪里来?”苏子斩问,“还有当年害我和太子殿下的毒从哪里来?” “寒虫蛊自然来自南疆,她的毒是来自南疆厉王,厉王当年出使进京,看上了她,她哄了厉王给了她害人的东西,就是为了要害你姨母。后来,没害了你姨母,反而害了你母亲。”梅老爷子道,“至于手里的毒,也是一样。” “女人的嫉妒心?”苏子斩挑眉,“怎么没杀了他?” “皇上震怒,是想杀了他,但是你父亲建议,死了痛快,就该让她活着受罪。这么多年,她在岭南王府,是受了不少罪。”梅老爷子道。 苏子斩不再说话。 梅老爷子看着他,“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你如今该说你母亲的死因了吧?既查了出来,就告诉我一声。” 苏子斩看着梅老爷子鬓角的白发,两个宠爱的女儿都早早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不见得比云迟和他心里好受,于是,他简单地将凤凰木是被死蛊之血养殖之事说了。 梅老爷子听了,脸色渐渐地白了,半晌,才道,“原来如此,南疆蛊毒,害人不浅。”话落,又道,“南疆王这个该死的东西,太子殿下收复南疆时,怎么就没杀了他?” 不必去想南疆王害人的理由,几百年前,西南各小国就想摆脱南楚附属命运,所以,暗中毒害,不止是南疆王针对南楚,南楚也暗中针对南疆王做了不少。只不过,表面上不能撕破脸皮,还要维持一圈和气罢了。毕竟拉锯战长达四百年,无论是南楚还是南疆各小国,都不能轻易开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由一株隐秘的凤凰木,害死了当今皇后和武威候夫人,或者若非云迟命好,早也被害死,那么,只能怪自己不查。 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南疆王怕是也没想到凤凰木的密辛没爆出来之前,西南境地包括南疆的各小国都已不复存在,被云迟提前收复了。 “这事儿还有谁知道?”梅老爷子又问。 “太子殿下告知了皇上,我告知了外祖父。”苏子斩道。 梅老爷子一怔,“没告诉你父亲?” “他大体不需要知道。”苏子斩不客气地说,“一个连他儿子都看他不透的人,还是不知道的好。” 梅老爷子闻言叹了口气,苏子斩防武威候防到了这个份上,可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道,“也罢,这天下,到底是你们小辈们来做主了。” 苏子斩不置可否。 二人就此止住了话,梅老爷子站起身,“走吧,去吃饭。” 苏子斩抱着小狐狸站起身,与梅老爷子一起,出了他娘的院子。 在梅府用过午膳,回到武威侯府公子院落时天色已不早,柳芙香站在公子院落门口,穿的单薄,披散着头发,身上已落满了一层雪,她的脸冻的发白,显然,已等了许久。 苏子斩寒着脸,停住脚步看着她。 当时年少,喜欢是有,但未必有多爱,最让他不能忍受的不是她嫁给别人,琵琶别抱,而是在她娘尸骨未寒时,嫁给了她的父亲。 他娘死后,他等于遇到了双重背叛,少年时的苏子斩,一瞬间天崩地裂。 至今,她站在他面前,他早已忘了当年那些相处和些许的喜欢是什么模样,记忆已空白,如今看到的,也只是厌恶而已,恨不得多看一眼,都污了眼目。 他寒声道,“牧禾,送继夫人回去。” 柳芙香一直看着苏子斩走来,清楚地看到那个少年如今已长成年轻男子,清寒如寒玉,风骨清流,他撑着一把青釉伞,眼中嫌恶不加掩饰,面庞面无表情。 她在大雪中站了一个时辰,尚没觉得冷,但这一刻,她忽然冷入骨髓。 她张了张嘴,在牧禾走到近前请她时,她开口了,“子斩,不怪我,若我当年不嫁侯爷,我只能拿一根绳上吊吊死,你是不是宁愿我死,也不愿意我嫁给侯爷活着?” 苏子斩本要进院子,闻言脚步顿住,但并未回头。 “是不是?”柳芙香执着地盯着他背影。 苏子斩望着院门,冷清地往前走去,吐出一个字,“是。” 柳芙香惨然一笑,“我当年是舍不得死,原是错了,这五年,我也受够了,今日,我便还你吧……”说完,她猛地拿出金簪,一瞬间,刺破了喉咙,瞬间,鲜血如注,她身子软软地倒在了雪地上。 她身边的婢女一惊,骇然地大喊,“继夫人!” 牧禾也惊了,脱口喊,“继夫人!” 苏子斩猛地回身,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柳芙香,脖子上插着金钗,面前雪地上点点鲜血,如落地了片片红梅花瓣。 也许是她的力道不够,没有立即死,但这般力道,神医来了也无救了,可见存了必死的心思。她睁着眼睛,攥着金钗,抖着手,微仰着脸看着苏子斩,嘴角糯糯,想说什么。 苏子斩的眸色深了些。 柳芙香扔了金钗,对他费力地抬了抬手。 苏子斩在原地顿了片刻,终究是走向了她,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说,“当年不死,现在何必死?” 第三十二章 若是柳芙香当年失身于醉酒后的武威候自缢而死,死在苏子斩和她最好的年华里,也许,苏子斩后来也会遇到花颜,但在他的心里,到底会念着她的好。 少年的时光,最容易记住美好的事儿,当然不好的事儿,也更会加倍记得。 如今,苏子斩看着她,他这五年来,见过的死人太多,挑了黑水寨那日起,自己亲手杀死的,下命令让人杀死的,不计其数。 所以,柳芙香这般自杀在他面前,他也难升起多少动容。 柳芙香张嘴想说什么,但声音囫囵,她费力地伸手去够苏子斩,见苏子斩面无表情,她落下泪来,脸色灰暗地放弃,闭了嘴。 没立即死等死的滋味,柳芙香尝了,但此时她不是想到死的可怕,而是想与他再说一句话,想再看他一眼。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走到了这一步,哪怕他有寒症,她嫁给他,虽也许会很早就做寡妇,但再怎么也不至于这般苦到如今,等到今日。 就在柳芙香要彻底闭上眼睛时,苏子斩蹲下了身,“你要与我说什么?说吧!” 柳芙香忽然又睁开了眼睛,眼里是回光返照增添的一抹光彩,她抖动嘴角,从漏风的喉咙里吐出了一句话,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囫囵得很,但苏子斩还是听清了。 柳芙香说完最后一句话,用力地去握苏子斩的手,即便苏子斩没躲,她却依旧没够到,手臂一软,在半途中垂下。 “继夫人!”婢女伏地大哭了起来。 苏子斩蹲在地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面上,难得的现出哀默。 柳芙香来这公子院落门口守株待兔太多次,牧禾也没想到,今日这次与以往不同,竟然是为了死在公子面前。她震撼了许久,想着继夫人这是何必,侯爷对她也不算不好,最起码,武威侯府的后宅都是她做主,穿金戴银,也未苛待,她既然嫁了侯爷,还想着公子做什么? 总不能让父子二人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吧。 他不明白这个女人。 苏子斩在柳芙香面前大约蹲了两三盏茶的时间,雪花将她身上盖了一层,他才慢慢地站起身,对牧禾吩咐,“派人去请父亲,他的女人,他来收尸。” 牧禾应是,立即吩咐人去了。 苏子斩转身,进了公子院落。 半个时辰后,武威候匆匆被请回了府,他来到公子院落门口,便看到躺在地上的柳芙香,这么久的时间,没人动过她,她的尸身在大雪天里已凉透,落在手边的金簪被雪花盖了一层,金灿灿地染着鲜红的血迹。 她披散着的头发,落了一层白雪的霜,面容却是安详的,显然,这样走,已知足。 武威候站在柳芙香面前一步远看了她一会儿,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过了半晌,他开口,“我今日出府前,她还好好的,为何突然会寻死?” 婢女哭着摇头。 “她今日都做了什么?”武威候问。 婢女便将柳芙香得知今日子斩公子去了梅府,传回消息说子斩公子想娘了,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了半晌,发现竟然早生华发后,便疯了一般地哭了许久,后来,哭够了,便来了公子院落门口等子斩公子,待子斩公子出现后,便在他面前自杀了之事复述了一遍。 武威候听罢,又是许久没说话,之后,上前一步,弯身抱起了地上的柳芙香,对身后的管家咐道,“搭建灵堂,将本侯给自己准备的那副棺木抬出来,厚葬继夫人。” 管家抬头看了武威候一眼,眼底有浓浓的惊讶,却只看到武威候离开的背影,他连忙应是。 公子院落从武威候府另辟出外,武威侯府的诸事,公子院落都不理会。 所以,柳芙香死了,武威侯府搭建了灵堂,内眷子嗣仆从们都披麻戴孝去了灵堂前,哭声响彻在武威侯府,一时间热闹的很。但苏子斩进了房间后,没动静,没表态,公子院落便也跟着平静得很,没有半丝动静,十分安静。 柳芙香死的消息自是瞒不住,怎么死的消息也传出了武威侯府。 柳家的人听闻噩耗,匆匆上门,柳大和柳三恼怒地想去找苏子斩,被柳家老爷子拦住了,怒道,“还嫌不够丢人吗?是她自己要死,你们去找苏子斩,也想陪着死在他面前吗?” 柳大和柳三本就怕苏子斩,闻言偃旗息鼓了。 武威候对柳老爷子请罪,“是本侯的错,本侯当年错了,错上加错,如今亦没照顾好她。”话落,又道,“以前子斩寒症在身,命不久矣,她尚能看得开,如今子斩寒症解了,她愈发对当年悔恨起来,才导致了今日之果。” 柳老爷子轻易不出府门,对柳芙香疼爱的紧,当年与老侯爷交情深厚,所以两府世交,走动的近,待老侯爷死后,他身子骨不甚硬朗,便不常出府门了。但子孙依旧走动,柳芙香少年时,时常来侯府,她性子活泼,与苏子斩相处得多,成了青梅竹马。只不过柳府的子孙大多不争气,自五年前,苏子斩父子决裂,性情大变,这一代的小辈们也看不上柳府以柳大柳三为代表的色中饿鬼,才疏远了。 不过,武威候逢年过节,还是前往柳府的,虽是继夫人,对礼数与梅府一样,未曾差了。 柳老爷子年逾花甲,面对他的请罪,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要怪你,当年就该怪了,如今人死了一了百了。” 京中最是藏不住事情,半日之间,柳芙香的死已盛传京城。 东宫自然也得到了消息,花颜眉心紧蹙,对采青问,“子斩今日去了梅府?柳芙香是在听闻他想娘时死在了她面前?” 采青打量花颜面色,谨慎地说,“武威候继夫人不知怎么回事儿,总之在子斩公子从梅府回府后,等在他的院落门口,用金簪自杀在了他面前。” “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偏是今日。”花颜揣测道,“是否可以说明,当年武威侯府夫人之死,柳芙香是知道些什么内情的?如今五年已过,终于承受不住了,死在苏子斩面前?” 采青小声道,“难道柳芙香与南疆有什么关系?或者说柳家与南疆有什么紧密联系?” 花颜叩着桌面,嫌弃地说,“能养出柳大和柳三那种货色的柳家,的确难说。”话落,她看向窗外,“天快黑了,太子殿下怎么还没回来?” 采青试探地问,“奴婢派人去问问?” 花颜摆手,“罢了,天刚黑,他既然没让人往回送消息,想必一会儿就会回来。” 采青点点头。 果然,不多时,云迟便回了东宫,径直回了凤凰东苑。 他踏进院门,便见屋中暖融融的光透过换纱窗映出来,他面色稍暖,来到门口,抖了抖伞上的雪,将伞递给小忠子,拂了拂衣袖,进了屋。 花颜站起身,笑着说,“今日回来得这么晚,可是有什么事情拖住了?” “子斩派青魂与我说了去梅府从外祖父嘴里听到的些事情,我安排人去查了。”云迟道,“当年姨母怎么中的寒虫蛊,我与子斩怎么中的毒,每逢被人提起,讳莫如深,连我也只知晓一知半解,如今诸事堆在一起,方才觉得,当年之事怕是有蹊跷得很,这一回,既然要翻到二十年前去查,那么就仔仔细细地查个明白。” 云迟说着,走到花颜面前坐下,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在花颜的眼神询问下,将苏子斩今日前往梅府得了什么讯息说了一遍。 花颜听罢,拧眉,“岭南王妃?” “嗯。”云迟点头,见花颜表情有异,他问,“怎么了?你识得?” 花颜点头,“我不止识得岭南王妃,还识得她的一双儿女,都是教养极好的,那样的女子,是会为了嫉妒而害人?我不大相信。” 云迟看着她,“这么说,果然是有内情了?” 花颜道,“既是赵宰辅的妹妹,不如查查赵宰辅?” 云迟摇头,“赵宰辅位高权重,自我监国起,就一直没放松对赵府的盯查,他除了扶持程子笑,这些年收了些银子外,也算手里干净,如今的赵府,没什么可查了。” 花颜想了想,“毕竟是赵宰辅,能坐到这个位置,不是一般人。你若是如今信任他,不如就与他找个时机密谈一番,也许,他对于当年之事,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第三十三章 柳芙香虽年轻,死的也不甚光彩,但她毕竟顶着武威候继夫人的身份,所以,前往武威候府吊唁的人不少。 武威候抬出了给自己准备的棺木,因避讳太子殿下大婚期间,所以停灵七日,厚葬了柳芙香,但发丧之日并未大办。 一晃七日而过,这一日,京城重新归于平静,天不绝估摸着日子给花颜把脉。 云迟这一日下了早朝,早早回府,陪着花颜。 天不绝给花颜把了脉,一张老脸难得地露出笑意,“是喜脉。” 云迟虽觉得十有八九,但听到天不绝确定,还是大喜,抱着花颜连说了三个赏字,又补充,“小忠子,传本宫命令,东宫上下,全部有赏。” 小忠子高兴地应是,欢喜地道喜,“恭喜殿下,恭喜太子妃!” 采青、方嬷嬷等人也一溜地道喜。 花颜心中也高兴,对云迟询问,“要进宫报个喜吗?” 云迟想了想,问天不绝,“据说三个月内,不声张为好是不是?有利于稳胎?” 天不绝笑了笑,“富贵人家的府邸,是有些讲究,不过,太子殿下若是能护得住孩子,再加上有我老头子在,声张又有什么大碍?” 云迟点头,“说的有理。”话落,问花颜,“你的意思呢?” 花颜笑着说,“不必大肆声张,但进宫报个喜,让父皇和皇祖母高兴高兴吧!他们盼儿媳妇和孙子太久了。” 云迟微笑,“听你的。”话落,吩咐小忠子,“进宫去给父皇和皇祖母报喜。” 小忠子欢喜地点头,立即去了。 云迟又吩咐,“福伯,派人去敬国公府报喜,顺便再去武威候府给苏子斩报个喜。” 福管家欢喜地应下,也立即去了。 花颜问天不绝,“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如今能把出来脉吗?” 天不绝哼了一声,“你真当我是大罗金仙了,把不出来,等两个月吧。” 花颜也只是问问而已,点点头,摸着小腹对云迟说,“是什么都好,都是我们的宝贝儿。” 云迟笑着点头,“嗯,都好。”话落,问天不绝,“是不是要来一副安胎药?” 天不绝颔首,“她有体虚之症,如今看着胎虽稳,但怕是后面几个月吃力,还是吃些安胎药妥当。” “那就赶紧开。”云迟道,“本宫信你。” 天不绝起身,琢磨着给花颜开了一副安胎药,不过没给旁人,自己将药方子收了,“从今以后,入口的食物药材都要谨慎,这安胎药我来亲自煎熬吧。” 云迟点头同意,“本宫将东宫的人再仔细的筛查一遍。”话落,问,“东宫如今一应事物,除了凤凰木,你可查遍了,可有不妥的东西?” “都查遍了,没再发现。”天不绝摇头,“不过,怀胎十月,最是娇气,必须谨慎,以后我每两日把一次脉。” 云迟赞同,“辛苦了。” 天不绝道,“生下来让他随我学医,就抵了我这份辛苦了。太子殿下可同意?” 云迟挑眉,没料到天不绝趁机提这个,他看向花颜。 “行啊。”花颜答应的痛快,“保命的本事不嫌多。” 云迟笑了笑,自然也没意见。 小忠子进了皇宫,先去了帝正殿见皇帝,皇帝听闻花颜有喜了,愣了半晌,“这才大婚几日,怎么……” 小忠子嘿嘿地笑,“殿下和太子妃早就盼着小殿下了。” 意思是早就圆房备孕了,如今虽然这么快就有了,但也不稀奇。 皇帝恍然,大喜,大笑着说,“好好好,快,小李子,把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赏给太子妃。” 小李子连忙应是。 皇帝又高兴地说,“赏小忠子!” 小忠子连忙笑嘻嘻地叩谢皇帝的赏。 皇帝心情激动,对小忠子好一番询问了如今花颜的情况,才放了他去给太后报喜。 太后听闻后,激动的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小忠子,“当真?太子妃真有……喜了?” 小忠子连连点头,“天不绝确诊了,是真的。” 太后喜极而泣,“好啊好啊,哀家等了这么多年,真要抱上重孙子了。”话落,吩咐周嬷嬷,“快,把哀家早就备下的那套事物拿出来。” 周嬷嬷欢喜的提醒,“太后,那一套是给出生后的小殿下的,你如今该赏太子妃。” “都有赏,把哀家留着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一起送去东宫。”太后笑着说,“这是大喜,哀家等的就是这一日,待重孙子出生,还有赏。”话落,又吩咐重赏小忠子。 周嬷嬷连连点头。 太后又对小忠子说,“你告诉太子妃,好好养着,哀家明日就去东宫看她。” 小忠子办的这一趟差事儿得了两份重赏,高兴地点头,回了东宫。 他前脚进东宫,后脚皇上太后的赏赐就流水般地送到了东宫。 云迟微笑对花颜说,“你说的对,父皇和皇祖母高兴坏了。” 花颜看着转眼间就堆满了画堂的赏赐,咋舌片刻,突然有些后悔这么早告诉皇上和太后了,她对云迟问,“从明日开始,父皇和皇祖母不会每日都盯着我吧?” 云迟好笑,“有我盯着就够了,我会帮你挡着些的。” 花颜微微松了一口气。 敬国公府,敬国公夫人听闻报喜后,也高兴地备了大批的礼物,陆之凌坐不住了,亲自送去了东宫。 苏子斩得到消息后,不出意外地扬了扬嘴角,吩咐牧禾将药库里的药材补品挑选了两车,送去了东宫。 陆之凌进东宫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正是晚膳时候。 云迟吩咐厨房多做几个菜,留陆之凌一起晚膳。 陆之凌瞧着花颜的肚子,“看着不像啊?肚子扁扁的,真有我外甥了?” 花颜抽着嘴角笑,“还不足月,哪里能显怀?” “也是。”陆之凌拍拍脑袋,搓着手说,“什么时候能生出来?” “明年九月末。”花颜道。 陆之凌“唔”了一声,“那还早的很。”话落,对云迟说,“你准备让我什么时候启程回西南境地?还是打算将我留在京城?” “过几日,你就启程吧,我想你再去西南境地,给本宫好好查查南疆。”云迟道。 “怎么?”陆之凌看着他,“南疆又怎么了?” 那一日花颜发现凤凰木秘密之事,陆之凌不知,云迟简略地与他说了说,道,“南疆皇室,近几十年的事儿,都查。” 陆之凌也被凤凰木的秘密惊了个够呛,知道此事事重,点头,“好,我过几日就启程,那京中的兵马,交给谁?” “把梅疏毓调回来,若是南疆之事交给他,他怕是查不出来,只能你去。”云迟道,“你去了南疆后,让他立刻启程回京,先镇守京城兵马,顶一阵子,我会安排程子笑进户部,尽快熟悉户部,然后,将子斩从户部替换下来,接任京城兵马,你到了西南境地后,也不可疏忽操练西南境地兵马,本宫觉得那统领早晚有一日会兴兵谋逆作乱。” 陆之凌颔首,“好。” 花颜有喜的消息并未刻意隐瞒,所以,自去宫里、敬国公府相继报喜后,消息在小范围里渐渐地传开了。 大婚后这么快查出喜脉,有人欢喜有人惊异,但总而言之冲淡了武威候继夫人给京城留下的晦气的痕迹。 两日后,朝臣有人上奏,太子殿下监国已久,皇上身体孱弱,常年将养,如今太子殿下已大婚,皇上合该退位安心颐养天年,由太子殿下登基真正亲政。 此奏折一出,朝臣们纷纷附和。 云迟在早朝上便压下了此奏折,言刚大婚,诸事太多,登基之事押后,此事不急,早已定论,是皇帝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 朝臣们本来以为云迟大婚后登基是顺水推舟之事,没想到太子殿下没这个打算,便纷纷作罢,猜测云迟接下来怎样着手朝局。 云迟没让朝臣们猜测太久。 三日后,陆之凌启程前往西南境地,程子笑在北地立了大功,破格提拔入户部,官任户部侍郎。京城三司兵马便暂且落了个空缺。无数人都猜测云迟会让谁接替陆之凌掌管京城兵马时,梅疏毓在七日后回了京城。 第三十四章 梅疏毓在收到云迟密信时,便派人前往南疆王的圈禁之地查了,这才发现南疆王失踪了。他大惊,立即着手彻查,同时给云迟飞鹰传书,说了南疆王失踪之事。 他飞鹰传书刚送出去不久,便又收到了云迟的传信,调令他收到传书之日起,安排好兵马大营诸事,即刻启程回京,陆之凌已在来南疆的路上。 梅疏毓没想到云迟竟然让他回京,他也想念京城了,于是,当即安排好了西南境地兵马大营诸事,当即启程,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在半途中,与正赶往西南境地的陆之凌相遇。 梅疏毓了解了云迟让他回京做什么,又向陆之凌讨教了些经验,心里有了底,二人分开后,他便一路披星戴月,只用了七日,便回到了京城。 梅疏毓是擦着黑进京的,进京后,他连梅府都没回,直接去了东宫。 他一路风尘仆仆,敲了东宫的大门后,守门人打着罩灯睁大眼睛瞅了他半天,依旧没认出这个浑身如土堆里爬出来的人。 梅疏毓掏出帕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灰,说,“我是梅疏毓。” “毓二公子?”守门人一惊,连忙说,“您稍等。”话落,匆匆去禀告了。 梅疏毓无奈地瞅着又关上的大门,想着东宫还是如以前一样森严。 云迟刚从议事殿回来不久,正陪着花颜说话等着厨房端晚膳,便听闻守门人禀告,他笑着道,“回来的倒是快,将他请进来。”话落,补充,“就来东苑画堂吧。” 守门人应是,立即去了。 福管家听闻后,连忙跟去了府门口迎接梅疏毓。 梅疏毓拍拍身上的土,随着福管家进了东宫。 他以前来东宫的次数极少,自然不是熟门熟路,但仅有的印象里记着东宫分外的冷清。云迟是个不爱多说话的性子,东宫上下也随了他,多数是闷嘴葫芦,宁可少说一句,绝对不多说一句,整个东宫静寂的像是没住人。 但是如今,他踏进东宫的门,福管家便笑呵呵地与他说话。 他本是个爱说话的人,便与福管家一路聊着去了凤凰东苑,心中隐隐地想着,果然有了花颜为女主人的东宫就是与以前不同了,这处处都透着心机和人气,虽人还是那些人,但比以前可显得热闹多了。 来到东苑,福管家止住话,在门口禀告,“殿下,毓二公子来了。” 云迟“嗯”了一声,“赶紧进来。” 小忠子挑开帘子,一见梅疏延,“哎呦”了一声,“毓二公子,您这一身风尘仆仆的,要不要先沐浴梳洗一番,免得冲撞了我们小殿下。” 梅疏延脚步一顿,抓住小忠子话中的重点,“小殿下?” 小忠子眨眨眼睛,“就是小殿下。” 花颜在里面笑,“无碍的,快让他进来,这么快回来,可见一路马不停蹄,辛苦的很,喘口气,喝口水再沐浴也行。” 小忠子闻言让开了门口,想着毓二公子这幅尊容,如今真是不忍直视。 梅疏毓迈进门槛,便看到了笑吟吟地坐在桌前的花颜与嘴角也含着笑意的云迟,屋中灯光明亮,二人衣着华贵干净,他一下子也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实在有污二人尊目,便站在门口给二人行了个礼说,“我还是回府沐浴后再来吧。” 云迟看着他,淡笑,“先喝一口水,就在东宫沐浴吧,让小忠子稍后带你去,天色晚了,你明日再回梅府,今日就在东宫歇下好了。” 梅疏毓眨眨眼睛,笑了,“多谢太子表兄。” 采青倒了一盏茶,递给梅疏毓,梅疏毓一仰脖喝尽,便由小忠子带着去沐浴了。 方嬷嬷请示云迟,“殿下,是将晚膳给毓二公子送去院子里,还是您和太子妃等他一起用晚膳?” 云迟看向花颜,“饿吗?” 花颜摇头,“等他一起,催促他快些过来吃饭。” 方嬷嬷应是。 梅疏毓知道云迟和花颜等着他一起用晚膳,也不磨蹭,很快就沐浴梳洗妥当,小忠子找了一件云迟寻常没穿过的崭新的袍子,给了梅疏毓,梅疏毓换了一身新衣后,才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通体舒畅地又去了东苑。 方嬷嬷带着人端上饭菜,梅疏毓也饿了,顾不得了,大口地吃了起来。 花颜笑着说,“你慢点儿吃,我看着你吃饭,都怕你噎到。” 梅疏毓抬起头苦兮兮地说,“表嫂,我为了早点儿赶回来,这一路上,只啃了几个干馒头,连口汤都没喝上。” “喏,我这碗汤给你喝。”花颜将她面前的一碗汤品推给了他。 梅疏毓睫毛动了动,又给花颜推了回去,早先他沐浴时,问了小忠子,得知花颜有喜了,聪明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孕妇喝的东西,我才不要。” 花颜大乐,“你风尘仆仆的,这才补身体。” 梅疏毓摇头,“我只喜欢啃鸡腿吃烧鹅。”话落,又埋头吃了起来。 “不必管他,吃破了肚皮也是饱死鬼。”云迟拿过花颜的汤碗,盛了汤喂花颜,“今日与昨日的汤不同,乖,喝了它。” 花颜无奈,每一顿饭都要喝一碗汤,虽然每顿的汤都不同,前几天喝着也没什么,但这几天喝了她就反胃想吐,怎么也不想喝了。但她又怕云迟紧张担心,所以就忍着反胃没告诉他。 但坚持了几天下来,她有些坚持不住了,索性放下筷子,抱着他手臂撒娇,“好云迟,我今天不想喝了,明天再喝,行不行?” 梅疏毓抬起头,睁大了眼睛,这是因为不想喝汤在撒娇?多大的人了! 云迟看着她,慢慢地放下碗,温声问她,“是不是喝了这汤难受?” 花颜没想到他发现了,苦着脸点头,“有一点儿,喝完就想吐。” “算了,明日我问问天不绝,什么能代替补汤。”云迟又气又笑,“忍着做什么?不想喝与我说就是了。” 花颜也无奈地笑,嗔了他一眼,“这些日子我见你处处小心谨慎,不是怕你又添心思担心吗?朝事儿本来就一大堆,再加上个我,我怕你吃不消。” 云迟拍拍花颜的头,“吃得消,放心。” 梅疏毓又埋下头,他也想找个媳妇儿了。 花颜忽然看着梅疏毓问,“你可还喜欢赵府小姐?” 梅疏毓一愣,又抬起头,看着花颜,脸有些红,“表嫂问这个做什么?” 花颜笑,“你若是还喜欢她,哪一日我帮你问问她。” 梅疏毓连忙摇头,咳嗽地说,“不要。” 花颜挑眉,“当真不要?” 梅疏毓点点头,难得地瓮声瓮气地说,“我以前是挺喜欢她的,后来觉得没戏,就放弃了。如今……”他拍拍胸脯,“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 花颜失笑,“行,既然你如今再没心思,我就不给你做这个红娘了。” 梅疏毓埋下头,继续吃饭。 用过饭后,梅疏毓将南疆王在圈禁之地失踪之事说了,“看管的人说自从南疆王进了圈禁之地后,觉得一辈子完了,每日不是买醉就是大睡,将自己关在门里睡上三五日也是常有的事儿。所以,我去时,看管的人还以为南疆王在宿醉大睡。” 云迟颔首,“可查了?是怎么失踪的?” 梅疏毓摇头,“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失踪的,禁地里,一个人都没少,只少了南疆王。我本要彻查,便收到了表兄您的传书让我回京,便立即起程回来了。” 云迟点头,对他道,“去歇着吧!明日接替陆之凌,掌管京中兵马。” 梅疏毓也确实累了,吃饱喝足,去了给他安排好的院落里休息了。 花颜琢磨道,“叶香茗和南疆王的暗人都被我们拔除了,如今突然失踪,我猜测也许与背后之人有关。” 云迟道,“不无这个可能。” 花颜敲着桌面琢磨道,“还有柳芙香的死,早不死,晚不死……”话落,对云迟道,“背后查武威候了吗?” 云迟点头,“我自监国之日起,无论是赵宰辅,还是武威候,亦或者安阳王、敬国公等一众朝中重臣,我都极其关注。尤其是自北地出了事后,我都北地里查了朝臣,首当其中便是朝中重臣,没查出武威候什么。” 第三十五章 二日,云迟带着梅疏毓一起上了早朝。 朝臣们乍然见到梅疏毓,都惊了惊,没想到他从西南境地回来了。 看今日他被云迟带上了早朝,都隐隐地猜测,这位昔日跟着陆之凌混闹的梅府毓二公子怕是以后要在朝堂上立有一席之地了。 毕竟太子殿下破格提拔人才之举已不再新奇,朝臣们都已适应了。 果不其然,云迟早朝上宣布梅疏毓接替陆之凌的位置,掌管京城兵马。朝臣们看着梅疏毓年轻的脸,还是又骇了骇,想着后生可畏。 下了早朝后,梅疏毓凑到了苏子斩身边,“表兄,你帮帮我呗。” 苏子斩瞥了他一眼,倒也给面子,指点道,“你先去接手,有哪里不顺当,派人告诉我。” 梅疏毓乐呵地点头,拱手一揖到底,“多谢表兄了。” 苏子斩转身走了。 陆之凌在京城时,京中兵马已让他驯服,在西南境地时,梅疏毓也是磨砺出来的人,又跟着陆之凌掌管西南境地百万兵马一阵子,所以,接手也不是多难。偶有难题,他有了苏子斩那句话,便派人告知了他,苏子斩当然轻轻松松给处置了。 所以,在陆之凌离开,梅疏毓接手后,京城依旧十分安平,没出什么乱子。 这一日,天气晴好,太后坐不住了,出宫看花颜。 花颜看着太后乐呵呵地拉着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肚子满脸慈爱笑的合不拢嘴的脸,心情也跟着极好。 太后询问了花颜的身体,询问了东宫的厨子,见她气色挺好,放下心来,嘱咐她安心养胎,逗留了大半日,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宫。 太后刚走,敬国公夫人便派人来传话,说明日想来看花颜。 花颜想了想说,“明日我回府,让义母在府中等着我吧。” 敬国公夫人收到回话,有些不赞同地说,“既然有孕了,就该在东宫养着吧。你再去告诉太子妃,还是明日我去看她吧。” 敬国公在一旁说,“你怀着那个臭小子时,不也时常出府?” 敬国公夫人想想也是,又想到花颜那个性子,若是这一年都在府中闷着,怕是憋得慌。如今想来敬国公府,估计也是想出东宫透透气,便打消了让人再去传话的打算,吩咐厨房准备明日花颜爱吃的菜。 傍晚,云迟回府时,花颜便说了明日去敬国公府之事,怕云迟不同意,不等他开口,便道,“三朝回门,拖了这么多天,大哥离京时,我也没出府去送,如今我身体没有不适,出去走走,也无碍的,总不能一直闷在东宫不是?” 云迟微笑,倒没有不同意,“明日我送你去敬国公府,晚上我再去接你。” 花颜见他答应,笑着点头。 转日,云迟早朝前,陪着花颜先去了敬国公府。 敬国公夫人见了花颜,笑着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知道云迟要去早朝,便道,“太子殿下,将人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云迟道了一句“辛苦义母了。”便与要上早朝的敬国公一起去早朝了。 敬国公夫人拉着花颜的手往里走,同太后一样,对她好生地询问了一番,二人说着话,一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傍晚十分,云迟来敬国公府接花颜,见她一脸笑意,对她笑道,“看来这些日子,还真是把你闷坏了。以后常让你出来走走。” 花颜笑着点头。 转日,云迟早朝,福管家拿了一摞拜帖来见花颜,“太子妃,以前东宫没有女主人,女眷们鲜少给太子殿下下拜帖来做客,如今东宫有了女主人,自然与以前不同了。这都是各府女眷们的拜帖,您看看,可接?” 花颜接过拜帖,厚厚的一摞,翻了翻,京中各大府邸夫人的拜帖几乎都齐了,按理说,太子殿下是朝堂的风向标,太子妃则是内宅的风向标。内宅与朝堂素来息息相关,她应该接这些帖子,择优地见见重臣的夫人们,受拜见一番。 但若是都接过来,估计要两个月不得闲了。她这两日发现不止喝汤会反胃,就是连吃饭,也都有些反胃,胃口一日好一日坏,难说的很,见见太后,去武威侯府一趟,这都轻松,但这么多夫人的帖子若是都接,她估计会吃不消。 于是,她也不急着回复,对管家说,“待晚上太子殿下回来,我问问他的意思。” 福管家点头。 当日,云迟回来,便看到了没收起来的那些拜帖,对花颜说,“梅府的人见见,安阳王妃见见。其余人都推了吧。你吃不消。” 花颜都依他,“好,听你的。” 二人本来说好,但转日花颜早饭刚吃完,便“哇”地一口都吐了出来,云迟吓坏了,立即让小忠子去请天不绝,他抱着花颜,看着她一下子苍白的脸,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天不绝自从隔两日给花颜把脉,每日给花颜熬安胎药,云迟便吩咐他不必住原来的院子了,让他也搬进了东苑的厢房,就近照看花颜,所以,天不绝很快就来了。 天不绝给花颜把了脉后,道,“是孕吐,这个没办法,只能忍着,喝什么药都制止不了,这刚开始,看你这情形,少说也要吐两个月。” 云迟顿时皱眉,“你是神医,就没别的法子吗?再想想?这般吐两个月,怎么受得住?” 天不绝摇头,“不用太子殿下你说,有法子我自然会给她使,这孕吐是真的没法子。大多数孕妇,都要受这一遭罪,除了天生体质好的人,才没有孕吐反应,吃什么都香,但那极少见,孕吐才是正常的。忍着吧。” 云迟无奈,心疼地看着花颜。 花颜吐完了,好受了,对他笑,“没事儿,既然大多数孕妇都这样,别人能忍受,我也能忍受。” 云迟点点头,他不能代替她,但看着她难受,心里也不好受,但也没法子。 关于拜帖之事,自然给推了,无论是梅府的人,还是安阳王府的人,只能暂且不见了。 这一日之后,花颜的孕吐便开始了,一日总要吐几次,但天不绝说了,为了孩子的健康,哪怕吐的厉害,也要吃,哪怕吃完再吐。 这般一连折腾了些日子,花颜明显瘦了一圈,早先的气色也没了,每日都恹恹的。 云迟心疼不已,干脆将议事殿搬到了东宫,朝臣们也跟着出入东宫。 京中渐渐地传开了,太子妃孕吐的厉害,宫里也得到了消息,皇上和太后担心不已,太后恨不得住来东宫,还是云迟给挡住了,让皇上和太后别担心,有他在,会照顾好花颜。 苏子斩这一日来找云迟议事,特意地看了看花颜,皱眉,“怎么折腾成了这副样子?是不是东宫的厨子不行?将我府里的厨子给你送来?” 花颜刚想说不是厨子的事儿,病急乱投医的云迟点头,“送来吧。” 苏子斩看了云迟一眼,于是,很快,他就将自己院子里的所有厨子送来了东宫。 每个厨子做一道菜,花颜吃了不吐的,留在东宫,吃了吐的,送回他府邸。 花颜没力气反驳二人的决定,于是,留了两名苏子斩的厨子,每一日都算着日子,想着挨过孕吐的两个月她就好了。 云迟见苏子斩送的厨子管点儿用,对他问,“还有什么能管用的?止吐的,你都送来。” 苏子斩闲闲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将春红倌的人送了一批来东宫。 这一批人,花颜曾带着七公主去春红倌时都见过。 花颜一见这一批人,顿时就笑了。 云迟脸黑成了碳,寒着一双眸子看着苏子斩,“你是找死吗?” 苏子斩慢条斯理地说,“你看,她不是不吐了吗?笑的这么开心,可见是个见色忘吐的。” 云迟忍了忍,看向花颜,“这些人留下?” 花颜好笑,对他摆手,瞪了苏子斩一眼,“胡闹什么?赶紧将人送回去,我虽喜欢美人,但这普天之下,谁有你美?当初为了退婚胡闹罢了。” 于是,苏子斩挥手又将人送了回去。 不知是这一闹又起了点儿效用还是怎地,花颜孕吐稍好了些,待她有了点儿精神关注外面时,发现已经到了年底了。 第三十六章 快过年了,京城渐渐地涌起了年节的喜庆气氛,沿街卖对联的卖窗花的卖福字的,各大首饰铺子,成衣铺子,胭脂铺子都换了新货,甚至是春红倌,都进了新人。 花颜有了精神后,就跟云迟商量,“过了年,这个冬天就过去了,可我还没有看今年的腊梅花开呢。” “府中不是有两株腊梅?”云迟瞧着她,见她有了些精神,气色好了,他也松了一口气。 他什么事儿都能代替她做,唯独这怀孕的事儿,却是让他心火焚烧也没法子,甚至看着她难受时,恨不得一度不要这个孩子了,但他知道不可能,也就是心疼极了一瞬间想想罢了,还不能被花颜知道,若是被花颜知道,估计一年都不想理他。 花颜嘟起嘴,“那两株腊梅人工修剪的痕迹太重,况且就两株,能看出什么味道?我听说半壁山有一片山都是梅花,每年的冬天时,冷梅香飘十里。” 云迟摸摸她的头,在心里挣扎着,知道她本就是爱玩的性子,自从大婚怀孕,就被闷在了东宫,后来孕吐又折腾这么久,一日一日的几乎都关在房里,或者没精打采地趴在床上,但哪怕她难受极了,也没对他发过脾气,在他心疼极了时,甚至还宽慰他没事,忍的辛苦,虽然半壁山距离京城三十里,但她好不容易有点儿精神气了,他也不忍心拒绝她。 于是,他点头,“好,明日我休沐,带你去半壁山赏梅。” 花颜勾着他脖子笑,“好云迟,你真好。” 云迟低笑,低头吻她,她这阵子几乎吃什么吐什么,很少能有进食的东西,所以,整个人轻软的不行。他将她抱在怀里,手臂抱着她的动作都不敢重了。 转日,云迟休沐,安排妥当后,用狐裘披风将花颜裹了,坐车前往半壁山。 车上铺了厚厚的锦绣被褥,搁了好几个手炉,外面虽寒风猎猎,但车厢内暖意融融。 花颜靠在云迟的怀里,把玩他的手指,小声说,“云迟,你的手怎么这么好看?” 云迟低头看着她,怀中轻轻软软的人儿,无一处不软,让他的心几乎跟着化了。他低笑,“是吗?” 花颜点头,将他一根根手指捏着把玩,然后,抬眼看他的脸,仰着脸笑,“都说美人美,在于骨相,依我看,男人的美,也是美在骨相里。你这个人,真是无一处不生美人的骨相。” 云迟轻笑,“你这是在夸我?” “嗯。”花颜煞有介事地点头。 “夸一个男人,该夸美吗?”云迟看着她问。 花颜笑吟吟地,“在我眼里,心悦极了,夸的就只能是这一个美字。” 云迟轻点她眉心,失笑,问,“今天不难受?” “有一点点。”花颜心情好,觉得厚重的车厢帘幕外透进来的微薄的凉气都是新鲜的让她闻着舒服。 “但愿你这孕吐过去了。”云迟将她的手握在手里。 花颜点头,“我也希望。”话落,她低头看着自己裹的厚厚的披风,没凸显的小腹依旧一片平坦,她笑着说,“估计如你所愿,是个女儿。” “何以见得?”云迟挑眉。 花颜笑着说,“我是个闹腾的性子,如今这孩子在我肚子里就开始闹腾折腾我。” “那可不一定。也许是男孩,只不过性子随你。”云迟笑道。 花颜想想也觉得有理,“唔”了一声,“若是个皮小子,估计比我难管多了。”话落,她心血来潮地问,“将来你不会打他吧?” 云迟看着她,“怎么?还没生出来,就开始担心我揍你儿子了?” 花颜好笑,嗔了他一眼,“说的好像不是你儿子似的?问问罢了。” 云迟抱着她轻拍,“若是像你,我就不打,因为下不去手。” 花颜笑眯眯的,“像你呢?就打得下去手?” 云迟“唔”了一声,“也许。” 花颜不满,“为什么?” 云迟轻笑,“因为我小时候,与苏子斩打架,父皇罚了我好几回。先生启蒙后,初到上书房时上课时,也挨了多次先生的板子。若是像我,我小时候被打过,他还能逃得了?” 花颜惊讶地看着他,“你那么乖,还被父皇罚?被先生打板子?都是因为苏子斩吗?他总是惹你?” “也不全是因为他,我也有淘气。”云迟浅笑。 花颜瞧着他,怎么也想不出来云迟淘气什么样?如此一想,他更期待死个男孩子了。她想看看他小时候到底什么模样。 爱一个人,爱到了骨子里,恨不得参与他整整一生。 云迟笑着摸摸她的头,“我性子稳时,是在母后薨了之后。” 花颜收了笑,想着皇后薨了之后,云迟的童年大约也被掐断了没了,从那之后,皇上、太后寄予厚望下,朝臣勾心斗角下,他才渐渐地养成了凉薄的性子。 谁天生就凉薄呢?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轻声说,“云迟,我许你天长地久,但求山河永固,你心永不凉寒。” 云迟心下触动,他不太会说情话,更不如那些纨绔风流的公子们会调情逗趣,他唯有一颗心,没识得花颜时,是凉的,虽不如苏子斩那般寒冬三尺,但也是从内到外都凉如山泉,他爱花颜,爱的痴迷,爱入骨子里。 在南疆时,他彼时只求这一世拉着她拽着她哪怕她不爱他也足够了,他不想独孤到老,还是希望身边陪着他的是他喜欢的女子,心慕五年,做不到拱手相让,哪怕那个人是他姨母死在东宫他心里隐约有几分亏欠的表兄弟,但那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花颜后来渐渐地待她用情至深,深到将他身上所有的血液都翻滚起来。 他低头看着花颜,抱着她身子的手紧了紧,低声说,“嗯,我有你,哪怕山河不永固,也足矣。” 江山是他的责任,但他心甘情愿为他沦陷。 一个时辰后,来到三十里外的半壁山脚下。 小忠子在外请示云迟,“殿下,有两条上山的路,前山和后山……” “走前山。”云迟吩咐。 小忠子应是。 花颜想着前山的路去赏梅之地,远了些,要绕过一座山头,但马车好走,后山的路距离赏梅虽近,但车马难行颠簸。 她对云迟小声说,“走几步路也行的,没那么娇气。” 云迟捏捏他鼻尖,眉眼全是宠溺,“你就是该娇气点儿,什么都自己忍着,我还怎么宠惯你?” 花颜轻笑,“我如今已经娇气的不行了,偏偏在你眼里,这还不算什么。”话落,轻嗔眉目,“没见这么会宠惯着人的。” 云迟摸摸她的脸,轻怜地说,“若非因我,你哪里会受苦?我宠惯着也是应该的。” 他恨不得将天下至宝都推给她,堆在她面前,但偏偏,她两世,什么没看过?什么没有?唯这一颗心,他能拿得出手罢了。 马车上了山,进了山门,主持方丈等在上门口,见了云迟的马车,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太子殿下,太子妃,天色还早,先去禅房休息片刻,再去赏梅也不迟。” 云迟点头应下,“好,听方丈主持的,去休息片刻。”话落,扶着花颜,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主持方丈自然也听闻了花颜有喜的消息,若非刻意隐藏,京城本就藏不住秘密,更何况云迟和花颜本就没有隐藏,这等大事儿,渐渐的,这一段时间,已传的天下皆知。 云迟握着花颜的手,二人随主持方丈去了德远大师的禅房。 花颜扫见山门口在他们来之前还停了一辆马车,没有标识,她随口问,“那辆马车是何人的?” 主持方丈看了一眼,道,“是武威侯府一位庶出公子的,今日正是七七四十九日,他来给武威侯继夫人做斋戒。” “哦?哪位庶出公子?”花颜感兴趣地问,想着柳芙香那女人还有人缘?有庶子给她做超度斋戒? “是武威侯府的庶出三公子。”方丈大师解释道,“这位小公子似乎曾得继夫人照拂过。” “苏玉竹?”花颜记得她只见过武威侯府的一位庶出公子,是曾经与五皇子和十一皇子一起时遇到的,似乎就是在侯府排行行三,她记得是这个名字,当时他介绍自己时,是个显得很局促的少年。 “嗯,正是他。”主持方丈点头。 花颜想着正好,她也正想抓个人问问柳芙香在武威侯府中的事儿,就他了。 第三十七章 一路说着话,主持方丈将云迟和花颜请到了德远大师的禅房。 刚进了院子,德远大师便迎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少年,正是武威侯府庶出三公子苏玉竹,与十一皇子差不多大的少年,少年似比花颜第一次见长高了些,抽条地如一根竹竿,看着挺俊秀。 德远大师打了个佛偈,给云迟和花颜见了礼,苏玉竹则是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他是庶出公子,因为身份的原因,自然不比苏子斩,见到太子,自然要下跪。 云迟看了他一眼,温声说了句,“起来吧。” 苏玉竹站起身,不敢抬头。 花颜笑着说,“上次见你,虽也有些拘谨,但比今日却强些,怎么今日连头都不抬了?” 苏玉竹慢慢地抬头,瞅了云迟和花颜一眼,脸微微地红了,攥着袖子,压制着紧张地说,“上次是许久之前了,那时不懂规矩……” “行了,逗你呢。”花颜笑着摆手,“你进来,今日赶巧了,我有话问你。” 苏玉竹打住了话,终于又抬头看着花颜,似疑惑她要问什么,但还是应了声,“是。” 一行人进了屋,坐下身,花颜对苏玉竹问,“我想了解些武威候继夫人在侯府中的事儿,你随便说,大事儿小事儿,都可以。你既能来给她做斋戒,想必对她了解不少。” 苏玉竹一愣,似没想到花颜问他这个,他看向云迟。 云迟淡笑,“说吧。” 苏玉竹似面对二人有些紧张,一时间似不知道该从哪里说,直到花颜给她起了个头,让他说她怎么照拂他,他似乎才有了话。 花颜听着苏玉竹说柳芙香,柳芙香这个女人,虽然在花颜看来,很蠢很笨,但她也不是没有聪明的时候,大约蠢笨都用在对苏子斩和他的事儿上了。 柳府和武威侯府是世交,柳芙香年少时,因她性子活泼,投武威侯夫人脾气,武威侯夫人喜欢她,所以,常让她来往侯府,所以,她对武威侯府一直以来都很熟悉,包括武威侯府的所有人。 武威侯府在武威侯夫人在时,似乎不怎么管内院,她一心都扑在苏子斩的身上,想法子寻找名医给她儿子治寒症,武威侯的庶子庶女好几个,侧室小妾也有好几人,主母不管内院,就导致内院的侧室小妾明争暗斗。 柳芙香还没嫁给武威侯时,曾有一次从一位侧室的手里救了苏玉竹,所以,在武威侯夫人无缘无故死在东宫后不久,柳芙香嫁给了武威侯,那些等着扶正的侧室和小妾都恨死柳芙香了,唯独苏玉竹的母亲念着她昔年帮了她儿子,处处照应帮衬柳芙香在继夫人的位置上立稳脚跟。 所以,这些年,柳芙香虽名声不好,外面各府的夫人小姐们都看不上她抛弃苏子斩嫁给武威侯弄的人家父子不和关系崩裂,没什么人与她真交心,没什么人缘,但在侯府内院,苏玉竹的娘却是那个例外,对柳芙香不错,柳芙香坐稳了继夫人的位置后,对她们母子也不错。 花颜听了一堆苏玉竹说的柳芙香在侯府的琐事,武威侯对她不好不坏,对内院的女人也不好不坏,虽嘴上鲜少提苏子斩的娘,但每年在他娘的忌日,都会在她娘的院子里待上整整一日,不吃不喝。 虽然花颜觉得深爱一个人,无论是男人和女人,都该眼里揉不进沙子,就如云迟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也不能全盘否定武威侯对夫人就是不爱,毕竟人与人的深爱不同,天下男子大多都三妻四妾。 苏玉竹不明白花颜为何要听侯府内院这些事儿,但还是捡想到的知道的都说了。 一个多小时后,花颜也听的差不多了,对他浅笑,“难为你了,多谢。” 苏玉竹摇摇头,他虽还是个少年,但不傻,知道花颜不是没有缘由的问这些侯府内院的琐琐碎碎的事儿。 云迟见花颜打住话,看了一眼天色,“歇息够了吗?若是今日累,就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日再去赏梅?” 花颜摇头,年关已至,云迟的事情本来就多,今日已是抽出空闲来陪她一日,若是明日再耽搁一日,他怕是后面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她笑着摇头,“一路都是坐车而来,如今又在这里歇了一个多时辰,哪里有什么累?走吧,天色还早,我们去赏梅,赏完梅,就回东宫。” 云迟见她精神不错,还真没看出来累的样子,笑着点头。 于是,二人出了清水寺。 在山寺门口与德远大师告辞时,德远大师对花颜道,“太子妃近来可为自己卜过卦?” 花颜歪着头笑看着他,“怎么?老和尚,你要给我卜一卦啊?” 德远大师笑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可不敢给你卜卦了。” “我如今灵力尽失,还哪里有力气给自己卜卦?”花颜笑问,“你从面相看出了什么,直说就是。” 德远大师笑着看了云迟一眼,双手合十不松开,道,“桃花劫。” 花颜大乐。 云迟脸微沉,“本宫每日盯着她,她如何还能有桃花劫?” 花颜挽着他手臂,笑吟吟地道,“也许说的就是你呢,每日盯着我看着我,不准我做这不准我做那,喝口茶凉了不行热了也不行的,你可不就是我的桃花劫吗?” 云迟也忍不住笑了,但还是盯着德远大师,“大师说的桃花劫,可否给本宫做个指引,提点一二。” 德远大师道,“老衲观看太子妃面相,印堂带有桃花色,桃花有云雾罩,故而称作桃花劫。”话落,又道了声“阿弥陀佛”,“老衲能卜天下人卦象,唯二人卜不出来,便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话音一转,又道,“不过这桃花色稀薄,云雾却浓,虽有煞气,却不带杀气,当是无碍,忍不住提醒太子妃一二罢了。” 花颜偏头想了想,转头问采青,“可带有镜子?” 采青点头,立即从袖子里拿出一面镜子递给花颜。 花颜拿着镜子照自己,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一会儿,笑着将镜子递回给采青,对德远大师撇嘴,“老和尚那半吊子的本事,糊弄逗人却说的一板一眼,亏你还是个出家人。”话落,对他嗤笑,“我看你才面有桃花劫呢。”然后,不再理他,对云迟笑,“别听他的,我没有这东西,走啦走啦,去赏梅。” 云迟微笑着点头,任由她拉着走了。 二人走远,主持方丈将信将疑地问德远大师,“师叔,您当真一本正经地在太子妃面前糊弄逗人?” 德远大师笑,“嗯,太子妃记仇,老衲也记仇,一报还一报。” 主持方丈愕然,当初那“大凶”的姻缘签之事都过去多久了?这仇也记的太久了吧? 云影没随着云迟离开,而是听了二人的话,才从暗处离开追了上去。 半壁山后,有一大片山坡都种着梅树,寒冬时节时,便会十里梅花开,是半壁山的一景。每逢冬日天气晴好时,便有许多人前来赏梅,文人骚客,络绎不绝。 如今因花颜怀有身孕,所以,云迟为了顾及花颜身体,也为了避开人多处,便绕山寺多走了远路,来到了赏梅的人烟稀少之地。 从山下赏梅与从山上赏梅风景自然不同,站在半山坡处,举目下望,红梅如锦,夺天地之色,虽今日天气晴好,但早两日下的雪还未化,整个半壁山一片白雪皑皑,白雪上植着一株株红梅,争相开放,如红锦云霞。 花颜轻叹,“红霞云锦山外客,天阶贵品落凡尘。” 云迟低笑,从身后拥着她,“怪不得你心念着来赏梅,果然值得一赏。” 花颜身子往后仰,靠着他,任由他双臂锁着她在怀,目视着前方,“你从来没来赏过梅吗?” 云迟摇头,“不曾有过。” 花颜心疼,手腕抬起,往后微微一摸,轻轻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脸,软声软语俏皮地说,“可怜的孩子,幸好你娶了我,否则一辈子多没趣。” 云迟低笑,板过她身子,圈在怀里,低头吻她,话语轻轻地带着暖风般的笑意,“嗯,幸好娶了你。” 第三十八章 花颜望着红梅云海,有些可惜地遗憾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云迟低头问她,“方才还好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叹气了?” 花颜瞧着他,面前的这个男子,如玉身姿,如玉容色,眉目如刀削画裁,风骨不可拟天地之矜贵,哪怕她日夜已看了他许多次,但每看一次,还是让她心口跟着发热。 她伸手勾住他脖子,低声跟他说了一句话。 云迟听完,耳根子蓦地红了,渐渐的,红晕从耳根子爬上如玉脸庞,如画的眉目也染了一层春水之色,这一霎那,就如玉兰花开。 花颜睁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云迟,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因为她的话绽放出如此色彩,她心中啧啧着,然后,歪着头抱着云迟的脖子笑,“云迟啊,你是什么宝贝?怎么就好巧不巧地落在我手里了呢。” 云迟又因为花颜这一句话,整个人似脸上的霞色更红了些。 花颜笑的欢快,想着她这一世,见过无数人,青楼酒肆,画舫歌坊,胭脂巷,美人街,她也是玩耍过来的人,看多听多,但偏偏,没多少能够学以致用来调戏人,往往也就是低低喊一声“云迟我想你”,他便在灯影幢幢中,魂梦难归。 她贴在他耳边,面对无声不语的他,又低声说,“咱们回去吧,我如今身子无碍了,据说可……” 云迟手臂微紧了紧,低头看着她,一双眸子潋滟而低沉,声音微哑,“当真可以吗?”话落,眸中光色隐去,克制地说,“别胡闹。” “可以呢,你若不信,待回去后,我们问问天不绝。”花颜小声说。 云迟深吸一口气,低哑地问,“不赏梅了?天色还早。” “不赏了,这满山梅花,也没有你好看。”花颜摇头。 云迟的脸腾地又红了,猛地握住她的手,宽大的衣袖扫过,盖住她的脸,克制地压低声音警告,“不准勾引我。” 花颜低低地笑,“明年再来赏梅,我一定拉你进梅海深处,今日这笔账,我先记着。” 云迟忍了忍,也没忍住,当即拿开袖子,拦腰将她抱起,向马车走去。 花颜勾着云迟的脖子,在他的怀里笑。 二人赏梅,采青、小忠子等人都识趣,不敢跟的太紧,自然听不到二人说了什么,只看到太子殿下绷着一张脸,抱着太子妃上了马车,之后,帘幕落下,传出云迟克制不辨喜怒的声音,“回宫。” 小忠子和采青对看一眼,连忙应是。 马车离开半壁山,折返回京城,如红霞云锦的红梅被远远地抛开。 花颜上了车后,便窝在云迟的怀里,她是个兴起了心思便忍不住闹腾的性子,如今上了马车,车厢帘幕紧闭,没了人看着,她干脆地扯开了云迟披风的带子,又动手解他衣扣。 云迟按住了她的手,眸光涌动,但依旧克制,“乖,别动。” 花颜仰着脸看着他,看着他忍着的模样,忽然心思发坏,脸色一变,控诉他,“云迟,自从有了孩子,你就不爱我了。” 云迟愕然,脸色红晕微退,“胡说什么!” 花颜心思愈发地坏,一双眸子控诉感更强,“你看看你,你还凶我。” 云迟默了默。 花颜吃准了云迟,眼睛泛出委屈之色,脸上也泛出委屈之色,眼眶忽然红红的,有些发湿,“是不是你后悔娶了我,本来觉得我是个美人,可是自从我孕吐折腾的不成人样,跟个女鬼似的,你就愈发看我不顺眼了,外表哄着我,心里却恨不得离我要多远有多远,如今我不孕吐了,你也……” 云迟似乎再也听不下去了,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干脆将她脸板正,按在他怀里。 二人赏梅时,身上沾染了梅香,此时清冽甘甜,沁人肺腑。 花颜心下满意,反正回京要三十里地还早呢,反正马车里有暖炉手炉暖意融融,反正车厢内封闭的严实,反正有锦绣被褥,反正面前的这个男子是她的男人,她想看他,何必忍着自己? 云迟察觉了,按住花颜的手。 花颜手动不了,给气着了,无可奈何之下,也不用装了,眼睛真湿了,犯了泪花,泪眼濛濛的。 云迟看清了,一下子吓坏了,无措地喊她,“花颜,花颜……” 花颜气的想给他一巴掌,却又舍不得,明明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如今就这么笨呢,一点儿也不探察她的心思。她气的瞪着他,瞪着瞪着,眼睛就迷蒙了。 云迟心有些慌,“你是不是不舒服?天不……” 他刚要喊天不绝,被花颜一手捂住了嘴,一手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又气又恼地说,“我想你了啊,笨蛋!” 云迟面色微僵,身子也僵了。 花颜看着他的模样,执着地瞪着他。 云迟的脸慢慢地爬上红晕,看着怀中的人儿,一张脸娇艳如花,他呼吸窒了窒,想说这是在马车上,但看着她执着的劲儿,闭了嘴,他从没在马车上不合规矩过,虽然祖宗的规矩被他打破了不少,但不包括这一桩。 花颜瞧着云迟变幻的脸色,也懂了,暗暗地叹了口气,那执着劲儿一下子就散了,又气又笑,无奈地小声说,“罢了罢了,你是我夫君,不难为你了。” 第三十九章 花颜松开了手,闭上了眼睛,心中想着她是孕妇啊,怎么今日就又没忍住发疯了呢。云迟不由着她闹也是对的,若是由着她这般闹法,是一时让她快意了,但太子殿下威仪何在?他又不是不要面子的。 这么一想,心里也没气了,软软地伸手横穿他的腰,抱着他,偎在他怀里,安静了。 她这般安静了,却让云迟不能安静了,云迟伸手去拉她的手,然后,默不作声地勾住他。 花颜睁开眼睛,眨了眨眼睛,看着云迟,见他脸色微红,微抿着唇,不发一言。 花颜瞧着他的模样,这模样是准许她胡闹了,她却闹不下去了,“扑哧”一下子乐了,撤回手,轻轻拍拍他的玉颜,“太子殿下,乖啊,别胡闹,这是马车上。” 云迟反而执着了,又扯过她的手。 花颜咳嗽一声,对他道歉,软声软语,“是我不对,是我胡闹,别跟我一般见识好不好?都说孕妇一日三变,性情时晴时阴,琢磨不透,我想,我也是有孕后就傻了,不懂事儿了……唔……” …… 花颜想着她是把云迟惹急了吗?道歉也不管用了吗?那她该怎么办?似乎她与云迟相处以来,鲜少有拌嘴时,更遑论吵过架了?她也不曾哄过他,都是他哄她。 她素来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哄她大多也就限于哄她吃东西,哄她说话,哄着她分散因为孕吐的难受,如今这种情况,算是打架吗?她拿不准。 大约是她眼睛睁的太大,瞪的太紧,眼珠子转着想着心思,云迟很快就发现了,微抬起头,看着她,沙哑地低声说,“不是想我了吗?是我不对,不该……” 花颜无言地瞅着他,瞅着瞅着,忽然就乐了,轻柔地说,“别闹了,是我刚刚混账,马车虽暖和,但也还是冷的,冻着了你,再沾染了我,若是染了风寒,不用天不绝骂我,我就自己先受不住。乖哦,你不能这么纵容我,不纵容才是对的。” 云迟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不生气了。”花颜连连点头,“就算要胡闹,也要等生了孩子后,虽然难忍,但忍忍也就过去了。” 云迟伸手抱住她,这个人儿,一颦一笑一嗔一恼,都牵动着他,他既舍不得不纵容她,又怕纵容的太过让她难受后自己又后悔自责,但好在她虽胡闹,但不是胡搅蛮缠不讲理,哪怕发了脾气,转眼就想通了,乖的不能再乖的道歉来哄他。 他轻轻软软的声音,将他的所有浮躁都压了下去。 天下多少人都觉得花颜嫁了他是她的福气,可是只有他知道,娶了她,才是他天大的福气。上天入地,他都不能再找到第二个花颜,这样让她疼入心坎里的可心人儿。 马车一路回城,卷着梅花香,回到了东宫。 回到东宫后,云迟下了马车,抱着花颜进了凤凰东苑。 花颜折腾这一日,也已累了,下车时,已迷迷糊糊了,当云迟将她抱进屋,放在床上,解了她披风,她便翻了个身,睡着了。 云迟给花颜盖上辈子,便坐在床边,揉着眉心,无奈地看着她笑。 她如今倒是睡下了,偏偏他难受得紧,却只能忍耐着,以前清心寡欲多少年也不觉得,如今被他稍微一个眼神一句话便受不住。 他坐了好一会儿,想去洗个冷水浴,但是知道无论是福管家还是方嬷嬷,若是知道了一定不准,就是小忠子估计也会吓死吓活地嚎两嗓子。 他又恨恨地揉了揉眉心,对外喊,“小忠子。” “殿下。”小忠子小心翼翼应声。 “去请天不绝来给太子妃把脉。”云迟吩咐。 小忠子应是,立即去了。 云迟看着花颜的睡颜,想着不管怎样,是该问问天不绝能不能行房,若是不能,他干脆打消了心思,也免得难受,若是能行,他自然也不想忍着了,轻一些。 天不绝就在东苑,很快就来了,进了屋,给云迟见了礼,便给花颜把脉。 片刻后,天不绝道,“好好的,没大碍。”话落,问,“今日可曾又吐了?” “没有,这一日她都没吐。”云迟摇头。 天不绝捋着胡须笑,“她就是个闷不住的性子,大约出去一趟,心情好,以后还是该让她多出去走动走动,这样闷在东宫关着不行。多走动,将来也利于生养。” 云迟点头,问,“她今日不吐了,是不是说明以后都不吐了?” 天不绝摇头,“这也不好说,孕妇本就一日胃口好,一日胃口坏的,不过大约已过去了最厉害的一个月,后面哪怕再吐,想必也轻了。” 云迟颔首。 天不绝打量云迟面色,看着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问,便也没急着走,“太子殿下还有什么话要问,便问吧。” 云迟掩唇低咳了一声,但还是故作镇定地道,“以她如今的身子,是否孩子出生前,都不能行房?” 天不绝挑眉,好笑地看了云迟一眼,故意道,“这就忍不住了?” 云迟又咳嗽了一声,对上天不绝的目光,坦然地说,“本宫只是问问。” 天不绝虽对云迟因为身份偶尔有恭敬,但却不怕他,有时开几句玩笑,以他的本事在,与花颜的交情在,所以,今日便又忍不住想逗他,“太子殿下若是忍不住,可以纳两名侧妃进府,或者不纳也行,收两个丫头在身边暖床就是了。何必……” 云迟绷起脸,沉了眉目,凉凉地看着天不绝。 天不绝吸了一口气,住了嘴,年纪轻轻的太子殿下,好说话时是极好说话的,真温和时也是极温和的,但若是冷了脸时,那真是拂袖一下,都能让天地震三震,所谓雷霆,不声不响发作时,才震天动地。 将当朝重臣推出午门外斩首,这事儿有过,从那之后,没人敢忘记这事儿。 那时候天不绝听着还啧啧两声,想着太子殿下虽年轻,但架不住厉害,如今他看着云迟这目光,杀气不显,但他似乎已经死了,他哪怕知道没事儿,他后背和脖子也寒了寒。 他摸了摸鼻子,改口换他咳嗽道,“哎,一把年纪了,有时候脑子不清楚,就喜欢胡言乱语,太子殿下恕罪。” 云迟哼了一声,依旧凉着目光,“你是欺负本宫呢?还是欺负她呢?” 天不绝笑着道,“不敢不敢,在东宫太闲了,才晕了头说胡话。”话落,立即说,“按理说,怀孕三个月内,不太适合行房,但若是身子骨好,动作轻一些,也是可以的。”说完,又补充,“有我老头子在,只要别太勤快了,就没事儿。” “勤快是几日?”云迟怕花颜胡闹,觉得还是该了解清楚。 天不绝眨眨眼睛,“三五日吧。” 云迟点头,对他摆手,“本宫知道了,你去吧。” 天不绝转身走了,这里他一刻也不想待了,再待下去,云迟的眼神就能凌迟他,他还想开心地多活几年。 第四十章 云迟见花颜睡的熟,便去了书房,待他处理完事情回房,花颜还在睡。 小忠子悄声在门外问,“殿下,您用膳吗?” 云迟想喊醒花颜,但又舍不得喊她,正犹豫间,花颜已醒来,迷迷糊糊地说,“用,我饿了。” 云迟微笑,这么小的声音,小忠子自然听不见,他吩咐,“摆膳,太子妃醒了。” 小忠子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云迟低头看着花颜,见她还困的睁不开眼睛,笑问,“饿醒了?” 花颜“唔”了一声,伸手搂住云迟的脖子,脑袋在他怀里蹭,软绵绵地说,“比起吃饭,我想吃你了。” 云迟低笑,低头顺势咬她耳朵,在她耳边说,“吃完饭就让你吃我,好不好?” 花颜刷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瞧着他,一下子醒了,脑子运转了一下,问,“你问过天不绝了?他说行?” “嗯,别太勤了,十日八日一次,没什么问题。”云迟低声道。 花颜搂着他笑,“所以,你是不是也想我了?” “嗯。”云迟点头,“早就想你了。” 方嬷嬷带着人端来饭菜,云迟抱着花颜到桌前坐下,他舍不得将她放下,便抱着她在怀里喂她吃。 花颜靠在他怀里,小声说,“小时候都没这待遇,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被你惯的跟个小孩子似的。” 云迟低笑,“不舒服吗?” 花颜摇头,“舒服的很。” 云迟喂花颜一口,自己吃一口,便这样,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 …… 转日,云迟一早上朝,花颜昨日累了,没醒来,睡的沉。云迟悄悄起了,出了房门。 这一日,朝臣们都能感觉到太子殿下心情好,春风拂面。 花颜一觉睡到晌午,醒来后,也心情很好,但她的好心情也仅仅持续到吃过饭,刚吃完,便又吐了个昏天暗地。 采青和方嬷嬷吓坏了,连忙喊来了天不绝。 天不绝给花颜把脉后,捋着胡子道,“就是孕吐,没事。” 花颜有气无力的,“怎么又开始了?” 天不绝胡子翘了翘,“有的人因为体质的原因,要从怀孕起吐到生,你这体质,大概就是这样。” 花颜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不会吧?” “说不准,忍着吧。”天不绝道。 花颜难受的摸着肚子,“这小混蛋,还没出生,就开始折腾我,等生出来,一定不好管。” 天不绝呵呵地笑,“若是比你小时候还加个更字,那是比较难管。” 花颜无奈,“我还以为昨天一天没吐,不再孕吐了呢。” “怀孕就是这样,好一天坏一天,忍着吧,十月怀胎,为母者哪能那么容易?”天不绝道。 花颜点头,仰倒在床上,叹气,继续忍受来自肚子里那个小家伙的甜蜜的折磨。 云迟晚上回来,见花颜又没了精神劲儿,在灯光下,小脸苍白,他面色微变,“怎么了?又难受了?可是我昨日太过分了?” 昨日还好好的,今天就这样了,由不得他不多想。 花颜摇头,“跟你没关系,又孕吐了。”话落,将天不绝的话说了。 云迟将她抱在怀里,心疼不已,“如此辛苦,生了这个再不生了。” 花颜抿着嘴笑,“辛苦是有点儿,不过也没那么严重,用十个月换一个宝贝儿,还是值得的。”话落,又道,“你不能被吓到,据说每一胎的反应都是不一样的,也许再生就不会这样了呢。” 云迟摇头,“总之是很难受的,再不要了,那么多兄弟,皇室子嗣也够多了。” 花颜好笑,窝进他怀里,她宁愿随着她灵力消失魂咒也消失了,否则,她哪里还有机会再生一个。 不过这话她是不会跟云迟说的。 年关京城各大府邸开始来往送礼走动,因花颜孕吐,不能理事儿,东宫还依照往年惯例,由福管家打点。 福管家也知道太子妃每日孕吐难受,多数时候请示云迟,尽量不拿东宫的事务烦花颜。 近来,京城一直平静的很,过年的气氛热闹,朝中诸事虽多,但忙而不乱。 转眼,便到了除夕这一日。 这一日,云迟和花颜自然是要进宫的,宫里晌午有宫宴,晚上各大府邸自己设宴守岁。 大清早,皇帝便派人来问,担心花颜孕吐的身体,问是否能够进宫参加宫宴?若是不能进宫,也没关系,便在东宫修养,不必进宫了。 云迟看向花颜,见她今日气色虽不太好,但也不太差,询问她的意思。 花颜自从半壁山赏梅回来,又因为孕吐在屋中闷了十多日,今日也不十分难受,况且她身为云迟的太子妃,大婚之后本该与各朝臣府邸家眷们多加走动来往,她因为孕吐都推了,今日宫宴,若是再不去,也未免让人觉得太娇气了。便对云迟道,“今日好多了,去吧。” 云迟颔首,便吩咐小忠子去给皇帝回话,今日他携太子妃入宫参加宫宴。 第四十一章 皇帝听闻云迟回话,花颜可以参加宫宴,大为高兴,便下旨,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及家眷,皆可入宫赴宴。 太后听闻花颜能入宫,也很高兴,自从她上次去东宫探望了花颜一回,再没见着花颜,云迟拦着不让,她只能无奈隔三差五命周嬷嬷前往东宫询问花颜情况。 云迟上面三个兄弟,都早已大婚,膝下已有子女,但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后,最盼望的却是云迟膝下有子,在他们的心里,那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金孙,是南楚未来江山的继承人。 所以,花颜大婚后便传出有孕的喜事儿,花颜不是不育,是真的能生育,让他们每一日都精神抖擞,派人盯着,生怕有个好歹。 朝臣以及家眷们有许多都还不曾见过太子妃,按理说,太子殿下大婚后,东宫有了女主人,便会与各大臣府邸来往走动,但太子妃很快就传出有孕的喜脉,接着又孕吐的厉害,除了皇上太后外,也只去了敬国公府一趟,包括梅府的人在内,反而都没见着花颜。 于是,大家借此机会,都想见见自大婚后一直闭门在东宫养胎的太子妃。 除夕之日,天上又飘起了雪,清晨起来,下到天亮,地面上已一层雪白。 方嬷嬷带着人捧着太子妃正装的衣物首饰,侍候着太子妃绾发换衣。换了正装的花颜,多了几分精神和气色。 云迟立在一旁看着,蹙眉,“这衣装未免太厚重了些,你可受得住?” 花颜动了动身子,笑着说,“受得住啊,穿的多暖和,偌大的宫殿,地龙烧的没那么暖,估计还会有些冷的,多穿些御寒。” 云迟微笑,“你身边会放着暖炉,不会冷到你。” “这是我大婚后第一次正儿八经见人的机会,总要庄重些,不能给你丢脸,忍一个宫宴而已,我哪那么娇气忍不住?”花颜好笑地看着他,从首饰里选了一株玉兰花的玉步摇递个他,“帮我插上。” 云迟瞧了一眼,身穿太子妃正装的花颜,因有孕,不敢多施脂粉,恐对胎儿不妥,但淡施脂粉,轻扫峨眉之下,虽依旧有几分隐隐被孕吐折腾的清瘦苍白,但丝毫不损她容色之盛。 他拿着玉兰花的玉步摇对着她已绾好的发髻打量了片刻,择了一处,将玉步摇稳稳地插在了她发间。 他插好后放手,问,“如何?” 花颜照着镜子点头,“真好看。” 云迟低笑,双手放在她肩膀上,从后往前将她圈住,“玉步摇好看,不如本宫的太子妃更好看。” 花颜瞧着镜子中两人挨在一起的脸,笑吟吟地说,“太子妃好看,不及太子殿下更好看。” 云迟笑出声,伸手将她拉起来,“走吧,父皇和皇祖母估计脖子都伸长了。” 花颜顺势站起身,采青捧来披风,云迟伸手接过,为花颜将披风系好,又自己披了披风,出了凤凰东苑。 天空飘着雪,云迟撑着伞,握着花颜的手,低声对她说,“走慢点儿,若是皇祖母看到你迈这么大的步,心怕是会吓的跳出来。” 花颜笑,目光看向伞外,“这雪估计又要下两日。” 云迟点头,“今年多雪。” 花颜转头问他,“这一阵子你是不是都在忙各地雪灾之事?朝廷人手够用吗?” 这么些日子,她孕吐的厉害,今日才有闲心问他关于朝中事儿。 “嗯。”云迟颔首,“新科学子们留京了几人,其余人多数都被下派去了京外述职,首要之事,便是赈灾救民,保证今冬百姓们少有饿死冻死,收效比往年强些。毕竟今年多地大雪,没造成大批灾民,已是不错。” 花颜颔首,“无论是朝中事儿,还是我的事儿,你近来都累瘦了。” 云迟摇头,“不累。” 花颜问,“都这么久了,还没收到十六的消息,大哥在西南境地,可查出南疆王是怎么失踪的了?可给你来信了?哥哥最近也没来信,不知道他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云迟伸手揉揉她脑袋,“别急,沉不住气,就输了,总会有消息的,也总会查出来的。”话落,对她道,“你如今就要少思少想,切忌多思多虑。” 花颜闭了嘴,笑着嘟囔,“好,你想让我一心养胎,什么事情也不告诉我,依你就是了。” 二人上了马车,前往皇宫。 今日虽有雪,但因是除夕,所以,街道上依旧披红挂彩,十分热闹,叫卖要喝声不绝于耳。 花颜忍不住伸手挑开帘幕,向外看,瞧了一会儿,对云迟笑,“临安每年除夕夜,比京城要热闹得多。可玩的花样也比京城多。” “哦?”云迟笑问,“都有什么花颜?” 花颜掰着手指头道,“赛马、塞舟、赛曲艺、杂耍、舞狮等等,多着呢。” “那可真是有意思。”云迟道,“京城过年,不比临安,只有元宵夜的花灯会才会热闹些。” 花颜落下帘子,挽着他手道,“等元宵节花灯会,你陪我出来看花灯好不好?” “好。”云迟笑着点头,花灯会虽人多,但他护着些,应该无碍。 二人一路说着话,来到了皇宫。 宫门口已停了无数马车,有的车辆陆陆续续到来,见到了东宫的马车,都纷纷避让开,让太子的马车先行。 云迟的马车直接进了宫门,先去帝正殿见皇帝,然后再去宁和宫见太后。 皇帝的帝正殿内,有几位朝中重臣在座,赵宰辅、安阳王、武威候、敬国公等,小李子禀告太子殿下携太子妃来了,皇帝连忙吩咐,“快让他们进来。” 云迟握着花颜的手进了帝正殿,便见到了皇帝和几位朝中重臣,云迟和花颜给皇帝见礼,众人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见礼。 皇帝打量花颜,一身正装的她,端庄艳华,皇帝不住地点头,吩咐赐座。 花颜挨着云迟坐下,见皇帝精神头极好,崭新的龙袍,面色喜庆,赵宰辅、安阳王、武威候、敬国公等人也一脸和善喜庆。武威候看不出来沉痛于柳芙香的死,面上也带着笑。 皇帝道,“颜丫头,你这有孕近两个月了吧?半斤肉竟然都没看着长呢。” 花颜笑,“长了一点儿,今日穿的厚重,不显而已。” 皇帝显然不信,看向云迟,“你说。” 云迟点头,“是比以前稍微重了一斤二两。” “哎呦,这可不行,两个月才长一斤二两,那十个月后,能长多少?”皇帝皱眉,“是不是东宫的厨子做的饭不合胃口?朕将皇宫的厨子拨几个去东宫?” 花颜立即摆手,“子斩送了两个厨子,再加上东宫本来的厨子,哥哥又从临安送了两个厨子来。如今东宫厨子都人满为患了。父皇还是自己留着吧,不是厨子的事儿,因我体质的原因,天不绝说孕吐是正常的。” 皇帝作罢,“你这也太折腾了些,想吃什么,只管提,别委屈自己。” 花颜笑着点头,“父皇放心,我不委屈自己的。” “朕前两日跟你说,专门辟出个驿站通路,快马运南方的果蔬,这事儿你着手了没?太后说多吃果蔬对胎儿好,你别因为朝事繁忙不当回事儿。”皇帝又看向云迟。 云迟笑道,“父皇交代的,儿臣自然照办,如今年关,年后就辟出来。” 皇帝满意,“嗯,你记着这事儿就好。”话落,对花颜道,“太后听说你今日能进宫,一早等着见你呢,去宁和宫吧。” 花颜点头,站起身。 云迟也跟着站起身,握了花颜的手,出了帝正殿。 二人踏出帝正殿后,安阳王道,“皇上眼看着就要抱孙子了,真是可喜可贺。” 皇帝心下高兴,“是啊,朕就等着了。” 武威候叹了口气,“臣真是羡慕皇上,臣那儿子,臣当年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儿,而今臣……真怕他终身不娶。” 皇帝收了笑,道,“姻缘全在命里有,人都没了,你也别自责了,看开些吧。苏子斩那小子聪明,早晚会看的开的。一辈子长的很,哪能终身不娶?” 武威候点头,“但愿如皇上所言。” 云迟和花颜没走多远,二人皆耳聪目明,花颜感知更强后,更是将这两句话听的清楚,她挽着云迟手臂低声说,“这话倒不错,一辈子长的很,总会看开的。” 云迟“嗯”了一声。 第四十二章 二人来到宁和宫,周嬷嬷已在门口等候,见到二人,连忙说太后已等了多时,就等着见太子妃呢,不必通报,让二人来了赶紧进去。 花颜挽着云迟的手,笑着进了宁和宫。 一大早,朝中的命妇们已前来宁和宫拜见太后,安阳王府、敬国公夫人、梅府大少奶奶等,如今宁和宫已坐了满满一殿人。命妇们也穿着带有自己品级的命妇服,人人面上都带着喜庆的笑容。 云迟和花颜迈进门槛,众人纷纷起身,给太子殿下太子妃见礼。 云迟扫了一眼众人,含笑摆手。 花颜刚要给太后见礼,太后已从主坐上走下来,三两步便到了她面前,慈爱的说,“快别见礼了,让哀家看看你,哀家盼着见你都盼出心花来了。” 花颜索性直着身子立在太后面前,任太后打量。 太后上上下下将花颜瞧了一遍,连连点头,“太子将你照顾的很好,就是依旧瘦了些,看着像是没长肉。” 花颜笑着道,“长了一斤二两。” “哎呦,才长这么些,怎么行?”太后握着她的手,“哪怕吐的厉害,也要吃,否则胎儿没营养。” 花颜点头,“别人一日三餐,我都一日六餐了,您就放心吧。” 太后慈爱地笑,“别说六餐,就是八餐,也不要嫌麻烦。”话落,对云迟摆手,“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时间还早,就让她在哀家这里歇着,哀家帮你看着她。” 云迟看着一殿的女人们,没说话。 花颜偏头对他笑,“有采青在呢,你去吧。”这样的年节,以他的身份,自然不能寸步不离陪着她。况且满殿的女人,他若是陪在这里,各府的夫人小姐们怕是也不自在,就算她们自在,她也不想让人含羞带怯地盯着云迟看。 云迟确实有事儿,见花颜目光也是让他走的意思,他笑着点头,“那就拜托皇祖母帮孙儿看着她了。” 太后笑着摆手,“快去吧,快去吧,哀家一定给你盯着她,不让她出去玩。” 云迟颔首,又对采青吩咐,“看好太子妃,本宫将云影留下,有什么事情吩咐云影,让他喊本宫。” “是。”采青应声。 云迟转身出了宁和宫。 他一走,安阳王妃笑着道,“瞧着太子殿下紧张太子妃的模样,我便后悔当年嫁了个不知冷暖的东西。” 安阳王妃素来强硬惯了,说话也干脆不顾忌,她厉害是出了名的,没人敢惹,安阳王风流多情,她心寒了半生,如今含笑骂安阳王,也是骂的干脆。 敬国公夫人接过话笑道,“我家国公爷只识得那些刀枪剑戟斧钺勾叉,更什么都不懂,比太子殿下自然差远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纷纷说自家的那口子也比不得,说太子妃好福气云云。 花颜浅笑听着众人说笑,在座的夫人小姐们,有嫡出也有庶出,无论是嫁人的,还是待字闺中的,无论是家里的父亲,还是兄弟,拿出哪个,也的确比不上太子云迟。最起码情深这一点,就及不上。 可惜太子殿下的情深只对太子妃花颜一人,任你才貌双全温婉端庄千娇百媚环肥燕瘦,都不管用,早已被他自己绝了让其他女子入东宫的念想。 这半年来,云迟和花颜真正定下婚事儿后,以前够了年龄没许婚事儿等着被选秀入东宫的女儿家们,都断了心思,家里纷纷张罗婚事儿。 如今众人看着花颜,她一张容色极清丽盛华,言笑晏晏地坐在太后身边,一身太子妃正装,让她穿出十分的端庄淑正来,人人暗地里想着,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哪怕赵清溪,也穿不出来她的明艳端淑做派。 这等时候,任谁见了,也得承认她是这宁和宫在座众人中最夺目的那颗明珠,将旁人都趁得黯然失色。 太后更是高兴,心里暗暗想着她真是眼光不如云迟,如今看着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愈发地觉得花颜最合心意。 太子殿下的眼光委实太好, 众人说说笑笑坐了一会儿后,花颜忽然捂住嘴,站起身,向门外走。 太后一把拉住她,“是要吐吗?外面冷,别出去,快,来人,给太子妃拿痰盂来。” 有一个宫女动作快,伶俐,连忙拿来了痰盂。 采青立即接过,扶着花颜,紧张地说,“太子妃,您吐这里。” 花颜本来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吐个昏天暗地,但被太后拉住,着实也忍不住,便“哇”地一口吐到了痰盂里,然后,便是一阵又一阵地呕吐,足足有半盏茶,她吐的脸色发白,全身虚力,将早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众人都看着她,早先有人还暗暗地想着太子妃也太过娇气了,大婚后一直在东宫闭门谢客,如今看着她吐的眼带泪花,脸色煞白的模样,顿时都打消了心思。 孕吐的这般厉害,的确是吓人了些。 太后瞧着花颜,有忧又急,见她好不容易止了,连忙吩咐,“快,拿水来给她漱口。” 周嬷嬷早已端了水,递给花颜。 花颜连接水的力气都没有,采青自然明白,连忙接过水,扶着花颜漱口。 花颜漱完口,采青拿出帕子帮花颜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和额头的虚汗,她才虚弱地靠在椅子上开口,“让大家见笑了。” 敬国公夫人和安阳王妃以及梅府的大少奶奶早已到在花颜吐的昏天暗地时到了她面前,此时听她开口,敬国公夫人心疼地说,“吐的这般厉害,我看着都心疼,谁又回笑话你。” “就是,你怎么孕吐这般厉害呢?我怀离儿时,也孕吐很厉害,但也没你这样厉害。”安阳王妃道,“看你这虚力的模样,还是赶紧歇歇吧。” 太后立即说,“快,周嬷嬷,扶着太子妃去内殿歇着。” “无碍的,吐完就好了。”花颜笑着摇头。 太后板起脸,“听话,快去,你怀着身子难受,这里不用你陪着。” 梅大小奶奶也催促,“快去吧!” 众人也都开口劝说。 花颜抱歉地看了一眼众人,过意不去地点了点头,由采青和周嬷嬷扶着,去了内殿。 进了内殿的暖阁,周嬷嬷将花颜扶到了榻上,对她询问,“距离晌午宫宴还有些时候,奴婢吩咐御膳房给您做些吃的,您想吃什么?只管和奴婢说。” 花颜想了想,道,“做两样清淡的清粥小菜吧,小菜要开胃一些的。” 周嬷嬷应是,立即去了。 采青看着花颜,“太子妃,您要喝水吗?” 花颜摇头,“我躺一会儿,缓缓气就好。” 采青点点头,陪在花颜身边,小声说,“你闭着眼睛小憩一会儿吧,否则奴婢怕您宫宴吃不消。” 花颜叹了口气,“这个孩子也太折腾人了。” “小殿下一定很活泼聪明。”采青脆生生地道。 花颜笑着闭上了眼睛。 御膳房虽在准备宫宴所用,但听闻太子妃孕吐的厉害想吃些清粥小菜,自然不敢耽搁,连忙搁下手中的活计,赶紧给花颜先做了出来。 小半个时辰,御膳房的人送来了清粥小菜。 花颜虽说要两样清粥小菜,但周嬷嬷怕真做两样万一不合胃口饿着太子妃,便吩咐御膳房做几样不同口味的,于是,清粥小菜送来时,足足有十几样,摆了满满一桌子。 花颜看得咋舌了片刻,坐去了桌前,每一样都尝着吃着。 皇上和太后疼爱云迟,东宫的厨子甚至胜于皇宫,花颜近来被养的嘴叼,每一样都尝过后,便挑挑拣拣地吃着。 太后担心花颜,各府邸的夫人小姐们没在宁和宫久待,陆陆续续地告辞出了宁和宫,去别的地方待着了。太后脱身,赶忙来看花颜。 见花颜在用膳,顿时问,“怎样?合不合胃口?” “合胃口。”花颜笑着说,“让皇祖母操心了。” “说的哪里话?”太后坐在她面前,看着她的肚子,“能吃就多吃些,哀家怀皇上时,孕吐也厉害,到后来,更是吐的吃不下东西,再加上宫里出了不干净的东西,哀家劳心劳力,没养好身子,才导致早产,皇上身子骨自打出生起就孱弱,一年有大半年用药。”话落,又补充,“太子对你紧张,也是怕与哀家当年一般,你多体谅他。” 花颜点头,“皇祖母放心,他比我辛苦,我晓得的。” 太后慈爱地笑了,“嗯,妻子怀孕,丈夫也一样跟着受苦的,你明白就好。” 第四十三章 花颜在太后慈爱的目光下吃了不少,饭后,懒洋洋地又躺回了床榻上。 太后问她可睡一会儿?花颜摇头,太后便也歪坐在榻上,与她说话,二人说的自然是花颜如今怀孕该注意的事儿,以及将来养孩子的事儿。 花颜自然也很喜欢聊这样的话题,对太后笑着说,“我从怀孕后,每日都吐的厉害,提不起劲儿来,否则真想亲手做两件小衣服。” 太后笑着说,“不急,你这还不到两个月,也许后面吐的就不这么厉害了。哀家虽也不想你累着,但是亲娘做的衣服自然与别个不同,能有最好,哀家当年怀孕时,给皇上做的小衣服如今还在,皇后给太子做的小衣服,如今也还留着。” 花颜笑起来,“还能穿吗?” “能啊。”太后笑道,“哀家让人好好地收着呢,等小家伙出生,也给他拿出来穿穿。” 花颜点头,“据说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最好养活。” 太后笑道,“哀家今儿就告诉各府的夫人们,把府上的布条送些来,让御依坊拼做几件百家衣。” 花颜颔首,“这个好,有劳皇祖母了。” 太后笑着拍了拍她,“说什么有劳不有劳的,只要你平安的生下孩子,哀家抱抱重孙子,就知足了。别的什么都不求。” 花颜笑道,“您放心,会的。”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太后对花颜道,“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宫宴累人。” 花颜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云迟听闻花颜在宁和宫又吐了个昏天暗地,到底不放心,在宫宴前亲自来接花颜。 太后见他步履匆匆,好笑地说,“你呀,急什么?你媳妇儿在哀家这里,还真能出什么事儿不成?放心吧,她虽吐的厉害,但也吃了些东西,好好的呢。” 云迟见花颜睡着,呼吸平稳,的确人好好的,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孙儿自然相信皇祖母,只不过快宫宴了,过来接她。” 太后笑道,“人人都说颜丫头有福气,哀家觉得说的真对,哀家从小看你到大,如今这般疼媳妇儿,比先皇强,也比皇上强,太祖爷没娶皇后,否则啊,与你大约差不多。” 云迟微笑,不想提太祖爷,便不接话,伸手轻轻拍花颜,“颜儿,醒醒。” 他喊了两声,花颜才“唔”了一声,迷迷糊糊醒来,眼睛没睁,便伸手抱住云迟脖子,软绵绵地说,“你回来了?” 云迟失笑,“快宫宴了,你在皇祖母这里睡的可真沉,是不是忘了来宫里干嘛了?” 花颜似迷迷糊糊地待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云迟,余光扫见太后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她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云迟的脖子,坐起身,“我睡糊涂了。” 太后毕竟是长辈,花颜虽脸皮厚,但是也不好意思在人前与云迟撒娇。 云迟低笑,伸手抱住她,“你都睡出了汗,醒一会儿,咱们去宫宴。” 花颜点点头,很乖的样子。 太后瞧着直乐,“孕妇容易疲惫嗜睡,很正常。能在哀家宫里这么踏实的睡,哀家心里高兴,在哀家面前不必顾忌,该怎样就怎样。” 花颜笑着点头,自从太后想开,真是处处关照她对她好的不得了,人也可爱了。 云迟陪着花颜在宁和宫待了一会儿,待花颜身上的汗落了,为她穿戴妥当,裹了个严实,才陪着她出了宁和宫。 太后也与二人一起,怎么看二人怎么般配,脸上的笑从挂上就没散过。 天空飘着雪,不大不小,寒气却极盛。 宫宴摆在重云殿内,皇上和文武大臣家眷已到齐,皇子公主们也已到席,后宫有品级的妃嫔们也打扮的衣着光鲜,偌大的大殿内,足足有上千人。 “太后驾到!太子殿下驾到!太子妃驾到!” 伴随着一声声唱喏,太后、云迟、花颜进了大殿。 花颜扫了一眼,乌泱泱一整殿人,依照品级,一席一席就座,她看到了以赵宰辅、安阳王、武威候、敬国公为首的朝中重臣,也看到了苏子斩、安书离、梅疏毓为首的大权在握的朝中新贵,以及没与她打过照面的朝臣和家眷们。 人人衣着光鲜,齐聚殿堂。 众人一番拜见后,目光都落在了花颜的身上。 花颜自今日在宁和宫孕吐过后,脸色便不如早上来时好了,但她容色倾城,虽减两分气色,依旧不损美貌,尤其是陪在云迟身边,举手投足间端庄淑雅,与云迟般配至极,令人暗暗惊讶的同时,又觉得不太意外,花颜就该是这样,太子殿下选的太子妃就该是这样,将来南楚未来的国母也该是这样。 三人落座后,皇上与太后、云迟、花颜说了些话,便笑着吩咐开宴。太监宫女们将一盘盘山珍海味搬上席面,在饭菜飘香中,舞姬鱼贯而出,霎时丝竹管弦声声。 有大臣们上前敬酒,说着新春的恭贺词,皇上身体弱,不能多饮酒,云迟要照顾花颜,自然也不敢多饮,便适当地喝了两杯,然后将五皇子推上前代替他喝。 五皇子瞅瞅云迟,又瞅瞅花颜,只能认命地接了这个活。 花颜抿着嘴笑,对云迟说,“其实,我能喝一点儿的。” “不行。”云迟摇头。 花颜又小声说,“你喝多点儿也没关系的。” “不行。”云迟依旧摇头。 花颜住了嘴。 朝臣家眷们开始放不开,随着苏子斩、安书离、梅疏毓三人来者不拒地接了大家的敬酒,便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云迟问花颜,“可受得住?” 花颜看的津津有味,“受得住,挺好的,没有不舒服。” 云迟知道她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便笑着不再说话。 花颜没受不住,皇上先受不住了,说头晕,让大家尽情喝,提前退了席。 太后虽年纪大了,倒很精神,嘱咐了小李子好好照顾皇上,便依旧坐在宫宴上。 皇上刚走不久,众人正热闹时,一名小太监匆匆白着脸跑来,“殿下,皇上走到半途,突然晕过去了,小李子公公命奴才来找殿下。” 他声音一出,众人的闹声霎时一停,几位朝中大臣腾地都站了起来。 云迟也立即站起身,问,“怎么回事儿?传太医!” 那小太监快哭了,“不知道,皇上口吐白沫,小李子公公已传了太医。” 云迟抬步要走,想起花颜,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走,去看父皇。” 花颜跟着云迟走出了重云殿,见他为了顾及她,虽心急,不敢走太快,对他道,“你先走,快去看看,我……”她刚要说我随后,怕云迟不放心,余光扫见已出了重云殿的苏子斩,对他说,“子斩陪我随后过去。” 将她交给别人不放心,苏子斩他该放心才是。 云迟也看到了苏子斩,见他已走来,对他道,“你陪着她,务必小心照看,别出差错。” 苏子斩点头,“你快去吧。” 云迟松开花颜的手,快步向帝正殿走去,小忠子连忙跟上云迟。 采青陪在花颜身边,看着太后、朝臣们都匆匆向帝正殿走,对花颜小声说,“太子妃,您小心些,慢一点儿走。” 花颜点头,边走边吩咐,“你别跟着我了,这里有子斩在,你去找天不绝,父皇突然晕厥,口吐白沫,实在不寻常,太医们怕是不靠谱,让天不绝来看。” 采青犹豫,看了一眼苏子斩,“奴婢照顾太子妃,殿下早就吩咐,寸步不离,让暗卫去请吧。” 花颜恍然,如今在宫里,是要避嫌,云迟将她交给苏子斩,不能她身边没有人,免得传出不好的话来,点头,对暗中道,“十七,你去,快些。” 安十七一直在暗中保护花颜,看了一眼苏子斩,应是,转身去了。 花颜往前走着,对苏子斩说,“今日这事,你怎么看?难道背后之人对付不了云迟和我,改对皇上下手了?今夜是除夕夜,真会挑时候。” 苏子斩哼了一声。 花颜心中打着思量,揣测今日之事,但没见到皇上什么样,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作罢,又走了一截路,她忽然觉得不对劲,猛地停住脚步,心底蓦地一凉,寒气直从脚下涌到心口。 就在她停止脚步的同时,身边的苏子斩一声冷笑,“发现了?可惜,晚了。” 第四十四章 花颜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在她面前的苏子斩不是苏子斩的后果。 能瞒得过宫宴所有人,能瞒得过云迟的眼睛,瞒得过她的眼睛,让她走了这么一段路才发现这个人不是苏子斩,可见他易容功力之深。 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像苏子斩? 这是花颜眼前一黑,昏过去之前,唯一的想法。 她没有识破这个人不是苏子斩,而是忽然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若是苏子斩,在这样的日子口,也是会带小狐狸进宫的,小狐狸喜欢吃,苏子斩宠着它,他参加宫宴一定不会不带它来。 可是这个人,今日没带小狐狸! 不止如此,这个人,她与他说话,那冷笑的语气,虽与苏子斩一般无二,但若是苏子斩,这时候,决计不会只冷笑一声就完事儿。 今日,背后之人不是冲皇上来的,也不是冲云迟来的,而是冲她来的。而且以这种方式,以她和云迟最不防备的人的方式。 如此像苏子斩,防不胜防。 花颜没有武功,自然挡不住这人劈晕她的一击之力,采青连惊呼声都没发出来,便也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无数人都涌去了帝正殿看皇上,云迟将花颜交给苏子斩,也没想到是这个后果,他匆匆到了帝正殿,便看到了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的皇上,太医们围在床前,也诊不出来皇上的症状,正着急中,安十七请来了天不绝。 天不绝给皇上把脉许久,皱眉说,“这像是南疆的一种蛊毒,噬心蛊,依皇上这般时候发作,这蛊毒显然很早以前便植在了皇上的身体内,如今被操控,突然发作出来罢了。” 云迟面色一变,“你确定?” 天不绝琢磨道,“十有八九是确定的,噬心蛊发作,就是这般模样。” “可有办法?”云迟问。 天不绝立即说,“简单,把苏子斩叫来,喝他点儿血就行。” 云迟松了一口气,吩咐,“小忠子,去看看苏子斩和太子妃怎么还没来?赶紧让他来。” 小忠子应是,立即去了。 小忠子前脚走,云迟忽然从脚底升起寒意涌到心口,他蓦地心慌的厉害,对焦急地等在一旁的太后道,“皇祖母,您照顾父皇,孙儿去看看颜儿。” 太后见他脸都白了,她在宫里生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太多事儿,如今皇上一早被人种了蛊毒,花颜怀着孩子,迟迟没来,按理说天不绝都从东宫进宫了,花颜也该从重云殿来这里了,再慢也该到了,可是人还没到,保不准出了什么事儿。 她立即点头摆手,“你快去吧,这里有哀家在。” 云迟快步出了帝正殿,沿着来路,飞奔地向重云殿而去。 他很快就越过了匆匆前走找人的小忠子,一路找去重云殿,小忠子看到云迟的身影,愣了愣,喊了一声,“殿下?” 云迟焦急不已,无心应答。 小忠子连忙小跑着去追,可是转眼云迟就没了影,他也跟着心慌起来。 不到片刻,云迟便一路回了重云殿,殿内依旧有不少人,只不过都不再吃喝,而是等着皇上安好的消息,云迟扫了一眼,大殿内所有人一目了然,他没看到花颜的身影,也没看到苏子斩的身影,只安书离与梅疏毓在。 二人见云迟突然回到重云殿,站在殿门口,看着殿内众人,脸色十分苍白难看,对看一眼,齐齐起身,走向云迟。 安书离来到云迟近前,对他询问,“太子殿下,皇上可安好了?你这是……怎么了?” 梅疏毓也问,“太子表兄,难道皇上……” 云迟打断梅疏毓的话,盯着二人问,“花颜呢?可看到她了?” 二人一愣,安书离摇头,“太子妃不是与你一起走了吗?” 云迟心下一沉,“苏子斩呢?可看到他了?” 梅疏毓纳闷,“子斩表兄在你们出去后,说也跟去看看皇上,让我们二人待在殿内,看着重云殿。” 云迟抿唇,猛地转身,又向外走去。 安书离一把拽住他,“是太子妃和苏子斩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云迟停住脚步,对安书离道,“本宫将颜儿交给了苏子斩,可是却忽略了一件事儿,今日来参加宫宴的那个人,怕不是苏子斩。如今颜儿不见了,他也不知在哪里。” 安书离先是一愣,然后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 梅疏毓震惊,“太子表兄,你什么意思?” “先找人。”云迟自然没时间跟梅疏毓解释,边走边吩咐,“来人,传本宫命令,封锁京城方圆五百里,火速追查太子妃下落。” 他做最好的准备,做最坏的打算。 有人应是,立即领命去了。 梅疏毓追上云迟,“太子表兄,那我呢?我能帮上什么忙?” 云迟头也不回地道,“书离,你去武威候府一趟,查真正的苏子斩去了哪里?” “好。”安书离立即去了。 云迟又道,“梅疏毓,你带着禁卫军、御林军、五成兵马,全城搜索。” “好。”梅疏毓得了吩咐立即去了。 云迟又吩咐,“云影,传东宫所有暗卫,以皇宫为中心,搜查京城方圆五百里,但有蛛丝马迹,不得错过。” “是!”云影领命立即去了。 云迟一口气下了几道命令,但依旧心慌的厉害,他走路手脚都是哆嗦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平静了这几个月,有着今日惊涛飓浪在等着他。利用了他父皇,又利用了苏子斩,引开他,对花颜下手。 花颜没有武功,灵力尽失,且怀有身孕,他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安十七在云迟出了帝正殿飞奔找花颜时,也意识到了不对,云迟一路寻找着前往重云殿,他便将重云殿周围都找了一圈,没见到花颜的影子,就连跟着她侍候的采青也不见了。 他脸色惨白地现身,对云迟道,“太子殿下,少主怕是真遭遇了不测。” 云迟听不得这话,放在袖中的手都是抖的,死死地抿着嘴角,吐出一个字,“找。” 安十七点头,这时候,他只能调动所有花家暗卫,查找花颜。 云迟站在原地,强自控制着自己,让自己镇定冷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喊,“云暗。” 无人应答。 以云暗为首的太祖暗卫自从被花颜收服后,是一直暗中跟着花颜保护的,按理说,在皇宫,若是花颜出事儿,云暗当该阻拦,若是阻拦不住,也该给他传信才是,可是,他没收到云暗的消息,如今连云暗也不见了。 天空依旧飘着雪,雪落下来,冰冰凉凉,云迟望着天地间一片霜白,一时间,他的心如这降落的雪一般无根寒凉。 他恨自己,怎么就忽视了今日苏子斩没有带小白狐现身?那个小东西,以苏子斩宠它的模样来说,今日来参加宫宴,一定会带上它。 可是,今日的苏子斩,没带它赴宴。 他回忆着今日苏子斩来参加宫宴,与安书离、梅疏毓坐在一起,众人前来敬酒,苏子斩坐着没动,满朝文武向他敬酒,他喝的爽快,来者不拒。 这个苏子斩,与苏子斩一般无二,唯一不对劲的,就是他没有小狐狸。 世上竟然有人的易容术能瞒得过花颜和他的眼目,他与他在出重云殿打照面将花颜交给他时,竟然没发现,何等的厉害?不止容貌,还有言谈举止和性情,以及揣测人心,谋算得天衣无缝,料准了皇上出事儿,他和花颜信任苏子斩,将花颜交给他照看。 他越想,越手指尖都发颤。 小忠子一路追来,气喘吁吁,见到云迟,他心里“咯噔”一声,从来没见过太子殿下这般模样,跟丢了魂儿一般,浑身颤抖,容色白如纸,他试探地喊,“殿下?” 云迟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神蓦地冷冽,“回帝正殿。” 小忠子想问太子妃是出事儿了吗?但看着云迟的表情,不敢多问,连忙点头。 云迟回到帝正殿,朝中重臣们依旧守在帝正殿,天不绝见云迟回来,他身后没跟着花颜和苏子斩,脸色猛地变了,料到怕是花颜出事儿了。 第四十五章 花颜怀有身孕,出事儿是什么后果?天不绝不敢想象。 他看着云迟的脸色,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一句话来,无论是朝中的文武百官,还是皇宫东宫的人,以及他们跟在花颜身边的人,都知道花颜在云迟心中的地位,她出事儿,最心慌骇然的莫过于云迟。 云迟扫了一眼众人,走到了武威候面前,一双眸子暗沉地盯着武威候,沉声道,“侯爷,今日的苏子斩,不是真正的苏子斩,你可知道?” 武威候一愣,不解地看着云迟,震惊不已,“殿下的意思是?” 云迟一字一句地说,“什么样的易容术才能天衣无缝?今日那个人,必出自武威候府,且十分了解苏子斩,才能模仿他模仿得彷如一人。本宫想知道,侯爷的武威候府的水到底有多深?是不是深到连侯爷都不清楚?” 武威候震惊地看着云迟,似乎懵然半晌,才消化了云迟手中的消息,他试探地问,“殿下,您说今日的子斩不是子斩?是别人易容假扮的?这……不可能吧?” 云迟目光冰凉,“侯爷确定不可能?” 武威候摇头,“不可能,今日的子斩若是别易容假扮的,岂能宫宴这么久,都不被拆穿?太子殿下,您别吓老臣。” 云迟盯着他,他眼中神色尽是震惊不敢置信和怀疑,再无别的情绪,他忽然笑了一声,“侯爷让本宫看不透。” 武威候怔了怔,拱手,“太子殿下,出了什么事儿?可否明白告知老臣?” 云迟冷声道,“本宫太子妃失踪了,今日苏子斩不是真正的苏子斩。本宫如今找不到苏子斩,也只能找侯爷了。” 武威候惊骇,“太子妃失踪,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儿,殿下怀疑子斩?怀疑老臣?” 云迟看着他,“本宫不怀疑苏子斩,但今日出了此事,由不得本宫不怀疑武威侯府,连本宫都能蒙蔽过的易容术,寻常易容术,易形易不了神,今日之人,却连苏子斩的形神都能易容,可见十分了解苏子斩。本宫信苏子斩,但看不透侯爷。”话落,他沉声道,“侯爷暂且去本宫的东宫做客吧。一日查不到苏子斩的下落,查不到太子妃的下落,侯爷就一日留在东宫,辅助本宫查人。” 武威候愣住,“殿下的意思是?” “侯爷是聪明人,当该明白本宫的意思。”云迟道。 武威候闻言住了口,沉默片刻,拱手,“老臣谨遵殿下旨意。” 云迟不再看他,对外吩咐,“来人,请侯爷去东宫。” 有人应是,立即现身,来请武威候。 武威候对众人拱了拱手,不再多说一言,出了帝正殿,由人护送着前往东宫。 武威候离开后,安阳王、敬国公、赵宰辅等人面面相觑,众人对看一眼,都看着云迟,见他面色森寒,比外面寒风飘雪还冷,这样的太子殿下,从未见过。 他们见过云迟发过最大的怒火就是斩了户部尚书,但今日,似比那日更骇人。 不过从只言片语中得知苏子斩是假的苏子斩,太子妃失踪了,这让他们也能体会云迟此时的心情。天下谁人不知道太子殿下将太子妃视若珍宝,尤其是太子妃如今怀有身孕,若是出了不测,实在难以想象太子殿下会如何? 他们不敢想! 如今皇上又中了蛊毒,昏迷不醒,似一下子就乱了。 在静寂落针可闻中,还是赵宰辅当先开口,“殿下,您说今日在宫宴的苏子斩是假的?今日老臣等人与他坐得极近,实在没看出他哪里不妥,您怎么认定他就是假的苏子斩?这太匪夷所思了。” 云迟凉声道,“本宫来帝正殿之前,将太子妃交给了他照看,如今二人都失踪了,本宫仔细回想,他不是真的苏子斩,哪怕易容得再像,他也不是,是本宫疏忽了,根本不曾想到,宫宴之上,大庭广众之下,有人竟然真敢堂而皇之以假乱真。” “那真正的苏子斩呢?”敬国公焦急地问。 “已让安书离去查了。”云迟道,“既有人能堂而皇之假扮他,不是遭遇了不测,那就是被缠住了脱不开身。” “太子殿下,如今怎么办?”安阳王看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看向天不绝。 云迟也看向天不绝,对他询问,“若是没有苏子斩,你能保父皇几日性命?” 天不绝道,“七日。” 云迟点头,“好,这七日内,父皇就交给你了。” 天不绝颔首,心下焦急担心花颜,但知道云迟比他更心急如焚,便不再说什么。 云迟出了帝正殿,站在廊檐下,望着天空的雪,这么片刻,已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想着她与花颜早已心意相通感同身受,曾经她性命垂危,他也心脉枯竭,如今他身体没任何难受异状,可见花颜性命无碍。 这一感知,让他好受些,能够冷静地去想,该怎么做,才能尽快找到她。 他已押了武威候,若是找到苏子斩,那么,也许能从他那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有人竟然能堂而皇之地假扮他,怕是短时间内找不到真正的苏子斩。 若是找不到真正的苏子斩,下一步他是不是要缉了武威侯府所有人审问? 虽然他发现不对劲的时间不长,但也不短,从安十七去找天不绝,到天不绝进宫,这时间足够易容苏子斩的那人带花颜出皇宫离开京城了。 他是带着花颜躲在京城?还是带着花颜出皇宫离开京城了? 总之,查起来需要时间。 这半年来,自从北地出事儿,他一直暗查和堤防背后之人,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从苏子斩身上下手,且筹谋得分毫不差,善于把控人心,也善于利用人心。 安阳王、敬国公、赵宰辅等人从帝正殿内出来,便看到立在廊下的云迟,太子殿下一身沉暗之气,静静地站着,似与这寂静的宫殿融为一体,汇成黑夜。 “老臣等请示殿下,是否老臣等派出府卫一起跟着查找太子妃下落?”赵宰辅拱手试探地问。毕竟武威候直接被太子殿下押去东宫了,他们不敢轻易动作。 云迟头也不回,沉声道,“不必,众位爱卿辅助本宫稳住朝局就好,本宫的太子妃,本宫自会找回来的。” 赵宰辅等人对看一眼,齐齐应是。 云迟立在廊下,不再说话,等着安书离、梅疏延、云影等人穿呼吸消息。 云影最先来回禀云迟,单膝跪地请罪,“殿下,皇宫都查遍了,没有发现太子妃的踪迹,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没有出现过打斗痕迹的地方,采青也不见了,没有人看到殿下离开后,子斩公子送太子妃之后发生了什么,当时只有采青跟着太子妃。” 云迟紧抿嘴角,“没有任何痕迹?连出宫的痕迹也没有吗?” 云影摇头,“没有,宫宴期间,没有任何一辆马车出宫,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宫。” 云迟眯起眼睛,“可查皇宫密道了?” 云影一怔,抬头看着云迟,眼中现出惊异,须臾,垂下头,“属下未曾查皇宫密道,历来皇宫密道只有皇上危急时,做离宫之用。南楚建朝四百年,代代相传,唯有皇上知晓皇宫密道,却从未使用过。” “拿一根树枝来。”云迟闻言吩咐。 云影微愣,立即起身,去不远处一颗树上折了一根树枝,递给了云迟。 云迟走出廊外,在雪地上用树枝快速地绘制了一张皇宫密道图,然后,对云影吩咐,“看清楚了?你带着人亲自查。半丝痕迹不得放过。” 云影仔细看了地上的图案,垂手应是,“殿下放心,属下这就去查。” 云影扔了树枝,轻轻挥手,一阵风拂过,地上的雪被风卷起,又轻飘飘落下雪花,刚刚他在雪面上画的图案已没了痕迹。 他眼神发冷地想着,不是没有痕迹,定然是如他这般,那人将痕迹抚平了。 除夕这样的日子,他早已让梅疏毓全城掌控,这一日京城都部守严密,虽陆之凌离开了京城,梅疏毓接手了京城兵马,但他聪明,摸清并延续了陆之凌的路子,所以,但有动静,都能查到。 如今查不到,那么只有一条路,人不会凭空消失,只有皇宫密道了。 第四十六章 云影带着人查皇宫密道,不敢放过丝毫的蛛丝马迹。 云迟便站在廊檐下等着消息,看着天色一点点从亮到暗,看着天幕一点点落下,拢上黑纱,他心也一寸寸沉了下去。 梅疏毓查了半日,匆匆进宫,对云迟禀告,“太子表兄,我带着禁卫军、御林军、五成兵马,全城搜索过了,没有太子妃的下落。” 云迟“嗯”了一声。 梅疏毓听云迟声音沉暗,抬眼看他,见他身影立在屋檐下,笼罩在夜色中,一片沉寂冷寒,他张嘴想劝说太子妃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儿的,但看着这样的他,实在是劝不出口。 谁也不能保证花颜会没事儿,毕竟在北地时,背后之人下狠手想杀了她。别说云迟担心,就是他们所有关心花颜的人,都担心不已。 在皇宫京城天子脚下,出动了这么些人,可她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与她一起凭空消失的还有苏子斩。无论是真的苏子斩,还是假的苏子斩,都无影无踪。 梅疏毓试探地问,“太子表兄,接下来该如何做?” 云迟沉默片刻,“继续查。” 梅疏毓点头,生怕这时候因为花颜失踪云迟心中一团乱麻乱了方寸想不周全,便又试探地建议,“子斩表兄身边有一只小狐狸,据说来历非同一般,太子表兄可否有办法通过那只小狐狸找到子斩表兄?” 云迟虽心乱如麻心急如焚但早已勉强自己冷静下来,早已暗暗地调动自己本源传承的云族灵力,可惜,云族皇室浸淫帝业江山四百年,被凡尘朝务牵累,代代相传下,他得到的传承微乎其微,哪怕因与花颜身心交付,又在云山禁地待过一遭,生死一刻保命尚且能用上一用,但也不足,无法以灵术追踪人迹和灵宠。 若是四百年前的花颜,能隔空封锁灵山的本事,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但是他做不到。 他抿唇摇头,“本宫做不到。不过本宫已给花灼传信了颜儿失踪一事。” 花灼的灵术传承虽不及花颜,出生时也是因为他祖父父亲微乎其微,不及花颜先天命里自带浑厚灵力。但到底因为花颜自小陪伴他日久,后天帮助他培养胜过先天传承,所以,比他强极多。但愿能有办法。 梅疏毓见云迟没失去理智,稍稍放下了心。 小忠子已陪着云迟在这檐廊下等了极久,风雪交加的天气里,廊檐下自然是极冷的,他既担心太子妃,又怕殿下冻坏了,可是他劝了好几回,云迟理都不理,其余人更不敢劝云迟,如今梅疏毓来了,他赶紧趁机小声说,“殿下,您已在这里站了半日了,这么风雪冷寒的天气,别先没找到太子妃,您先冻坏了,可怎生是好?”话落,他不停地给梅疏毓挤眼睛。 梅疏毓也是个聪明的,连忙跟着劝说,“太子表兄,小忠子公公说的对,别没找到表嫂,您先垮了。您进殿里等着消息,或者回东宫,您一直站在这里,的确会冻坏身子。” 云迟觉得这天地间的风雪能让他焦灼的心冷静下来,哪怕周身已冷的麻木,他沉默不言语。 太后这时从殿内出来,看着云迟,一脸疲惫地劝道,“皇上昏迷不醒,太子妃失踪,你若是再倒了。哀家一个老婆子,估计也撑不住了。迟儿,听话,你不能倒,至少在找到太子妃之前,你不能倒,否则,又怎么有力气早些找到她?另外,天不绝只能保你父皇七日性命,你父皇还等着你救呢。” 云迟闭了闭眼睛,压住心口的沉痛和翻涌,哑声道,“孙儿知道。” 小忠子和梅疏毓松了一口气。 太后也松了一口气。 云迟对梅疏毓摆摆手,“你去吧!看看安书离怎么至今没来回本宫消息?” 梅疏毓应是,想着他也去武威候府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云迟转身进了殿内,太后也跟了进去。 天不绝正在为皇帝行针,见太后把云迟请回了帝正殿内,他抬头看了云迟一眼,手头的针也行的差不多了,便收了手,抹了抹额头的汗,道,“这蛊毒种下的太久了,以老夫的本事,最多撑皇上七日性命。若是七日内找不到苏子斩,皇上就没救了。” 七日虽不短,但也不长。但若是想找一个人,尤其是苏子斩,背后之人今日竟然有这番算计,怕是没那么容易找到苏子斩,不管他是否有不测。 全力查找的同时,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云迟沉声问,“若是七日没找到苏子斩,可还有别的办法保父皇性命?” 天不绝琢磨着说,“云族灵术,或可延续几日,但老夫也不太确定是否可行。” “云族灵术千变,什么术法能够管用?”云迟看着天不绝。 天不绝道,“只要能暂时冻住他体内血引,也就是蛊毒之引,让蛊毒无法毒到心脉。老夫对云族术法不懂,不知太子殿下可否知晓云族术法能否做到这个地步?” 云迟沉思,他的灵术虽不深厚浅薄,不足以追踪掌控,但冻结蛊毒之引,或许可以一试。片刻,道,“本宫试试。” 天不绝道,“太子殿下在找人时,顺便琢磨七日,若是七日内还没找到苏子斩,殿下便试着动用灵力保皇上性命试试,行是最好,不行也尽力了。” 云迟颔首。 太后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皇上,又看看云迟,道,“南疆蛊毒真是害人不浅,没想到南疆都灭国取消国号了,竟然还有蛊毒存世未清除殆尽。” 云迟凉声道,“背后之人筹谋不知多少栽,早就将南疆蛊毒算了进来为祸,引线早埋得深,哪怕南疆灭国取消国号,该清除的蛊毒都清除了,但也难保有隐藏下的。”话落,他寒声道,“但愿苏子斩不是真有了不测,否则,蛊毒为祸这世间,还奈何不了?” “蛊毕竟是虫,是物,灵术却是气,无形。若说这天下有什么能奈何得了蛊虫的,除了蛊王,非云族灵术莫属。灵术已形控物。也不是奈何不了。只不过需要深厚的灵力罢了。”天不绝道。 云迟看着天不绝,忽然问,“当初,接苏子斩身上的寒症之毒,颜儿有深厚的灵力,你实话告诉本宫,难道真的非蛊王莫属?” 天不绝点头,“他身上的寒症是寒虫蛊解了后自母体里先天带的,融入骨血,且从小到大十九年。就算颜丫头灵术深厚,能一寸寸拔除他骨血内的寒症,怕是最终自己也会灵力尽失身体枯竭而死。对比来说,老夫自然不考虑,只能让她去南疆夺蛊王了。” 云迟不再多言。 太后这时开口,“皇宫既然在出事儿的第一时间封锁了,朝臣家眷们如今怕是还在重云殿内,你打算何时放人出宫?这么将人都晾在重云殿,也不是的事儿。” 云迟看了一眼天色,他自然没有忘了重云殿的朝臣家眷们,但也在等着云影查皇宫密道的消息,青天白日之下,失踪几个人,不可能没有痕迹。没查出原因,今日参加宫宴的人就暂且不能放出宫,要挨个查。 他沉声道,“皇祖母稍安勿躁,等等再说。” 太后点点头,心里也揪心得紧,却不敢提花颜一句,别说没有怀孩子的花颜就能让云迟失去理智,如今怀了孩子的花颜,若是云迟不控制自己,定然会急疯了。奈何他必须坐镇,指挥人去找,不能自己发疯地去乱找人,必须冷静以对。 半个时辰后,天彻底黑了时,安书离匆匆进了宫。 安书离进宫时,带了一大叠供词,见到云迟,他也顾不得见礼,便拱手将手中的一大叠供词递给了云迟,“殿下,我去查武威侯府,子斩不在,牧禾不在,十三星魂亦不在。子斩院落只几个扫地的仆从,只说他今日来参加宫宴了,这两日他一切如常,没发现什么不同。只在昨日,小狐狸似不见了。我觉得既然没找到他,但那等易容以假乱真之人,想必十分了解他,不是出自武威侯府,也是出自他近身之人,我便挨个审问了武威侯府里的人,这些都是侯府之人的供词,或许殿下能从中发现什么。” 云迟颔首,他等的就是这个,接过那一叠供词,翻看起来。 第四十七章 武威候有内眷仆从数百人,所以,供词也是数百份。 有识文断字的,也有不识字的,识字的人自己写的供词,不识字的人找人写的。 云迟翻看的仔细,不想错过任何可疑不妥之处,所以,一张张慢慢地翻着。 安书离累了半日,连口水也没喝上,此时口渴的不行,见小忠子看着他,便低声说,“劳烦公公,给我一盏茶。” 小忠子见安书离一脸疲惫,连忙应了一声,给他倒了一盏茶来。 安书离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云迟看完。 安书离喝了三盏茶,过了半个时辰,云迟才看完。 看完后,他沉着脸色眉目道,“从这些供词看来,武威候府没有什么不妥可疑。”话落,他问安书离,“这些人都是你亲自审问的?你怎么看?” 安书离放下茶盏道,“武威候府一共有五百三十六人,自武威候继夫人故去后,她的贴身婢女大为伤心,哀痛欲绝,没过多少时日,便染了风寒,没挺过来,死了。如今不算失踪的公子院落里的人,这些供词看着没有任何不妥,也是我亲自审问的,才耽搁了这大半日。所以,我觉得,这些人看着没有不妥可疑之处,但那婢女的死,却算得上是一件不妥的事儿。” 云迟眯起眼睛,“那婢女叫什么名字?” “绿翠。”安书离道,“据说继夫人待她很好,那一日继夫人自杀在苏子斩面前,她哭得很厉害,后来武威候厚葬继夫人,继夫人的丧事儿做完后,她就病了一场,没挨过去,被草席卷着埋了。” “埋去了哪里?”云迟问。 安书离摇头,“据大管事儿说,她在继夫人死后,病了没撑过来,死的晦气,草席卷着抬出了府,说是埋了,但其实是扔去了乱葬岗。这在京城各大府邸里,死个丫鬟仆从,主家嫌晦气的,大多都是这么处理,不值一提。” 云迟点头,“距离继夫人自杀在苏子斩面前,已过去月余了吧?” 安书离颔首,“还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大婚期间,近两个月了。武威候继夫人这么多年,偏偏如今自杀了,而她的贴身婢女也死了。这中间怕是有些什么隐情。” 云迟揉揉眉心,“太子妃在半壁山遇到苏玉竹还曾问过柳芙香的事儿,是有些疑惑,本宫后来也曾问过苏子斩,好奇柳芙香为何突然想通在他面前自杀,他脸色难看,倒也没说什么。不知与今日之事,苏子斩失踪,本宫太子妃被人以假乱真劫走是否有干系。” 安书离也揉揉眉心,“背后之人对太子妃早有杀心,不知太子妃如今是否平安。” 云迟沉声道,“本宫与她感同身受,她如今尚没有性命之忧。” 安书离闻言松了一口气,“背后之人既然没立即杀了太子妃,那太子妃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性命之险,殿下保重身体。” 云迟点头,这半日,他哪怕心急如焚,也知道,越是这时候,他越要镇定。 安书离道,“背后之人的目的不难猜,通过北地之事,也能看出,是要祸乱南楚朝纲,越是如今,南楚朝纲越是要稳,不能疏忽。” “本宫知道。”云迟抿唇,握紧了手心,“只是本宫在想,以本宫待花颜之情深,背后之人又是那么想杀她,也一直在找机会,只要杀了她,让本宫看到她的尸体,本宫也就不攻自破了,南楚江山也不攻自破了。背后之人显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为何没在得手后立即出手杀了花颜。” 安书离一怔,寻思片刻,“殿下说的是,这是为何?” 云迟沉声道,“本宫一直以来对花颜看顾得紧,生怕她出丝毫差池,也是为着这个。但没想到有人利用父皇利用苏子斩,还是钻了空子。但如今本宫没感觉丝毫不妥,那就是花颜还好好的,所以,本宫也不明白为何,难道是背后之人改了主意?不杀花颜了?不要南楚江山了?” “有人利用皇上,利用苏子斩,今日堂而皇之地参加宫宴,谁也料不到。我与他挨得近,举杯饮酒,还言谈了些话,都没发现人不对,只隐隐觉得,他今日的酒喝的多了些。太子殿下智者千虑也有一失,也怪不得你。不过,只要杀了太子妃,就能轻而易举成事儿,为何要周折呢?的确十分奇怪。” “也许是觉得这样做太轻易了,要折磨花颜,报北地之仇。也许是因为什么改了主意。”云迟不敢去想怎样折磨花颜,一旦想,就控制不住的心焦想毁天灭地。 安书离感受到云迟情绪波动忽然很大,住口不再言语,想着若是太子妃没怀有身孕,受些折磨也就罢了,但她怀有身孕,又是个自从怀孕就孕吐不止每日都受折磨的状态,岂能再受得住折磨? 他也不敢去想哪怕找得到人,可还能保得住孩子。 天彻底昏暗下来,屋中再无光线,小忠子不敢作声地点上宫灯,又悄悄退在一旁,心里也是担心死了。 云迟忽然伸手捂住脸,许久一动不动。 安书离从来没见过云迟这般模样,太子殿下哪怕是受伤时露出弱势,但也从不脆弱。这一刻,哪怕是推他一下,他怕是立即就倒地不起。 自小长大的四个人里,名声本事相当的,他与云迟性情相仿,多数时候谈得来,所以,交情比别人好一些。陆之凌与苏子斩虽脾气不大相同,但骨子里都有反骨,交情也比别人好些。 他不忍再看云迟,站起身向外走去。 云迟忽然喊住他,“不必出去了,陪本宫一起等着吧。” 这个时候,他不喜欢静,越静,他心越沉越慌越难受,却也无可奈何。 安书离停住脚步,见云迟依旧没放下捂着脸的手,但却开口拦下了他,便作罢,又走了回来,坐了下来,对云迟问,“殿下等什么?” “等云影查皇宫密道的消息。”云迟道。 安书离恍然,皇宫里找不到人,没有蛛丝马迹,京城安静得很,也没有人出宫出城没有蛛丝马迹,那么,人不能凭空消失,在皇宫里,只能走皇宫密道了。不过,他除了皇宫密道,他还想到了一种可能,试探地问云迟,“云族灵术,集天地之灵气,据说,小能隔空取物,大能移山排海,有没有可能,是以灵术让人凭空消失了?” 云迟静了片刻,慢慢地放下手,看着安书离道,“普天之下,还有谁的灵术强过花颜?云族灵术唯二传承两脉,一脉是南楚皇室,一脉是临安花家。南楚皇室早已微薄,本宫传承无几,做不到隔空取物,临安花家花灼不知能否做到隔空取物,但若是让人凭空消失,怕是做不到。数千年来,云族灵术大成者,本宫也只知道那么三四人,花颜是其中之一。” “那就是我想多了。”安书离道。 “等等看吧!”云迟此时不敢不多想,任何一种可能,都要想到,以免进行了错误的判断,不能早些找到花颜。 安书离点点头。 二人这一等,便等到了深夜,才等到了云影。 云影单膝跪在地上,对云迟道,“殿下给的密道图纸,与实际密道有些差别,皇宫密道似被人改动过,查起来有些苦难,错综复杂,这才耽误到现在。不过幸不辱命,是有人开启过走动过的痕迹,虽被抹去了,但属下等还是能看出来。” 云迟闻言心底发沉,但是对比安书离猜测的有人用灵术带着花颜凭空消失这种更可怕的对手,从密道查出来了痕迹,总算否定了背后之人身怀云族深厚灵术。算是个肯定的消息。 他沉声问,“痕迹消失在哪里?密道的出口在哪里?” 云影道,“密道的出口在半壁山后山的一处山崖,那一处山崖四面环山,荒芜得很,积雪极厚。属下带着人查了,出口外无痕迹。” “有积雪,如今大雪天气,掩藏痕迹,反而简单的很。”云迟当即吩咐,“你立即带着人再去半壁山查,京城方圆五百里,先查两日,查不到,扩大到方圆千里。” 云影应是,立即去了。 第四十八章 皇宫密道通向城外,能查得到从密道走出的痕迹,也就说明人已被带出了城。 但也保不准是个障眼法,或者是故意声东击西,毕竟背后之人无论是本事还是谋算,都是一等一。所以,云迟依旧不敢放松哪怕一丝一毫搜查皇宫、皇城的动作。 云影离开后,云迟站起身,对安书离道,“你与我一起去一趟春红倌。” 安书离点头,如今除了查武威侯府,自然还要查苏子斩身边的人,以及苏子斩名下的产业和势力。 二人出了皇宫,外面的雪一直下着,将夜幕下得一片银白。 春红倌内,凤娘、春止对坐,冬知也在房内,却没有如二人一般安静地坐着,而是在地上来回走,一圈又一圈,十分急躁。 冬知来来回回地走,让凤娘头疼不已,“冬知,行了,你安静一会儿,走的我眼前花。” 冬知停住脚步,“凤娘,公子不是公子,太子妃失踪了,你让我怎么安静得下来?” “安静不下来也得安静。”春止抬起头,看着他,“这事情发生的突然,具体情况如何,我们都不知道,如今除了安静等着,别无办法。” “等着谁?都一日了,公子还没消息,太子殿下全城搜查,太子妃也不见踪影。”冬知暴躁不已,“咱们的人难道不该动手去找公子吗?” 凤娘摇头,“有人敢堂而皇之地易容成公子参加宫宴,这是何等可怕之事?试问,我们跟了公子多少年?也会些易容之术,可能做到以假乱真?我们都做不到,那么什么人能够做到?是不是自小跟随公子的人?” 冬知住了嘴,但又不甘心,“但是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 凤娘看了一眼天色,沉默地犹豫了一会儿,“我们等天亮,太子殿下已请了侯爷入东宫,京城方圆五百里在搜查,咱们的人这时候出动,恐防打乱太子殿下的搜查计划。太子殿下若是今夜不找来,我们明日再出动人,不过不是找人,而是大力彻查我们所有人。” 春止赞同,对冬知道,“听凤娘的,公子既然将所有人和事儿都交给她管,看中的就是她这份定力,这么多年,她从没出过岔子,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慌。” 冬知毕竟年少,自小是孤儿,对苏子斩十分尊崇,对花颜也十分喜欢,少年心事儿就是在花颜那一次踏入春红倌救他时种下的,但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没有那个资格,不过也不妨碍让他将心事儿放在心里。 如今听闻有人以假乱真易容成苏子斩,带走了花颜,而真正的苏子斩不知所踪,他自然急的不行,想出去找,但有凤娘压着,他自然不得不听凤娘的。 于是,他安静了下来,盼着天亮。 春红倌这一日灯火通明,但是并未营生,所以,十分安静。 云迟和安书离来到,迈进春红倌门槛,凤娘吩咐等候云迟来立即知会她的人见了云迟,连忙跪地见礼,“太子殿下。” 云迟摆手,“起,凤娘呢?” “凤娘正在等太子殿下前来,太子殿下请。”那人连忙起身,头前带路。 来到楼上,凤娘已带着春止冬知等在门口,见了云迟,同样跪地行了大礼。 云迟看了三人一眼,淡淡道,“起吧。” 三人站起身,凤娘看着云迟,请他与安书离入座,等着他开口。 云迟坐下身,对凤娘问,“你们最后一次见苏子斩,是什么时候?” 凤娘立即道,“三日前,公子傍晚带着小白狐去醉倾斋用饭。” “当时你见了他,可说了什么?”云迟问。 凤娘摇头,“公子没说什么,只安静地与小白狐吃了饭,便回府了。” 云迟扬眉,“他一直帮本宫暗中彻查背后之人关注京城动向,见了你,连这个也没说?” 凤娘摇头,“京中近来太平静了,没有什么动向,公子是有吩咐,让人继续盯着京城各处,但属下实在没什么可禀告的。” “你常坐镇春红倌,那一日怎么去了醉倾斋?”云迟问。 凤娘道,“我听说公子突然去了醉倾斋用饭,得到消息,便过去看看。公子只与我说了两句话,让我一切照常。” 云迟盯着凤娘,凤娘直面云迟,面色坦然,云迟点头,又问,“自从武威候继夫人出事儿后,你一共见他几面?” 凤娘一怔。 “如实说。”云迟看着她。 凤娘想了想,道,“自武威候继夫人出事儿后,属下一共见了公子三次。一次是在继夫人出事儿当天,属下担心公子,便去了公子府邸。”话落,她回忆,“那一日公子神色平静,说他没事儿,便打发了属下。第二次是陆世子离京,公子去送陆世子,从城外回来时,来春红倌喝了一盏茶,也没说什么。” 云迟看着她,“也就是说,这一段时间,他没有什么不对劲?” 凤娘垂手道,“属下没发现公子不对劲,所以,今日突然听闻宫中出事儿,有人易容公子带走太子妃,属下也很是惊然。” 云迟颔首,这一段时间,他也没发现苏子斩不对劲,他见苏子斩的次数比凤娘多,每日早朝都能见到他,下了早朝,有时还在议事殿与他议事,自从因为花颜孕吐的厉害,他将议事殿挪去了东宫,他也时常出入东宫,比任何朝臣们出入东宫的次数都多。 他与苏子斩自小到大,以前互相看不顺眼,但也不是全然不了解,他也想不出有什么人能熟悉苏子斩至此,易容得天衣无缝。 若说苏子斩遭遇了不测,但牧禾与十三星魂都与苏子斩一起不见了,武威候府公子院落十分安静,没弄出动静。若说他去了哪里,以他的脾性,应该安排妥当,不该让人有可乘之机代替他堂而皇之参加宫宴才是。 除非,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但理由呢? 他对花颜之心,当初既然收了,放弃了,在北地有多少机会,他都不曾做过,更遑论如今花颜已嫁给了他怀了他的孩子?有什么原因,让他改了主意?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苏子斩自己安排,花颜孕吐的厉害,他断然舍不得折腾他。 凤娘见云迟不再开口,也不再说话。 安书离看着云迟,他面色平静,但眼眸深深,涌着无数神色,他便知道他如今怕是又在想各种可能。他此时也想到了一些可能,但又很快给否决了。 普天之下,连他都算着,除了云迟外,对花颜最好的人,非苏子斩莫属。 冬知受不了这样无声的压力和静寂,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地开口,“太子殿下,公子一定出了事情,必须尽快找到他。” 云迟抬眼,看了冬知一眼,他对这个少年还是有印象的,他沉声道,“本宫已派出人查找。”话落,对凤娘道,“苏子斩出了这等事儿,你是怎么打算的?今日是专程在等本宫来?” 凤娘垂首,“属下知道太子殿下定然会来这里,属下正在等着殿下安排。公子曾经说过一句话,一旦有朝一日他寒症发作身亡,他名下所有产业与势力,都悉数交给太子殿下。” 云迟一愣,看着凤娘,“这是他何时说过的话?” 凤娘道,“一年前。” 云迟沉默片刻,问,“后来他寒症得解,可又说过这样的话?” 凤娘点头,“公子解了寒症后,去了北地为殿下效力,从北地回来后,属下询问过公子对未来打算,公子说入朝。属下便趁机问过公子一年前的话,公子说,他在一日,便护着太子妃一日,帮助殿下治理江山,若哪一日他不在,还如他当初说过的话。属下又问若是殿下不收呢,或者殿下万一也……”她顿了顿,抬起头看了云迟一眼,见云迟听着,面色不变,她继续道,“公子说那就让我找临安花家公子花灼,一切听他安排,她会给我们这些人做最好的安排。” 云迟点头,一年前,那时是他寒症发作的最凶的阶段,他大约觉得命不久矣了。花颜那时还没进京,她是杏花落的时候进京的,那时,苏子斩每次见到他,都没好脸色,却没想到有这番安排给他。 他站起身,对凤娘道,“排查你手下的所有人,不得放过丝毫不妥之处,但有不妥,立即告诉本宫。” 凤娘也正是这个意思,他等的就是云迟这个安排,闻言单膝跪地,“是!” 第四十九章 云迟出了春红倌,凤娘立即与春止冬知一起,排查手下所有人。 安书离跟着云迟身后出来,看了一眼天色,大雪飘扬,夜色沉暗,他给云迟建议,“殿下,不如去半壁山清水寺一趟,请德远大师卜上一卦?问问吉凶。” 云迟转身望向半壁山方向,颔首,吩咐小忠子,“你进宫一趟,传我命令,打开宫门,放各府朝臣家眷们出宫。” “是。”小忠子应是,但没立即走,“殿下,您把十二云卫都派出去了,身边没人怎么行,奴才……” 云迟打断他的话,“书离跟着本宫,你去吧。” 小忠子看向安书离。 安书离对他点头,温声道,“你放心,有我陪着殿下,断不会让殿下出事儿。” 小忠子道谢,“多谢书离公子了,殿下就交给您了。”话落,他匆匆进了宫。 云迟挥手喊来一人,又吩咐,“告诉梅疏毓,守好京城,本宫去半壁山一趟。” 有人应是。 有人牵来马匹,云迟与安书离上马,出城前往半壁山。 路上,大雪寒风,在夜间,尤其寒冷。 云迟纵马疾驰,似感觉不到冷意,他想起了前一段时间,花颜想看半壁山漫山遍野的腊梅花开,他抽出一日时间陪着她去半壁山,那一日,德远大师说“观太子妃面相,印堂带有桃花色,桃花有云雾罩,故而称作桃花劫。不过桃花色稀薄,云雾却浓,虽有煞气,却不带杀气,当是无碍。”她找采青找了镜子,瞅了一眼,笑语轻松不以为意,他也觉得有他在身边,大抵出不了什么事儿,便作罢。 后来,他因为她的挑逗险些把持不住,她才说果然是桃花劫,应在了他身上。 如今回头想来,难道德远大师说的桃花劫,是出在今日的事情上? 云迟的马骑的快,似忘了身边还有一个安书离,安书离催马加速追,总是差云迟几步远,出城一路到半壁山脚下,云迟勒住马缰绳,他才追上。 他笼着缰绳的手都冻麻了,但看着云迟脸上泯灭的神色,他叹了口气。 大雪上山的路滑,又是黑夜,马匹自然难以再攀爬上山,于是云迟下了马,与安书离一起,沿着山路向上走。 安书离觉得还是应该说些什么来宽慰云迟,便开口道,“这样大雪路滑,就算背后之人劫走太子妃,哪怕出城的话,也不会走太远。” 云迟沉默不语。 安书离知道他心中难受,别人宽慰也听不进去,他看起来有多冷静,就有多心焦,只不过知道心急如焚也没用,所以强迫自己镇定冷静不放过任何一处查找花颜罢了。 安书离不再说话,二人一路来到半壁山清水寺的山门前。 山门前有一名童子手里提着罩灯在等候,见到云迟和安书离,双手合十见礼,“大师算准今夜太子殿下和书离公子会来,特命小童在这里等着,太子殿下请,书离公子请。” 德远大师不是虚名在外,他是真有些本事道行,云迟和安书离都不意外,由着小童领着二人去见德远大师。 亮德远大师的禅院亮着灯,老和尚盘膝而坐,主持方丈听到脚步声,从禅房内应了出来,见到云迟和安书离,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请二人入内。 禅房内十分温暖,驱散了云迟身上几分清凉冷冽的寒气,但驱不散他心里的寒气。 德远大师见到云迟,站起身,对他道了声“阿弥陀佛”。 云迟拱了拱手,还了一礼,盯着德远大师的眼睛,开门见山,“大师既然能算到本宫来,应该也能算出本宫来这里的目的,还望大师告知。” 德远大师不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桌案上的茶具,“太子殿下和书离公子冒着风雪行了三十里路来,先坐下喝一盏热茶,稍事休息片刻,老衲再告诉殿下。” 云迟颔首,坐下身。 安书离也随之一起坐下。 德远大师亲自给二人倒了两盏茶,放在二人面前。 云迟没心思喝茶,花颜出事儿后,他连一口水都没喝,饭更是没吃,他体味不到渴,也体味不到饿,找不到花颜,他觉得整个人都是冷的木的,身体无感都没知觉。 不过对于德远大师的好意,他还是要领的,于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德远二人对主持方丈道,“太子殿下和书离公子忙了一日,怕是连饭菜也不曾用一口,你去看看厨房,做一份素斋面食来。” 主持方丈应是,立即去了。 云迟放下茶盏,“劳烦大师费心了,本宫不饿。” 德远大师看着他,“殿下爱惜自己,就是爱惜太子妃,爱惜天下子民。人无水不活,不吃饭更是受不住,不是铁打的。哪怕殿下再急,也要先顾着自己,才有力气。” 这话太后与云迟说过,小忠子说过,安书离、梅疏毓虽然没说,但也是这个意思。如今德远大师再说,他也一样能听在耳里,但到底没胃口,不过也不好拂了德远大师一番劝诫好意。 安书离见云迟慢慢地喝着茶,气息虽也寒冷,不过总算喘息了一口气,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想到找了一日都找不到花颜的情况下,云迟定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休息的,不止今日,明日,怕是还有后日,只要一日不找到花颜,他就不会休息。他建议来半壁山,让他在这佛门清静之地休息片刻,算是对了。 山寺清净,禅房内茶香袅袅。 清水寺伙食堂的人早就得了德远大师的吩咐,并没睡下,而是早有准备,所以在主持方丈亲自去了一趟后,不多时,就端了几碟素材,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素面来给云迟与安书离。 云迟见了面,也不多说什么,拿起了筷子。 两大碗面足够分量,云迟勉强吃了大半碗,安书离其实也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将面都吃了。 用过饭后,云迟看着德远大师,等着他开口。 德远大师这才道,“那一日,老衲观太子妃面相,看出她近日有桃花劫,不过桃花虽有煞气,却不见杀气,太子妃自己就会观面相,想必不曾在意。” 云迟点头,“她是不曾在意,不过算起来,自那日她前来赏梅,也有些时日了。真如大师说的桃花劫,未免显现的太久了。” 德远大师叹了口气,“老衲今日要说的就是这个,毕竟那日观面相时日太久,老衲今日听闻太子妃失踪,颇有些后悔当日没有给太子妃卜一卦。今日卜卦,却卜不出来了。” 云迟眉心一皱,心一沉,“大师什么意思?” 德远大师知道云迟是为花颜而来,心中如何忧急,他这个出家人感受得到。他道,“看面相与卜卦不同,面相看得浅,卜卦问天机,能够知之深。若是寻常人的卦象,倒也能不见其人卜问一卦,但太子妃生来命理特殊,若是她站在老衲面前,老衲大约能卜问一二,如今却是不能了。不过,老衲可以给太子殿下卜算一卦,您与太子妃伉俪情深,夫妻一体,想必也能卜问一二天机。” 云迟本来心已沉,听到德远大师这样说,立即道,“既然如此,烦请大师为本宫卜一卦。” 德远大师颔首,倒也痛快,“太子殿下稍等,您身份尊贵,不可轻易卜问,待老衲沐浴焚香。” 云迟点头。 德远大师出了禅房。 主持方丈这时开口,“太子殿下无需太忧急,太子妃命格尊贵,不会轻易遭遇不测。另外,她即便武功灵力尽失,但也不是真正能被人欺负的人。” 云迟抬眼看了主持方丈一眼,想着昔日在南疆,南疆王派了暗人去使者行宫刺杀花颜,却被花颜察觉,五百暗人尽数折在了花颜手中,有去无回,那时,她闯蛊王宫捡回一条性命身受重伤浑身无力,却也替他断了南疆王最凌厉的剑,的确不是个能被人欺负的人。 但她如今不止武功灵力尽失,还怀有身孕,他只能往好处想,不敢往坏处想。 他点点头,“但愿如方丈所言。” 不多时,德远大师收拾妥当,焚上三炷香,盘膝而坐,让云迟同样盘膝坐在他面前,他左手拿了一副卦牌,右手拿了三枚铜钱,看样子要同时两卦合一。 第五十章 云迟盘膝静静坐在德远大师面前,看着他起卦。 “殿下闭眼,用心想太子妃所在何处?我们先试试借您心神给太子妃卜算一卦。”德远大师准备好后出声。 云迟闭上眼睛,他如今最想知道花颜落在何处,便抛去心急如焚的心思,一心想着她所在何处。 安书离坐在远处,花颜曾经为他卜算过一卦,没用卦牌,用的是三枚铜钱,他当时睁大眼睛看着花颜,并没有被要求闭眼或者焚香沐浴这般铺设,他能清楚地看到花颜周身笼罩的淡淡青雾,如今德远大师卜卦,他看不到,只看到一副卦牌和三枚铜钱。 他想着云族灵力博大厉害,窥得天机,她卜卦时看着轻松,可是卜完卦后,周身脱力,伤害极大。大约那般厉害能卜算人一生的卦象,也就花颜能做到了吧! 德远大师是得道高僧,却也做不到。 德远大师起卦,只见他手中的卦牌与三枚铜钱同时出手,以极快的手法,不过片刻,骤然一停,“噼啪”脱手,散在面前。 云迟听到声音,忽然睁开眼睛。 德远大师一张脸上神色僵硬,看着面前散落的无序的卦牌和三枚铜钱,他静了片刻,叹了口气,对云迟抱歉地道,“太子殿下,这一卦也如老衲在您来之前给太子妃卜算的卦象一样,尝试失败了。问太子妃身在何处,委实卜算不出来。” 云迟抿唇,看着面前散落无序的卦牌,问,“什么能卜算出来?” 德远大师道,“卜算您自己吧,能卜算出什么,算什么?但愿能牵连太子妃一二。” 云迟颔首,重新闭上眼睛,“本宫与太子妃夫妻一体,她任何事都与本宫息息相关。大师请吧。” 德远大师再不多言,又重新拾起卦牌和三枚铜钱,卜算云迟。 这一回,卦牌和三枚铜钱并没有半途而废散落,却也久久旋转,似不得果。 一盏茶过去,德远大师额头冒了汗,云迟静静盘膝而坐闭眼等着。 主持方丈看的担心,站起身,开口道,“师叔,老衲以功力祝您?” “好。”德远大师点头。 主持方丈连忙走到德远大师身后,盘膝而坐,双手放在了德远大师后背心。 安书离想着云迟的身份虽不如花颜命理特殊,但他是南楚太子,龙子凤孙,身份特殊,轻易不能被人窥得天机,更何况还是卜问与花颜相关之事,德远大师不知道能不能卜算出来。 大约又过了两盏茶,就在他也提着心时,卦牌忽然有序排开在云迟面前,三枚铜钱忽然蹦碎,散出了一片金星,落在了卦牌上。 德远大师似受不住气血翻涌,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喷在了云迟面前的衣袍上。 云迟猛地睁开了眼睛。 德远大师身子晃了晃,就要倒下。 “大师!”云迟伸手一把撑住了他。 “师叔!”主持方丈也从后面扶住了德远大师。 安书离腾地起身,来到了三人面前,他为了躲避安阳王妃相亲名门贵女诗会茶会,时常来半壁山清水寺躲清静,看过数次德远大师为人卜卦,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是这般内伤吐血。 德远大师被云迟和主持方丈一前一后扶住,才勉强坐稳身子,他喘息片刻,脸色苍白地睁开眼睛,看着云迟道,“果然帝王卦轻易卜算不得,太子殿下的龙气太盛,老衲这一回卜算这一卦,怕是要卧床三月不起了。” 云迟扶住德远大师的手紧了紧,抿唇,“是本宫强求了,对不住大师。” 德远大师想摆摆手,但是似乎没力气,只能摇摇头,“幸好这一卦有一二收获,老衲就算卧床三月也值得。” 云迟盯紧德远大师。 德远大师道,“老衲虽没卜算出太子殿下近况,实在是云缠雾绕,老衲道行浅薄,卜算不出来,但老衲问卜帝星运道,算出两年后太子殿下登基。” 云迟目光攸地一亮,“可还有别的?” 德远大师摇摇头,气虚力乏地道,“就这一点,险些要了老衲的命,更多的卜算不出来了。不过以老衲对太子殿下的了解,您能在太子妃命在旦夕时与他感同身受,想必若是太子妃真出事儿,您也不能善存,所以,老衲觉得,既然老衲能卜算出您两年后登基,想必太子妃是在您身边平安无恙的。” “两年……”云迟手指蜷了蜷,“卦象的意思是,本宫两年才能找到太子妃?” 德远大师摇头,“话不能这么说,老衲只是卜算不出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儿,也算不出太子殿下牵扯太子妃的丝毫,无奈之下,改求算帝星运道,才卜算出两年后殿下登基。太子妃什么时候找回来,老衲算不出,但一定能在这期间找回。” 云迟颔首,面色总算好了些,他也知道德远大师不比花颜能用灵术问卜生平,以大师的道行能算出这个已是甘愿顶着如此重伤求得的结果,着实不易,他温声道,“多谢大师了,本宫离开后,会派人找天不绝拿些治疗内伤的药来给大师。” 德远大师摆手,“妄图卜算太子殿下运道,泄露天机,本就该罚,老衲着着实实被罚上三月就是了。但愿太子殿下千万保重身体,太子妃爱惜江山,爱民如子,一定不希望她出事儿后太子殿下弃江山于不顾。” 云迟慢慢点头,“本宫谨记大师之言。” 德远大师松了一口气。 云迟站起身,亲手扶起德远大师,将他交给主持方丈照看,郑而重之地对德远大师一拜,“劳重大师了,既然如此,大师好好养伤吧!本宫告辞。” 德远大师已没力气双手合十,受了云迟一拜,虚弱地道,“太子殿下慢走。”话落,转向安书离,“书离公子慢走。” 安书离也对德远大师拜了一拜,与云迟出了德远大师禅院。 早先迎二人进山门的小童领路,送二人出清水寺。 走出山门,云迟站在山门口,任凭风雪吹打片刻,才抬步向山下走去。 安书离跟在云迟身旁,想着来这一趟,总归是有些收获。不止德远大师说的对,连他也觉得,若是花颜真有不测,云迟也不会有登基那一日的。 他自小到大,没对哪个女子动过情,自然理解不了二人的情深似海,生死相许。尤其是云迟的太子身份,动情即致命。 下了山后,云迟目光又扫了半壁山一圈,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四处山顶有火把亮光,显然是因他下命令在半壁山搜查的人。他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对安书离道,“走吧,回京。” 安书离点头,与云迟一起翻身上马,折返回京城。 二人进城时,隐约天方已见白,这一夜,南楚京城不平静,梅疏毓一直带着人全城搜查,百姓们的家里都惊动了,人人都知道太子妃被冒充子斩公子的歹人劫走了,出了大事儿,都十分配合士兵搜查。 梅疏毓从昨日午时一直搜查到天方见白,早已一脸疲惫,他带着人从一处胡同出来,正遇到云迟与安书离进城。他揉揉眼睛,喊了一声,“太子表兄?” 云迟勒住马缰绳,瞅了梅疏延一眼,“可有消息?” 梅疏毓摇头,有些泄气,“没有,我片刻没敢松懈,一直带着人查到现在,没有什么人不妥。” 云迟摆摆手,“你去歇着吧!”话落,又转头对安书离道,“你也去歇着吧。今日休朝。” 梅疏毓点点头,看向安书离,安书离也点点头。 云迟不再多言,打马向东宫而回。 他离开后,梅疏毓看着安书离,“太子表兄去半壁山清水寺一趟可有收获?” 安书离觉得德远大师卜问帝星运道之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哪怕是梅疏毓,云迟不说,他也不宜对外声张,便模棱两可地道,“说不好,算是有些收获吧,不过与如今情况对比,说来也是无用。” 梅疏毓不是个傻子,听了这话便知道怕是隐秘之事,便不再问了,点点头,愤恨地道,“真是邪门了,背后之人也真是本事,这是藏匿了多久,筹备了多久,才能如此密谋成事儿?” 安书离揉揉眉心,“已过了半日一夜了,不知太子妃如何了,但无论如何,一日没找到太子妃,一日就不能放松,继续查吧!” 梅疏毓跺了一下脚,“休息什么?我继续带着人查去。” 第五十一章 云迟回到东宫,来到宫门口,看着东宫的牌匾,他勒住马缰绳,久久不下马。 自从大婚后,每一日他上朝去,花颜有时在沉沉地睡,有时迷迷糊糊醒来与他说一句“上朝了?”的话,他吻吻她再出门,一日心情都很好,他在忙完事情回来,每次到宫门口,都匆匆进府,回到凤凰东苑,东苑都亮着一盏暖灯,她坐在桌前,或捧着一卷书卷,或因为孕吐折腾的难受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等着他。无论是她被孕吐折腾的难受,还是不难受,他总都能从她脸上看到笑意。 可是今日,他今日便这般把她丢了。 犹记得早上,她与他一起出门,他还记得他给她系披风,给她塞手炉,握着她的手出门时她柔软无骨的手心的放在他手心里的温暖,他千防万防,却没防住有人对她下手。 他闭上眼睛,浑身都在颤。 这东宫他住了十年,却是第一次不想踏进去,不想去面对没有她的冷清的东宫。他怕他踏进去后,进了凤凰东苑,忍不住先拔剑杀了自己。 “殿下?”宫门从里面打开,福管家一脸憔悴地走出来,询问地看着云迟,眼底含着希意,不过在看到云迟的面色后,那希意散去,让他连“太子妃没找到吗?”的话一句也问不出,只喊了一声。 云迟睁开眼睛,翻身下马,扔了马缰绳,对副管家哑声询问,“东宫一切可安好?” 福管家拱了拱手,恭敬地回道,“一切都安好,昨日武威候被送进来,奴才不敢怠慢,将侯爷安置在了一处院落里。” 云迟看着福管家,“将他待做座上宾了?” 福管家听到云迟这话,暗暗地惊了惊,垂首道,“布了五百东宫守卫在那一处院落,只不过吃喝款待上,没短了侯爷。” 云迟点点头,迈进门槛,艰难地进了东宫。 福管家连忙跟上,小心翼翼试探地问,“殿下,您现在要宣侯爷来见吗?” “不见。”云迟摇头。 福管家颔首,又道,“殿下一身风尘,仔细身子,奴才这就吩咐人烧水给殿下沐浴?再吩咐厨房……” “不必准备膳食,本宫在半壁山清水寺用过了。”云迟摆手,“只吩咐烧水给本宫沐浴就行。” 福管家连连应是,连忙叫来一个人,快速地吩咐了下去,他自己则跟在云迟身后往里走。 东宫自花颜没嫁进来之前,自落成之日起,云迟住进来十年,一直都十分安静,云迟以前习惯了这种安静,他每次回宫,走在进府的路上,整个东宫静悄悄的,侍候的人从不大声喧哗,各安本分地做着事情,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自从花颜嫁进东宫,嫁给他,她性子活泼,喜欢热闹,渐渐地,这么长时间,东宫似乎也有了烟火气和热闹劲儿,仆从们再不是以前静悄悄的了,也能听到些人声和动静,他每日踏进来,才有了一种叫做家的感觉。 可是如今,似乎一夜之间,东宫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让他走在路上,脚底板都往上冒寒气,虽这天气一直下着雪未停,他也不是惧冷的人,但就是感觉冷得很,周身入骨的那种冷。 他越走越慢,后来停下。 “殿下?”福管家见云迟停住脚步,试探地又喊了一声。 云迟一动不动地站着,周身气息沉的似乎拔不动脚,福管家瞧着,心疼的不行,老眼落下泪来,“殿下,太子妃一定会好好的,她那么好,上天一定会厚爱她的,也会厚爱殿下的。” 云迟点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这短短一条路,花颜在时,她用不到一盏茶,就能进到凤凰东苑,可是今日,他足足走了三盏茶还多。 福管家从来没见过太子殿下这样,似乎他身上哪怕此时给他再披一件轻薄的衣服,都能压的他一步也走不动,他掏出帕子捂住眼睛,暗暗祈祷,太子殿下受的苦够多了,五岁时皇后娘娘薨了,十五岁时武威候夫人死在东宫查无所因,太子妃在北地命在旦夕他感同身受心脉枯竭,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与太子妃大婚,刚过了几天好日子?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保佑殿下,太子妃一定要好好的。 云迟进了凤凰东苑,方嬷嬷带着人迎了出来,人人都红着眼眶,尤其是方嬷嬷一双眼睛肿的厉害,她看着云迟,也张了张嘴,同福管家一样,没问出“太子妃找到没有?”那句话来。 云迟迈进门槛,屋中虽烧着地龙,但不见花颜的影子,他身子晃了晃,在珠帘晃荡清脆的响声中,用手扶住了门框。 过了一会儿,他迈步进屋,躺去了床上,便那样和衣而躺,伸手拽了被子,蒙住了脸。 方嬷嬷跟进屋,看着云迟的模样,受不住,转身落下泪来。 自小跟随云迟侍候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有多刚强,除了皇后娘娘和武威候夫人故去那一日,在夜深人静时依稀能看到他脸上的脆弱外,寻常时候,他面色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也只有针对太子妃,才喜怒形于色,但也从没有这般脆弱过。 偏偏,谁也安慰劝解不了他的这一份脆弱。 这一刻,她几乎恨不得殿下倾慕的人不是花颜,娶的人也不是花颜。还是以前那个太子殿下,他身边换做任何一个女子,他大约都不会如此用情至深。但偏偏,就是花颜。 她既觉得太子殿下因了太子妃有了喜怒哀乐的人气,但同时又觉得,殿下这情深厚重是连命都给了太子妃,没有半分自己了。 厨房的人烧了一桶水送来,到了门口,正遇到眼泪夺眶而出的方嬷嬷,福管家看了看方嬷嬷,又看了看那一桶水,试探地问,“殿下,您现在可沐浴?” 云迟不作声。 方嬷嬷心里难受的不行,哭着哽声道,“殿下难受,让殿下静一静吧!这水……先抬进去,放屋里吧。” 福管家点头摆手,有人抬着水进了屋,放去了屏风后,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方嬷嬷不再打扰云迟,与福管家守在外面。 小忠子得了云迟的消息进宫后,传达了云迟的命令,想着云迟一时半会儿不会从半壁山回来,便在皇宫里陪着太后同时观察动静。 皇上一直昏迷不醒,天不绝在皇宫里住了下来,太后虽年纪大了,但出了这样的事儿,不敢不撑着,但也不敢死撑,怕她撑不住这时候给云迟惹麻烦雪上加霜,便在帝正殿的在外间留了下来,看着皇上,同时盯着皇宫诸事。 在天刚蒙蒙亮时,小忠子估摸着差不多了,皇宫十分安平,昨日的事情就如风过无痕一般,他待不住了,便匆匆出了皇宫,回到了东宫。 得知云迟刚回来不久,他一溜烟地跑去了凤凰东苑。 无论是方嬷嬷,还是福管家,却不及小忠子跟在云迟身边近身侍候的多,二人见他回来,此时当做了救星,方嬷嬷立即说,“你怎么才回来?殿下难受得很,你想个法子,劝劝吧,大恸伤身。” 小忠子拍拍身上的雪,听闻花颜没找到,眼眶也红了,小声说,“怎么劝啊?解铃还须系铃人,太子妃一日找不到,殿下能好吗?” 福管家捂住他的嘴,“说什么话呢!太子妃一定能找到,殿下不会有事的。” 小忠子扒拉开福管家的手,恹恹地走了进去,见云迟躺在床上,脸上盖着被子,一动不动,他怕云迟憋住,连忙来到床上,去扯云迟的被子。 云迟抬手按住,声音嘶哑,“你说本宫是不是无能?” 小忠子立即撤回手,果断哽咽地说,“殿下才不是无能,谁能想到那人借子斩公子害太子妃?若不是子斩公子,您也不会将人交给他……” “是啊,苏子斩,本宫太信得过他了,被人借他钻了空子。自小,教导本宫的太傅便告诉本宫,学制衡术,**王谋,身负江山社稷,便不可有欲有求,心生软肋,便是致命。用人,却不可过于信人。但……”他话音一转,声音极低,“孤寡之人,才配执掌天下?本宫哪怕今日依旧不信此言。不怪本宫信苏子斩,只怪本宫没识破背后之人因他设的迷障罢了。” 第五十二章 云迟话语中透出的不仅仅是自责,似乎深恨自己的疏忽和无能。 小忠子看着云迟,再也找不出话来安慰太子殿下,只能哽咽地说,“太子妃一定会好好的……” 云迟又沉默了下去。 屋中静下来,小忠子站在床前,过了好一会儿,见云迟依旧一动不动,沉浸在黑暗的情绪里,他咬着牙开口,“殿下,水一会儿凉了,您沐浴后,好好睡一觉,待您醒来,也许头脑清明,能想到这一夜疏忽的事情也说不定。” 云迟闻言手动了动,掀开被子,坐起身,去了屏风后。 小忠子知道自己这句话奏了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给云迟准备换洗的衣物。 幸好时候不太长,屏风后的水温正好,不冷不热。 云迟将自己沉浸在水里,脑中却想着那易容成苏子斩的人会将花颜带去哪里?越想越纷乱,越想越慌,越想越不敢想。 小忠子站在屏风后,守着时辰,待许久后,估摸着水冷了,怕云迟染了风寒,才试探地开口,“殿下,水冷了,您快出来吧。” 云迟强行打住脑中汹涌的揣测,从木桶里出来,换了干净的衣物,回到房间,对小忠子摆手,哑声道,“你去吧!告诉福伯与方嬷嬷,本宫歇一会儿。” 小忠子连连点头,“殿下您歇着,有什么事儿奴才盯着,但有太子妃的消息被查出来,奴才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云迟“嗯”了一声,重新躺回床上。他是该睡一觉,也许如小忠子所说,他如今头脑一片混沌,也许睡醒一觉,就清明了,能想到被忽视的东西。 于是,他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小忠子见云迟睡下,走出房间,悄悄地关上了房门,对门外的福管家和方嬷嬷交待了一声,二人也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殿下能听劝歇着就成,否则这样熬累下去,铁人也受不住。若是殿下垮了,谁来找太子妃? 福管家出了外屋画堂,站在门口,看着天色已大量,雪从昨日下着一直未停,他忧心忡忡地说,“这雪不知道还要下几日,太子妃怀着小殿下,身子骨不知可否受得了?” 方嬷嬷压低声音说,“这话别说了,仔细让殿下听见,怕是痛彻心扉。” 福管家立即住了嘴,深深地叹了口气,“愿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保佑,早些找到太子妃,让太子妃少受些苦。” 虽然知道这话说出来,也只不过是宽慰一下罢了,被人劫走,既然是坏人,怎么可能会好好待太子妃?但还是忍不住祈祷太子妃好好的,只要太子妃好好的,殿下就一定能好好的。 太后得到消息云迟回东宫了,太子妃却没找到,也觉得心口疼的厉害。她这么多年,除了盼着云迟娶妃,就是盼着抱重孙子,可是盼来盼去,好不容易双喜临门了,却出了这样的事儿,让她一把年纪也受不住。 已经半日一夜了,又这样的大雪天气,花颜又是那样娇弱的身子骨,她几乎不敢奢求孩子是否还能保住,只敢奢求花颜一定不要出事儿,否则,她的孙子怕是也保不住。 半日一夜间,皇上昏迷,太子妃被人劫走失踪的消息不止传遍了京城的市井巷陌,也传出了京外。 无数人纷纷揣测,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胆子,公然易容成苏子斩,堂而皇之地参加宫宴,在云迟的眼皮子底下劫走太子妃。 还有,真正苏子斩失踪了,到底是遭遇了不测,还是去了哪里?以及武威候被太子殿下请去了东宫做客。说是做客,谁也不知道是审问还是如何。 总之,京城内外,至少方圆五百里,在紧锣密鼓地搜查彻查中,百姓们虽然心中惶惶然,但十分配合,并未生乱。 安书离回到安阳王府,便被安阳王妃一把拉住,“书离,到底是什么人劫走了太子妃?太子妃当真半丝音讯也无?” 安书离疲惫地点头,“娘,至今没查到是什么人。” 安阳王妃虽想再多问几句,见他一脸疲惫,便打住话,催促他说,“快去休息吧!从昨日晌午到今日,你还没歇着。” 安书离点点头,也不再多言,去歇着了。 梅疏毓又咬着牙亲自盯着查了大半日,依旧毫无结果,疲惫着一张脸,去了东宫。 福管家见他来了,连忙见礼,急声问,“毓二公子,可有太子妃的消息?” 梅疏毓摇头,恹恹地说,“没有。” 福管家闻言见了他的精神气顿时一散,“那您来找殿下……” “就是来跟太子表兄说一声。”梅疏毓问,“太子表兄呢?” 福管家道,“殿下小憩了一个时辰,如今在书房。” 梅疏毓点头,摆手,“不必带路了,我自己去见太子表兄。” 福管家颔首。 梅疏毓抬步向云迟的书房走去。 云迟睡了一个时辰,强迫自己入睡,但依然没睡太实,鼻息间锦被里是花颜的味道,让他哪怕睡着都心慌,忍了一个时辰,他再也躺不住了,便去了书房。 梅疏毓来时,他正收到了梅疏延从兆原县送来的密信,走的是临安花家的暗线,当初,他让梅疏延查北地通往京城的必要关卡,可有什么人通关?那一个月来,查到天冷风寒,没多少人通关,就连镖局在那一个月都没有走镖接活,从兆原县通关的记录寥寥无几,与往年的通关密集之势大有不同。 后来,他又吩咐云影查往年从兆原县的通关商队,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因诸事太多,他吩咐云影撤回了人手不再查此事,却没让梅疏延停止彻查。 今日,梅疏延便查出了一件事情,密信与他。 他查到,有一商队,贩走私盐生意,掺杂在茶叶里,虽每回走镖的分量极小,但耐不住商队大,算起来,也有不小的量。这商队从南陵出发途径兆原县周折到北地再换个商队转往南疆,绕了一个大圈子,才一直隐秘不被人查觉。 他查出似乎与南疆厉王府有牵扯,只不过因厉王已死,南疆厉王府不复存在了。所以,查到南疆,线索就断了。 这个商队,背后的东家,却是岭南王府。 他查到这个消息,不敢耽搁,也不敢再往下查了,立即送密信进京禀告云迟。 当今皇上登基,也是经历了一番血雨腥风的,毕竟当今皇上出生后,因早产,身子骨弱,一直用好药精心地养着。他是当今太后嫡子,虽聪明,但奈何身体原因,便显得弱了些。先皇有庶子虽不多,但有几个厉害的,能文能武,且身子骨硬朗。 太后是个有些手腕的人,又有北地程家做靠山,加之当今皇上是嫡出,且宅心仁厚,继位名正言顺,所以,获得了大部分朝臣的辅佐,将有异心的几个皇室庶子发配的发配,废除的废除,最终只留了一人,便是这岭南王。 岭南王是一个宫女所生,那宫女生产后大出血,当今太后为了将来皇上登基有人扶持,便将岭南王养在了身边,只不过没有记在她名下,只给了他一个庇护之所,这也是念着皇上身子骨弱,怕养熟了将来夺嫡,总之,岭南王虽不是太后亲生,却是太后养大的。 俗话说,生恩大,但养恩更大。 所以,岭南王虽不是太后亲生,却胜似太后亲生。在扶住皇上登基后,太后做主,赐婚了赵宰辅的妹妹嫁给了他。大婚后,岭南王自动请缨镇守岭南,为皇上守一方国土,皇上封他做岭南王。 皇上登基二十年来,岭南一直安平的很,岭南王也很少进京,七八年进京为太后祝寿一次。太后也常对云迟说,“你王叔是个孝顺的孩子。” 当初,查出赵宰辅妹妹岭南王妃因嫉妒对梅府大小姐下寒虫蛊,被梅府二小姐给挡了灾,后又查出云迟与苏子斩遭人下毒,这也是因念着岭南王和赵宰辅的辅助皇帝登基之功,皇上和太后压下了此事,让岭南王自己处理岭南王妃的原因。 所以,如今查出岭南王府与南疆厉王有私盐牵扯,那么,可还有别的牵扯? 云迟没忘花颜曾说她“不止识得岭南王妃,还识得她的一双儿女,都是教养极好,那样的女子,是会为了嫉妒而害人?我不大相信。”的话,他暗想,他的父皇和皇祖母是否对岭南王太放心了? 背后之人,是否与他有关?劫走花颜之人,是否与他有关? 第五十三章 梅疏毓来到门口,看着紧闭的书房,在外自报了一声。 云迟打住思绪,放下密信,哑声道,“进来。” 梅疏毓推开房门,进了云迟的书房。 云迟抬眼向他看来,不用问,只看他一脸疲惫丧气恹恹的脸色,便知道全无收获,他摆摆手,“坐吧。” 梅疏毓坐下身。 云迟对他问,“可用饭了?” 梅疏毓摇头,苦哈哈地说,“从昨日午时到现在,就喝了几口水。” 云迟也不多言,对外面喊,“福伯。” 福管家已来到门口,应了一声,“老奴在。” 云迟吩咐,“吩咐厨房,给他弄些吃的来。” 福管家应是,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试探地问,“殿下,您也吃一些吧,晌午了。” 云迟不抗拒地“嗯”了一声。 福管家松了一口气,立即去了。 云迟亲手给梅疏毓倒了一盏茶,“辛苦了。” 梅疏毓受宠若惊,连忙接过,“忙了一日夜,什么也没查到,白忙一场,当不得太子表兄一声辛苦。” 云迟抿唇,脸色平静,“牵扯了苏子斩,悄无声息布置的天衣无缝,显然不是一日半日的筹谋,论根基藏的深,怕是少说也得几十年,也许更多。岂是一日半日就能查出来的?” 梅疏毓惊骇,“太子表兄,至今全无消息,接下来,再怎么查?京中没找到人不说,也查不出是什么人动的手脚,我密切注意各府的动静,昨日到今日,各府连个走动的人都没有,太平静了。” “若非如此,本宫也不会丢了太子妃,背后之人也不会这么有本事劫走人。”云迟睡了一会儿,脑子多少清明了些,此时是真正地冷静凌冽,“你也累了,一会儿用过午膳,先别查了,歇上一日,明日带着大批人马,去半壁山,将整个半壁山给我翻一遍。” 梅疏毓睁大眼睛,“太子表兄的意思是半壁山有藏污纳垢?那可是佛门圣地,应该不至于吧?” “佛门圣地是清水寺。”云迟沉声道。 梅疏毓试探地问,“那清水寺查吗?” 云迟抿唇,清水寺的主持方丈与花家有渊源,交情颇好,德远大师是正派的得道高僧,但也难保清水寺没有异心着,毕竟佛门之地,也好藏匿东西。于是,他道,“查,清水寺也查,整个半壁山,不要放过一丝一毫,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给我掀开了查。” 梅疏毓颔首,郑重地说,“太子表兄放心,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将半壁山地毯式一寸寸给你挖开了。” 云迟点头,只云影带着十二云卫与东宫暗卫,查方圆五百里,不能一寸寸将半壁山查个彻底,如今他只能让梅疏毓来。 梅疏毓又问,“那看守京城……” “本宫会交给小五。”云迟道,“他前往北地跟随太子妃历练一番,也能堪大用了。” 梅疏毓曾听闻五皇子跟着花颜前往北地走了一遭又前往临安花家走了一遭,十分羡慕,那天他回京,遇到五皇子,还将他叫去了酒楼里勾肩搭背喝了一场,顺带听他说了说在北地惊心动魄的事儿,听的他心潮澎湃,云迟选五皇子,确实堪用。 他点点头,“好,我稍后就与他交接一番,他对京城熟悉的很,跟随表嫂历练了一番,好上手的很。” 云迟点头。 二人说话间,福管家已让厨房做好了饭菜,带着人送来了书房。 梅疏毓确实饿了,打住话头,云迟虽没什么胃口,也不觉得饿,但还是勉强自己吃了些饭菜。越是这时候,他越要冷静爱惜自己,他若倒下,谁来找花颜? 哪怕他恨极了背后之人,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但此时,也要稳住心神不能乱。 也许,背后之人带走花颜,不杀了花颜,就是想看着他自己乱也说不定。 不管是什么原因,一日找不到花颜,他一日就不能倒下,找到了,更不能倒下。 用过饭菜,云迟派人喊了五皇子前来。 五皇子对于花颜的失踪,也十分忧急,带着十一皇子找遍了皇宫,后来怕太后受不住,便在宫里陪着太后守着皇上。今日又是一日了,他担心云迟,本来打算晚上再来东宫,却不想云迟先一步派人找他,于是,他立即便来了东宫。 五皇子来到后,云迟吩咐他接替梅疏毓看守京城。 梅疏毓吃饱喝足,有了些力气,听完云迟的吩咐,见五皇子看来,便将手里的令牌递给了他。 五皇子知道云迟让他跟着花颜历练,早晚有一日要得用他,他一直等着云迟的安排,没想到先等来了镇守京城兵马。他有些犹豫,“四哥,我虽有些文采,但武功着实差了些。” 他本来觉得自己入朝,能辅助云迟从文政,却没想过接看守京城兵马的兵权。他怕自己做不好。 云迟道,“只是暂代,本宫让敬国公协助你。” 如今朝中的一众老臣,云迟醉相信的莫过于敬国公,而且敬国公是军功出身。 五皇子闻言松了一口气,立即接过了令牌兵符,“是,四哥。” 梅疏毓上前拍拍五皇子肩膀,一脸疲惫地说,“有敬国公在,简单的很,他老人家往人面前一站,就自带刚硬杀气。你也是在北地腥风血雨里滚了一遭的人,别怯阵。” 五皇子点头,“四哥信我,大约我如今是最合适的人,一定不负四哥所望。” 云迟颔首,对他摆摆手,“你自己去敬国公府找敬国公吧。” 五皇子应了一声,见云迟一脸平静,本想劝他一句“四嫂一定会没事儿的。”,但看他如今平静神色,估计已听了不少,倒不必说这话了。便拿了令牌,出了东宫。 五皇子离开后,梅疏毓也是累的很了,干脆就在东宫歇下了,准备歇两个时辰,养养精神,带着大批人马去半壁山掘地三尺。 安书离回了安阳王府后,也歇了一个时辰,如今皇上昏迷不醒,苏子斩失踪,花颜失踪,云迟将武威候请到了东宫做客,朝臣们没有多少人能让云迟信任,所以,他也不敢歇太久,养了几分精神后,便起身,打算前往东宫,与云迟商议接下来怎么找花颜。 他觉得,既然一日夜找不到人,是不是该换个法子。 他一边收拾,一边想着什么法子最是有效,这样的大雪天气,他不相信有谁能带着人翻山越岭在一日夜见出了京城五百里。所以,人从密道出了半壁山的话,也一定还在京城不远处。 毕竟,花颜出事后,云迟反应的也够快,不过两三盏茶的功夫,便命人全城戒严,京城方圆五百里封锁了。 这样快速的封锁,只要不是插了翅膀,飞不出京城五百里,即便飞出去,必有痕迹可查。 他正想着,安阳王妃匆匆来了。 安阳王妃似乎走的很急,连婢女都跟不上她的脚步,这样大雪的天气,她连把伞也没撑,身上也没披披风,似乎有什么事情赶的很急,一定要尽快过来。 安书离纳闷,走了两步,迎到门口,安阳王妃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挑帘冲了进来,见到安书离,立即一把拽住他,“离儿,娘想起来了!” 安书离一怔,看着安阳王妃,“娘慢慢说,你想起什么来了?” 安阳王妃喘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安书离的胳膊说,“娘想起昔年那位佩戴金丝袖扣的人是谁了。” 安书离闻言盯紧安阳王妃,“娘,是谁?” 安阳王妃对外面喝了一声,“都出去,躲远点儿,不准任何人闯进来。” “是,王妃。”有人应是,立即退了出去,躲去了老远。 安阳王妃见没人了,对安书离压低声音说,“是武威候夫人,昔年她佩戴过。因她故去了五年,时间有些长,娘自从听你提起这事儿后,一直想着是活着的人,却没想过死去的人,才一时没想起是她。” 安书离有些吃惊,“娘,您确定是武威候夫人?” 安阳王府肯定滴说,“娘确定,就是她戴过,只不过只戴了一次,被我晃了一眼,你不是也见过吗?你也仔细想想,是不是她?有没有些许印象?今日,我一直想着怎么有人冒充子斩劫走太子妃呢?想子斩想的多,突然就想起了她娘和这事儿。” 安书离仔细想了想,似乎隐隐约约记忆里那身影还真是武威候夫人,他立即说,“娘,这事儿您谁也不要说,儿子这就去东宫告知太子殿下。” 安阳王妃摆摆手,“快去吧。” 第五十四章 安书离觉得这件事情十分重要,片刻也不耽搁,连披风丝带都没来得及系,只伸手拿了披风,一边走一边往身上披,出了他的院落后,吩咐人备马,快步来到门口,拿了马缰绳,翻身上马,纵马向东宫疾驰而去。 很快就来到了东宫门口,守门人见是他,连忙请了他去云迟书房。 云迟在五皇子和梅疏毓离开后,又拿起梅疏延那封密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脑中想着应对之法。 福管家禀报安书离来了,云迟放下了密信,吩咐,“请书离进来。” 安书离一路赶来的急,却因为有武功内力在,不见冒汗,他推开书房的门,见云迟虽面色不太好,但神色与以前一样,恢复了十分的镇定态势,他深吸了一口气,给云迟见了礼。 云迟抬眼看着他,问,“什么事情这么急?有什么消息?” 他不敢祈盼是花颜的消息。 安书离关上书房的门,对云迟道,“我娘方才想起来一件事儿,我觉得该第一时间来告诉你。我娘说昔年曾见过武威候夫人佩戴过金丝袖扣,因她故去了五年,时间有点长,她一直想着是活着的人,却没想过死去的人,自听闻有人以假乱真苏子斩劫走太子妃,她才想得多了些,想起了武威候夫人。” 云迟一怔,如安书离乍然听到此事时一般表情,盯着安书离,“此事当真?” 安书离立即道,“我娘断然不会撒谎,也不是胡言乱语的人,我曾说我见过,却想不起来是谁让我有这个记忆,今日听我娘提起武威候夫人,让我也仔细想想,我才恍惚地想起,似乎我印象中的那个人正是武威候夫人。因是我很小时的记忆,又故去了五年,我是没想起来,我娘说她只见过她佩戴过一次,大约是那金丝袖扣特别,才让她至今十几年了都有这个印象。” 云迟听罢抿唇,搜寻自己的记忆,在自己的记忆里,似乎没见到,但安阳王妃性子爽快爽直,的确不是个爱胡言乱语的人,尤其这件事情重要,她也不会随意瞎说。安书离虽印象薄弱,但他自幼聪明,记性不差,既然他们二人见过姨母佩戴过这个袖扣,那么,十有八九就是了。 那统领佩戴金丝袖扣,怕就是武威候夫人那一枚袖扣。 云迟看着安书离,“你上次说袖扣虽常见,但金丝袖扣不常见?” 安书离颔首,“上次我说过,二十年前,江南织造的一位老手艺人用祥纹血玉融了金丝,才做了一枚金丝滚水袖金边的金丝血玉袖扣,这枚称作金丝袖扣的事物,普天之下,只有一枚。” “所以,也就是说姨母佩戴的那枚金丝袖扣,与如今背后那统领佩戴的金丝袖扣是一枚了?”云迟问。 安书离点头,“那老手艺人因病故去,金丝袖扣的手艺就失传了。若传言做真的话,自然就是这一枚了。” “姨母……”云迟拇指和食指轻捻,吐出这个称呼在舌尖打转了半晌,才道,“若是王妃早想起几日就好了。” 安书离想着他这一路赶来东宫时,想的也是这句话,若是她娘早想起几日就好了。当年江南织造的那位老手工艺人将当世独一无二的金丝袖扣送给了一位恩人,想来就是武威候夫人了。 当日他想起此事时,太子殿下让他查江南织造,那位老手艺人的恩人是何人?因那老人已死,时间太久远,而他追查的时间来说又短,面前还没查出来。 若是他娘能早几日想起,若是他能早查出来,也许,目光就先盯上武威侯府了。也不至于因苏子斩出身武威侯府,且在武威侯府公子院落与武威侯府一墙之隔,就对那一片地方过于放心。 只要早几日知道这件事儿,那么就提前查武威候夫人的金丝袖扣为何被那统领佩戴在身上?也能提前询问武威候或者苏子斩,估计也不至于全无防备地任由人以假乱真冒充苏子斩劫走太子妃…… 他想到这里,继续往下深想,忽然对云迟道,“会不会那人就是苏子斩?” 云迟本也在寻思,此时抬眼看着安书离。 安书离被自己的想法难得地深想的冒冷汗,但还是说,“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人易容假扮,那人就是苏子斩?他其实就是想劫走太子妃?若是武威候夫人佩戴过金丝袖扣,我都有印象,他没道理没印象,另外,那一日我带回的那名梅花印卫是他审问的,至于真正审问出什么,他也许隐瞒了,或者说,暗中之事,都是他。毕竟,也只有他不会杀太子妃。若这是那背后之人,恨太子妃很的牙痒痒,太子妃若是真落入他手,以那人的狠辣手段,一定会杀了太子妃。” 云迟目光深邃,静静地听安书离说完,对他道,“在北地,那统领与花颜交手时,用地下城要埋了花颜时,花颜动用灵力本源救北安城百姓时,苏子斩在京城。昨日你也听见了,他将这些年名下产业势力早就交代好,若是他一旦有事儿,都交给本宫。你觉得,这些事情,真都是苏子斩的谋算?” 安书离闻言又犹豫了,“去年北地发生动乱,我在川河谷治理水患,不是十分清楚。若如殿下这样说,那不是苏子斩,会是武威候府的何人呢?那么名贵的金丝袖扣,武威候夫人给了谁?左右不会轻易送出去。” “本宫也没印象姨母曾佩戴过金丝袖扣,不过也相信王妃和你一定见到过姨母佩戴过。子斩自小与本宫一起长大,他的性情虽多年来一变再变,但忠于南楚,忠于社稷之事,断然不会变。若没有花颜,他断然不会入朝,但绝对不会害本宫,也只是跟本宫不对付罢了。”云迟沉声道,“至于金丝袖扣,本宫这就去问问侯爷。” 安书离这才想起武威候来东宫做客了,他点点头,“是该问问侯爷。” 云迟站起身,“你与本宫一起。” 安书离颔首。 二人一起出了书房,去了安置武威候的院落。 武威候自在宫里皇上出事儿花颜出事儿后,被云迟请来东宫,也没吵没闹,安静地听从了云迟的安排。 虽是做客,但其实是软禁,吃喝没少了他。 武威候正在想着云迟什么时候见他,是一两日还是三五日,他想着以对云迟这么多年的了解,大抵会三五日或者更多,但没想到不过一日,云迟便来见他了。 他站起身,对云迟见礼,面色平静,“太子殿下。”话落,又对云迟身后的人拱手,“安大人。” 安书离拱了拱手,“侯爷。” 云迟也不落座,盯着面前的武威候,将他面上寸寸汗毛都盯的不留缝隙,也没说话。 武威候坦坦然然地任云迟盯着,开口询问,“不知殿下可找到了子斩和太子妃?” 云迟依旧不语,依旧看着他,看的最多的,是他的眼睛。 哪怕一个人骗人,他的眼神最骗不了人。但这话不是绝对的,真正会骗人的人,连眼神也是会骗人的。 这么坦荡的眼神,不代表就不骗人。 云迟一直觉得武威候心思深,让人看不透,哪怕这一刻,他就站在他面前,任他看个彻底,他也依旧觉得。但他处处又表露出忠心和坦然,这么多年,除了他侯府内院娶柳芙香弄出了那一出不光彩的事儿外,跟着朝臣们偶尔装糊涂外,没干什么危害江山社稷的事儿。 他的记忆里,他对姨母确实很好,对苏子斩也确实很好,从没放弃为他找神医天不绝,哪怕天不绝是他昔日的情敌,是姨母心里念着的人,但为了儿子,他也做了。对于南楚皇权,他也十分拥护,从父皇是太子时,他一直就辅助他。 皇上每次提起武威候,也只说他明明是个聪明人,但有些事儿办的有些糊涂,不过人没有十全十美,宁愿要个糊涂的臣子,也不要太聪明过了头的,不好掌控。 如今,他看着武威候,盯了他许久,想着好一个聪明又会糊涂的人。 他负手而立,声音平静温凉,寡淡一如往昔,带着丝漫不经心的清寒,“姨母有一枚金丝袖扣,侯爷可知道去了哪里?” 第五十五章 武威候一怔。 云迟就在他这一怔中,从他坦坦荡荡的眼睛里,看出了些许情绪。不过也就那么一瞬,他眼底布满了疑惑,“太子殿下这话是从何说起?本侯不记得夫人有什么金丝袖扣。” “哦?侯爷不记得吗?”云迟淡笑,笑意不达眼底,“那侯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姨母有一枚金丝袖扣,不是市面上那种常见的袖扣,二十年前,江南织造的一位老手艺人用祥纹血玉融了金丝,做了一枚金丝滚水袖金边的金丝血玉袖扣,普天之下,只有这一枚,送给了姨母。这么珍贵的金丝袖扣,侯爷在姨母生前,素来待姨母心细,处处对姨母都好极了,能不记得她曾经佩戴过这枚事物?” 武威候垂下头,请罪道,“老臣实在不知此事,老臣虽待夫人情深,但做得也有不好之处,若殿下说的却有此事,老臣还真想不起来,毕竟时间太久远了。” 云迟眯起眼睛,“侯爷可真是本事啊,藏的可真深,你抵死不承认,是打定了本宫奈何不得你吗?” 武威候抬起头,坦然地看着云迟,“殿下,老臣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臣不知就是不知。老臣一直以来效忠皇上效忠南楚,虽于家室上糊涂,但对朝事从来兢兢业业,不敢懈怠,虽有人易容成子斩劫走了太子妃,老臣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儿。望太子殿下明察。” 云迟冷笑,“本宫明察了之后才来问侯爷,可惜侯爷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 武威候拱手,“殿下要定老臣的罪,请殿下拿出证据。不能因为有人冒充子斩劫走太子妃,殿下便因此怀疑老臣冤枉老臣。” “证据不急,本宫会给侯爷的。”云迟看着武威候,想着他还是低估了他,他一句全然不知道,便推卸的一干二净。若是真不知道,他眼里也不会一瞬间在听说此事说闪过情绪了,也不会连想都不想,就说没见过了。 无论是安阳王妃,还是安书离,哪怕是他,还有当初听安书离说有印象的苏子斩,都毫不掩饰地想了许久,才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还是没见过。 而武威候,一口咬定没见过。 好一个没见过! 他一直觉得武威候其人颇深,让人看不透,无论是前往西南境地平乱,还是前往北地肃清,以及治理川河谷水患,或者布控京城布防,他哪怕安排了赵宰辅,都会避开武威候,哪怕他自动请缨,他用苏子斩也不用他。 他不太相信武威候,也是有这个原因。 如今可见,他不相信他是对的,不敢说他与背后之人是什么关系,但恐怕一定有联系,或者说,是他本身,或者说是他拥护背后之人,或者说是一条绳上的,亦或者他是知情者。 总归,他不可能干净。 昔年,他在南疆,为了救姨母,拿出了什么传家至宝与南疆王交换,让南疆王同意用寒虫蛊救姨母,而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东宫那株凤凰木是用死蛊养的? 他看着武威候,又寡淡地道,“那么侯爷可知道死蛊?可知道我母后姨母就是死于死蛊?” 武威候坦然的眸中又闪过情绪,不过也只是一瞬,便溢满惊然,神色惊怔,“太子殿下,你说什么?” 云迟攸地一笑,“本宫很好奇,侯爷对我姨母,当年是抱有一颗什么样的心思追着她明知在她心里有倾慕之人的情况下入宫请旨赐婚不惜借酒装疯玷污了她的清白也要娶她?” 武威候面色猛地一变,忽然震怒,“殿下,夫人已逝,生前对你昔年多有照拂喜爱,你就是这般侮辱她的吗?” 云迟盯着他震怒的脸,脸上布满冷意,不答他的话,又扔出一句,“本宫想知道,侯爷想要乱了南楚江山,为何在父皇当年还是太子时你们一起前往南疆时没下手?反而借南疆王之手,带了一株凤凰木回来,那时候,你可想过让我姨母因此而死?” 武威候气血翻涌,看着云迟,咬牙道,“太子殿下,你句句怀疑老臣,是想老臣已死已证清白吗?” 云迟目光平静,“侯爷怎么能死?侯爷可是南楚的肱骨重臣,没了侯爷,南楚的朝堂可就没滋味了。”话落,他转身,不再逗留,出了房门。 安书离一直看着二人来往,如今见云迟离开了,武威候依旧一脸怒气,他深深地看了武威候一眼,跟着云迟出了房门。 二人离开,武威候目光一直相送,外面大雪纷飞,他不必走出去,也知道今日大年初一,皇上昏迷,太子妃失踪,朝野上下满京城怕是都没半丝过年的喜庆。 他站在原地许久,直到云迟身影消失,他才坐回椅子上,面上怒意褪去,一双眸子平平静静,面色也平静无波。 云迟出了安置武威候的院落门口,又走出几步,停住了脚步。他没撑伞,雪花落在他身上,头上,短短时间,便将他青丝墨发青袍上染了白霜。 安书离停在他身后半步,身上也落了雪花白霜,但云迟的气息更冰冻冷冽,让他都有些不敢靠近。他道,“殿下爱惜身体,天寒地冻,仔细伤身。” 云迟沉默片刻,抬步往前走,同时冷声开口,“书离,旁观者清,由本宫与武威候这一番交手,你能体会几分实情。” 安书离道,“十有八九,侯爷怕是一直都藏的太好太深了。” 云迟笑了一声,冷得很,“如此沉得住气,如此坦然面不改色地与本宫胡扯隐藏,若非本宫盯着他不错眼睛,还真是会觉得他忠心不二,从来没有不臣之心呢。” 安书离欷歔,虽然他也觉得武威候有些深,至少比敬国公和他父亲安阳王让人觉得深不可测,但一直以来他偶尔有些糊涂事儿太让人说道,所以,掩盖了他本身,才让人觉得,他与他们是一样的,其实不然。 他揣测道,“难道子斩出事儿,与侯爷有关?侯爷若是真与背后之人牵扯?那子斩呢?到底是父子,难道一直以来他不曾察觉?还是察觉了,只不过隐瞒着,才造成了今日之祸?” 云迟闻言不语,他对武威候不太信任,苏子斩似乎也不太信任武威候,他与他虽不对付,但自从为了花颜,他入朝守护他,便与他某些想法不谋而合。 他敢肯定,在从北地回京之前,他一定没察觉武威候如何,否则以他的脾气,估计会直接站在武威候面前,毫不客气。至于回京后,至少他与花颜大婚后,因为花颜孕吐,他每日都抽出大半精力关注照顾她,加之京中一直太平,他与他议论朝事儿时,没发现他异常隐瞒什么,若是他隐瞒了,那么…… 一定是十分不好说的事情,或者是不敢与他说的事情。 他沉声道,“你觉得,接下来该如何查?” 安书离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虽云迟、苏子斩、陆之凌与他,他们四个人里,他与云迟走动的近些,但与苏子斩,打的交道还真不太多,不及陆之凌,在西南境地平乱时,二人了解的深了些。 所以,也是基于这个,他才有所怀疑是不是苏子斩为了花颜谋定而后动不在乎她怀有身孕夺了他,但被云迟否定,他也觉得云迟了解苏子斩,他说不可能,那就是不可能了。 打消了这个想法后,他便将武威候与苏子斩父子放在了对立面上考量,片刻后,对云迟建议,“太子殿下既然认准侯爷有鬼,那么,不如就查查武威侯府的发家史,也许有收获也说不定。” 云迟猛地停住脚步,看着安书离,“你的意思是?” 安书离道,“没有无缘无故的乱社稷谋反,不管侯爷是否是背后之人,如今都脱不开与背后之人牵扯。既然梅花印卫被那统领掌用,由梅花印卫追溯到四百年前的后梁皇室,也就说明,后梁嫡系后裔存在。所以,查武威侯府的发家史,也许顺带的能查出些东西,只要查出些什么,也许对找寻太子妃有力。” 云迟点头,沉声道,“本宫的人都派出去了,此事就交给你来查吧。” 安书离颔首,“好。” 第五十六章(一更) 梅疏毓歇了一觉后,有了些精神,片刻不耽搁,出了东宫,带着十万兵马,前往半壁山搜查,以半壁山山脚为起点,沿着半壁山山脉,三步一名士兵,不放过一块土地。 大雪一直下着未停,颇有让京城再来一场雪灾的架势。 一晃两日,京城内外被搜查了个天翻地覆,花颜却不知道,她昏迷了两日。 这一日,她醒转,还未睁开眼睛,便对四周有了感知,四周颇为寒冷,像是身在冰窖中,有一个人,待在她的不远处,气息似与寒冷融为了一体。 她感知那个人,气息陌生又熟悉。 她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幕,攸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是漆黑的那种黑暗,不见事物,她身子似躺在一块硬邦邦的板子上,她动了动手指,浑身虽僵硬疲软,但是却能动,并未被束缚,她慢慢地坐起身,头顶似又碰到了一块硬硬的板子,发生了“铛”的一声响声。 这一声响声虽轻微,但却在黑暗的静寂中尤其清晰。 她动作一顿,伸手摸向头顶,是板子没错,又摸向四周,一样的板子,伸开脚,踢到了脚下的板子,又发出“铛”的一声响声。 这“铛”的声响颇有些厚重,她心中一下子明了,原来自己躺在了棺材里,而且还算得上一副上好的棺材。 而他感知到的那个人,在棺材外。 连续发出的声音没让那人动弹过来,也没说话,所以,她没急着出去,先伸手放在了小腹上,两个多月的小腹尚感觉不出来什么,她伸手给自己把脉,半吊子的医术能感觉出是滑脉,孩子安好,遂放下了心。 她这才伸手推了一下,没推开棺材盖上的板木,又用力,才让颇为厚重沉重的棺材盖挪动了丝缝隙,透进了些许光来。 光线虽昏暗,但还是能让她清楚地看清了,果然自己躺在了一口棺材里。棺材没被钉死,她才能掀动棺材盖。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几日,但到底目前还没杀了她。 本来那一日她觉得会没命,却没想到如今还能活着。 她又用力推了两下,手骨绵软无力,力气太小,效用不大,她索性不推了,对外面开口,“喂,帮我掀开这板子,重死了,我没力气。” 她话语随意,像是外面的人是她的要好的熟人。 她话一出口,外面传来“呵”地一声冷笑,便再没声音。 花颜听着这熟悉不屑的冷笑,心里又寒了寒,勉强压制住心底的不舒服,“都到了如今,被我识破了,你又何必还学子斩的语气做派?” 外面的人又冷笑了一声,这次寒冽了些,依旧没开口。 花颜知道人在屋檐下,她想弄清楚,除了她在这一口棺材里,还在什么地方,继续与他说话,“你既没杀了我,如今我醒了,何不放我不出来?” 这一回,那人开口了,比苏子斩的熟悉的声音多了几分陌生的寒霜,冷冽如剑刀子,“我亲手给你打造了一口棺材,就差钉钉子的最后一步了,你以为我会放你出来?” 花颜听着他声音不像是说笑,心底又沉了沉,语气却随意,“你得手后,干脆杀了我岂不是省事儿?” “杀了你,让你死的痛快,岂不是便宜你了?”那人声音森森,“就是想活活将你钉在棺材里,一日一日,消磨至死。” 花颜不怒反笑,“就算你这般让我死,也该让我知道我死在哪里吧?另外,人死之前,总该做个明白鬼,免得我去了阎王爷那,恨生前死的不明白,化成厉鬼来找你索命。” “你想知道这里是哪?可以猜猜。猜对了,我可以先放你出来了解个明白再让人死。”那人冷嗤了一声,语气依旧是寒到了骨子里。 花颜听他语气虽森寒入骨,但话语却给了她一个松范的机会,也算得上好说话,她想着这人在北地与她打交道时,都是要她命的招数,如今这般好说话吗? 她静坐着又用感知去感受,这一片地方似乎有些空旷,但空气不是十分流通,说冷,也不是外面那冰雪寒天的冷,只是透着一种冷到了骨子里的凉。 说是冰窖,不太像,她没感受到寒冰之气,倒是感受到了几分地下城的腐气。 她猜测着,脑中蓦地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不过还是被她第一时间就抓住了,她有些情绪莫名地开口,“若是我没猜错,这里大约是坟墓里。” 她话音一落,那人冷笑,“果然是云迟死活都要娶的太子妃,那你说说,这里是哪个坟墓?” 花颜想着总不至于是南楚历代皇室的坟墓,沉默片刻,轻声说,“后梁皇室陵寝?” 她说完,心中莫名的情绪涌了涌,若是这个地方,那么是四百年前她死活都想来的地方,可是,没成。 “你倒是会猜!”那人早先似乎坐着,如今听完花颜话语,攸地起身,来到了棺木前,抬手,一阵寒气拂过,“砰”地一声,掀开了厚重沉重的棺材盖。 花颜眼前的光线霎时一片清明,虽这一处地方,不及青天白日里的明亮,有些许昏暗,但不妨碍她这个乍见光明的人看清立在棺材外的人。 一身寒气,带着煞气,一双眸子翻涌着杀气,容貌却是与苏子斩一般无二的容貌,但是苏子斩在她面前,从没露过杀气。哪怕昔日她闯进顺方赌坊借由他之手搅局对付云迟,他也不过是冷得带着狠辣和对她胆子的审视和观察。 而这个人,一身气息,就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的,带着毁灭天地的黑暗。 眉眼无一处不像苏子斩,身量也无一处不与他一般无二,哪怕头发丝也相同。 她目光盯着他的眼睛,除了这双眼睛里的情绪不同,还真是能以假乱真如一个人,也难怪她那一日看走了眼。 无一处易容之处,世界上又如何有这么相像如一个人的人?要说没关系,不可能。 花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道,“原来武威候夫人当年是生了一对双胞胎。不知阁下是哥哥还是弟弟?” 那人冷煞地看着花颜,眼底的杀气浓郁,“我没那么窝囊的弟弟。” “原来是哥哥。”花颜笑了笑,“天下都传武威候只一个嫡子,姓苏名子斩。武威候夫人一心扑在苏子斩身上,武威候亦然,天下为之选名医找好药。但既是双胞胎兄弟,却只一人长在侯府。据说武威候十分爱夫人,生产时武威候夫人难产,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侯爷不顾血光之灾,进了产房,守在身侧。” 那人不语,冷冽地看着花颜。 花颜两手搭在棺材沿上,半坐半趴,仰视着目前站着的人,也没丝毫伏低的不适,话语淡淡,“有什么人敢在侯爷的眼皮子底下对武威候府的两个嫡出公子动手?看来你是被侯爷私下安置了起来。” “继续。”那人吐出两个冷冷的字,“了解明白了,你便可以死了。” 花颜却住了口,“我饿了,没力气说了。” 那人眯起眼睛,忽然俯下身,距离花颜的脸不到一手之隔,“不想死?” 花颜虽心里翻涌,但的确是不想死,这个人杀气如此明显,轻轻抬手,就能扭断她的脖子,简单得很,她灵力尽失,武功尽失,根本反抗不了,这也是为什么被他连喊叫一声都来不及敲晕了弄来这里的原因。 若是抽签的话,她手中如今拿着的就是一张下下签,且是“大凶”的下下签。 她点头,与他平视,“的确不想死,能活着,谁想死?” 那人攸地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满眼的杀气,“在北地时,你不是嚣张得很,将我多年筹谋毁于一旦,那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落在我手里,能让我轻而易举杀了你?” 花颜感觉脖子上落了一只冰凉的手,这手凉的才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般。她毫不怀疑,只要他稍微动动手指头,她这脑袋就能飞出去。她笑了笑,“还真没想到。” 那人手下用力,花颜顿时觉得呼吸困难,本就苍白的脸色渐渐地涨紫了。 第五十七章(二更) 花颜前世今生感受了不止一次死亡,但这一次,不知是感知强了,还是怎样,虽也感受到了死神降临,虽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浓浓的杀意,但却没觉得他真会杀死他。 这种感觉是来自在皇宫宫宴那一日,他若是真想杀了她,当时她身边没人,他得手轻而易举,不至于将她弄到这里再来杀。 不过也或许是她料错了,也许是让她自己清楚明白地知道死在了哪里。死在南楚皇宫与死在后梁皇室陵寝,还是不同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时候,花颜全然没半丝反抗的力气,索性也不反抗。 哪怕她腹中还有个孩子。 没能力保护孩子,徒做反抗也只是让他杀的心里痛快罢了。 忽然感觉呼吸下一瞬要断了时,闭上了眼睛。 似乎她这般顺从的死,激起了下手之人逆反的心里,杀的没意思,太过手无缚鸡之力,让他骤然松了手。 花颜身子一软,眼冒金星地又躺回了棺材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人冷眼看着他,杀气攸地退了,“想死?做梦。” 花颜咳嗽了一会儿,忽然又笑了起来,“这做梦二字,我常说。你叫什么名字?不会连个名字也没有吧?” 那人目光又森然,不答她的话,“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花颜也想知道,于是,她恢复了些力气后坐起身,重新趴在棺材沿上,对他问,“为什么?” 因她这回鬼门关走了一遭,本就身子没多少力气,重新坐起来后动作不太利索,手腕上的镯子磕到了棺材沿上,又发出“铛”的一声响声,不十分清脆,但很悦耳。 那人目光落在了她的镯子上,皓腕如雪,柔弱无骨,腕间佩戴着一枚翠玉手镯,手镯的颜色如烟似云,里面又似流动着潺潺溪水。他移开目光,又看向她脖颈,被他刚刚掐的地方,落下了一片青紫色的印记。 他看着,眼中忽然深深,蓦地抬手,又摸向了花颜的脖颈。 这一次,不是掐,而是实打实地摸。 花颜骤然浑身打了个激灵,肌肤汗毛一下子立了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抬手打开了他的手,徒然愤怒,“还想再掐一回?掐人脖子上瘾吗?” 那人手被打,“啪”地一声,花颜虽没多少力气,但还是打出了不少响动。 他眼中霎时涌上风暴,不过须臾,又俯下身,伸手捏住了花颜的下巴,重重地摩挲着,语气意味不明,重新说,“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花颜再一次体味到从脚底滋滋冒起的冷气,这冷气一下子透过她小腹窜到她心口,她虽年少好玩荒唐时忍不住捏过美人的下巴调戏,但从来没有被人这般捏过,一时间,又是愤怒又是想杀人。 她觉得自己才是从没这么窝囊过,偏偏,如今就是这么窝囊。 在灵力尽失武功尽失的那一刻,她觉得天下普通女子太多,没了灵力没了武功,也没什么打紧,顶多被人害时,自己不能动手,让人动手就是了。自诩也能抬抬手腕,甩两根针,就如在南疆蛊王宫时一般。可是如今,她知道,她周身上下,早被人连药瓶都搜了去,更别说匕首金针了,除了手腕的镯子,披散的头发更是一根金钗都没有,空无一物。 受制于人的滋味她尝过,却没尝过这般仿佛是被轻薄的窝心窝火。 她正怒着,那人又俯下脸,凑近了她的脸,这一回不止是一掌之隔,更近了些,近到花颜能看清他瞳孔是冰色的,脸色有着常年不见光的白,她身子猛地后仰,却奈何脱离不了他手骨捏着她下巴用力的钳制,却没后仰些许,心下不由得一沉再沉。 那人忽然似笑非笑邪气地说,“我不杀你,是想体验一番云迟的女人到底什么滋味,体验完了,再杀了你。” 花颜周身骤然冷得喘不过气来,她气着气着,忽然气笑了,知道若是他来真的,她也不躲过,以这个人的手段,她就算是想咬舌,估计也来不及,顶多会把自己咬成哑巴但死不了。 她忽然不躲了,攸地伸手,握住了他手腕,他手凉,她手也不热,像是两块冰块贴在了一起。她手没力气,绵软得很,但不妨碍在他不躲开的情况下让她轻而易举地抓住。 她见他手明显的一僵,却不躲开,心里有了些底,这人虽如恶鬼般的邪肆,却未必不怕她反咬一口的碰触。索性,她同样似笑非笑地邪气地说,“也行,只要你不嫌弃吃云迟吃过的,我就奉陪你一遭,死前还能沾染点儿桃花色,倒也当得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若是搁在上一辈子,花颜是端庄贤淑母仪天下的淑静皇后,怀玉不碰她,她至死都是清白之身,若谁这般对她,那么怕是羞愤欲死,恨不得咬舌自尽,三尺青锋以谢天下。 但是如今,活了两世,她丢的东西太多,顺便早把端庄贤淑给丢没了。她在市井巷陌的臭水沟里踏过,在红粉楼里胭脂巷里偷听过壁角看过活春宫写过戏折子画过小人书。从没想过从尘埃里爬出去再过那高贵的登明堂入宫阙的生活,若非云迟,她也不会嫁入东宫,估计还是游山玩水顺带拉着谁一起混日子。 那个被她拉着的人,能忍受得了她今生的肆意而活。 她选中的,是苏子斩,与这个人有着一样模样的苏子斩。 不过,姻缘天定,到如今,也无需多说。 她上辈子怕的,这辈子未必怕。 不过,她话音刚落,还是高估了这人,他攸地挥开了她的手,撤回了身子,又重新换上了满眼杀气,“你找死!” 花颜周身那不舒服的感觉骤然消散,心底凝着的团团愤怒火焰也散去,虽面前这人又换上了杀气,不过她倒是轻松了不少。至少觉得这人还不是个荤素不忌的,当真吃云迟剩下的。 于是,她也不再理他,揉揉手腕,又摸摸下巴和脖子,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下巴也如火烧的疼,手腕也疼。果然是被养的娇贵了,若是还跟以前满天下的风吹日晒雨淋的跑,泥土里打滚,皮糙肉厚的,估计不会这般没用。 她揉了一会儿,感觉对面之人杀气不散,她道,“我真的饿了,你要不杀我,就给我弄些东西吃,否则不用你亲手杀,我就要饿死了,你倒是省得动手了。” 怀孕这段时间,她每日都一日好几餐,虽吃了吐,吐了吃,但从没让自己饿着,如今不知是昏迷了多久才醒来,饿的真是前胸贴后背,胃里空落落,若是不吃东西,她觉得她没说虚话,当真会饿死。 人被云迟养的娇气了,她如今也没办法,虽这个人是敌人,在北地时与她斗的你死我活,如今又落在了他的手里,但既然不杀她,她还是得吃饱了。 那人看着她,满眼杀气中不见半丝光明,目光沉沉如九泉下爬出来的恶鬼,森然得很,一时间,没说话。 花颜怕他下一步就动手拎了棺材盖将她直接压死在棺材里,见他不说话,索性自己扶着棺材沿慢慢地爬了出来,大约是躺的太久,腿脚虚软,几乎站不住,她又扶着棺材沿顿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住。 那人没阻止,眼底的杀气也没散。 花颜觉得他要是真想杀她,早就杀了,如今不杀,不管是什么理由,她也懒得再去想,她如今没心思打量这座后梁皇室陵寝,只觉得空阔的大,她如今只想吃东西,扫了一圈,有棺木,有牌位,有陪葬的事物,但就是不见能吃的东西。 花颜虽脸皮时薄时厚,薄的时候也真薄,比如面对云迟,也有许多不好意思不能用言语说的时候,但厚也真厚,堪比城墙,所以,她在扫了一圈真的没见到能吃的东西时,只能求助面前的这个暂时不杀他的男人,一本正经地认真地面前的人说,“你再不给我吃的,我真想吃人了。” 那人冷眼看着他,杀气浓郁,但却没出声,也没动手。 花颜向前走了一步,忍着饿死的感觉,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去抓他的手,张嘴就去咬。 那人一把反手攥住了她手腕,寒气森森地说,“敢咬一口,我就给你肚子里那块肉放净了血。” 花颜攸地顿住,他不杀她,但能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还真不能有恃无恐。 第五十八章(三更) 花颜虽然不能有恃无恐,但却是个能忍一时之气讨价还价得寸进尺的人。 知道这人没打算现在杀她,于是,她拿出了自己在市井巷陌里学的泼皮无赖的劲儿,对面前的人说,“我现在必须吃东西,否则,就这么饿死了,你也没成就感。” 那人冷冷地甩开她的手。 他的力气不大,花颜却是个娇弱的身子,被他甩的一个踉跄,心里想骂娘,但忍了回去,勉强站稳身子,看着他,“到底给不给东西吃?不给就痛快杀了我。” 为了一口吃的,她也是够够的了! 这不能怪她,只能怪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从怀孕后,对她吃进胃里的东西挑剔的难以容忍,她吃什么,都给他折腾的吐出一大半,但不吃吧,他还死命的闹腾让她饿,饿死人的那种。 如今,胃里没东西吐,就是饿死了想吃人。 她怀上这个小东西,简直就是上天来讨债的。 那人掏出帕子,用力的擦了擦手,似十分嫌弃地冷着眉眼看着花颜,吐出一句凉凉的刻薄的冷入骨髓的话,“堂堂太子妃,就这么点儿出息?” 花颜气的笑了,“太子妃也是人,是人就需要吃东西,我不知道昏迷几天没吃东西了,又不是鬼,鬼也需要喝空气的。” 那人冷哼了一声,吐出两个字,“没有。” 花颜瞪着他。 那人冷笑,语气森然,“你醒来后知道自己躺在这后梁皇室陵寝里,难道不是先想着给你对不起的人上三炷香叩一百个头吗?只想着吃,不如就让你做个饿死鬼。” 花颜默了默,瞪着他的神色一瞬间收敛了,她转身,看向那个牌位和那副棺木,盯着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又收回视线,“我没有对不起谁。” 那人徒然又爆发出杀气,“四百年前,你做的事情,到如今不知悔改?” 花颜转回身,看着面前这人,若是天降沙尘暴,那么他这个便是最厉害的沙尘飓风暴,她知道她是四百年前的花静,是从何而知? 不管如何,知道她事情的人虽不多,倒也不少,哪怕她探究询问他也不会说。 她看尽他眼底,“你是谁?若你不是怀玉,便没有资格站在这里问我。” 那人猛地向前走了一步,似乎又要想掐死她,那目光,看她如看一个死人。不过到底没再出手,只是这份凛冽就够杀死十个八个普通人。他一字一句森森地说,“不是怀玉帝,便没有资格问你?那你说,若是他站在这里,你当如何?” 花颜面色平静,“不如何。” 那人又掐上她脖颈。 花颜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要想杀,就痛快些,要不想杀,就别再对我动手。不说怀玉不可能站在这里,就是可能,他也不会找我要一句对不起和一百个头。” 那人似乎真恨不得掐死她,咬牙切齿,“真是大言不惭。” 花颜平静地说,“你既知道我的事情,那么就该让你知道,怀玉先我一步饮毒酒而死,是弃我而去黄泉。我随后陪他饮了毒酒,但造化弄人,我在混沌里找瞎了眼也没找到他,曾经,我是觉得愧疚,觉得对不起他,觉得他恨我,才不想让我陪着他去死,但如今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那人虽掐着花颜脖颈,但却没用力,以至于花颜说话依旧顺畅。 花颜嗓子的火辣辣的疼痛致使声音哑到了极致,“明白江山更改,朝代更替,天道使然,后梁四百年前朝政弊端,江山倾覆是蛀虫积累太多的腐朽必败之果。他一人之力挑不起江山盛世,挽回不了日月乾坤,我除了帮他摆脱命运倾轧,别的也帮不了他。怨不得他,也怨不得我。我沉浸在旧事中有何用处?他大约早就投胎了几世,忘了我是哪根葱哪头蒜。一切有何意义?” “所以,你就心甘情愿嫁人,且还嫁给南楚太子云迟?帮他巩固南楚江山?”那人眼眸嗜血地看着花颜,似愤恨极了,恨不得杀她后快。 花颜不惧地看着他,他虽充当的门面吓人,杀气也刀割着她每一寸毛孔,但掐着她脖子的力道却没加重,她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让这个人恨极了她,早先在北地下手丝毫不留余地,反而如今将她劫持了却忍着不下手杀她了。 不过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不杀她,总归是好的。 她仰着脸道,“他几世轮回,不定娶了多少妻妾,四百年前我陪他七年,到死他都没碰我,如今我嫁人,就算嫁给南楚太子云迟,他有何话说?” 那人似一怔,没料到花颜说出这样的话来,眸中狂卷的血色停了停,“他没碰过你?” 花颜讽笑,盯着他,“是啊,重要吗?你又不是他,只不过是与他流着相同的血脉而已。”顿了顿,她声音发沉地说,“我倒不知道,后梁嫡出后裔的血脉,原来是隐匿在武威候府。人都说大隐隐于世,武威候府好一个大隐隐于世,都隐到了南楚的朝堂上,且四百年来,一直雄踞朝堂重臣之位,可是真真正正地扶持了南楚一代河山啊。” 那人听花颜话中嘲讽意味浓,冷哼了一声。 花颜推开他的手,他本就没用多少力道,如今被她推开,轻而易举,她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没好气地说,“别再对我摆出我欠了后梁皇室罪过该杀的样子,我四百年前杀了自己一次,死不了,又活到这世上,也怨不得我。” 那人阴狠森寒地说,“可你不该嫁给云迟,相助云迟,去北地毁了我后梁多年的筹备,凭什么后梁江山让你拱手相让,凭什么南楚江山就让你拿性命护着?” 花颜转过脸,“你想要江山,尽管夺,还不允许别人护了?我说我为天下黎民百姓,无论是四百年前,还是如今,不管是后梁,还是南楚,我容不得百姓水深火热。像你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大抵觉得是个笑话。” 那人冷笑,“果然是个笑话。” 花颜本就没有多少力气,此时已饿的头昏眼花,想着她这么饿,大约不是昏迷一两日,怕是三五日也有了,再饿下去,真死了。他不想再跟这个想杀她又不杀他的人掰扯,既然他不杀她,她总要吃饭的,不能喝空气等死。 于是,她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那人森冷地盯住她,话语也令人毛骨悚然。 “你不给我吃的,我自然要动手找吃的。”花颜有气无力地开口,想着既然是后梁皇室陵寝,他能进的来,就一定有出口。 “你出不去。”那人道。 忽然毫不怀疑她出不去,但是坐下等死吗?还是重新躺回棺材里?她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找出口。 那人忽然一把攥住她手腕,将她猛地拽到了身边,然后盯着她目光沉沉森森地看了一会儿,见她脸色苍白,眼神无神,似乎下一刻真要饿死,才信了她的话,拽着她手腕,向一处走去。 花颜没力气挣脱,索性不挣脱,跟着他走。 他来到一处墙壁处,停住脚步,对外吩咐,“来人,送吃的来。” 花颜见遮面石壁光滑,无缝可见,也无机关可开,她清楚皇室陵寝就是这样,从外面能开启,放人进来,但人进来后,关上陵寝,就是一处坟墓,再出不去。自古王候多要活人陪葬,所以,这也是除了那牌位棺木,还有无数骸骨的原因,都是陪葬生生给饿死的人。 不过他把自己和她关在这里,万一外面的人反了他不听命令,岂不是他也要活活饿死在这里? 她这想法刚一冒出,外面有人应了一声,“是,统领。”,话落,似乎启动了机关,只听“咯吱”一声闷重的声响,光滑的墙壁慢慢地开启了一扇门,一名黑衣人站在门口,手里拎了一个篮子,拱手送上。 不等统领伸手,花颜一把伸手接过,篮子挺重,不过没闻到饭菜香味,她甩开他的手,掀开上面的遮布,便看到了冷菜冷饭,她顿时嫌弃地说,“都是冷的,既然能做饭送来,拿热乎的来。” 统领森然地说,“不吃就等着饿死。” 第五十九章(四更) 花颜偏头看他,实在是他顶着苏子斩的一副长相对她摆出这煞气森然的神色,让她胃里倒腾的不行,但偏偏胃里如今连空气都不剩几分,只管倒腾也倒腾不出什么,只能从下往上涌到心里闹腾。 虽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她今日醒来后与他你来我往打了几个回合,早已不怕他了。他既不杀她,那就别怪她得寸进尺。 于是,她不理他,将篮子索性又给门外那人塞了回去,固执地说,“就要吃热乎的,快去弄来。” 那黑衣人似愣了愣,干巴巴地接过塞到他手里的篮子,看向统领。 统领脸色森寒,“看来你还是不饿,既然如此,不必吃了。” 花颜瞪着他,“我就是饿,饿死了,但这冷成冰渣的饭菜若是吃下去,还不如不吃,保准下肚后就能要了我的命。你确定让我这么容易死了?” 那统领寒着脸,冷笑,“你倒是真娇气。” 花颜不想跟他再做口舌之争,催促那黑衣人,“还不快去!动作快点儿,必须是热乎的。”话落,又补充,“还有,我不吃桂圆,不吃薏米,不吃菠菜,不吃不吃羊肝,不吃……” “你够了!”统领震怒,眼睛又嗜血地看着她。 花颜住了嘴,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那黑衣人。 那黑衣看看她,看看统领,见从不准许人挑衅的统领,此时却没拔出腰间的剑一剑杀了花颜给她一个透心凉,便意会统领这是不反对,对统领拱了拱手,立即下去了。 他走之前,还是关上了机关的门。 花颜本想着能出去瞧一眼,后梁陵寝是哪个出口,可是显然,不给瞧。 她想着云迟大约一定想不到统领将她劫持来了后梁皇室陵寝,指不定如今在哪里掘地三尺地找她呢,谁人能想到这人带着他躲进坟墓里? 若是她,也想不到。 “想出去?”统领森然地看着她。 花颜没力气再站着,索性蹲下身,有气无力地说,“上一辈子,我就想嫁入后梁东宫,入了东宫后,又进了皇宫,无论是死前还是死后,就想进后梁皇室陵寝。却没想到,时隔四百年,我轻而易举进来了这里,最想的却是吃饱了出去?”话落,她与他闲话家常,似忘了两人是敌人,“你说,是不是造化弄人?” 统领冷冷地看着她,“你是因为南楚太祖想要复生你,才断了你入后梁皇室陵寝,你就没想过报复他?” 花颜笑了笑,地面太凉,哪怕她蹲着累,也不敢蹲下,毕竟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这也是她哪怕饿的前胸贴后背,也不敢将就着吃那冷掉渣的东西,一时生怕吃了此时大病一场,而是怕他犯了脾气,在她肚子里闹腾起来,再折腾的昏天暗地地吐,她如今没力气,受不住。 她挪动了一下脚,没什么情绪地说,“报复什么?云舒对我也是一片痴情不是?他做的事情虽然不讨喜,但痴情没错,他也赔了自己的一生给我,到死没立皇后没纳妃嫔,空置六宫,没留下一个子嗣。哪怕是死了,也化成灰,装在了匣子里,搁在了我脚边。恩恩怨怨,也就百年沧海桑田,过去也就过去了。” 那统领冷笑,“你倒是想得开。” “不想的开能怎样?我扭转乾坤,倒转轮回,回到四百年前,杀了他?”花颜嗤了一声,“人生一世,有什么过不去的砍,我上辈子一根筋了,飞蛾扑火,落得那个下场。这辈子,总也学乖了。” 那统领盯着她,见她面上云淡风轻,明明一张苍白的脸,须臾间就能倒地不起,但却韧劲儿十足,他嘲讽,“你这一张嘴倒是伶牙俐齿。学乖了就是让你乖乖嫁给云迟?” 花颜抬眼看他,心念转了转,故意地笑着说,“你不知道吗?我嫁给云迟,是为了你弟弟苏子斩。” 那统领冷哼一声,“愚蠢。” 花颜问,“苏子斩在哪里?” 那统领一瞬间又嗜血了眉目,森冷地说,“死了。” 花颜盯着他的眼睛,摇头,“我不信。” 那统领寒声道,“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 花颜闭了嘴,她不相信苏子斩死了,但也不觉得统领有必要骗她,只是想不透,他是怎么得手堂而皇之地以假乱真代替苏子斩参加宫宴的,苏子斩知道不知武威侯府是后梁后裔?若是知道,他会同意这个人抓了她?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花颜蹲不住了,又站起身,对他说,“你的手下动作真慢。” 那统领看死人一般地看着她,没说话。 花颜其实不想跟他说话,但是这坟墓里就她和他一个活人,不说话,冷的很,饿的很,说话还能多挨过那么一刻半刻。 不过如今,她实在有些挨不住了,颇有些后悔自己娇气挑剔,都到什么时候了?身在屋檐下,在这后梁皇室坟墓里,她还挑剔个什么?冷掉渣也是饭,有的吃总比没的吃强。 她这时觉得,都怪云迟,把她养娇了,惯坏了,宠的没边了,如今后果来了。 不知道云迟如今可还好? 她不敢想,云迟那么宠惯着她舍不得他生怕她眼睛错开她就出事儿,如今真遭了谋算,他一定食不下咽寝不安,怕是不吃不喝地在找她,估计都找疯魔了。 她只期盼他与她感同身受能知道她没被人杀了,能冷静镇定没失了心智,身边能有人能劝他,他能听从,让他多少吃些饭。 大约是想着云迟,花颜挠心挠肺的饿又好了些,尚且能忍受了几分。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了力气,虚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冰凉的地面,让她感觉周身都冷的不行。暗暗想着,但求这孩子,她能够脱险,将来如果能顺利生下来的话,可别落下寒症。 统领瞅着花颜,见她似乎真的难以支撑了,眼底黑了黑。 又过了片刻,就在花颜喘气都觉得饿的疼时,外面终于传来了动静,“统领。” “拿来。”统领冷声开口。 那道门又重新打开,黑衣人恭敬地将篮子递给统领。 统领伸手接了,沉沉地怒道,“怎么这么久?自去领罚。” 那黑衣人眼神微变,但还是恭敬地应是,也没为自己辩解一句。 门重新关上,统领将篮子放在了花颜面前,“饿死了吗?没饿死,就起来吃。” 花颜自然还没饿死,不过快了,如今饭菜来了,篮子还是早先那个篮子,但隐隐约约能闻到饭菜的香味,显然,热的饭菜才能散出香味,不过这么久才拿来,显然这一顿饭送来的不容易。 尤其他们待的地方特殊,她隐约地记得,后梁皇室陵寝坐落在百里无人烟的地方。 她伸手挑开遮盖的厚布,里面放了好几个十盒,两个碗,两双筷子。 她不客气地指使面前的人,“快些,把这些都摆出来,我没力气。” 统领寒着一张脸,“用我喂你吗?” 花颜瞥了他一眼,“你若是有这么好心,自然也行。” 统领冷笑了一声,伸手将里面的十盒都拿了出来,一一摆在面前。 花颜自然知道他没那么好心喂她,软着手腕拿起筷子,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统领似乎十分嫌弃她吃相不雅,冷冷地又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花颜自然有了吃的懒的再看他,她早先交代的话那黑衣人倒是记在了心里,所以,都没有她不能吃不想吃的东西,于是,她一时间吃的畅快,热乎的饭菜下肚,让她困的快饿成干树皮的胃口总算回暖了些。 但多日不曾吃饭,她也不敢一下子吃撑,所以,起先狼吞虎咽了一阵垫了底后,便又蹲起身,慢悠悠地吃着,吃了个八分饱,便放下了筷子,从篮子里取了那壶热茶,倒了半碗,端着喝了起来。 吃饱喝足了,她才惆怅地觉得,能吃一顿热乎的饱饭,多么幸福。 这时候,她倒觉得这统领虽心黑手黑不是人如恶魔,但还没良心喂了恶鬼,好歹管了她一顿热乎的饭菜。对待阶下囚,他也算是个有那么丁点儿让她感激一下的敌人。 不过吃饱喝足,她也有了力气想他,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觉得本该见到她就恨不得杀了她的人,是怎么个心思如今这样对她尚且还算称得上好的。 总不能因为苏子斩是他弟弟,在北地,他可没这么手软。 第六十章(五更) 往日,花颜吃饱喝足想睡觉,软软的锦绣被褥铺就的红木床,轻纱如烟的软帐,云迟陪着她睡时,她窝在他怀里枕着他胳膊,睡的安然踏实。 如今,同样是吃饱喝足,花颜昏迷得久,加之醒来又冷又饿,如今吃了饭,顶多恢复了些许力气而已,丝毫不困乏,脑子里满打满闹地转着心思。 “怎么?想着怎么杀了我逃出去?”统领放下筷子,冷眼睨着花颜。 花颜耸耸肩,“可能吗?” 统领冷笑,“知道不可能就别想。” 花颜“呵”了一声,也斜眼瞅着他,知道不可能,想想都不让?他控制着她,不杀她,还能管得住她想什么?她瞧着他,“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想着既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应该是与苏子斩排着的。 统领冷着颜色不答。 花颜看他的模样,知道问不出来,便问别的,“我们要在这墓室里待多久?” 统领冷冷地道,“待到你死。” 花颜对他翻了个白眼,“你不说我也知道,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不杀我,这墓室也只不过是暂时躲避风头的地方,不过,时间上不宜太久,否则,保不准云迟找来。你若是不想让他找到,那么,势必得尽快离开。” 统领冷笑,“他找来更好,岂不知我正等着他找来,就在这里,杀了他。” 花颜像看没脑子人一样地看着他,“要想杀云迟,杀我是最快的法子,我们夫妻一体,你如今却不杀我?但又想杀他?这是什么逻辑?有简单的路不走,非走难的?这样都转着过瘾?我真怀疑,布出如此天衣无缝的阴谋来抓了我到这里的人是你吗?脑子好像不够用啊。” 统领霎时脸上又聚上了风暴,死气沉沉地说,“我杀他,让你看着他怎么死。” 花颜笑着点头,语气轻松,“行啊,你若是能杀得了,那就杀呗,我看着。”话落,她站起身,向里面走去。 统领转过头,正看到她走开,眸底寒风席卷。 花颜有了力气,不知道是因为身处险境,她的心态有了变化,还是肚子里的小东西也是个能缩能伸的,今日,吃了饭食倒没闹腾她。 她沿着这一处墓室走了一圈,最后,站在了怀玉的棺木牌位前。 棺木是上好的皇室御用棺木,四百年前的时光,尘封在这墓穴里,木质也没糟,铁钉牢牢地钉着,安安稳稳地放着,一看就保存完好。 花颜立在棺木前看着,感觉那统领也走了过来,她轻声说,“不孝子孙,不该开启他的墓穴来打扰他。” 统领脚步停住,“我以为,让你死在这里,是他乐见的。” 花颜“呵”地又笑了一声,“乐见什么?四百年前,他既先喝毒酒扔下了我,便没想过再见我,如今投胎了几次,身边指不定陪着谁,哪里还记得我?” 统领寒声道,“若非太祖云舒,你是会住进来的,他兴许后悔了,想见到你了呢。” 花颜转过身,盯着他,“我很好奇,武威候在你出生后,是打着什么算盘将你偷偷藏起来养着的?又都给你灌输了什么东西?梁慕当初年幼,怀玉安置他时,那时后梁还没亡国,就算知道亡国,他那样的人,在大势已去时,也不会让他复国的。一定是嘱咐说让他做个普通人,忘了梁姓,过普通人的日子,但偏偏,以如今你们的势力,倒像是筹谋了四百年,否则不会这般深,连花家都挖不出来查不出来,倒是让人费解了。” 统领冷眼看着他,眼底翻涌着情绪,盯着花颜看了片刻,忽然转身,向那处门走去。 花颜一愣,立即问,“你去哪里?” 统领脚步不停,寒声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何我不杀你吗?你就在这里想吧,想明白,你就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想不明白,你就死在这里,不管是饿死,还是我杀了你。” 花颜脑中飞速地转着,一时间,却不得章法,她追着他走了两步,一把拽住了他胳膊,“你说明白点儿,我想明白了,你是不是就放了我?” “放了你?”统领冷笑,“只是放你出去这墓室而已。” 花颜死死地盯着他,“你就不怕云迟找到这里来?” “昏迷三日,你便饿的要死要活。如今再给你三日,你想不出来,也就死在这里了。云迟别说三日找不来,就是再给他十日,他怕是也想不到你在这里。”统领寒着的脸神色笃定,“太子云迟,不过是个监国四年的花架子而已,他手里的那点儿东西,还不足以够用。”说完,他甩开花颜,走去了那扇门。 花颜被他甩开,琢磨着他的意思,没追上去。 统领站在早先那扇门开启的地方说了一句,“开门。” 外面有人应是,机关开启,统领走了出去,随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那扇门重新合上,再次密封了个严严实实。 她透过那扇门,看到外面昏暗的天色,似到了傍晚。 墓室里的墙壁上有几小颗极小的夜明珠,但年代久远,夜明珠也蒙了尘,不甚明亮,但好歹,是有些许昏暗的光的。 她鬼门关没踏进去,轮回门想走也没走过,倒是不怕一个人待在这墓穴里。 只是,她明白地知道,统领刚刚说的话,不管是早先打定的主意也好,还是临时起意也罢,似不像说假,让她想明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吗? 他为何不杀她?想杀而不杀,什么理由? 他在北地时,丝毫不心慈手软,恨不得杀她后快,那狠辣的黑心的手法,若是她当时躲不过,指不定死了几次。 如今不杀,也就说明,她从北地离开到如今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 一个筹谋乱国,不顾百姓死活,弄出白疱瘟疫的人,建设北安城地下城的人,只要祸害了南楚江山,哪怕是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没有半丝慈悲心肠的人。什么理由让他强行地忍住不杀她? 花颜想不出。 她想不出他不杀她的理由,也想不出明明有最有效的法子,只要杀了她,就能让云迟跟着一起死,南楚江山跟着一起乱,皇帝孱弱,太后年迈,诸皇子哪怕被云迟盯着教导,但也不是他的对手,可以说,南楚江山虽不见得唾手可得,但也容易得多。 但弃最容易的法子,反而劫了她不杀,而杀云迟,走最难的路,为什么? 关键是在她? 她有什么让他不杀的价值? 花颜站得累了,四周扫了一圈,除了早先爬出来的那副棺材,没有能歇着的地方,于是,她又爬进了那副棺材里,有个地方躺着,总比没有强。 硬邦邦的棺材板,让她周身都跟着冷硬,但没受虐待,没打掉她的孩子,总体来说,还算是个被优待的。 这么一副空棺材,看来是真有心让她死在这里,不是说假的,否则,怎么会有一副空棺材?且这棺材还是新的,年限不久。 她不想死在这里,那么,唯有想个明白。 统领出了墓室后,立在墓室外,看着外面大雪纷飞的昏暗天色。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虽每日都不大,但也足足将地面下了三尺深,有的地方深凹处,估计已有一人多深。 南楚皇室陵寝,因四百年无人打理,方圆百里,荒芜得很。 哪怕是冬日里,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的野草枯草,被白雪覆盖,一片白茫茫的荒凉。 统领负手而立,脸色比冰雪还寒,眸色锋利深沉。 黑衣人立在他身边,在他出来时,大气也不敢喘,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开口,“统领,闫军师已准备好了,就等您下令了。” “云迟是什么动态?”统领问。 黑衣人道,“派了无数人找太子妃,京城方圆五百里,封锁的密不透风,梅疏毓带着人搜查半壁山,有掘地三尺的架势。” 统领冷笑,目光看向远处的山峦,“他搜查半壁山也没错,但是等他搜查到这,也需个十日八日了。”话落,问,“侯爷呢?” 黑衣人道,“据说被云迟请进了东宫,咱们的人不敢妄动救人。” “救什么?”统领眼中涌上看死物一般的眼神,“他早该死了,云迟最好杀了他。” 第六十一章(六更) 黑衣人闻言心神一凛,呼吸都停了,垂手不敢看统领。 统领沉沉地道,“传话给闫军师,等三日。” 黑衣人抬眼看了统领一眼,应是。 统领抬步离开,同时吩咐,“守好这里,一只耗子也不准给我放进去。” 黑衣人看着统领背影,试探地问,“那饭菜……可按时送?” 统领脚步一顿,没说话。 黑衣人等着答复,不敢再出声。虽外面寒风大雪冷冽,将他呼吸也会一起淹没,但他还是不敢大声呼吸。 统领立了很久,就在黑衣人见他肩上落满了雪,以为他不会答了时,他开口,沉沉地道,“不必。” 黑衣人再次应是。 统领抬步走了,不多时,大雪便掩盖了他的身影不见了。 云迟的确没想到花颜会被人藏在南楚皇室墓室里,南楚皇室陵寝荒了四百年,谁能想到还能开启住进了人? 况且,后梁皇室陵寝选址当初距离京城不近,远在两百里外的青台山。 皇室密道的尽头在半壁山,没有痕迹,所以,云迟觉得,让梅疏毓搜查半壁山,用的虽是最笨的法子,但一定会有收获,只不过,这样一步步掘地三尺的搜查,慢了些罢了。 他虽心急如焚,但三日已过,想急也急不来了。 梅疏毓的进展不快,一日夜才搜索了一个山头,没什么发现,但依旧去禀告了云迟进展,同时带着人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在大雪天里继续搜查。 天寒地冻,厚厚的大雪,延时了进展。 云迟收到消息,没什么表情。 一连三日不早朝,奏折已堆满了书房。 云迟没心思批阅奏折,满脑子想的都是花颜现在哪里在做什么虽没性命之忧可是受了苦?他虽想的多,却有些东西不敢想,如今更不敢想孩子还在,只想着只要花颜没事儿就好。 京城里不见过年的喜庆,连个鞭炮声都没有,家家也都安静得很。 明明是最繁华的京城,却像是一座死城一般,死寂死寂的。 夏泽进翰林院的时间断,本来早先无论是云迟还是花颜,都告诉他别着急,站稳脚跟慢慢查,可是没想到,他听话地站稳脚跟后,准备动手查时,花颜出了事儿。 如今他帮不上别的忙,就一头扎在翰林院不出来,无所顾忌地查了起来。 都倒了这时候,他哪里还怕危险不危险? 京城到临安的飞鹰传书,最快也要两日,所以,花灼收到花颜出事儿的消息,是在大年初二那日的中午。 每年的临安,都是十分热闹的,一直热闹整个正月。 除夕到十五,是最热闹的日子。 花家人虽除了老一辈的长辈还有小一辈的孩童外,其余人大多数常年都在外面,有的嫁出去,有的在外面定居,有的在外面游历,有的在外面掌管花家的产业营生,总之,多数人都过的自由,没有必须在临安老宅子给长辈们晨昏定省的规矩。 但每逢过年,能回来的人还是会回到临安过年。 所以,花家一大家子过年,虽不比云迟来临安下聘礼时人回来的齐全,但也回来了大半,从进了腊月,临安花家的宅院里每日都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尤其是今年与往年不同,今年花颜大婚,虽让花家人舍不得,但听闻了她大婚后有孕的消息,还是高兴的很。再加之花灼与夏缘的婚事儿定了下来,来年择个日子大婚,可谓是双喜临门。 除夕那一日,夏缘饭菜吃到了一半,不知怎地,忽然就吐了。 众人都愣了愣,太祖母笑呵呵地说,“快,灼儿,赶紧给缘丫头把把脉,别不是她也怀上了吧?” 花灼见夏缘吐了,本有些紧张,抬手去扶她,手刚伸出去,便听到了这句话,顿时顿住了,向太祖母看来。 太祖母笑呵呵地,“你们早就同房也有两三个月了,若是怀上,也不奇怪。” 花颜祖母也点头。 花颜母亲催促他,“你这孩子,傻了吗?还愣着做什么?快些给缘丫头把脉啊。平时看着是个激灵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刻这么傻呆呆的呢?” 花灼这才重新伸出手去,先给夏缘倒了一杯水让她漱口,然后也没急着听话地给她把脉,而是盯着她看。 夏缘本来脸有些白,如今听到了太祖母的话脸又红了,小声说,“不……不是吧……” 太祖母乐呵呵地慈爱地说,“避子汤伤身,灼儿这小子怎么会允许你用?不管是不是,先把了脉再说。若是更好,若不是,就尽快怀一个。” 夏缘的脸更红了,扭头看花灼。 夏桓自从住进花颜,感受到了花家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家,子孙品格都好,家里一团和气,没有龌龊事儿,他要挪出去另居,太祖母说什么也不让,如今自然跟着一起过年。如今看着夏缘的模样,也愣了好一会,见二人谁也不把脉,也跟着催促,“快啊,赶紧把脉。” 虽然未婚先孕不太合乎礼数,但临安城是花家的地盘,临安花家不讲究这个。 花灼见众人都催促,笑了笑,试探地伸手拿过夏缘的手腕,久病成医,他的医术不及夏缘,但也比寻常大夫强了,尤其是把脉。 所以,当她真的把出滑脉时,他手微颤,脸又是呆呆怔怔的。 他出生后就有怪病,挣扎着与病魔抗争,不知哪日就受不住死了,活着便是最大的奢求,后来这奢求在花颜和天不绝以及他自己咬牙坚持下成了,他对夏缘,也渐渐地起了心思,左右将她从花颜手里要过来,拴在自己身边,有朝一日,水到渠成地娶了她。 但是,他从没想过,他从小到大病了这么多年的身子能这么快有了孩子,哪怕天不绝也说,他身体虽好了,但比一般人弱,以后寒冷季节,需多加注意,还有子嗣上,怕是来的慢。 所以,在夏缘泪眼朦胧时,他把持不住时,未等大婚就将人留在了他的榻上时,她要避子汤,他自然不准许,说了句“怕什么?你是名正言顺的少夫人,还用避子汤?” 那时,他也没想过这么短时间就有了,总想着,要孩子不易,慢慢来,大婚后总能让她怀上。一年不行两年,反正一辈子那么长。 可是如今…… 他看着夏缘,目光落在他自己的把脉的手上,又落在她手腕在他手指下跳动的脉搏上,再转而落去她小腹上,一时间,惊喜而来的太大,他反而大脑一片空白。 夏缘自小陪在花颜和花灼身边,而且她又喜欢他,自然处处上心,对于花灼的脾气,自然再了解不过了。见他如今这副模样,她也惊了惊,试探地小声问,“花灼,真……真是喜脉?” 她开口,花灼便呆呆地点了点头,犹不相信自己地说,“你来给自己把脉。” 太祖母笑着说,“竟然真是喜脉,灼儿你的医术这些年也不差的,你说是就是了。” 众人闻言都欢喜起来,公子花灼,有多聪明,不消人说。他学什么都很快,也很厉害,他说是,就一定是了,出不了差错。也就是如今他大约突然喜当爹,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罢了。 夏缘却乖乖地听了花灼的话,拿开他的手,自己给自己把脉。 她的医术只要碰触到脉搏,就能知道是不是喜脉,但她也同花灼一样,按在脉搏上,好半天,神色也是呆呆愣愣痴痴傻傻的。 太祖母有些看不过去,对夏桓说,“哎呦,你快看看这俩孩子,这是一个突然当爹,一个突然当娘,都傻了。” 夏桓欢喜,激动地问,“缘儿,可真是喜脉?” 夏缘抬起头,看了花灼一眼,点点头,“……是。” 得到了她的肯定,众人都欢呼了起来,纷纷道喜,有人说“恭喜太祖母”,有人说“恭喜祖母”,有人说“恭喜老爷夫人”,有人说“恭喜哥哥嫂子”,有人说“恭喜弟弟弟妹”,有人说“恭喜公子少夫人”,一时间热闹成一团。 花灼便在一片热闹声中一把将夏缘打横抱了起来,抬步就往花灼轩走。 夏缘脸腾地红了,“嗳,花灼,你做什么?” 花灼低头看着她,目光璀璨明亮,“回去养胎。” 第六十二章(七更) 那一日除夕夜,临安花家喜上加喜,包括太祖母在内,都熬了大半夜。 花灼抱了夏缘回到花灼轩后,夏缘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坐在床上,又给自己把了一遍脉,才喃喃地说,“真是喜脉呢,没差。” 花灼从宴席厅抱着夏缘回到花灼轩,这一路,冷风一吹,已清醒了,比夏缘早回过味,看着她依旧呆呆的模样,揶揄地笑,“怎么样?是不是我很厉害?” 夏缘脸腾地红了,伸手捶他,实在是夸不出一句你很厉害的话,只羞恼地说,“你羞不羞?” 花灼畅快地轻笑,捏捏夏缘的脸,又敲敲她眉骨,神色温柔缱绻,“乖,从今以后,好好养胎。” 夏缘被他春风化雨般的温柔抚慰了怦怦跳动的心,也欢喜地笑了,一把拽住他的手,将自己的脸放在她手心,欢欢喜喜地小声说,“花灼,我没在做梦吧?” “傻丫头,没有。”花灼低头瞧着她,眉眼也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夏缘小声说,“我真笨,这个月天葵晚了十多日,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花灼“唔”了一声,“我也没想起来,不是你一个人笨。” 夏缘抬起头,眨眨眼睛,这个人从来说她笨不承认自己有笨的时候,如今跟着她一起说自己笨,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知道自己初为人父初为人母,无论是花灼,还是夏缘,都着实傻呵呵的欢喜了两日。 初二这日,太祖母笑着对花灼说,“如今既然有了身子,这大婚之期就不能再拖了。你卜一卦,择个日子,趁着缘丫头还没显怀前,把大婚办了吧。” 夏桓连连点头,“太祖母说的对。” 花灼没意见,拿出卦牌,在众人面前,卜了一挂,卦象一出,他顿时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夏缘哪怕自小跟在花灼和花颜身边,但也不会看卦象。 花灼盯着卦牌看,没说话。 夏缘的心提了起来。 太祖母本来笑着,见他神色不对,也不由提起了心,“怎么?近期没有好日子?还是卦象显示不妥?” 花灼收了卦牌,看了夏缘一眼,道,“不止近期没有好一日,一年内没有婚喜之气。” 太祖母一怔,看向夏缘,“这怎么会?怎么回事儿?” 花家祖父这时开口,“你这卦象是不是算错了?” 花灼凝眉道,“祖父觉得我会卜错卦?” 花家祖父闭了嘴,以他对花灼的了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也忍不住怀疑,看看花灼,又看看夏缘,“那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二人两情相悦,我们与亲家两家也和睦没意见,按理说,天作之合,择个好日子就能完婚了。你说一年之内没有婚喜之气,这也忒奇怪。” 花灼沉思片刻,道,“我再卜一卦,是不是这一年会有什么事情?” “快卜。”太祖母催促。 花灼重新起卦,又卜了一卦,但这一卦,久久不落,一盏茶后,他脸色越来越差,最终,他抬手打落了卦牌,身子晃了晃,虽不如德远大师吐了一口血伤了身,但也气血紊乱,好半晌都胸口闷痛,如针扎一般。 夏缘吓坏了,伸手扶住他,“花灼,怎么回事儿?你受伤了?” 花灼暗暗调息片刻,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夏缘的手,以示安抚,“受了些许轻伤,不打紧,我及时打住了,若是强行卜算,也不是不能,但恐怕我会伤重卧床月余。” 如今夏缘怀孕了,他自然不能卧床月余让她忧心照顾。 夏缘脸色发白,“是会发生什么大事儿吗?” 花灼道,“卜算不出来的卦象,除了命格特殊之人外,还有帝王天道运数。看来,今年是多事之秋,我们花家也掺和其中,所以,你我的婚期才无法搁在今年。无喜可办。” 夏缘猜想道,“是不是事关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花灼点头,“自然,自妹妹答应嫁给云迟,我不准妹妹自逐家门,我们花家便脱不开这深水了。去年西南境地和北地轮番乱了一年,今年这祸乱,不知起在哪里?总之,我们花家不会袖手旁观。” 夏缘提起了心,“花颜已有两个多月身孕,按理说,今年若是她顺利诞下小殿下,我们也是要进京给她贺喜的。而我如今也有了身孕,算起来,比她晚上月余,就算不进京给她道喜,我们花家自己也是有喜事儿的。但你卦象说一年无喜……” 花灼见她脸色难看,已起忧思,立即打住她的话说,“我卜算的是无婚喜,不是无喜,胡乱想什么?不知道孕妇切忌多思多虑吗?” 夏缘闻言松了一口气,“只是无婚喜还好,也许是今年事情多,你根本就腾不出手来。” “嗯。”花灼点头,看一眼沙漏,对她道,“该午睡的时辰了,赶紧去歇着。” “那你呢?”夏缘询问花灼。 “我给太子殿下写一封信,说说卦象的事儿,顺便给妹妹报喜。”花灼拍拍她的头,“今年不大婚也好,待孩子生下来,你抱着她穿嫁衣,也许他就等着生下来想看父母大婚呢。” 夏缘脸一红。 太祖母笑呵呵地说,“咱们花家立世千年,朝代更替数代,大风大浪见过多少?任风雨飘摇,临安从来就稳如磐石,更何况,如今太子殿下聪慧有大才,颜丫头伶俐早慧,就算出了什么大事儿,也不打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你们二人的婚期拖一拖也没什么,反正在我们临安花家,生了娃再大婚的,也不是没有,倒也不必急。” 花灼颔首,“太祖母说的是。” 太祖母摆手,“缘丫头去歇着吧!咱们家人多,用不着你操神,你只好好养胎就是了。” 夏缘不是不明事理,有了花灼和她的孩子,她欢喜之余也是爱若至宝,她有多爱花灼,就有多爱多欢喜这个孩子,再加上自己本身就学医,所以,知道多思多虑损伤胎气,所以,点点头,“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太祖母放心。”话落,又对花灼说,“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每日都陪着我午睡。” 花灼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乖,去吧。” 夏缘脸又红了红,当着长辈们的面,她没有花灼脸皮厚,扭头不好意思地回了花灼轩歇着了。 因夏缘怀孕,花灼选了一个嬷嬷进了花灼轩侍候,在他不在时时刻陪着夏缘,那嬷嬷细心谨慎,见夏缘出门,连忙陪着她一道走了。 花灼在夏缘离开后,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收了,清喊,“安一。” “公子。”安一从外面走了进来。 花灼抿唇,吩咐,“去查查,京中进来出了何大事儿?” 安一应是,立即去了。 太祖母也收了笑意,看着花灼,“灼儿,你刚刚卜算出了什么大事儿?” 花灼道,“没卜算出什么大事儿,只是刚刚起卦时,虽不落卦,不显卦象,但隐隐觉得与妹妹有关。” 太祖母脸色凝重,“与颜丫头有关,那可不太好,她如今是有双身子的人,可禁不起折腾。” 花家祖父道,“你这卦未落卦,也说做得准,别自己吓自己。那丫头是个聪明有手段的,从来谁吃亏她也不吃亏,先别急着担心,也许……” 他话音未落,安一去而又返,“公子,有太子殿下书信,暗线说这信送得急,只走了两日,就从京城到临安了。” 花灼面色一凝,京城到临安,以花家暗线寻常信笺的脚程,至少要三日,如今这信足足提前了一日,可见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他立即接过信笺,打开了云迟的书信,这一看,本就不好的面色大变。 “怎么了?小迟说了什么?南楚京城出大事儿了?”太祖母立即问。 花灼沉着脸说,“还真是大事儿。”顿了顿,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太祖母坐的离他近,虽一把年纪了,但手脚利落,一把就拽住了他,“事关颜丫头?你别瞒着,太祖母虽年纪大了,但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有什么受不住的?竟然还让你躲着不说了?” 花灼深吸一口气,沉怒地说,“除夕之日,有人易容成苏子斩,以假乱真,参加宫宴,劫持走了妹妹。” 他此言一出,花家众人齐齐面色大变。 第六十三章(八更) 花颜灵力尽失武功尽失,且怀有身孕,如今出了这等事情,后果可想而知。 花颜在看到信时,第一时间便想骂云迟没保护好花颜,但须臾想了想,又觉得有人既然利用苏子斩以假乱真,想必是十分之像,才能谋划成。 他是知道花颜有多信任苏子斩的,不止花颜信任,云迟也信任,花家与他也信任。 所以,他很快就想着难道是苏子斩先出了什么事情?才让人有机可乘? 云迟这封信很短,落笔却很重,力透纸背,显然,他心中也是怒极心急如焚。 另外,他想到,自从花颜怀孕,以云迟爱护花颜之心,一定十分谨慎,他本来也不是不谨慎的人,可是还是在宫宴被人钻了空子,那么,可见,那钻空子的人十分厉害。 普天之下,有什么人如此厉害? 他首先想到的是在北地与花颜数次交手,他虽然吃了亏,但花颜毁了一身灵力身子至今没恢复也没占了他便宜的统领。 那人在北地便想杀花颜,如今他实在不敢想象花颜落在他手里会如何? 他重新拿出卦牌,如今已过去两日,从哪个方向找?他没头绪,云迟信中也未说,他决定给花颜卜一卦。 妹妹失踪,如此大事儿,哪怕他拼个重伤,也要问天借个知道。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夏缘怀有身孕需要他照顾了。 太祖母见花灼拿起卦牌,知道他的意思,没有说什么。 花家祖父见此开口,“灼儿,你是临安花家一家之主,卜卦一事,适可而止,若是实在卜不出来,不可强行。临安花家还需你坐镇,你妹妹还需你出手帮着太子殿下找人,你若卧床不起,家里也一团乱的话,别说找人了。” 到底是睿智的老者,虽当年救人失去了一身灵力,但依旧聪透稳得住。 花灼手一顿,抬眼看了花家祖父一眼,沉默了一瞬,点头,“好,听祖父的。” 花灼本来想法是打定主意从卦象上问个明白,凭他自幼传承的微薄灵力以及花颜后天帮他培养的灵力,虽不及花颜浑厚,但拼就一身灵力,总能问出个十之八九,但问明白后,他也废了。 妹妹看重临安花家,答应嫁给云迟后,不惜自逐家门,前往蛊王宫闯进最底下一层时,甚至不带任何一人,独身前往,她的心里,不愿折了花家任何一人。若是他就这么废了,她哪怕被立即找到,以后知道,也一定极怒。 祖父说的对,他卧床不起不要紧,但花家老的老少的少,便没了主心骨,怕是一团乱麻。 妹妹让他守好临安花家,他便不能不顾忌。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目光清明地开始卜卦。 一日最多三卦,他今日卜的就是这第三卦。 花颜是有特殊命格之人,她生来他就知道,所以,她的卦象十分难卜,除非在特殊日子夜观星象时,能查知一二。不过他与花颜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血缘牵扯,倒也算占了卦意,比寻常卜卦人能占一二分先机。 如今,他就借这一二分先机来问问。 这一卦象,十分之满,卦牌飘在花灼面前,久久不落卦,花灼调动些许灵力,一寸寸感知卦象。 一盏茶,两盏茶,直到三盏茶后,花灼脸色发白地打落了卦牌。 众人在这期间鸦雀无声,没人敢打扰花灼。 如今见他打落卦牌,便知道,这挂最后未成卦。 花灼娘担心儿子,此时见他落卦,立即紧张地问,“灼儿,你可受伤了?” “受些轻伤,一两副药就好,无碍。”花灼摇头,对众人道,“妹妹在哪里没卜问出来,但是好在卜问出了两件事儿。” 太祖母一喜,“快说,颜丫头可还安好?” 花灼点头,肯定地道,“妹妹安好,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确实似乎是身受困顿,受人制肘。另外,她落身之处,似乎与前情之因有关。”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安好就好,没有性命之忧就好。 “前情之因?”花灼娘见花灼没受重伤,放下了心,立即追问,“什么是前情之因?” 花灼摇头,“因情而生因,因情而生果,既前情之因,所得之果。”顿了顿,他揉揉眉心,“我也不甚明白,卦象显示罢了,让我仔细思量思量,思量明白了,也就能知道妹妹在哪里了,再派人去找,总好过冒然去找。” 太祖母颔首,对众人道,“都别打扰灼儿,让他想。” 花灼站起身,对众人道,“我去书房。” 太祖母摆摆手,“你也别急,你妹妹如今已出事儿两日,既然性命无碍,短时间内,便不会有碍,早晚能找到。” 花灼点头,出了太祖母的院子。 太祖母见花灼离开,对众人道,“颜丫头的事儿,瞒着缘丫头吧,她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深厚,若是缘丫头知道颜丫头被人劫持了,这胎怕是养不好。” 众人齐齐点头,夏缘刚诊出怀孕,这时候正是不能激动忧心时,自然要瞒着。 京城下雪,临安却飘着细雨。 花灼没撑伞,花离拿了一把伞追上他,伸着胳膊给他撑着伞。 二人来到书房,花灼进了书房,花离也跟了进去,守在一旁等着他想明白。 书房安静,没有人声,花灼这一想,就想了半日一夜。 在转日的清晨,他想明白了,一拍桌子,沉沉地道,“后梁皇室陵寝。与妹妹有前因揪扯的人是后梁怀玉帝,他待的地方,可不就是后梁皇室陵寝吗?” 花离大喜,“公子,快,派人前去。” 花灼叩着桌面道,“骑最快的马,从临安到后梁皇室陵寝所在地,日夜兼程,最快也要三日半。我们即便现在动身前去,也没有飞鹰传书两日到京城,再由云迟前去来的快。”话落,他抿唇,“我给太子殿下写一封信,速速送去,交给他吧。” 花离虽心中恨不得去救十七姐姐,但也觉得花灼说的有道理,只能默默点头。 花灼当即提笔写了一封信,喊来安一,吩咐,“将此信以最快的飞鹰,送去京城。” 安一接过封好的信笺应是,立即去了。 花离在安一下去后,问,“公子,那我们做什么?我们就什么也不做了吗?劫走十七姐姐那人实在可恶,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是他的对手?” 花灼揉揉眉心,对花离摇摇头,“暂且什么也不做,我想这半日一夜,累得很,脑中思绪很乱,容我歇歇理理再安排。”话落,又道,“太子殿下聪明,只不过根基浅而已,不过若是让他得到消息,知道了妹妹所在之地,被他拿住那人,断然会叫那人知道厉害,这倒无需担心。” 花离点点头,见花灼一脸疲惫,昨日三卦十分耗费力气,再加之半日一夜未阖眼,他身子骨虽被天不绝治好了,但也较寻常人弱一分,立即说,“公子赶紧去歇着吧。” 花灼颔首,这才想起夏缘,问,“她是不是知道了?” 花离立即说,“太祖母让人瞒着呢,只说有一处花家的产业出了些事情,公子急着想法子处理呢,少夫人虽也担心,但听了太祖母的话,没敢来打扰公子。” 花灼点点头,回了花灼轩。 自从二人有了肌肤之亲,夏缘每日入睡和醒来都能看到花灼,昨夜乍然花灼不再身边,再加上她初初怀孕,睡的不大安稳,想着太祖母轻描淡写地说花家一处产业出了事儿,但她犯了聪明劲儿地觉得,一定不是小事儿,否则花灼不能在书房处理事情一夜,从她的院子门口看,书房那栋阁楼一直亮着灯,显然事情很严重。 不过她倒没想到花颜出事儿,毕竟众人神色如常,虽也偶尔露出些许忧心,却似乎十分相信花灼能处理得了。 她对花灼更是相信,为着肚子里的孩子,倒也没真担心。 花灼回来时,她刚起床,立即迎上前,“我听说你昨日到今日都没吃东西。事情可处理妥当了?” 花灼见她一脸关心,摸摸他的头,温声笑了笑,“我想出了法子,交给人去做了。接下来盯着就是了。” 夏缘松了一口气,“先吃点儿东西,赶紧歇着。” 花灼点头,“好。” 第六十四章(九更) 最快的飞鹰,两日到了京城,花灼的那封信,两日后送到了云迟的手中。 这几日,除了东宫看守武威候的府卫外,云迟派出了所有的人查找,京城内外,方圆五百里,可是什么也没发现,梅疏毓那里,也没有什么进展。 唯有安书离那里和夏泽那里,有了些消息,说武威候府怕真是前朝后梁后裔,查四百年前的卷宗,隐隐有些眉目,只不过四百年的岁月长河,早被人抹平,时间又太长,不是一日两日能查出来的,也只能隐约有个囫囵大概的猜测。 云迟的心渐渐地又焦躁起来,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一大圈。 不止花颜找不到,苏子斩也如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踪迹和痕迹。 虽然没有证据,但如今云迟十有八九能料定,武威候府就是前朝后裔。 有了这个身份,哪怕再相信苏子斩,云迟都忍不住地想,是否他错看了苏子斩?当真是他做下的?根本就没有人易容假扮以假乱真?参加宫宴那日的苏子斩根本就是真的? 单凭一只小狐狸,也许不能说明什么,也许是他故意那日不带小狐狸故意让人猜测设下迷障呢? 人一旦心中焦急到了一定地步时,便忍不住怀疑自己,也怀疑自己的判断。 云迟这几日,日夜受煎熬,每日也只不过用上一顿饭菜,阖上一两个时辰的眼,他想,若是这一切都是苏子斩谋划的?他该怎么办? 苏子斩不止算得上了解他最深的人,也是他十分信任重用的人。有很多事情,自他答应前往北地相助后,他都交代给了他,他在他身边涉猎何其深?若是反过来给他一刀,他没有防备,倒如今,什么也查不出来,也是自然。 但他又觉得,哪怕他知道自己是后梁皇室后裔,也不该拿花颜作伐才是。 花颜身子骨本就弱,有多弱,他是知道的,更何况如今怀有身孕,一直孕吐,禁不住折腾,他若是因身份对他动手,也就罢了,但总不至于牵累花颜? 或许,他的打算不是牵累?而是从他手中夺了花颜? 也许,花颜没有如他想象一般的被人钳制受苦?若是苏子斩,一定舍不得让她受苦。 他这般乱七八糟的想着,脸色愈发地沉冷,只恨自己在宫宴那日谨慎不够。 “殿下!”云影在外喊了一声,因连日来带着东宫暗卫彻查,不曾歇着,他声音也难得地带了嘶哑。 “嗯,可有消息了?”云迟沉声问。 云影摇头,“没有太子妃的消息,不过刚刚有人送来了花家公子的书信。” “拿过来。”云影闻言向门口走了两步。 云影进了屋,将书信呈递给云迟。 云迟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当即整个人如活了一般,立即下令,“把所有人,都给本宫招回来,半个时辰,随本宫出发。” 云影一怔,问云迟,“殿下,去哪里?” 云迟碾碎了信笺,一字一句地说,“后梁皇室陵寝。” 云影一惊。 “快去!”云迟几乎等不及了。 云影立即应是,快速地退出了书房,将信号弹放了出去。 烟雾弹在东宫上空炸开,这是召集信号,在外的所有暗卫见了信号弹,立即回东宫。 云迟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激动,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对小忠子吩咐,“去喊安书离立即来见我。” 小忠子应是,立即去了。 后梁皇室陵寝,云迟眼底如一潭深水,他是真的没有料到,花颜会被劫持在那里。 别说后梁已退出了历史四百年,就是他哪怕知道花颜有着上辈子的记忆,与怀玉帝的牵扯,但也没想过,早已荒芜的后梁皇室陵寝会成为背后之人劫持花颜的窝点。 若是他没记错,后梁皇室陵寝方圆荒芜百里,距离京城两百里,是相连着半壁山的青台山山脉。 原来,那人劫走花颜,从皇宫密道到半壁山出口,出了半壁山出口后,定然还有一处密道,是衔接着青台山出口的,借由半壁山去了青台山,借由青台山去了后梁皇室陵寝。 借由荒芜得让人想不起来的后梁皇室陵寝来躲避他铺天盖地的搜查。 谁能想到活人会被安置去了坟墓里?而这个坟墓还是后梁皇室陵寝。 真是好筹谋!好算计! 云迟一直觉得背后之人是个满腹算计的人,花颜在北地险些丢了性命,便可窥见一斑。但没想到,天衣无缝的谋划,真是算无遗策。 若不是花灼卜卦,前思后想琢磨下,借由卦象和他的聪明揪查出了花颜如今困在后梁皇室陵寝,那么再给他十日,他怕是也难以想到。 他闭了闭眼,密道不是一日而就,他哪怕如今得到花颜的具体位置,也不能贸然前去,必要做到万无一失地救出花颜。 于是,他冷静下来,又清喊,“福伯。” “殿下。”福管家连忙应声。 云迟吩咐,“你去藏书阁一趟,在第三排第九格里,有一卷后梁皇陵的图纸,取来给本宫。” “是。”福管家立即去了。 不多时,安书离匆匆来到,推门进了书房,见云迟负手而立站在窗前,此时外面天色已暗,昏暗的光线透进来,他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这般从背影看着气度沉稳,周身弥漫着寡淡凉薄气息的云迟,无一处不再透着天下为我独独一份尊贵,让他一怔。 他有多久没看到云迟身上这以前常看到的模样了? 听到动静,云迟回转身,对安书离道,“太子妃有下落了,本宫即刻离京带着所有东宫暗卫去救她,东宫和京城就交给你照拂。” 安书离回过神,立即走进来,“臣受命照拂京城理所应当,照拂东宫?殿下此言何意?” 云迟沉声道,“东宫有武威候,本宫的意思是,从今日起,本宫离开京城后,你坐镇东宫,替本宫看着武威候和京城。” 安书离恍然,他怎么能忘了还有一个武威候在东宫做客呢,自然不能让他出事儿,也不能让他跑了。他点头,拱手,“臣会协助五皇子,看顾好京城,殿下放心。” 这个时候,云迟将他叫来,将此事交给他,可见是十分信任他,他自然也不会辜负云迟这份信任。 五皇子代替梅疏毓接管京中兵马,他自然也该与五皇子通个气。 云迟伸手拍拍安书离肩膀,“本宫历来信你,小五虽在北地历练了一番,但到底还不有足,待本宫离开后,会让梅疏毓终止彻查半壁山,将他调回京城,有他在,再加上小五,你从中盯着,京城可安。” 安书离拱手,“殿下既信我,我一定帮殿下守好京城,等殿下回来。” 云迟撤回手,重新负手而立,看着安书离一本正经如立军令状的模样,淡淡地笑了笑,嗓音温凉地说,“书离,本宫此去,可能一两日,也可能三五日,也有可能更多些时日,也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安书离面色一变,看着云迟晦暗的脸色,脱口断然道,“太子殿下切莫如此说,殿下一定会平安带太子妃回京的。” 云迟笑了笑,“本宫自然希望能回来。但世上有些事情,难说得很。若本宫救不回完好的太子妃,本宫便弃了这条命随她而去。总之天上地下,本宫与她是誓死也不会分开的。” 安书离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云迟目光寂寂,“若本宫回来,也就罢了,若本宫回不来,这南楚江山,就让小五承继。” 安书离闻言忽然单膝跪在了地上,一字一句地道,“殿下若是回不来,臣也不会留在朝中辅佐谁,若非是因为殿下和太子妃,臣也不会入朝。” 云迟意外又不意外地看着安书离,沉默半晌,开口道,“因川河谷大水数万人罹难,官官相护,世家联手相瞒,让本宫憎恶极大,天下世家大多,细细秘密的世家无数双手掣肘着朝局,把持着南楚选才选能。世家子弟多不才,织的网却不小,往里面,日渐腐蚀荒败,本宫自监国之日起,便因此打定主意,立志有朝一日,重新洗牌肃清天下各大世家,换南楚河山政绩清明。安阳王府乃世家大族,树大根深,枯枝败叶不少,首当其中。” 安书离抬起头,看着云迟,他与云迟交情深,虽云迟从未当他的面言说,但他早已看出来了,这也是曾经他不愿入朝的一个原因。如今,有些意外又不意外地云迟当面说了出来。 云迟一番话落,上前一步,伸手扶起了安书离,容色凛然,“若本宫回来,便当本宫今日什么也没说,若本宫回不来,本宫之志,但请书离你为着天下百姓,将之延续。本宫九泉之下,也多谢与你相交一场。” 安书离在云迟的目光下,久久说不出话来,直到外面云影的声音响起,他才闭了闭眼,咬牙说了一个“好”字。 第六十五章 京城内外的东宫护卫,在半个时辰内,被召回了大半,查找得远的,自然看不到信号弹。只能由云影传了消息出去,赶到两百里外集合。 云迟交代完安书离后,又派人给梅疏毓传了一封信,然后便进了皇宫。 今日已是第六日,还有一日,找不到苏子斩,皇上便有性命之忧。 明日之前,云迟可以预见,是找不到人的,所以,他只能动用自己微薄的灵力,暂时冻住皇上体内蛊毒之引,让蛊毒无法毒到心脉。保皇上一命。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但如今已是离京紧关节要的时候,他只能尽力一试。 匆匆进了皇宫,来到帝正殿。 太后这些日子一直守在帝正殿,天不绝也不敢松懈,见云迟来了,太后立即问,“迟儿,颜丫头可有消息了?” 云迟微微点头,“嗯,有消息了。” 太后大喜,“在哪里?” 云迟抿唇,“两百里地外,孙儿看过父皇后,马上就出发。”话落,他对天不绝道,“本宫必须立即离京,等不到明日了,今日就试试你说的给父皇保命的法子吧。” 天不绝知道花颜有了消息,心中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既然如此,太子殿下这就试试吧。” 太后也知道那日天不绝与云迟说的用云族术法压住蛊毒之引,此时看着云迟,犹豫了一下,上前握住他的手道,“迟儿,救你父皇,还是尽力而为吧,别强行让自己重伤,你保全自己,我们南楚江山才有希望,你就算不能救你父皇,你父皇也不会怪你的。” 云迟颔首,“能保父皇,孙儿便保父皇,若是孙儿无能无力,父皇也是到了大限。” 太后点点头,松开了他的手。 天不绝对太后以及殿内侍候的人道,“只老夫一人留在这里就好,人多影响太子殿下,太后娘娘也请外面等候吧。” 太后看了一眼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皇上,摆摆手,由人扶着走了出去。 殿内静了下来。 天不绝问云迟,“殿下可会调用灵力冻结蛊毒之引?” 云迟道,“本宫虽传承的灵力微薄,但自古云家传下的术法古籍倒是研究过,有一种控灵术,大约可以一试。” “好。”天不绝不再多言,“我在一旁给殿下护法,殿下尝试吧。”话落,又嘱咐,“太后娘娘说的对,殿下切莫强求。” 云迟点头,站在床前,掀开皇上的被子,撤掉他枕着的枕头,将他平放,试着调动自己体内微薄的灵力。 天不绝拿着金针,守在一旁,心里打着算盘,若是察觉云迟不好强行,他就出手打断他。皇上能出事儿,太子殿下却不能出事儿。 太后已多日不出帝正殿,如今出了帝正殿后,看着外面的天色道,“这雪总算是停了。” 周嬷嬷小声说,“也找到太子妃了,是个好兆头。” 太后忧心道,“不知道颜丫头受了什么苦?她腹中的孩子可还在?哀家可真怕不在了啊。” 周嬷嬷也忧心,但还是劝道,“一定在的。” 太后叹了口气,“南楚江山四百年,每一代太子到帝王,虽也坎坷,却都不如迟儿。这孩子生来就比别人命苦。皇后早薨,他年纪小时中毒险些要了命,一年遭遇好几次刺杀,长大了后,监国为朝事忙,婚事儿多波折,如今好不容易大婚了,却又出了这等事儿。幸好,颜丫头有消息了,否则,哀家真怕他挺不住啊。” 周嬷嬷道,“太子妃找回来就好了,会好起来的。” 太后点头,“哀家也盼着好,哀家老了,只盼着这天下太平,别那么多鬼祟做乱。迟儿是一个好太子,将来一定是一位好皇帝。” 周嬷嬷肯定地点头,“太子殿下一定是。” 二人说话间,过了一盏茶、两盏茶、三盏茶…… 周嬷嬷算着时间,听着殿内的动静,对太后道,“太子殿下怕是还要等一会儿,动用灵力冻结皇上体内的蛊毒之引没那么容易,太后您还是去旁边的暖阁吧,外面冷寒,您身子骨受不住。” 太后摇头,“一个是哀家的儿子,一个是哀家的孙子,哀家不放心,就在这里等。” 周嬷嬷见太后不去,便吩咐身边人,“再去取一件更厚实些的披风来。” 有宫女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宫女取来披风,刚给太后披上,里面便传来动静。 太后立即拂开披风,转身冲进了殿内,口中紧张地喊,“迟儿,你可还好?” 云迟应了一声,声音暗哑,“回皇祖母,安好。” 太后松了一口气,几步奔到近前,见云迟由天不绝扶着坐在了椅子上,脸色苍白,气息虚乱,她立即问,“可是受伤了?” 云迟笑了笑,“受了些轻伤,无碍的。” 太后看向天不绝。 天不绝拱手,“老夫刚给殿下把脉了,的确是受了些轻伤,吃几日药就好。” 太后闻言彻底放下心,这才问皇上的安危,“蛊毒之引可压制住了?” 云迟颔首,“幸好成了,但孙儿灵力微薄,也只能将其压制住,却不能让父皇醒来。孙儿离京去寻太子妃时,父皇就交由皇祖母照看了。”话落,又道,“孙儿将东宫和京城的安危交给了安书离,皇祖母但有事情,派人去东宫找他就是了。” “安书离?”太后愣了愣,知道云迟信任安书离,颔首,也不多问,“好,你万事小心。”话落,看向天不绝,“皇上这里应该不需要神医随时照看了吧。你带上神医吧,万一颜丫头有需要呢。” 天不绝也不放心花颜身体,拱手道,“老夫也是这个意思,皇上这里用不到老夫了。太后每日命人给皇上喂些参汤就行,否则皇上长久昏迷,身体越来越需,也是不妙。” 太后颔首,“哀家知道了,多谢神医。” 云迟点头,他本来也是要带着天不绝一起走的,歇了片刻,已有了些力气,站起身,对太后道,“孙儿出京怕是没那么快回来,皇祖母多保重。” 太后知他心急,摆手,“你去吧,哀家虽老了,但还有些力气,会守在这里,等着你回来的。” 云迟“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出了帝正殿。 天不绝跟在云迟身后,也出了帝正殿,只不过出门时云迟那一瞬的神色,让他捕捉到了,他蹙了蹙眉,倒没说什么。 十一皇子听闻云迟进宫了,匆匆来到帝正殿,在门口,见到了出来的云迟,立即喊了一声,“四哥。” 云迟脚步顿住,看了十一皇子一眼,伸手拍拍他的头,“你年纪也不小了,别再只知道浑玩,皇祖母年岁大了,多在身边照应着,在翰林院多学习,少胡闹,不准惹事儿,安生待着。” 十一皇子一愣,“四哥,我最近没玩,除了每日在翰林院,其余时间都陪着皇祖母来着。”话落,问,“四嫂有消息了吗?” “有了。”云迟道,“我这就出京去找她。” 十一皇子一喜,懂事儿地说,“四哥现在就要离京吗?那你小心些,早些把四嫂带回来。” “嗯。”云迟点点头,对他摆摆手,快步向宫外走去。 天不绝看了十一皇子一眼,跟上了云迟。 十一皇子看着云迟匆匆而去的背影,摸摸脑袋,转身进了帝正殿。 云迟出了皇宫后,翻身上马,与天不绝一起,出了京城。 安十七带着一批花家暗卫等在城外,见到云迟,躬身见礼,一脸凝重,“殿下,花家在京城的所有暗卫,都齐了,听后殿下差遣。” 云迟勒住马缰绳,点点头,“好。” 安十七又道,“太祖暗卫不知都哪里去了,属下这些日子带着人暗查,也没有音讯,十分奇怪。按理说,当初在北地,少主因伤闭息,大家都以为没气了时,云暗挥剑自刎,幸好被公子拦住,十分忠诚才是。如今无故失踪,属下怀疑,也许都被消无声息铲除了。能将太祖暗卫悉数铲除,怕是十分厉害,属下已从别处调人来,殿下可否到了两百里地外等等再动手?以确保万无一失?” 云迟抿唇,“先到了地方看看情况再说。” 安十七颔首,再不多言,翻身上马,一行人纵马疾驰,赶往两百里地外。 第八十章 花灼看着花家祖父,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能说他做的对,也不能说他做的不对。 花颜生下来便受癔症折磨,小时候隔三差五便吐血晕倒,他记得,那时候小小的人儿,在犯了癔症时,张嘴就是一口血,然后人事不省。花家紧跟着就是几日的兵荒马乱。 因他天生带有怪病,用药吊着命,谁都不敢想他有朝一日能好,指不定他哪一日病症发作就去了,而妹妹,比他强些,只要她不碰触那些她不能碰触的东西,便不会犯癔症,在花家人看来,她的病是可以养好的。 所以,嫡系一脉,妹妹的分量便尤其显得比他还要重几分。 后来,随着妹妹封了那间书房,将自己的心境尘封,带着人利用了半年的时间找到了天不绝,迫着天不绝给他治病,他的怪病一日一日见好,她的癔症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似乎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看。 而反观,武威候昔年曾带着夫人前往南疆解寒虫蛊,可是没彻底根解,落下了寒症,苏子斩出生后,寒症便传到了他身上,若是二十岁之前,寒症无解,他就会没了性命。 祖父不想妹妹跟苏子斩有牵扯,毁了上一世,再毁了这一世,也可理解。 可是谁又能想到,太子殿下选妃,选中了妹妹,而妹妹不喜嫁入东宫,借由苏子斩对抗云迟,反而因着利用,对苏子斩起了心思,为解他寒症,去南疆蛊王宫夺蛊王。 不惜搭了命,也要拿到蛊王救他,偏偏,云迟救了她。 确实天意弄人。 “四百年前,先祖家主和族长启动追魂术和送魂术的心血我也不想浪费,但在你妹妹出生时,我给你妹妹卜过一卦。”花家祖父的声音在狭小的暗室内透着无奈,“卦象显示你妹妹是凤星之命,但她在十六岁这一年,注定有一劫。” “又是卜算。”花灼哼笑一声,“四百年前,就因为那位先祖家主身为花静祖父,在她出生时给她卜了一挂,所以,她才一直被关在云山禁地学东西,说是避劫,却岂能避过天命劫数?过了四百年,您身为她祖父,却也一样重蹈四百年前覆撤,虽是为她好,可是真的为她好吗?” 花家祖父面色变了变,转过身,看着花灼道,“灼儿,祖父虽枉顾了四百年前那位先祖和族长的心血,没能成全怀玉和花静的这一世姻缘,但小丫头与上一世不同,十六岁的劫数还是避过了。” 花灼看着花家祖父挑眉。 花家祖父道,“在她十六岁这一年,有两劫,南疆蛊王宫和北地,她都捡了一命。四百年前,她对自己用了魂咒,上天给她一线生机,这是天意。可是花家那位先祖和族长对怀玉帝所为,却是逆天之意,逆天改命本就带有劫数,所以,苏子斩生来带有寒症,一直受寒毒折磨,若是无解,活不过二十。” 花灼听着。 花家祖父又道,“那位先祖和族长成全他们这一世情缘,也是因为花静太痴情,她上天入地生死都要追着人家,他们如此作为,是想成全她没错。但怎能料到,这一世,她身为花颜,她出生时起,姻缘早就由天意所定,自带凤星之命?试想,我在她出生之日,又看到凤凰来栖,大惊之下,焉能不给她卜算?当卜算出来,知道她的劫数来自苏子斩,而能化解她劫数的人才是她的天命姻缘,我焉能早早告知她去找苏子斩?” 花灼不再吭声。 花家祖父道,“南楚太平盛世四百年,她若是凤星之命,自然是嫁入皇家,可武威候府不是皇家,难道因她再改朝换代再乱南楚天下?黎民百姓何辜?祖父也许隐瞒不对,是做错了,对小丫头不公平,对苏子斩也不公平。但祖父不敢拿你妹妹的性命再去逆天施为,我早已灵力尽失,你父亲受我影响也无甚灵力,而你身体又有天生怪病,我们花家受不起这个损失。” 花灼闻言沉默了许久,道,“她为苏子斩,闯蛊王宫,在暗人之王的死劫之下,云迟救了他。在北地,也是因为后梁后裔谋乱,虽我推测是武威候背后所为,应该也算得上与苏子斩有干系,在她性命濒危之际,是云迟唤醒了她。倒的确如祖父所说,应了劫数。祖父虽做了自己认为对的,虽避过了她十六岁的劫数,没让她去岁在十六岁时丢命,但到底还是伤了她。若是她知道苏子斩就是怀玉,她该是何等的难过。” 花家祖父一时间似苍老了许多,他看着花灼,叹气道,“灼儿啊,你最疼你妹妹,你告诉祖父,若你是祖父,你该怎么做?你难道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十六岁?她在闯南疆蛊王宫之前,若是那时知道苏子斩就是怀玉,以她一根筋的性子,她会怎么做?不说嫁给太子殿下,怕是在蛊王宫,她都不会让他救她,她的结局,兴许,就是与苏子斩一起死,这辈子求个死能同棺。” 花灼抿唇,无法回答,祖父问的对,若是他,他不见得做出更好的选择。 或许,他会带着人闯进蛊王宫帮她夺蛊王,但那一定不是妹妹乐见的,她好不容易费了多少年心力让他好好活着,更不想让他因她而死,若他出事儿,他怕是一生也不得安心,不会快乐。 他转身撤出了这间暗室。 花家祖父见他出去了,看了一眼那摆在一起的一对牌位,也跟着退了出来,随着密室合上,似也掩盖了这一段四百年前的密辛。 花灼心中烦闷的不行,即便出了密室,脸色依旧十分难看,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窗外细细秘密的雨帘,想着小丫头怎么命就这么不好?无论是四百年前,还是当今世上,千千万万的女人,怎么偏偏她就逃不开凤星的命? 若她不是凤星,无论是在四百年前,还是当今世上,凭着她出身花家,找个什么样的夫婿怎么折腾不行?用得着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有关?用得着一举一动,不是天崩地裂就是山河动摇? 他揉揉眉心,郁郁的心情如天上的雨没落在地上,都落在了他心里。 花家祖父关好暗室后,看了花灼一眼,这个孙子因治病的经历,比常人都坚韧,这么多年,他有多疼花颜,他自是知道,当初花颜利用太后退婚,给他传消息,他二话不说便派人帮她在东宫出手之前劫了太后的悔婚懿旨。对比太子云迟,他更喜欢苏子斩做他妹婿吧!否则,也不会将苏子斩当做花家自己人,将花家在北地的暗线都给苏子斩调派。 如今知道苏子斩就是怀玉,他心里烦闷怒意可想而知。 花家祖父坐下身,说的太多,口渴的很,他拿起茶壶,倒了两盏茶,对花灼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花家还藏着秘密的?是十六那小子查出了什么?” 花灼回转身,坐在了桌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烦闷地放下,盯着花家祖父道,“花家暗线,祖父是否没全交给我与妹妹?三个月前,有人调动花家暗线前往西南境地办一桩重要的事情,正巧,三月前,仿佛是南疆王从圈禁之地失踪时。” 花家祖父喝了半盏茶,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花家其实有两枚暗主令,一枚在四百年前,交给了怀玉。那枚暗主令言明在四百年后生效,可调花家所有暗线。” 花灼面色一变。 花家祖父看着他道,“如今四百年已过,暗主令自然生效了。” 花灼腾地站起身,“当年花家那位先祖可想过,暗主令交给怀玉帝,他用来复国,江山动荡,社稷倾塌,也会致使花家再无安稳?” 花家祖父道,“怀玉帝最是爱民如子,暗主令在他手里,不会的。当年花家那位先祖相信他,因为他是怀玉帝。惊才艳艳,写出《轮社稷策》的怀玉帝。” 花灼默了默,咬牙道,“可是,就没想过暗主令一代代传下来,会传不到他手里?” 花家祖父摇头,“不会传不到他手里,只有他亲手拿着暗主令,花家暗线才认。”话落,他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微变道,“除非……” “除非什么?”花灼问。 花家祖父看着他,脸色也一下子变得苍白,“除非,武威候夫人当年生了双胞胎,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其中一个,以假乱真顶替苏子斩。” 花灼闻言冷笑,“怕是如今已经是这个除非莫属了。” 第八十一章 自从得到花颜在宫宴上被人劫持失踪的消息,花灼就在琢磨此事。如今几乎更能断定,也许当年武威候夫人生的是双胞胎,故意对外面隐瞒了其中一人。 毕竟,有什么样的易容术能以假乱真到堂而皇之地参加宫宴,在云迟和花颜的眼皮子底下,满朝文武中,与人打交道,而不被人发现? 只有双胞胎。 无论是四百年前的怀玉,还是如今的苏子斩,怕是都舍不得在花颜怀孕被孕吐折腾的昏天暗地时,出手劫持他,哪怕他在有了记忆后,心里有多么不甘心。 但与他长得一模一样,自小躲在暗中,了解极了他的人,就不同了。 那个人对花颜没有感情,所以,动起手来,才没有顾忌,伤她不留余地。 他看着花家祖父,震怒半晌,才咬牙道,“四百年前的花家先祖和族长真是糊涂!我花家不参与世事纷争,不掺和皇权社稷,花静为了护花家,放太祖爷兵马通关,做出莫大的牺牲。花家一代又一代人,守护临安,呕心沥血,让临安世代安稳,他怎么能将暗主令给怀玉帝一枚呢?就没想过四百年后有与苏子斩一模一样的人拿着花家的暗主令祸害天下?” 花家祖父白着脸呆坐许久,面对花灼的震怒,他只能叹息,“四百年前的花家先祖最是疼爱孙女花静,愧疚将她的性情养成了一根筋飞蛾扑火的性子,带着这份愧疚,所作所为,的确是有些失智,身为子孙,我也不知当年花家先祖复生怀玉帝又用追魂术送魂术帮他且还给他暗主令是何想法,也许是想让他拿着暗主令与小丫头相认,也许是……” “也许是因为愧疚,真想让他在四百年后复国,重建后梁,毕竟当年花家先祖觉得以临安一地的安稳,换了后梁天下的倾覆,是花家对不起他。”花灼接过话,更大胆的猜测,“也许是当年那位先祖既能以灵术让人起死回生,又能以灵术启动追魂术送魂术,何其厉害,想必也能如祖父一般卜算到了四百年后妹妹拒绝嫁给太子殿下,而苏子斩拿着暗主令,便能与太子对抗,既护了妹妹,也能复国,还能全了两人两世情义,何乐而不为?” 花家祖父惊得睁大了眼睛。 花灼冷笑,“祖父想想,有没有这种可能?” 花家祖父一时没了言语,脸色一变再变。 花灼又道,“当年那位先祖,最是明白花静待怀玉之心,更也知道怀玉为了后梁江山何等呕心沥血,有惊天才华,不能施展,空有一腔抱负,面对支离破碎的山河,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想必对怀玉十分赞赏,否则也不会同意花静自逐家门嫁给他,爱屋及乌之下,难保不动了倾尽花家全力在四百年后相助他的心思,以花家的暗主令,帮他复国,还他一个江山。” 花家祖父闻言身子晃了晃,好半晌,才哑声道,“祖父的确没想到……” 花灼转过身,又看向窗外,心中波涛汹涌,几乎要淹没他。 屋中一时静了下来,静的只能听到花家祖父的喘气声,以及窗外的落雨声,而花灼,震怒过后,反而是透在外的死寂的平静。 许久后,花家祖父哑声开口,颇有些悔恨,“也许是我错了,若是我早想到,也不至于……” “四百年前,那位先祖,是站在孙女的立场做了自己的考量,如今祖父您也是站在孙女的立场做了自己的考量,无论对错,都已铸成。”花灼揉揉眉心,声音是惯常的冷静,“正因如此,也许才是天意。” 花家祖父住了口。 花灼转过身,“当年,那位先祖可说暗主令如何能收回?” 花家祖父摇头,“想必当年送了暗主令,便没想过要收回,不曾留话。”话落,又叹气道,“当年那位先祖从京城回来后,因为耗尽心血,不多久就病逝了。” 花灼点头,“既然如此,这一代花家的当家人是我,祖父既然将掌家权交给了我,您便不要再管了,安享晚年吧!接下来,花家如何,我说了算。” “你要怎么做?”花家祖父看着花灼,提起了心。 花灼拢了拢衣袖,嗓音淡淡,“我目前还没想好,关键是找到妹妹,诚如祖父您所说,我最是疼妹妹,一切看她的意思。她想再续前缘,我花家就帮她覆了天下,她想撇开前缘,那么,花家就帮她撇开。” 花家祖父沉默。 花灼笑了一声,语气莫名,“这天下人都不难,包括我们花家,路也好选,既然早就掺和了,也不怕再多掺和,唯她最难。”说完,他转身出了房门。 花家祖父看着花灼离开,临走前还没忘了拿起他早先扔在门口的油纸伞。他想,他老了,幸亏他身体好了,花家的一切,有人接手,且他这个孙子,能支撑起花家,他瞒了这么多年,是好是坏,是对是错,到如今,他瞒不住,也不该瞒了。自然都交给他吧。 花灼出了花家祖父的院子,天色已暗,他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太祖母的院落。 太祖母已吃过了饭,见到他来了,笑呵呵地摆手,“灼儿,你可吃过饭了?” 花灼摇头,“没有。” 太祖母“哎呦”了一声,“都过了饭点,你怎么还没吃饭?是为了找你妹妹,忙的忘了?”话落,问他,“那你在我这里吃?太祖母这就让人给你再做。” 花灼坐下身,摇头,“不必了,我一会儿回去吃,让夏缘做。” 太祖母瞪着他,“缘丫头有了身孕,你怎么还让他下厨?不兴你这样的欺负人的。有了身孕,要仔细注意,不能出差错。” 花灼笑了笑,“她躺不住,与妹妹一般好动,孕吐的反应不重,若是让她闲着,她怕是会胡思乱想,不如给她找点儿事情做。太祖母您知道,她最是乐意帮我做事情,若是我什么都不用她,她才是待的难受。放心,我怎么能累着她?我有分寸。” 太祖母闻言呵呵地笑,“好好好,你的女人你的孩子,你说怎样好就是怎样好,有分寸就好。” 花灼被逗笑。 太祖母瞧着他,问,“这么晚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儿?颜丫头有消息了?” “没有。”花灼摇头,“是来问问太祖母,您觉得妹妹与前世的花静,可有不同?” 太祖母一愣,瞧着他神色,“你这小子,怎么突然来找太祖母问这个?是不是你妹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花灼依旧摇头,“没有,只是暂时没有消息罢了,孙儿就是问问,太祖母是咱们家的老寿星,活到您这个份上,比我们所有人都通透。” 太祖母闻言又乐呵呵地笑,“和着听你这话,是来找太祖母取经来了?” 花灼含笑点头,“算是。” 太祖母笑着道,“人啊,骨子里的脾性,哪怕转了几辈子,也是改不了的,依我看啊,这小丫头,与上辈子,骨子里来说,没什么不同。” 花灼收了笑,“是吗?” “是啊。”太祖母点头。 花灼沉默片刻,“可我觉得,还是不同,上辈子她不信命,拼了命的抗争到底,这辈子,是信命的。她将四百年前她祖父交给她的卜算之术,学的炉火纯青,这辈子,我的卜算之术还是她教的,她给自己卜算,也是相信天意的,没死命去挣开,否则,也就不是答应嫁给云迟了。” 太祖母笑呵呵地摇头,“上辈子她是花静,自然做花静该做的事儿,这辈子是花颜,自然也就做花颜该做的事儿。这小丫头一直以来不糊涂,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怕有些迷失的地方,也会拨开云雾,从不让自己后悔,看起来是不同,但所作所为,遵从本心,算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花灼又沉默片刻,转了话题,问,“太祖母是喜欢太子殿下,还是苏子斩?” 太祖母乐呵呵地说,“都是两个好孩子,太祖母都喜欢。” “那要说个最字呢?”花灼执着地问。 太祖母伸手拍拍他脑袋,笑呵呵地说,“灼儿尚年轻,才会这么问,当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会这么问了。这天下,本就没有那个最字,只有在你心里劈开的两道分水岭,你劈开时,不管是因为心里偏心,还是因为手抖,或者什么原因,一边多劈开了些,一边少劈开了些,便是结果。”话落,她慈爱地说,“太祖母最喜欢你,因为你是我的重孙子。” 花灼无奈地笑了,站起身,“孙儿不打扰太祖母了,您歇着吧!孙儿回去用晚饭,确实有些饿了。” 太祖母笑呵呵地摆手,“去吧去吧。” 花灼撑着伞出了太祖母的院落。 第九十二章 既然不能出这处院子,花颜也不想转悠了。 于是,她对玉漱说,“扶我回屋吧!这破院子真没什么可溜达的。” 玉漱点头,扶着花颜回了屋。 统领没随着花颜进屋,看着花颜由玉漱扶着进屋后,出了院门,穿过梅林,去了书房。 闫军师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见礼,恭敬地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交代了下去,因我们距离京城有些远,大约要三日后才能动手。” 统领“嗯”了一声,寒着的脸有些心不在焉,坐去了椅子上。 闫军师注意到统领袖子上的脏污,愣了一下,心想着统领爱洁,这般穿着脏污的衣裳,按理说,他该是一刻都受不了,如今…… 他犹豫了一下,特意提醒,“统领,您的袖子……” 统领的脸色寒了几分,不答,冷声道,“你今日只说了花灼废除暗主令,另设临安令的消息,可有云迟的消息?” 闫军师立即说,“有的,他带着人去了后梁皇室陵寝,扑了个空,气的一把火烧了陵寝,然后便召集回了此处搜查的东宫暗卫,似乎……” “似乎什么?”统领竖起寒眉。 闫军师道,“似乎不再找太子妃下落了,不知为何。” 统领冷笑,没说话。 闫军师看着统领,揣测道,“也许他是看到空空的墓穴,棺木也空空如也,猜想出了什么,受不了费尽心思夺到手的女人原来心里一直放着另一个人,且那个人四百年前没死,如今也许还如她一般换了个模样活着,四百年前,怀玉帝与淑静皇后,一对帝后,生死相随,可歌可泣,任谁也泯灭不了的情缘,以他骄傲的性子,不要这个女人了吧,所以,才干脆不找了。” 统领更是冷笑,“你觉得会是这样吗?” 闫军师不敢肯定,模棱两可地说,“也许……可能吧。” 统领寒着脸道,“你未免小看云迟了,他想要的人,就算化成灰到了别人手,他也是要夺回去的。”话落,他不屑冷嗤,“不过大体是猜出了我要对付京城,才将所有人都召集回去了,为了南楚的江山,待她之心,也莫过如此,亏她为了他收复西南境地,在北地不惜以死与我相抗。活了两辈子,还是个没脑子的蠢女人!” 闫军师见统领骂花颜,心中舒坦,于是趁机问,“这么说,如今京城防备极严了,若是我们让收复的花家暗线十之二动手的话,怕是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好处?我只让他折一半人就够了。”统领捻着手指,阴沉地说,“先让京城乱起来,折他一半羽翼,然后……”他随手摊开面前的南楚山河图,随手指了几处,“这里,这里,这里,再都乱起来,我看云迟拿什么固守山河?他监国区区四年,多不过五年,连他出生都算上,二十年的根基,拿什么比四百年的筹谋?” 闫军师眼睛一亮,“您说的对。”话落,又担心地说,“可是二公子那里……万一他向着云迟呢?毕竟在北地,若不是他帮云迟,不会毁了我们多年根基。” 统领眯起眼睛,“他有了记忆,还会向着云迟?”话落,他冷冷地笑,“那我倒佩服他了!赔了江山,又赔了女人,还陪着帮着人家固守山河?”说完,嘲讽不屑地带着杀气说,“还如四百年前一般悲天悯人吗?那就杀了他。” 闫军师一惊,看着统领,“这……” “怎么?”统领盯准闫军师,“我不能杀了他?” 闫军师连忙垂下头,“您与二公子毕竟是一母同胞,骨肉相残,有违天道。” 统领大笑,森寒的眸子不见半点儿笑意,“谁跟他是骨肉?他是他,我是我,他若是向着云迟,我就杀了他。若他不向着云迟,我就给他留一口气。别以为他有了记忆,就是我祖宗了!做梦!” 闫军师又道,“若是杀了二公子,属下怕族亲的几位长者知道,会与您发怒。” “我怕他们发怒?”统领寒着眸光,“那就都杀了。” 闫军师垂下头,“想必二公子有了记忆后,不至于再糊涂。” “他最好不再愚蠢。”统领吩咐,“盯着几位老头子,别让他们给我反戈,但有反戈,心向苏子斩,阻止我的大业的话,都给我杀了。” 闫军师颔首,此回干脆,“是,谁也不能阻止主子的大业。” 花颜回了屋后,只见桌上的剩菜残羹已被收拾干净,地上早先打碎的药碗和药渍也已收拾干净,甚至连床上她躺过的被褥也换了崭新的。 她坐在桌前,瞅了一眼外面,统领已出了院门,她虽玉漱道,“陪我说会儿话。” 玉漱垂下头,“奴婢不敢。” 花颜瞧着她,乐了乐,“你跟在他身边多久了?这么怕。” 玉漱不说话,显然这类问题都不会回答花颜。 花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不拿人的性命为难人,摆摆手,“行吧,你下去吧!” 玉漱转身走了下去,但没离开,守在了门外。 花颜身子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揉搓着手里的手炉,坐了一会儿,干脆抱着手炉起身,躺去了床上。 她虽然昏睡了七日,但是被强制喊醒,浑身疲软,闭上眼睛,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玉漱听到里屋的动静,探头看了一眼,见花颜自己上了床,很快就睡了过去,她撤回身子,躲离门口远了些。 一个时辰后,天色将黑时,统领回到了院子。 玉漱站在门口,恭敬见礼,头也不敢抬。 统领径直穿过画堂进了屋,屋中光线昏暗,未曾掌灯,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躺着的花颜,均匀的呼吸声从帷幔内传出。 他瞳孔缩了缩,寒声吩咐,“掌灯。” 玉漱立即进了屋,掌了灯,屋中顿时亮了起来。 统领走到床前,伸手挑开帷幔,花颜大概是身上盖的少,她很冷,眉头皱着,缩成一团。他看了片刻,寒了眸光,冷怒,“怎么侍候的?再拿一床被子来。” 玉漱看了一眼屋中烧着的地龙,想着那一床被子不薄,当此时也看到了床上花颜缩成一团,赶紧应是,立即去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花颜眉头似乎皱的更紧了,像是很不耐烦被吵到,伸手将被子往上一扯,蒙住了脑袋,继续睡去。 统领冷眼瞧着,冷嗤了一声。 玉漱很快抱来了一床被子,动作利落地搭在了花颜身上。 统领转身,坐去了桌前,吩咐,“给她将怀里的手炉换掉。” 玉漱给花颜搭完被子,应是,立即将手炉换了新的。 不多时,花颜身子舒展开,蒙着被子的脑袋也扯开,露出了脸,眉目也舒展开了。 统领喝了一盏茶,在天色彻底黑了时,站起身,出了里屋。 玉漱心领神会地低声说,“主子,隔壁的房间一早就收拾出来了。” 统领眼底骤然盛满寒光,“滚出去!” 玉漱不敢再多言,立即退了下去。 统领又转身回了屋,动作太大,门口的珠帘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他快步来到床前,伸手解了外衣,扔在了一旁的脚塌上。 花颜忽然醒了,腾地坐起身,抱着被子冷冷地说,“你敢上来,我就……” 统领眸光如利剑,“你就怎样?杀了我?”他冷笑不屑,“你如今有几斤几两?”话落,他骤然发狠,“你是乖乖躺在这里睡?还是我把你扔去地牢睡,你选一个?” 花颜一噎,看着他阴狠森寒的眸子,似盛满了盛怒,就如在后梁皇室陵寝那日要掐死她一样,她毫不怀疑,若是她选去地牢,她虽不杀了她,今日大约有的苦头吃。 她疯了有好好的屋子烧着地龙盖着暖和的被子抱着手炉不睡,跑去睡地牢。 她手放在小腹上,虽受他威胁,但还是气不顺地梗着脖子说,“你想睡这张床,我把它让给你就是了,偌大的院子,总有房间给我睡吧。”说着,她松开被子,就要下床。 “你敢!”统领手按在她肩上,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敢动一下试试。” 花颜觉得有一把铁钳掐住了她,肩上顿时一疼,她暗恨自己这副弱不禁风的身体,恼怒地挥手打他的手臂,“拿掉,下手这么重,疼死人了。” 第九十七章 苏子斩沐浴后,喊来大夫包扎好伤口,收拾妥当,再闻不到一丝血腥味地进了屋,迈进门槛,便看到了靠着屏风浑身颤抖的花颜。 他面色一变,快步走进屋,来到她面前,当即对玉漱喝问,“怎么回事儿?” 玉漱也不明白怎么了,立即跪在地上,摇头,“回二公子,夫人早先还好好的,奴婢给她添了三次热水,夫人将身上的寒气祛除尽了,才出来,刚一出来,看到了那两张床,便如此了。” 她侍候花颜,自然不敢有分毫懈怠,自然时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苏子斩闻言也看到了摆放在那里的那张床,脑中又闪过无数画面,身子猛地一僵。随即,惊醒,立即怒喝,“来人,将那张床抬出去。” 外面有人应是,立即走了进来。 “住手!”花颜颤着声音开口,目光攸地死死盯住苏子斩,她的目光徒然间似有穿透力,透过这张容色,看到了四百年前的那张容色,她脸越来越白,她怎么一直就没发现呢,怎么就没发现这张容色,虽与怀玉不同,但这双眼睛,真是分毫没有不同。 她死死地盯着,手指死死地扣紧屏风。 是了,初见他,这张脸,这双眼睛,覆盖的尽是冰冷,她自然看不到覆盖在冰冷的层面下那一双温润的眸子。 梅疏毓说过,苏子斩未遭逢大变时,谦谦君子,知礼守礼,德修善养。 可惜,她没见到。 那几年前,少年时的苏子斩,她虽游历天下,但不喜去京城,没有机会见到。 她见到他时,便是在顺方赌坊,一身红衣,周身弥散着身体自发的寒气,冰冻三尺,一双眸子看人时,与他周身一样的寒,寒彻骨,冻死人。 她怎么会想到…… 她死死地看着,眼睛看的生疼,一手扣紧屏风,一手费力地抬起,伸手指着他,指尖都是颤的,气血翻涌,血冲大恼,心肺间涌出的是将她淹没的汹涌奔流的情绪。 是她亲眼看着他倒在御书房的地上,口吐黑血,没了气息,扔下她走了。 她恍然间,魂不知归于何处,眼前渐渐发黑,却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苏子斩,你……” 她要说什么,未说出口,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来,身子一软,向地上栽去。 苏子斩一下子心魂俱失,上前一步,一把托住了花颜的身子,惊惧恐慌六神无主地看着她,急喊,“花颜!” 花颜无声无息地倒在他怀里。 苏子斩托着她的手哆嗦,骇然地喊,“来人!大夫!去喊大夫!” 青魂本就守在门口,见此也面色大变,立即应了一声,去找早先的那名大夫。 玉漱跪在地上,此时也吓没了魂地看着二人。 苏子斩喊出一声后,腿一软,托着花颜的身子支撑不住,单膝跪到了地上。 大夫很快就来了。 大夫提着药箱冲进屋,见到花颜吐血倒在苏子斩怀里的模样,震惊地大骇,哆嗦地问,“这……这怎么回事儿……早先老夫把脉,夫人是无大碍的……” 苏子斩脸上血色全无,张了张嘴,勉强吐出一句话,“快,给她把脉。” 大夫不敢耽搁,连忙给花颜把脉,这一把脉,吓的魂都快没了,哆嗦着说,“夫人……夫人她气血逆行,五脏皆伤……这……在下医术不精……” 苏子斩死死地盯住他,“救不了他,你就死。” 大夫吓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二公子饶命,夫人她……”他见苏子斩脸色吓人,他亦白着脸颤声道,“夫人的情况十分危险,老夫……老夫不敢开药方子啊,若是……老夫下重药,夫人兴许能保住命,但夫人腹中胎儿怕是不保……” 苏子斩面色僵住,低头看着花颜,她脸上血色尽失,白如纸,嘴角和胸前衣物上鲜红的血如点点红梅,似刹那绽开,又似顷刻调令,就如她的人,似乎他只要一松手,她就没了呼吸。 他心被万千根绳子勒住,这一刻,勒的喘不过气来,看着她,眼前也跟着渐渐发黑,她明明很轻,轻的没有重量,但他几乎要托不住。 “公子!”青魂看出苏子斩不对劲,立即大喊了一声。 苏子斩心神一震,张口也吐出一口血来,身子晃了晃,但依旧稳稳地托着花颜。 青魂面色大变,又喊了一声,“公子!” 大夫惊惧地也喊了一声,“二公子!” 玉漱见苏子斩的鲜血喷出落在了花颜的身上,与花颜早先吐出的鲜血和于一处,同样刺眼的鲜红,她呼吸都停了。 “公子,您不能倒下!”青魂白着脸上前,一手按在了苏子斩的肩膀上。 他清楚地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苏子折的地方,若是公子倒下,他怕是再没了与苏子折抗衡的力气,只能受制于人,后果不堪设想。 苏子斩吐出一口血后,觉得五内俱焚,但这焚烧的疼痛让他眼前却清明了起来,他伸手稳稳地拉过花颜垂在一侧的手腕,用自己两辈子久病成医的医术给她把脉。 大夫睁大了眼睛,暗想着原来二公子懂医术? 花颜体内的确是气血翻涌,逆行奔流,心神十分混乱,这样的脉象,对于她体弱的身子来说,最是危险。若是天不绝在这里,想必是敢对她用药的。但是他,哪怕两辈子久病成医,也是不敢给她用药的,尤其是在这时候对她下重药。 他知道花颜有多在乎这个孩子,哪怕如今自己昏迷,一只手还放在小腹上。 哪怕如今她心神极乱,气血极乱,但是小腹处却如有一团保护罩,在护着。 他闭了闭眼睛,抬眼看那名大夫。 大夫见他看来,白着脸又浑身哆嗦起来。 苏子斩盯着大夫看了片刻,吐出一个字,“滚!” 大夫如蒙大赦,立即提着药箱连滚带爬磕磕绊绊地出了房门。 玉漱震惊地看着苏子斩,哪怕也怕苏子斩,但还是忍不住开口,“二……二公子,您赶走了大夫,谁来救……” 她想说,就不救人了吗? “你也滚出去!”苏子斩眼皮不抬,声音冷暗。 玉漱颤着身子从地上爬起,不敢再多言,立即退了下去。 青魂拿开按在苏子斩肩膀的手,躬身而立,担忧地询问,“公子?” 苏子斩低头看着花颜,嗓音低哑,“四百年前,我不知她最想要什么,但如今,我知她最想要什么,她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便是一个孩子。我若是为了救她的命,而杀了她的孩子……” “那……公子,该怎么办?”青魂白着脸闭了嘴。 花颜昏迷不醒,他比谁都知道她对公子的重要,若是她活不成,一尸两命,公子怕是也会自刎在她面前,一样活不成的。那他和十三星魂,也不必活了。 苏子斩定了定神,冷静地吩咐,“你去找苏子折要人参,最好的人参,熬了汤端来。”话落,薄唇抿成一线,脸色明明灭灭,“她既在后梁皇室陵寝里能出来,昏迷七日,能醒来,如今,也能醒来。别的药不敢用,就用参汤吧!她怎么能舍得死?她还有孩子没生下来,若是她就这么狠心死了,我陪着就是了。” 青魂抿唇应是,立即转身去了。 早先花颜住的那间屋子,已被人清扫干净。 苏子折坐在屋中,闫军师正在与他说苏子斩,“二公子破了牵梦阵后,不知是怎么隐藏的踪迹,让我们的人查无所踪,却悄无声息的这么快找上了门,找到了这里,尤其是这处农庄的暗卫今日受伤了不少,二公子带来的人却没折损几个。没想到二公子这么厉害,属下本以为二公子……” 苏子折脸色难看,“你本以为他没什么能耐是不是?” 闫军师默了默,“属下没以为二公子没能耐,只不过是没想到二公子超乎了属下想象。如今看二公子,虽恢复了记忆,但狠辣却不比四百年前传扬的温良仁善的怀玉帝。如今二公子住在了这里,不知主子接下来如何打算?” 苏子折眉目如卷着风暴,狠厉地说,“他能隐藏行踪,悄无声息找上门,自然是那几个老东西在知道他有了记忆后,投靠了他,认他为主了。” 闫军师看着苏子斩,不由有些忧心,“属下早就觉得统领您动手早了,若是再晚半年,不止花家的暗线能收服一半,就是侯爷的人,也能都收服过来,如今,花家暗线只十之二,侯爷的人,您也只收服了一半而已,真与二公子打起来,真怕是鱼死网破,谁也落不得好,今日便可窥见一斑,虽是二公子闯进了这里,但我们的人伤重的比他多。” 在他的想法里,当初在宫宴,统领杀了花颜自是最好最利落的法子,杀了花颜,就能杀了云迟,二公子即便不自杀,也废了。 那么,统领夺了江山,轻而易举。 可是他偏偏不杀花颜,且还留着带来了这里,被二公子这么快就找上了门,起将人给了他。 虽然兄弟二人未骨肉相残,暂时相安无事,二公子也暂住在了这里,但是,若是依着两个人的脾性,以后还真不好说会不会再动手,若是再动手,怕就是大动干戈,血流成河。 苏子折冷厉地警告地看着闫军师,“我已经说了,不要打她的主意,你敢动她试试。”话落,沉沉地道,“你目前只做好一件事情就行,先对付云迟,至于苏子斩……” 他话音未落,外面有人禀告,“主子,南跨院出了事儿,请了大夫,二公子又将大夫给赶出来了。” 苏子折打住话,沉声问,“怎么回事儿?” 外面的人摇头,“属下不是十分清楚……” 苏子折怒道,“去把大夫叫来。” 外面人应是,立即去了。 很快,那大夫便被叫了来。 “说。”苏子折目光冰冷。 大夫跪在地上,在的苏子斩的目光下,将花颜呕血昏迷不醒,十分危险,他不敢救治,若是非要救治,除非下重药,恐伤害腹中胎儿之事哆哆嗦嗦地说了一遍。 他话音未落,苏子折拿起桌子上的茶盏,猛地砸在了大夫的脑门上,“没用的东西,救不了人,要你何用?” 大夫骇然地跪在地上,不敢躲,也躲不过,脑门顿时被砸出了一道口子,霎时鲜血直流。 闫军师没想到花颜交给了二公子后竟然还是出事儿了,他心里是盼着花颜出事儿的,只要花颜死了,那么一切便无需这么费力了,很多事情都好解决。 苏子折站起身,“来人,将这个没用的东西给我……” 闫军师吓了一跳,立即跟着起身,连忙截住苏子折的话,“统领,这已是神医谷最好的大夫了,不能杀啊,夫人本就身子骨不好,大约是乍然知道许多真相,一时受不住,再加之怀有身孕,才会……” 苏子折凌厉的目光转向闫军师。 闫军师立即住了口。 这时,晋安在外禀告,“主子,二公子派了青魂来要一株上好的人参。” 苏子折眯了眯眼睛,出了房门,来到门口,果然见青魂站在院外,他阴沉着连道,“他不让大夫给她下重药,舍不得给她落胎,只喝人参,能救她的命?” 青魂不卑不亢,“公子自有道理,请大公子拿一株上好的人参。” 苏子折盯着青魂,看了片刻,冷笑一声,“好,我给他人参,若是人参救不了她,我看他当如何?很想落个生不同时,死能同穴吗?笑话!” 第一百零二章 东宫的厨子动作极快,不出片刻便弄来了一碗滋补的汤品和七八个菜。 安十七的确也饿了,对云迟道,“殿下,此事说来话长,我吃饱了,才有力气撑着说完。” 否则他怕说一半就晕过去。 云迟点头,“吃吧!” 于是,安十七先喝了汤,让胃里暖和了些许,然后一阵风卷残云。一边吃着,一边暗暗地想着怎么做开头,怎么叙述,怎么做结尾,将那些隐秘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个全。 小忠子给云迟和安书离一人倒了一盏茶,想着不知道是什么大事儿竟然让十七公子累成这般地赶回来,可千万别是能塌了天的大事儿,他怕殿下受不住。 安十七吃的很快,不多时,便吃了个七八分饱,不敢多吃了,放下了筷子。 小忠子见他吃完,连忙也给他倒了一盏茶。 安十七喝了两口茶,才谨慎地说,“此事非同寻常,殿下还是命可靠的人在外面守着,守死这书房为好,只言片语,都不能传出去啊。” 云迟对外吩咐,“云影,带着十二云卫,守好这里。” “是,殿下。”云影应是。 小忠子双腿打了个寒颤,但他是殿下近身侍候的人,云迟没吩咐,他自然也不必避开,小心翼翼地竖起了耳朵。 安十七吃饱了有了精神,于是,按照他早先打好的腹稿,将从花灼那里听来的关于四百年前怀玉帝和淑静皇后死后之事,以及当今花家祖父一直隐瞒之事,还有花家暗主令暗线之事,依照花灼的吩咐,半丝没隐瞒地都说了。 在听到一半时,云迟的脸渐渐地白了。 安十七有些不忍,但想着自家少主两辈子,也没能求仁得仁,她那样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素来做什么事情,依凭着天性,义无反顾,却是被命运作弄了一回又一回。 普天下,再没有第二个如她一般被上天辜负的了。 或许,还有子斩公子,他不算是被上天厚爱的人,若是上天厚爱他,便会给他一副好身体,不至于两辈子,都因没有一副好身体,而心有余力不足。 至于太子殿下,他待少主情深似海,如今怕是分毫不比少主和子斩公子好过。 安书离听着,心里又惊又震,已经不知用什么来形容听到这件事情的心情。在西南境地时,他是早就知道,花颜为了苏子斩前往南疆夺的蛊王,与太子殿下悔婚后,她选的人是苏子斩。 彼时,连他都感叹不已,如今听了这些事情,不止是一个感叹可以了事的。这样的跨越四百年的纠葛,以及二人早先就有的纠缠,他都觉得有些受不住,更遑论是云迟? 他看向云迟,只见他虽然坐的稳,与其说是稳,不如说是一动不动,如木头人雕塑一般,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睫毛垂着,看着桌案上的茶盏,茶盏被他早先喝了一半,早已经凉透了。 他一手垂在一侧,一手放在桌子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手指的每一根骨节都泛着青白。他虽没别的情绪,但周身的死寂的气息,弥漫了整个书房。 安十七说完之后,便不止闭紧了嘴,甚至屏了呼吸,不再发出声音。 小忠子早就惊骇的软了腿跪在了地上,作为近身侍候太子殿下的人,知道每一件事情的人,他有多清楚当初殿下在南疆使者行宫救回太子妃后,在太子妃醒来时,以蛊王交换条件,让太子妃答应了嫁给他当时的心情。 太子妃是为了救子斩公子的命,而太子殿下只要她做太子妃。 那个机会,是殿下夺来的,几乎是破釜沉舟。 那一日,将自己低到尘埃里的殿下,让他这个近身侍候殿下的人偷偷地躲在犄角旮旯里哭了好几回。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殿下,为了要太子妃,将自己生生地踩进泥里。 如今,子斩公子竟然是四百年前怀玉帝魂魄用云族的送魂术而生来,那么,殿下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太子妃和子斩公子都找不着了,如今会不会在一起? 他想着想着,再也顾不了地呜呜哭了起来。 小忠子的哭声,打破了书房死一般的死寂。 安书离看了一眼小忠子,不但不觉得他不该在这里哭,甚至因为他哭松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为何云迟选了他搁在身边近身侍候,这么笨的小太监,却是个宝贝。 人就怕绷紧一根弦,绷到了极致,不喘一口,就会崩裂了。 他趁机深吸一口气,也喊了一声,“殿下?” 安十七也趁机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云迟慢慢地动了一下睫毛,僵硬地伸手,握住了桌子上的茶盏,如玉的手指紧紧地扣住杯壁,然后,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捏起,仰脖将半盏凉茶一饮而尽。 入口冰凉的茶水,一下子就洗礼了他灼烧的疼的连呼吸都似上不来气的心。 他的大脑似被切割成了两面。 一面如在滚泥浆,他感受到了大地洪荒四海浪潮拍打山崖,感受到了地动山摇天崩地裂,感受到了黄泉十里彼岸花旁鬼哭狼嚎。 一面麻木的迟钝的,如混沌一片,白茫茫,雾茫茫,什么也分不开,缠的如云似雾,且分外的沉寂,就如一赔黄土,一座坟,一处白骨堆,一处被遗弃的千万年的古遗址。 壮烈到了极处,也死静到了极处。 他慢慢地放下茶盏,慢慢地撤回手。 就在他撤手的同时,安十七和安书离同时看到了他刚刚喝茶的茶盏,徒然地无声无息地化成了一小堆碎粉,触目惊心。 这是何等的功力? 不,这不是功力的事儿! 安十七惊骇地看着,脱口又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安书离腾地站了起来,大声说,“殿下,这么说太子妃一定是落在了苏子斩同胞兄长的手里,只有同胞兄弟,才会那么相像。而他那个同胞兄弟利用了苏子斩,怕是已夺了四百年本该传到他手里的花家暗主令。” 安书离从来没这么大声说过话,他想让云迟清醒。 云迟不语,放下茶盏后,又一动不动地坐着。 安书离狠狠地咬牙,又道,“这件事情虽耸人听闻,但就看殿下怎么想了。若是殿下觉得太子妃不堪为太子妃,承受不了太子妃与苏子斩有这些纠葛,那么,以殿下的身份,完全可以昭告天下,休了太子妃。” 他刚开口,云迟徒然暴怒,“不可能!” 安书离心里暗暗地一松,能说话就好,能听得进话就好,他就怕他伤到了极处,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太子妃被人劫走不知下落绷着的那根弦断了,生怕这件事情压垮他,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要他能承受得住,那么就倒不了,只要倒不了,就能一直立着,只要立着,就能无论多少打击,都会坚韧不拔地立于不败之地。 这件事情,对花颜来说是残忍的,对苏子斩来说,也是残忍的,但对于云迟来说,谁又能说不残忍? 安书离说出这番话,也不过是敲醒云迟,此时见他开口,顿时缓了语气,“既然殿下说不可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休了太子妃,那么,就……”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就看太子妃对你的感情了,若是她待殿下深重,那么,哪怕知道了这些事情,也会想着殿下,顾及着殿下,不至于弃殿下于不顾,毕竟她与殿下已然大婚,殿下明媒正娶,她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若是她待殿下不够深重,天平的两端因此倾斜的话,那也不是殿下休不休就能说了算的,以她的本事,再加上苏子斩的本事,一辈子让殿下找不到,也不是不可能,殿下也就不必念着了。” 云迟闭上了眼睛,面色一片惨淡,半晌,低低暗哑的声音有些轻颤,虽微乎其微,但他这样素来内敛沉稳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惯常泰然自诺的人,尤其揪心揪肺,“她能嫁给本宫,是本宫争抢来的,本宫从来在她面前不敢自信,对于一个作古的死人,本宫还不至于怕,但苏子斩是怀玉帝,二人合一,本宫可真是怕的很呢。” 小忠子闻言又哭的更大声了。 云迟在小忠子的哭声中笑了笑,笑比哭还难看,声音低不可闻,“本宫怕她一狠心,真不要本宫了。有时候狠一狠心是很容易的事儿,扔下本宫,哪怕与苏子斩一起死,也全了他们两辈子的情意。若是这样,难道本宫真要追去九泉下找他们?” 安书离一时再没了话,沉默下来。 东宫静寂,书房静寂,云迟慢慢地站起身,伸手缓缓地打开了窗子。 窗外,是浓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他盯着黑夜看了片刻,心海脑海里依旧不能做到镇定冷静,他有些颓然地一手扶住窗框,一手按在眉心,低哑地说,“她落在苏子斩的同胞兄弟手里,我不敢想她知道这些事情会不会不要我,我应该想她会不会平安才是。对比这个,我应该最希望她好好活着才是,哪怕她与苏子斩在一起好好活着……” 他说着,又猛地摇头,“不,我没那么大度,我最想陪着她一起活一起死,陪着她的那个人是我,谁也不行,苏子斩也不行,他是怀玉帝也不行……” 他说着,忽然激动起来,一手劈向窗框。 轰隆一声,窗框承受不住云迟的力道,霎时接连着几个窗子的木质窗框都应声碎裂,一股冷风大面积地吹进书房,吹在了云迟的脸上,冷寒的气息将他罩住。 小忠子霎时吓的停止了哭声。 安十七面色惊骇。 安书离也被惊住了,他上前一步,一把按在了云迟的肩头上,“殿下!” 也许,发泄出来,比一动不动地憋在心里好,但云迟这般不冷静,这般模样,若是让朝臣们任何一个见到,怕是都会眼睛瞎掉,谁见过太子殿下为情所困竟然这般折磨自己? 失了一贯的从容不迫,失了一贯的泰然自诺。 他将手放在云迟肩上,才感觉到云迟此时身子在抖,手也在斗,他面色微变,生恐他再做出什么事儿来,于是,咬牙说了一句“殿下,得罪了。”,话落,伸手劈在了云迟后颈。 云迟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安书离伸手接住他,对小忠子道,“去,赶紧请神医过来。” 小忠子抹掉脸上的泪,从地上爬起来,骇然地说,“书离公子,你……你竟然劈晕殿下……” 安书离无奈地道,“难道我眼看着殿下发疯不成?万一他伤了自己怎么办?” 小忠子没了声,立即带着哭音说,“奴才这就去请天不绝。”说完,赶紧跑出了房门。 安书离将云迟扶到了榻上,然后站在床前揉揉眉心,看向安十七。 安十七见安书离劈晕云迟,松了一口气,他是不敢对云迟出手的,想着书离公子不愧得太子殿下如此信任,这等事情都不避讳他,如今也只有他才能以如此方式让太子殿下冷静下来。 他见安书离盯着他,他拱了拱手,有气无力地说,“书离公子,你可还有什么要问在下的?只管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百零六章(二更) 云迟将梅老爷子突然去了,梅舒毓距离这么近,得到消息自然要回京奔孝,他一旦离开京麓兵马大营,万一有人生乱,东宫的几名幕僚怕是掌控不住京麓五十万兵马,所以,如今合适的,有能力的人,只有请安十七走一趟,驻守些日子。 安十七听罢,立即拱手,“太子殿下放心,我这就前往京麓兵马大营替换毓二公子,一定替殿下守住京麓兵马大营。” 云迟上前一步,伸手拍拍他肩膀,递给他一块令牌,“多谢。” 安十七接过令牌,不再多言,转身立即去了。 云迟对天不绝道,“劳烦神医跟我走一趟梅府吧。” 天不绝心里叹气,这些日子,可真是多事之春,一桩接一桩的,不知道梅老爷子是不是也是因为死蛊,还是要他去看过才知道,他点头,“行。” 云迟抬步出了东苑,安书离陪同,天不绝、小忠子跟随。 福管家早已命人备好了马车,安书离陪同云迟上了车,天不绝与小忠子坐后面的车。 上了车后,安书离想着距离梅府还有一段路程,便将他方才不久前去找了武威侯,与他对弈打赌之事,以及从他嘴里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因事关武威侯,苏子折,苏子折,还有皇后、武威侯夫人之死,所以,他说的详细分毫不差。 云迟听罢,脸色沉寒,“原来我母后之死和姨母之死都是他的手笔。”话落,他冷笑,“这么多年,还真没看出来,武威侯是个狠角色。” 安书离暗暗轻叹,谁能想得到呢?原来一切的事端出自武威侯府,就在南楚的眼皮子底下,且深入了南楚朝堂内部,四百年啊,且是后梁的嫡系后裔。 南楚江山才存在了四百年,怪不得查来查去,查不出来,无论是他,还是太子殿下的势力,满打满算,从太子殿下离宫搬进东宫,十岁算起,五到十年而已。 以前历代南楚皇帝不知是否仁善孱弱,只先皇和皇上这两代,便足以渐渐将南楚走向颓势,若非太子选的对,南楚江山恐怕不被人祸乱,也会毁在这一代。 马车来到梅府,梅府已四处亮着灯,一片哭声。 梅府管家听闻太子殿下来了,连忙见礼,请了云迟进去,一边哭一边说,“太子殿下,老家主白日里还好好的,听闻二公子去了京麓兵马大营,还吩咐奴才让人给他递个话,好好在京麓兵马大营待着,可是没想到,这转眼,人就没了,府中的大夫和太医都没诊出原因来,如今府中的老夫人、夫人、小姐们乱成一团,大公子和二公子都不在家,其余的小公子还年幼,没人主事,只能派人去请了您来。” “嗯。”云迟点头,“我带了天不绝来,先去外祖父住处。” 梅府管家已看到了后面进门的天不绝,连连点头,头前带路,领着云迟前往梅老爷子的住处。 梅老爷子所住的院中,此时聚集了府中一众人等,梅老夫人已哭的晕了过去,大夫人、大少奶奶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下人们更是哭成一团。 见云迟来了,大夫人和大少奶奶抹了抹泪,哭着上前见礼。 云迟虚扶了大夫人一把,跟着大夫人去看梅老爷子。 只见梅老爷子躺在床上,如赵宰辅突然死去那般,无声无息的,他侧过身,让天不绝查看。 天不绝上前把脉查看一番后,沉声对云迟道,“如赵宰辅一般,怕也是死蛊。” 他此言一出,一众人等又惊又骇,哭的更凶了。 云迟点头,若是死蛊,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中蛊,若是与东宫那株凤凰木有关的话,那也如赵宰辅一样,是四十九日前做下的。 出了赵宰辅,梅老爷子外,不知朝中还有什么人也被算计安排了? 是武威侯在进入东宫之前动的手?还是苏子折劫走花颜之前?总之,目的就是乱了京城了。 云迟在梅老爷子旁边站了好一会儿,梅老爷子待他不错,这么多年,时常对他教诲,他真正的启蒙还是梅老爷子给他启蒙的,只不过近几年,他年岁大了,他也在朝中立稳脚跟了,他管的就少了。 唯一插手的一次事情,便是花颜千方百计悔婚利用梅老爷子让他罢手,他虽气的跳脚,但也没真正硬拦着他。 对于这个外祖父,云迟的感情还是颇深的。 他真没想到会有人动到他的头上,毕竟他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岁,早已颐养天年几年了。 不过如今,若是让他自乱阵脚,他还真是一步棋。 因他沉默,屋中的人虽也哭着,但尽量压低声音。 大夫人又哭了几声,发现云迟脸色苍白,这才惊问,“殿下,您这是怎么了?生病了还是……” “偶染风寒,一直不曾好,不过无碍。”云迟离开床前,温声道,“我已派人将梅舒毓替换回来,由他在府中主持大局,同时彻查府中人手以及饮食等等。” 大夫人点头,“那延儿……” 云迟琢磨着道,“本宫也会派人去替他,让他回京奔丧。他们二人都是外祖父的嫡亲孙子,外祖父故去,他们自然该回来尽孝。” 大夫人颔首,“多谢殿下了。” 云迟摆手,“本宫明日再来府中。” 大夫人点头,亲自送云迟出房门。 夜色黑沉,如重重黑纱,云迟出了梅府,上了马车,对安书离问,“书离,你觉得下一个是谁?还是说,没有下一个了。” 安书离也在琢磨,“这显然是一连串的连环计,怕是在太子殿下大婚时就着手准备了,大婚无缝隙可钻,便等着机会,宫宴便是一个机会。先是皇上,再是太子妃,然后是赵宰辅,如今是梅老爷子,显然都是冲着殿下来的。” 云迟垂眸,“是啊,都是冲着本宫来的。” 第一百零九章 梅老爷子去了,赵清溪虽然还没给赵宰辅发丧,但梅老爷子也后脚跟着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她既然与梅舒毓定了终身,自然不能不来见一面的,哪怕她家中停着灵。 于是,她在清早时,吩咐了人照看家里,便比梅舒毓晚一步来到了梅府。 梅府管家见她来了,可不敢小瞧,也不敢托大,必定前几日毓二公子在赵宰辅灵堂前闹的那一出,虽然满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但多数都是好话,而梅老爷子生前也算是默认了这个孙媳妇儿的,如今她前来吊唁,也是正合身份,不来才让人觉得她对梅舒毓怕是没上心,否则不至于不来吊唁。 梅府管家一边恭敬地应赵清溪进府,一边派人往里面传话。 灵堂前的众人听闻赵清溪来了,都齐齐地看向梅舒毓。 梅舒毓伤心到了极处,在外面哭了一场,如今到了灵堂前,见到了如沉睡一般的梅老爷子,反而还真如他所说,就不哭给他看了。 他笔挺地站在灵堂前,连人禀告说赵清溪来了,无数人都看着他,他一时间也没听到。 大夫人看着二儿子,又看了一眼大少奶奶,立即说,“你亲自去迎赵小姐。” 大少奶奶点头,赵清溪可是将来的二弟妹,是赵宰辅自小培养的太子妃,才华冠满京城,她早先就猜测,她落不到东宫,不知落到谁家?没想到,落到了她家了。 她也十分佩服小叔子,怎么看赵小姐和她的小叔子都不是一路人,没想到,被他小叔子给拐到手了,这二人还真走成了一路人。 她上门来,她这个做大嫂的亲自赢,也代表了梅府认可她的态度,妯娌间的关系要早早就得打好了,反正都是聪明人。 赵清溪这些日子折腾瘦了一大圈,红着眼眶,明明淑雅端庄的人儿,竟有了弱不禁风之态,见了大少奶奶亲自来赢,她也知道了梅府这是认可她,大方给大少奶奶见礼,然后说,“我来吊唁老爷子。” 大少奶奶系出名门,是个玲珑人,连忙伸手拉住她的手,红肿着眼睛说,“真没想到,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坏心,先害了宰辅,如今又害祖父。” 赵清溪轻声说,“太子殿下总会查出来的。” 梅大少奶奶点头,携着她手往里走,“你来之前,二弟刚刚回来,正在灵堂呢。” 赵清溪点点头,她来之前已命人打听过了,梅舒毓回来了。 梅大少奶奶想了想,隐晦地很有说话艺术地说,“其实,外人只听到祖父对二弟动辄打骂,但其实则不然,就我嫁进来梅府后,也有几年了,祖父动家法的次数不少,倒真是一次也没打着他,其实,祖父要真打,还是能打得到的,哪怕他逃去子斩公子府邸,祖父追去,子斩公子还能真与祖父翻脸?说白了,祖父还是舍不得,嘴里说着他没出息,但其实最喜欢他的性子。” 赵清溪是聪明人,听了这话就明白了,梅老爷子最疼梅舒毓,最喜欢他,那反过来,如今梅老爷子出事儿了,梅舒毓如今当该是那个最难过的人。 她在最难过的时候,有他在,如今,她来了。 所以,她懂梅大少奶奶的意思,也不害羞,低声说,“我陪着二公子给老爷子叩几个头吧!” 这样的话,梅舒毓应该喜欢宽慰的。 梅大少奶奶点头,拍拍她的手说,“老爷子在天之灵,一定很高兴。”话落,又压低声音说,“那一日,听闻你和二弟定终身,老爷子晚上多喝了好几盏酒。” 这意思是高兴呢! 赵清溪承了梅大少奶奶的情,“多谢大少奶奶告知我。” 梅大少奶奶立即说,“虽你与二弟还没三媒六聘,但太子殿下说了待皇上好了,太后心情也好了,就请太后给你与二弟赐婚。有了太子殿下这话,你和二弟也是板上钉钉了。虽然喊大嫂太早,但你就先喊我一声姐姐,否则未免太生疏了。” 赵清溪从善如流,“姐姐。” 梅大少奶奶也喊了一声,“妹妹。” 二人说着话,来到了灵堂,这时,不知道梅府众人是因为梅舒毓站在那里,还是因为听闻赵清溪来了,都停止了哭声,灵堂前,虽然聚集了无数人,但颇有些安静。 赵清溪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她的身上。 谁能想到,这位昔日京城的第一花,能落到老爷子常骂纨绔混帐的二公子的手里?赵清溪的才与名,明明可以做宗妇长媳的,按理说不会嫁次子。 这可真是二公子的本事,也是福气。 赵清溪先给梅府的长辈们见了礼,梅老夫人昨日晕倒后,一时接受不了,还在昏睡着,如今以大夫人为首,也就是梅舒毓的娘,都在灵堂前。 大夫人对这个二儿媳妇儿从来是没敢想的,如今自然是怎么都满意,不看已故去的赵宰辅,只看她这个人,就是他们家求都求不来的。于是,在她见礼时,亲手上前扶起她,握着她的手不松手,红着眼睛说,“我就知道你会来,老爷子早先还说,待宫里皇上好了,赵宰辅百日过了,请你过府来坐坐,没成想……”她说着,哭起来,“老爷子突然也就这么去了。” 赵清溪心中也难受,她爹与老爷子这是先后脚,才几日而已,她也落下泪来,低声说,“正好我爹与老爷子有个伴,不至于路上寂寞。” 大夫人哭着说,“说的也是,也只能这么宽慰着了,不知是哪个该遭天杀的,早晚待太子殿下查出来,定不饶他。” 赵清溪点点头,“自然是不饶的。” 这么说话间,梅舒毓也听到了耳里,他转过身,红着眼睛看着赵清溪,他眼里的血红吓了赵清溪一跳。 大夫人松开手,示意赵清溪过去。 赵清溪也不扭捏,她走到梅舒毓面前,看着他的模样,这么多人盯着呢,也不好拉了他的手宽慰他,便立在他身边低声说,“我过来跟你一起在老爷子面前磕几个头,也请老爷子走的安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梅舒毓心里被她这一句话说的暖了暖,点头,沙哑地“嗯”了一声,赵清溪不能拉他的手,毕竟是女儿家,在人前不能太过孟浪,但他本就有混账名声,所以,这时就好用了,他伸手拉住了赵清溪的手,痛快地拉着她跪在了梅老爷子棺木前。 赵清溪循规守礼十几年,与梅舒毓相处后,让她觉得有时候放开不守礼数似乎没什么不好,自己最起码自在畅快,想做什么事情,可以任性随心所欲,不委屈亏待自己。 她不敢做的事情,梅舒毓敢做,让她挺喜欢的,她来了之后,是想拉他手的。 于是,她顺从地依着梅舒毓,让她拉着手,齐齐地跪在梅老爷子棺木前。 大夫人瞪大了眼睛,梅大少奶奶也瞪大了眼睛,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其实,自从二人定终身后,都想知道他们二人相处是个什么样,传言无论怎么说,也不如亲眼所见。 如今,亲眼所见了,都心想着,原来是这个样。 这样看二人,还是十分般配的,以前怎么就不觉得二人性格互补,很是般配呢? 梅舒毓与赵清溪跪地叩了几个头,然后没立即起来,梅舒毓拿了纸钱递给赵清溪,赵清溪扔进了火盆里,看着纸钱烧成灰。 二人跪了好一会儿,还是梅舒毓怕跪坏了赵清溪的膝盖,这些日子,她在赵宰辅灵堂前,也是没少跪的,于是,拉了她起来。 二人又在灵堂前站了一会儿,梅舒毓说,“我送你回府。” 赵清溪立即摇头,“你怎么能走开,我自己回去就行。” 梅舒毓低声说,“老头子曾经说过,梅家的男人要对女人好,他如今还没走呢,就在这灵堂站着看着我呢,京中这般不安平,我若是不送你回去,他大约能诈尸起来揍死我。” 赵清溪一时无言。 大夫人是个通透了,梅老爷去了虽伤心,但她儿子和赵清溪这般相处极好,让她宽慰许多,便开口道,“他说的对,他留在这里,也是气父亲,就让她送你回去吧。” 既然大夫人都发了话,赵清溪便不说什么了,对梅舒毓点了点头。 梅舒毓送赵清溪回府后,便回梅府彻查梅老爷子这四十九日内都接触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碰了什么事物,梅府内可有人有异常。 虽然知道也许如赵府一样,什么也查不出来,害人的人埋的太深,但是,该查的也要查。 云迟来时,梅舒毓正在大刀阔斧地大查,如今梅府就他顶事儿。 太子殿下昨日虽然来了梅府一趟,但是今日才是正式前来吊唁。梅府的一众人等得了消息,再不像昨日那般乱麻一团,都守礼地恭敬地迎接云迟入府。 云迟与安书离一起,来到灵堂前吊唁之后,便询问梅舒毓彻查的进展。 梅舒毓充血的眼睛摇了摇头,“恐怕与赵府一样,一时半刻查不出来,贼人藏的太深。” 他还不知道安书离与武威侯赌一局,已知晓了皇后和武威侯夫人之死时出自武威侯府,正是武威侯利用那株凤凰木,若是知道,怕是也联系了赵宰辅和梅老爷子之死,此时就能冲去东宫,把武威侯杀了。 云迟见他一夜之间糟蹋的不成样子,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总会查出来的。” 梅舒毓看着云迟,点点头,也发现了云迟不对劲,“太子表兄,除了祖父之死,是不是还出了别的事情?” “昨夜,敬国公查出了噬心蛊,不过暂时也无性命之忧,不算大事儿。”云迟嗓音淡淡,绝口不提安十七禀告之事。 梅舒毓惊了一跳,“皇上所中的噬心蛊?” “嗯,已派人去请花灼了。” 梅舒毓不再多问,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他道,“祖父知道我本来就是个不孝的,我就算想给他守灵,他估计还不乐意见我用我给他守呢!昨日安十七替换我时,我见他似不大好,硬撑着的样子,我还是去京麓兵马大营吧,等七日后,祖父发丧,我再回来送他一程。” 云迟看着他,“你确定?” 梅舒毓点头,“祖父就算去了,也不想我为了他,每天守着,什么都不做。他生前我不孝,死后再装也是不孝。我放心不下京麓兵马大营,表兄你既然将之交给我,我便不能不管。” “行,你去吧!”云迟颔首。 梅舒毓见云迟点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告知了大夫人一声。 大夫人知道皇上、太子妃、赵宰辅、梅老爷子接连出事儿不简单,也不敢拦着梅舒毓,问他是否危险,梅舒毓摇头,她便放心地嘱咐他小心,哪怕为了人家赵小姐,也得照顾好自己。梅舒毓点头,大夫人又告诉他别操心,梅舒延最多一日,就回来了。这个梅舒毓是知道的,他大哥回来,这也是他放心再去京麓兵马大营的原因。 于是,他很快就骑马又出了京城。 梅舒毓走了,梅府的人便等着梅舒延回来,没想到,一消息昨日深夜太子殿下便送去给梅舒延了,可是到这一日深夜,梅舒延也没回来。 按理说,兆原县到京城五百里,骑快马,傍晚就能到,但已到深夜还不到。梅府的人就坐不住了,大夫人担心不已,派人去了东宫。 第一百一十章 东宫内,云迟也觉得梅舒延再慢也该回京了,可是还没回京,不是消息没送到,那么就是他路上耽搁了,或者是出了什么事情。 难道有人对梅老爷子下手,还顺带也对梅舒延下了手? 梅舒延毕竟是梅府嫡长孙,他将来是要继承梅府的,若是真出什么事情,那如今的梅府可就真乱套了。除了乱套,更是人心惶惶。 云迟吩咐云影,“派人出京去查查,梅舒延怎么还没进京?” 云影应是,立即派了人出京。 云迟刚派人走,大夫人派的人便来了东宫,云迟亲见了大夫人的人,平和地说,“告诉大舅母,稍安勿躁,也许人路上,本宫已派人出京去查了。” 那人应是,连忙回梅府回话。 大夫人心里不踏实,大少奶奶也心中忧急,梅府的一众人等更是心里担心。听了云迟回话,只能心中按压着着急,心想着太子殿下已派人去查了,保佑大公子一定平平安安地回京,梅府已莫名死了老爷子,大少爷可千万不要出事儿。 转日清早,梅舒延依旧没有消息。 到傍晚时,东宫派出的人传回消息说梅舒延在收到梅老爷子去了的消息后,便立即离开了兆原县,可是,他们沿途一路追踪到兆原县,都没见到梅舒延的影子,怕是梅舒延出了事儿。 梅舒延离开兆原县时,是带了梅府暗卫的,沿途没看到打杀的痕迹。 云迟收到消息,暂且压下,命小忠子去梅府传话,告诉大夫人,梅舒延下落不明,再继续查。 大夫人盼了一日夜消息,听闻后差点儿昏过去,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想着还不如不让梅舒延回京奔丧,这般回京奔丧,出了事儿,把命搭进去,她一时间也乱了分寸,梅大少奶奶更是哭的不行。 在梅府乱作一团时,梅老夫人醒了过来,早先伤心至极,昏迷了两日后,梅老夫人似乎接受了梅老爷子的死,看开了。听闻梅舒延回京奔孝至今音讯无踪,她比别人镇定,“延儿是他祖父一手带大的,你们要相信他的本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太子殿下派去治理兆原县。就算如今音讯全无,也不见得人真出了事儿,太子殿下既然派人在查,都给我稳住。” 大夫人和大少奶奶以及一众人等这才定了神。 又过了一日,梅舒延依旧没有消息,这一日,到了赵宰辅发丧之日。 赵宰辅发丧,是择好的吉日吉时,赵家的宗族墓地在城外二十里地的西山。赵宰辅为官三十多年,有不少人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尤其是太子殿下说了亲送赵宰辅一程,以示对有功之臣敬别,所以,官员中有不少人有的因为赵宰辅本身,有的因为太子亲送,也都前往送行。 天亮赵府便准备了起来,巳时才出了们,午时后出了城,徒步走二十里,到西山时,已是未时三刻,正好是吉时,下葬等诸事妥当后,已是申时二刻。 回城便轻松多了,可以骑马坐车。 云迟本预料有人会趁着赵宰辅发丧发难,但没想到一日下来,动静全无。 回到东宫,安书离也正在疑惑,他本来与云迟想的一般无二,赵宰辅发丧,是个机会,可是,一日下来,都无动静,难道是他们二人都料错了? 云迟看着天色渐黑下来,想了想,对安书离道,“再等等,这一日,也不算过去。” 安书离心神一凛,“不错,这一日到现在还不算过去。难道是等着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精力不济时,再出手?那么,这个夜晚,还真是比白日动手好。” 二人达成一致后,便等着动静。 深夜十分,云影禀告,“殿下,收到消息,梅舒延回京了,不过是一路被人追杀,他如今身边只剩零星几人护卫,似是受了重伤。” 云迟面色一寒,当即吩咐,“立即派人去接应他。” 云影应是。 “来了!”安书离道。 “不错!”云迟点头。 二人话落,不过片刻,京城内外四周响起无数响声。 云迟推开书房的们,仰头看向半空,无数信号弹炸开,似乎整个京城内外在这一时间都乱了起来。 云迟第一时间道,“书离,你守东宫,看好武威侯,护好敬国公,本宫去皇宫守父皇和皇祖母,虽已安排好了,本宫仍是不放心。” 安书离颔首,虽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着今日夜,但敌暗我明,云迟身上又有伤,他扔有些不放心,“殿下小心!” 云迟披上披风,又道,“梅舒延被救回来,一定先带来东宫,让天不绝给他治伤。不说他是本宫表兄,就是他的才能,既然活着回了京,到了京城地界,就万不能再让他有失。” “殿下放心!”安书离点头。 云迟出了东宫,带着十二云卫去了皇宫。 他离开时,东宫尚无动静,他前脚刚走,便有大批黑衣人闯进了东宫。安书离带着东宫护卫与他自己的护卫,与黑衣人打了起来。 皇宫、各大府邸,同一时间同样有黑衣人潜入,而凤娘早就带着人守株待兔。 云迟走到半路,也遇到了大批的黑衣杀手。 十二云卫自小跟随云迟,明刀暗箭本就见过不少,如此狠辣诡异的杀招,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时间,喊杀声、血腥味,弥漫整个京城。 这是自当今皇上登基之前有过一次大面积夺嫡之争后,第二次,京城大面积地乱了起来。 云迟坐在马车里,并未露面,对十二云卫下命令,“留个活口,留不到,都杀了也行。” 云影应是。 但他没想到,杀了一波,还来一波,云迟的马车没走到宫门,便遇到了三波杀手。 云影终于明白,殿下本来已将皇宫布置妥当,如今去皇宫,怕就是为了以身吸引杀手前来,将杀手都引到他身上才是最主要目的。 十二云卫渐渐有人受伤,在杀了第三波杀手后,又来了大批黑衣人。 这大批黑衣人的杀气,与早先三波杀手相同却又不同,但这气息,云迟却是最熟悉不过。 他面色微变,一把挑开了车帘,看着围住马车的数百杀手,他眉峰如利剑,“本宫不知,何时太祖暗卫也被人收买了?” 十二云卫这时也觉得胆寒起来,怪不得太子妃失踪,太祖暗卫也不见了,原来,这些人都早就被收买了。什么人能收买了太祖暗卫? 云影在几百人里,没有看到云暗的影子,暗想着难道有人代替了云暗?太祖暗卫才谋反了? 其中一人见了云迟,大笑起来,“太子殿下,在你没出生时,太祖暗卫就不失太祖暗卫了。” 云迟眯了眯眼睛,“你是何人?云暗呢?” “他?”那人又大笑,“死了!”话落,对云迟道,“念在太子殿下今日死在这里,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在下云幻,也叫苏幻。” “哦,原来是武威侯府的人,潜入了太祖暗卫,如今,将太祖暗卫策反,据为己有了。” “太子殿下聪明,可惜,这么聪明的太子殿下,今日这通往皇宫的路,便是你的葬身之地黄泉路。”云幻眼中迸发出杀气,挥手一声令下,“杀了他,主子重重有赏!” 数百人蜂拥而上。 就在同时,云迟扬手,袖中一物直飞天际,在高空中炸开,是璀璨的凤凰花的模样,十分绚丽。 云幻一怔,但还是带着人拔剑上前,怒喝,“速战速决!” 黑衣人应是,齐刷刷无数寒气森森的宝剑对着以云迟为中心的十二云卫砍下。须臾之间,如地狱魔鬼,仿佛要将云迟连带十二云卫都吞下腹中。 云迟引来的人,这四波杀手,前三波以车轮战,这一波才是真正的杀人之鬼。太祖暗卫反叛,这是南楚皇室的悲哀。 云迟的剑,就是在扬袖放出信号后出的,鲜少有人看见过云迟出剑,但凡危及性命,让云迟出剑的人,都已死了。 就比如,南疆蛊王宫第八层地下看守蛊王的那个暗人之王,云迟的剑将他一片片削了。 所以,在他出剑后,清喝一声,“都退开!” 云影一挥手,十二云卫退开了云迟面前,没看云迟怎么动作,只见眼前宝剑的寒光划出一道刺眼的弧度,黑衣人瞬间倒下二三十人,皆是一剑毙命。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云迟一招,杀了二三十一等一暗卫,震惊了云幻。 云幻虽然一直在太祖暗卫中知道云迟的厉害,世人传太子云迟,文武登峰造极,但云幻觉得,也许因为云迟的身份,很多人才对他大夸其夸。 今日,他亲眼见到了云迟出手,才知道自己错了。 世间剑术好的人,有很多,但这般将剑术使得登峰造极如臻幻境的,还真是少之又少,目前为止,他只见过眼前的太子云迟。 他没看过统领出剑,倒不知统领是否比得过云迟。 云幻本来想以多胜少,如今眼见云迟一招杀了二三十人,怕是谁也靠近不了他,再往前冲上去杀他,怕是都会如那二三十人一样在他剑下送命。 他当即喝了一声,“都退后,放毒箭!” 他喊声刚落,脖颈上一凉,冰凉的剑刃瞬间刺痛后脖颈的皮肤,他浑身血液徒然凝固,脚底下冒出森寒的凉气,直达心口,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正月末的风,比数九寒冬还要严寒。 云幻没看到云迟怎么出现在他身边的,他是被围在数百暗卫中间,可是,云迟几乎瞬间就到了他身边,让他连躲避反应都不及,就被他架了剑。 这不止是剑术,武功何其可怕? 云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眸光同时扫了一圈被惊住的数百暗卫,语气清冷凉薄,“想活?还是想死?” 他开口,数百暗卫本来要遵命放毒箭,此时,都停了手。 云幻不同于一般的暗卫死士,他是自小混入暗卫死士中,有思想,有谋算,借着机会,算计了云暗,策反了太祖暗卫。 他要的,可不是一个暗卫头目,而是前程。武威侯府的前程,苏家的前程,后梁皇室复国后的前程,只有苏子折能给他的前程。 他若是现在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咬牙,“想活如何活?想死如何死?” 云迟笑了一下,明明是光照日月的容色,在这一刻,黑暗里,火把照耀下,山河倾动,他淡漠地说,“活,我可以放了你,死,现在就杀了你。” 他一开口,云幻又倒抽了一口冷气,但心口滋滋冒着的冷气下,是激动的想要活着的希望喝热血。他手指头都颤起来,勉强冷静地说,“你怎么才能放了我?” “简单!告诉本宫,本宫的太子妃在哪里?”云迟凉声问。 云幻立即说,“不知道。” 云迟眯起眼睛,“这个答案,你是想死?” 云幻不敢摇头,“太子妃在统领手里,我也不知统领叫她带去了哪里。” “统领是谁?苏子折?” 云幻震惊,“你知道苏子折?” 云迟冷笑,“是不是他?” 云幻僵着身子道,“是他。” “你不知道本宫的太子妃在哪里,看来本宫留你活命也没用。”云迟的剑向前逼近了一寸,剑刃顿时割破了云幻的后脖颈,刺破了皮肤,鲜血直流。 云幻惊恐和疼痛以及面临的鬼门关临门一脚让他一下子慌了,他大声说,“虽然我不知道统领将太子妃带去了哪里,但你若是想知道别的,比如苏子斩的消息,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放我一命。” 他清楚,在云迟的心里,太子妃花颜,是他的软肋,但苏子斩,也是半个。 果然,云迟剑一顿,“你的消息要有价值,最起码,抵得过你这一条命的价值。” 云幻咬牙,“除夕前一日,苏子斩前往武威侯夫人墓前拜祭,统领得到消息,提前在武威侯夫人坟头的枯草上放了摄魂香,迷晕了苏子斩,将他扔进了松峰山的牵梦阵里,为着是让他苏醒记忆。” “牵梦阵如何能让他苏醒记忆?”云迟沉声问。 云幻憋着气说,“是后梁传承的古阵法,以人心血为阵,再辅助以蛊毒灵幻之术布阵。苏醒记忆则生,不苏醒则死。” “那他是苏醒了?还是死了?” “破阵苏醒了!” “哦?”云迟看着他,“如今他在哪里?” “下落不明!”云幻咬牙道,“我得到的消息就是这样,苏子斩没被牵梦阵困住身死,反而破了牵梦阵,带着人不知所踪了。” “南疆王和叶香茗被抓走,就是为了布置牵梦阵?”云迟瞳孔缩了缩。 “不错!南疆蛊毒已被你灭绝十之八九,在这世上,存者不足万一,唯南疆王和叶香茗的血,才能代替蛊毒布置成牵梦阵。不过,也许幸好是他们的血,否则,也不见得能撕魂扯魄让苏子斩苏醒。” 云迟抿唇。 “我都告诉你了,你该放了我吧!苏子斩的消息,值得换我一命。”云幻说完,怕云迟不放了他,“堂堂太子,难道说话不算话?” “本宫说话自然算话!说放你一命,自然放你一命。”云迟说着,手中的剑却没松开,依旧放在他后脖颈上。 “那你如今什么意思?”云幻忍着怒意问。 云迟不语,目光看向黑漆漆的前方。 云幻的心提了起来,他不会忘记早先云迟脱手而出的信号弹,他不知道云迟在等什么,但知道云迟一定不是如他小看的一般,他低估了云迟,也许统领也低估了云迟,他手里一定有最厉害的底牌,怕是比十二云卫要厉害的存在。 果然,他想法刚落,四周黑压压地出现了数百人,他们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对比他带着的太祖暗卫,才更像是从地底下走出来的人。 云幻看着这批人,面色又惊又骇,从气息上,他就知道,他带的这些人不是对手,他立即问,“他们是什么人?” 他自小待在太祖暗卫里,却竟然也不知道云迟还有这样的底牌。 “你可以走了!本宫说过不杀你一人,但他们的命得留下。身为太祖暗卫,背叛南楚皇室,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本宫今日,就要了他们的命。”云迟说着,撤回了架着云幻的剑。 云幻浑身血液都能动了,脑中转的是,他就这么走了?这些他好不容易策反的人都让云迟杀了?他能不能再反抗一下? “怎么?反悔了?不想走了?”云迟扬眉,“也想留下来你的命?” 云幻猛地一咬牙,如今形势不如人,已容不得他反悔,他狠狠心,先自己活命要紧,这些人,既然都杀不了云迟,不要也罢。于是,他当即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云迟既然放了他,自然无人拦阻他。 数百已背叛的太祖暗卫齐齐骇然,握紧了手中的剑。 云迟背转过身,冷冽寒凉地吩咐,“凤凰卫听令,这些人,都杀了,一个不留!以他们的血,祭太祖暗卫消亡。” “是!” 云迟一声令下,凤凰卫顷刻出剑,霎时,乌云蔽日,血腥弥漫,死神降临。 云迟上了马车,落下帘幕,不再对外看一眼。 半个时辰后,这一处,横陈了数百尸体。 凤凰卫收了剑,恭敬而立,其中一人开口,“主子,已全部绞杀。” “好,退了吧!”云迟嗓音淡淡,“给本宫查苏子斩的下落。” “是!” 凤凰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夜中。 云迟靠着车壁,散漫地想着,她不让他找她,没让他不准找苏子斩吧?也许,找到了苏子斩,也就找到了她。 无论如何,不管她会不会真扔下他不要,就此消失,他也绝不准许。 云影压低声音问,“殿下,可还去皇宫?” “去,看看父皇和皇祖母可无恙。”云迟吩咐。 云影应是。 这一次,通往皇宫的路再无阻拦,马车很快来到了皇宫,宫门守卫见到太子车驾,立即开了宫门。有一人禀告,“殿下,皇宫进了大批贼人,如今还未平乱。” “父皇和皇祖母可安然?”云迟询问。 “皇上和殿下安好,帝政殿重重守卫,没被人闯进去。” “那就好!” 马车驶进皇宫,果然依旧有刀剑乱杀的声音,云迟吩咐,“云影,你带着人去,速战速决。” “是!” 云影立即带着人去了。 云迟的马车还没走到帝政殿,皇宫内的打杀声便停了,安静下来。 来到帝政殿,云迟还没下车,云影低声禀告,“皇宫来的这批人亦十分厉害,是花家暗卫。不过,属下去时,已解决完了,没用属下出手,花灼公子进京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花灼进京了?云迟闻言一怔。 按理说,飞鹰传书刚送去临安没两日,花灼哪怕是骑最快的马,也来不到京城,除非他在没收到他书信时,便已经动身来京城了。 他下了马车,扫了一圈,沉声问,“他人呢?” “累了,在摘月台的墙根下歇着呢。”云影向摘月台方向看了一眼,“花灼公子似进京后,就先来皇宫了,被他收拾的这批花家暗卫数百人,都十分厉害,若非他亲自进宫,赶在了这批人动手时,恐怕如今皇上和太后也不见得能相安无事,帝政殿的守卫虽重,但也不及这批人。” 云迟“嗯”了一声,看了一眼重兵守卫的帝政殿,岿然没动静,的确一只苍蝇都没放进去,“我去见他。” 云影侧身,让开了路。 云迟理了理衣袍袖角,缓步走向摘月台。 皇宫里到处都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或者说,整个京城如今都弥漫着血腥味。 云迟来到摘月台,果然见花灼靠着摘月台的廊柱,一脸累惨了的疲惫,黑色锦袍皱皱巴巴,满身满脸灰尘邋遢,他似乎也无所谓,就那么靠在那里。 他的身边站着安十六和安十七。 见云迟来了,安十六和安十七连忙见礼,“太子殿下!” 云迟点点头,目光落在花灼身上,诚恳地一拜,“多谢大舅兄帮本宫解了皇宫之危。” 花灼抬起眼皮瞅了云迟一眼,见他脸色苍白,气息虚浊,皱了皱眉,“你堂堂太子,对我拜什么?我如今没力气起来与你回拜,本是我花家暗卫出了问题,用不到你谢。你这是受了内伤?” 云迟直起身,“你本可不用理会辛苦,毕竟这批人,既已反叛,又被你扫地出门,已经算不得是花家的暗线了。可你还是来了京城亲自处理,本宫自然也当谢大舅兄辛苦来京。” “行,谢就谢吧!一会儿回你的东宫,给我两坛好酒。”花灼无力地说。 “好说,别说两坛,十坛也有。” “有醉红颜吗?” 云迟一顿。 花灼懒懒散散地盯着他看,这话语说的随意,风轻云淡,似乎只当这世间难求的好酒一般,不甚在意酿酒的人是谁。 云迟垂眸,浅淡地说,“有,我与花颜大婚之日,子斩送了百坛醉红颜,怕宴请宾客都喝了,新娘子喝不到,特意嘱咐福伯给她留了十坛。但不久后她就怀有身孕了,是以,一直没喝,还留在酒窖里。” 花灼拍拍衣袖,费力地站起身,面对云迟,“既然有,就喝醉红颜。” “行!” 花灼攸地一笑,手放在云迟的肩膀上,懒洋洋地说,“妹婿啊,带我去见见亲家呗。” 云迟也跟着弯了一下嘴角,“皇祖母若是见到大舅兄,一定很高兴。” “那走吧!”花灼撤回手,“我这副模样,太后不会嫌弃我吧?” “今日大舅兄救了皇祖母,皇祖母岂会嫌弃你?天家人也是知恩的。”云迟抬步引路。 花灼吸了吸鼻子,“满城的血腥味,难闻死了。” 云迟脚步一顿,“云影,你带着人去,速战速决。” “是!” 花灼回头瞅了一眼,吩咐,“十六、十七,带着人去帮忙。” “是!” 转眼间,身边人被分派走,只剩下了云迟和花灼二人,二人不再说话,并排走着,清浅的脚步声,响在寂静宫墙的夜里。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帝政殿。 守卫对云迟见礼,“太子殿下,太后刚刚还没问起您了,很是担心您的安危。” 云迟“嗯”了一声,带着花灼进了帝政殿。 帝政殿一派安静,殿门口的台阶上站了两个人影,正是太后和周嬷嬷,不知等了多久了,见到云迟,太后大喜,快步走下台阶,“迟儿,你可还好?” 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他。 云迟上前一步,扶住太后,蹙眉,“皇祖母,您怎么出来了?该在殿内等着,夜风凉寒,仔细染了风寒。” 太后见他完好,松了一口气,“哀家听说不止皇宫进了贼人,整个京城都乱起来了。哀家十分担心,知你已进宫,怎么待得住?”话落,她看到了云迟身边的人,一愣,疑惑地问,“这位是?” 花灼拱手见礼,“在下临安花灼,拜见太后。” 太后眼睛一亮,松开了云迟,瞧着花灼,“原来你就是花灼,颜丫头的哥哥?你怎么进京了?什么时候进京的?快免礼。” 花灼直起身,笑道,“刚刚进京。” 太后还要再问,云迟拦住她的话,“皇祖母,咱们先进去说。幸亏大舅兄今夜进京,在孙儿被人缠住时,平了宫里的动乱。否则,孙儿没进宫前,怕是您和父皇难得安稳。” 太后“哎呦”了一声,“好好,进去说。” 周嬷嬷打起帘子,三人进了大殿,自从皇上昏迷不醒,太后就一直待在帝政殿没回宁和宫,住在了距离皇上内殿最近的一间暖阁里。 “皇上一直也想见你,如今昏迷着,你也请个安吧!咱们就在他的内殿说话。他想必也听得见,就是醒不来。”太后道。 花灼没意见,点了点头。 三人进了内殿,皇帝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些时日,人消瘦的不行,他本就身子骨不好,如今几乎可以用骨瘦如柴形容了。 花灼上前,对着床上躺的皇帝看了看,拱手见了礼,然后坐下身,与太后、云迟说话。 屋中夜明珠蒙了一层薄纱,不刺眼的亮,但也不因为夜色浓郁而昏暗,太后虽眼神不好,但还是能比院外更清晰地看清花灼,连声赞了好几声花灼好品貌。 太后又问了花颜下落,花灼摇头,太后试探地问,“花家可还传承着占卜术?你也不能卜算出颜丫头在哪里吗?还有她腹中的胎儿,好不好?是吉还是凶?” 花灼叹了口气,“妹妹的命格特殊,与帝星国运牵扯,卜算不出来。” 太后也叹了口气,“这可怎生是好?” 云迟站起身,“皇祖母年岁大了,别操心这些事儿了,已三更了,早些歇着吧!我带大舅兄回东宫歇着,他一路奔波而来,也累得很了。改日大舅兄歇过来,再与皇祖母说话。” 太后这才发现花灼一身风尘仆仆衣袍尽是褶皱脸色疲惫,但因他气质斐然,所以让人忽视了他此时状况,她当即点头,“好,你们快去歇着吧!” 二人出了帝政殿,云迟又对皇宫安排了一番,带着花灼离开了皇宫。 这时,京城已安静下来,街道上,京城府衙三司的人马正在清洗处理尸体,血腥味还未消散。 五皇子见到云迟的马车,脸色发白地上前对云迟见礼,“四哥!你还好吧?” 云迟挑开车帘,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落在他肩膀,对他问,“受伤了?” 五皇子摇头,“沾染的别人的血迹,幸好凤娘带着人救了我,差点儿再也见不到四哥。” 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京城大面积的动乱和杀戮,那些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在同一刻,闯入了京城各大府邸,也进了三司京都府,虽早就做好的防备,但也没想到攻势这么不要命。 他觉得死里逃生一回,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没事就好。”云迟温声道,“今夜之事过去了,京城短时间内就安平了,明日之后,你也歇歇。” 五皇子点头,隐约看到云迟马车内一个人,“四哥车内还有人?” 云迟回头看了一眼,见花灼闭着眼睛已睡着,他道,“是我大舅兄,他今日累乏了,明日你再见他说话吧!” 五皇子恍然,这才知道花灼进京了,点点头。 马车回到东宫,进了宫门,福管家白着脸说,“殿下,您还好吧?书离公子为救国公爷,中了毒,正由天不绝医治。 云迟立即问,“可是剧毒?可有解?” “据说是前朝失传的一步杀,很是难解,幸亏神医医术高绝,暂且压制住了。幸亏这毒中在书离公子身上,书离公子仗着内功高强,及时封了心脉,若是中在国公爷身上,怕是国公爷当场就毙命了。”福管家道,“如今在国公爷住的院子里呢,没敢挪动地方。” “本宫去看看。”云迟说着,看了一眼花灼,见他已醒来,吩咐道,“福伯,给大舅兄安排院落。”话落,改口,“就让他住去凤凰西苑吧!那里反正早已空了下来。” 福管家看到车内花灼的脸,愣了一会儿,普天之下,让云迟称一声大舅兄的人,唯陆世子和临安花灼公子。他恍然见礼,“老奴给公子见礼,公子随老奴来吧!” 花灼揉揉眉心,“不急,我对书离公子也好奇的很,先随妹婿去看看他。” 云迟没意见,下了马车,福管家引路,二人一起去了敬国公住的院落。 第一百一十三章 花家暗线十之二叛乱,与太祖暗卫被策反,一起聚集到京城祸乱,这一夜,当真是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东宫、皇宫、以及云迟身边,都聚集了十分厉害狠辣杀人如麻的一批人。 幸好,云迟有凤凰卫,宫里有花灼及时赶到,东宫有安书离。至于京中各大府邸的动乱有凤娘带着的人以及五皇子带着三司五城兵马,总算平息了。 但是云迟没想到,安书离竟然为救敬国公中了前朝失传的剧毒一步杀,这一步杀,他隐约从古籍上看到过,沾毒后一步也不能挪动,否则,沾上即死。 若是安书离出事儿,安阳王妃一定会疯了。 二人来到敬国公住的院落,府中的人正向外抬尸体。 福管家低声禀告,“闯进来的人有数百人之众,分别去了侯爷住的院落和国公爷住的院落。书离公子是命自己的亲卫都去了侯爷住的院落,怕人将之劫走,自己带着人守在国公爷的院落。老奴和府中的下人们,听了书离公子的吩咐,一直都没敢出屋,猫着了。” 云迟点头。 福管家又道,“梅府大公子被救回来了,奄奄一息,也幸好神医的医术高绝,如今给他吊着命呢,说他若是三日内醒过来,人就活了,若是醒不过来,人估计就完了。” 云迟又点头。 福管家又想了想,“书离公子的亲卫折了一半,暗卫也折了不少,大约有上百人,东宫的护卫折的少些,但也有数十人。这些人太厉害了,若非十六公子和十七公子回来,怕是还要折的更多。” “他们人呢?”云迟问。 “抓了两个活口,去审问了。” 云迟颔首。 福管家觉得该禀告的都禀告的,便不再多言了。 说话间,来到了门口,云迟当先走了进去,花灼跟了进去。 屋内,敬国公和天不绝坐着,安书离躺在床上,印堂发黑,脸色朱紫,嘴唇青紫,一看就是中了剧毒,且毒素没解。 云迟看了一眼,薄唇抿成一线。 敬国公脸色苍白,悔恨不已,“都怪老臣,书离公子若非为了保护老臣救老臣,也不至于中了这样的毒。老臣一把年纪,死就死了,可是他这么年轻有才……” 说着,敬国公竟然落下泪来,他是个糙汉子,从没想过欠了人家救命之恩。 云迟温声说,“书离心善,既然留在东宫保护义父,自然不遗余力,义父别自责了。”话落,看向天不绝,“真没办法?” 天不绝叹气,一脸的疲惫神色,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坐在椅子上,如今连给云迟见礼都没力气了,看到了花灼,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扫了一眼,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这么些日子,他救了这个救那个,没片刻喘息,快熬不住了,“没办法,他中的是一步杀,是前朝最厉害的毒药,无解。幸好他自己及时封住了心脉,否则,我连个施针施救的机会都没有。” 云迟蹙眉,“按理说,书离武功不比本宫差,怎么会没躲开这毒?” 敬国公立即说,“怪我非要帮忙,反而添乱,那些人,杀人如麻,武功诡异狠辣至极,若非有我拖累,也不至于让他为我挡了一剑。” 云迟也注意到了安书离的袖口,剑痕虽不深,浅浅一小道,但因为是一步杀剧毒,沾染不得,才导致致命。 他转向进来一直没说话的花灼,对敬国公介绍,“这是本宫的大舅兄。” 敬国公这才看到了人,抹了一把老泪,看向花灼。 花灼拱手,“临安花灼,见过国公爷,多谢您在京城对妹妹的照拂。” 敬国公连忙摆手,也顾不得赞扬花灼品貌人才,“老臣无能,没照拂太子妃什么,万万当不得花灼公子的谢。” 花灼笑了笑,当谢不当谢,自然不是嘴上说说的,他也不与敬国公争执这个,转头对天不绝问,“他的毒,你能保几日性命?” 天不绝立即说,“最多一日。” “行,一日够了,让我歇歇,我来给他解毒。”花灼说完,指指茶盏,“给我倒盏茶,渴死了。” 天不绝突然精神了,对他问,“你怎么解这一步杀?” 花灼不说话,坐在了桌子前。 小忠子立即从门口跑进来,快速地给花灼倒了一盏茶,又给云迟倒了一盏茶。 花灼真渴了,端起来也不管热不热,一饮而尽,之后对上云迟也看过来的视线说,“云族的起死回生之术,人死了,都能让之活过来,更何况,如今这还有一口气保着命呢,驱除毒素,也是能做到的。” “对啊,你来的太及时了。”天不绝一拍大腿,“可是,还有一个梅舒延呢,如今也吊着一口气,他没有书离公子武功深厚,我怀疑他挺不过来会一命呜呼。” “那就一起救了。”花灼漫不经心。 天不绝收了精神劲儿,皱眉,“救两个人,你能受的住吗?” “大约是天罚云族术法,这种传承存在,一旦用到,打破的就是平衡。自从云族从云山搬出去,分支而生后,融入尘世,沾染了人气,也沾染了恩怨纠葛,所以,一代代传承下来,越来越微薄,妄图以术法打破世间寻常规律者,都要受罚,长此以往,云族术法早晚要绝迹于这世间。就如祖父,如妹妹,如今还剩下个我。不过为了救人,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云族术法是上天厚爱,回报上天善德,也是应该。至于救两个人,我还是有这个能力的。”花灼神色淡淡。 天不绝没了话,看向云迟。 云迟沉默片刻,事关两条人命,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他深深对花灼一礼,“本宫多谢大舅兄!” “谢什么?中善因,积善果,不见得上天就不给云族的传承留一线生机。”花灼摆手,“我赶上了,便是他们命不该绝。”话落,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若是要谢,我妹妹还愿意跟着你做你的太子妃,那你就好好待她,既往不咎。若是她不愿意不回来不想再做你的太子妃了,你不如放过她,如何?” 云迟眼底忽地一片死水深潭,嗓音瞬间暗哑,“你觉得,他会放弃本宫吗?” 花灼摇头,“我怎么知道!” 云迟神色一黯,低垂下眼,呢喃,“本宫也不知道,不敢对自己太自信。” 毕竟,那个人是苏子斩!是谁都好,偏偏是苏子斩! 花灼瞧着他,暗想着自己收到安十六传书花家十之二暗卫涌向京城,立马动身来救京城,彼时,他想着,因是花家惹的乱子,自然该由花家来收场,但如今见了云迟,方才觉得,这样的云迟,他见了,都不忍看没眼看,若是花颜见了,怕是会心疼死,他来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这样的人,明明是太子之尊,站于云端,却将自己对花颜的感情低到尘埃,也难怪花颜会爱上他,既然爱上了,又怎么能是说放下就放下,说丢弃就丢弃的? 以他对花颜的了解,那么重情的一个人,做不出来。 他早先怕是想的简单了。 花灼想着,站起身,重重地拍了云迟肩膀一下,“行了,你厉害。”话落,道,“谁都别打扰我,我睡一日,醒来给你将他们的命救回来。”说完,又看向敬国公,“至于国公爷的噬心蛊,既然没发作,想必还能挺些日子,届时再想法子保命就是了。” 敬国公立即说,“老臣一条命,不值钱,不救也罢,只要书离公子好了,老臣死不足惜,多谢花灼公子,你救了他,就是救了老臣了。” 花灼笑了笑,“国公爷可不能这样想,好人的命,还是活着的好。坏人,还是死了的好。”说完,他抬步出了房门。 福管家见他出来,连忙领路带着他前往凤凰西苑,一边走,一边说,“太子妃没大婚前,入京时,就住在凤凰西苑。本来西苑就是皇后给太子妃建造的住处,但大婚后,殿下舍不得与太子妃分院,所以,就将西苑弃了,殿下与太子妃一直住在东苑。” 花灼点头,“若是孩子出生,可以住在西苑。” 福管家立即说,“若是小殿下出生……”他实在不敢想小殿下是否还好好的在太子妃肚子里揣着,但也不想说不好,“太子妃一定舍不得与小殿下分开的,她特别喜欢小殿下。” 花灼笑了一下,“可不是吗?她最喜欢小孩子了!我家也有一个,以后,不如也送来给她作伴,让她一块看着,我倒省心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花灼进了凤凰西苑沐浴更衣后歇下,福管家回到敬国公的院子给云迟回话。 福管家心情颇为激动,将路上花灼与他说的话与云迟重复了一遍。 云迟听了一怔。 福管家几乎要哭了,“花灼公子既然这样说,小殿下是不是如今还好好的?” 敬国公也听明白了,插话说,“那自然是好好的。” “嗯,好着呢!”天不绝也点头。 他们谁都不愿意相信花颜肚子里的孩子不在了,都想着一定是在的,如今好好的在花颜的肚子里揣着呢。 小忠子也要哭了,“花灼公子会卜算之术,他这样说,小殿下一定平安着。”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落都看向云迟。 云迟回过神,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只对敬国公说,“义父歇着吧!本宫命人去国公府给你报个平安,免得义母担心。”说完,便出了房门。 虽是春日,但倒春寒,都快二月了,这天也不见暖和,尤其是夜晚,更是冷寒的很,虽不至于泼水成冰,但洒了水,还是会落一层冰霜。 云迟从屋中出来,寒冷的风一吹,他头脑清醒了些,凉声吩咐,“小忠子,传本宫命令,今日一晚,将所有地方的尸体血污都清除干净,明日一早百姓起来,务必不能让见到一丝污秽。” “是,殿下!”小忠子应声。 天不绝这时从里屋追出来,“太子殿下,老夫还是给你请个脉吧!方才见你,伤势似乎又加重了?你动用内力了?” 云迟“嗯”了一声,将手递给他。 房檐挂着羊角灯,天不绝就着灯光给云迟把脉,又观察他面色,片刻后,放下手,“药方子要改一改,殿下稍等。” 云迟点头。 天不绝回了里屋,不多时,便开了一张药方子拿了出来,递给小忠子。 小忠子伸手接过,对天不绝道谢,天不绝摆摆手,虽累的很,也不敢回去歇着,生怕安书离突然毒发,干脆就躺在了屋中的脚踏下,亲自守着,当然屋中也留了安书离的亲卫,一旦有事儿,可以立即喊醒他。 敬国公也是一样的想法,同样守着安书离,生怕他等不了一日花灼施救。 今夜动乱,京中受波及的地方太多,所以,如今平了动乱后,不少人都连夜来东宫禀示云迟,因此,云迟自然不得歇着,连夜在书房中见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直到天亮,东宫的宫门才渐渐安静下来。 梅舒毓也派人送来了消息,昨夜京麓兵马大营果然有人造反,大约万人之众,不过幸好早有防备,镇压了下来,为首七人,被他以军法处置当即就杀了,没留活口,恐怕不杀镇不住所有人,之后,死了五千多人,剩下五千多人,都被拿下了,请云迟示下,这五千人该如何处置。 云迟命一名东宫幕僚带着他的旨意前去,将这些人开除军籍,永不录用,其家眷发配千里。 这惩罚不轻,但也算不得重,谋反之乱,总归是留了这些人的性命。 这一夜之间,京中无数人看到了太子的果决杀伐,也看到了太子的仁善。 清晨,一缕阳光升起,投进书房,罩在云迟疲惫的脸上,他迎着阳光,眯了眯眼,对小忠子吩咐,“药呢?” 小忠子惊讶地睁大眼睛,这还是太子殿下第一回主动喝药,他立即说,“殿下,您先用早膳,再喝药,早膳都已准备好了,奴才这就去吩咐厨房端来。” 云迟“嗯”了一声。 小忠子立即去了。 用过早膳,喝了药,云迟熬了一夜,也受不住了,便不用小忠子劝说,主动回了凤凰东苑歇着了。 小忠子瞧瞧东方的日头,想着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殿下这是怎么想开了?难道是因为花灼公子来了,昨日又说了那般话,殿下心情好? 京城的百姓早早起来,街道、房舍、屋脊,任何地方,都已看不到昨夜腥风血雨的血迹,虽然昨夜不少人都听到了动静,隐约猜测京城出了乱子,但今日见了天光,见京城一如既往,茶楼酒肆照常营业,也无人说起昨夜之事,也就无人探究了。 梅府的人收到梅舒延回京的消息,梅大夫人、大少奶奶一早来东宫看望,福管家领着二人进了梅舒延安置的院子,当二人看到床上奄奄一息吊着一口气的梅舒延,都哭的不能自己。 福管家告诉二人,花灼公子昨夜进京了,有办法救大公子,二人又喜极而泣。 因梅府还搁着梅老爷子的灵堂,府中一干事宜要做,况且梅舒延在东宫既然有人救,二人也就放了心,所以,梅大夫人和梅大少奶奶看过之后,还是没留下来,将带着的人留了两个侍候梅舒延,便一同回府理事儿了。 花灼睡了整整一日,醒来时,神清气爽。 这一日,无论是安书离,还是梅舒延,都十分安稳,天不绝也跟着睡了个安稳觉,人也多了几分精神,见花灼醒来,对他询问,“需要准备什么?” “准备?”花灼漫不经心地说,“将你的好药给我准备点儿,估计接下来我要在东宫养伤了。” 天不绝连忙点头,对他低声说,“昨日你与福管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家也有个?夏缘有孕了?” “你倒是聪明。”花灼弯了嘴角,“也有一个半月了。” 天不绝“哎呦”了一声,“那你可得给我惜命点儿,我听十七说,四百年前花家先祖父为了救怀玉帝,最后搭进了自己的命。你这一起救两个人,可不要搭了命,否则花家谁来承继?别以为后继有人了,万一是个女儿家呢?” 花灼笑看了他一眼,“你在东宫待着,倒是比以前强多了,以前眼里只有医术,哪里会想这些事儿?看来东宫是个有人情味的地方。” 天不绝默了默,诚然说,“太子殿下的确不错,待颜丫头的好,我这个老头子每日见了反正挑剔不出什么来。” 花灼见他一脸担心,拍拍他肩膀,“放心吧!我还没给她个大婚之礼,不敢死,否则她那个爱哭包,还不得哭死?” “你明白就好。”天不绝住了嘴。 花灼救人,不需要人在身边,将梅舒延移到安书离的房间,让二人并排躺下,然后,便将人都轰了出去,包括天不绝。 屋子内落下帘幕,昏暗的很,从外面透不进一丝光。 云迟也不放心,歇了一日后,人也有了几分精神,过来时,见花灼正在往出赶人,他要说什么,花灼毫不客气地将他也赶了出去,意思是,他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需要他帮忙,歇着吧。 云迟便坐在外间等着。 安书离受伤的消息东宫虽捂的严实,但安书离的亲卫有几名是安阳王妃在他小时候拨给他的,自然瞒不住安阳王妃。所以,安阳王妃担心儿子,几番拷问后,终于问出了如今安书离的情况,立即与安阳王匆匆地来到了东宫。 二人拜见云迟后,敬国公对安阳王和王妃行了个致歉大礼,说明安书离是为了救他。 安阳王妃眼泪虽在眼圈里转,但她倒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只说,“这孩子宁可舍命也要救国公爷,那是他自己必有道理。若是花灼公子真能救了他,就是我们安阳王府的恩人。” 三人一番话落,便都与云迟一起等着结果。 这一等,便等到深夜。 里面无声无息的,听不见什么动静,众人虽知道花灼救人,定没那么容易,但也是等的既担心又心焦。 福管家吩咐厨房送来夜宵,也没人有心思用。 五更十分,里面终于有了动静,花灼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喊人,“天不绝!” 天不绝腾地站了起来,嘴里连忙回话,“可需要我帮忙?” 花灼声音虚弱,“你给我准备的好药呢?拿进来。” 天不绝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捧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云迟也站起身,跟着走了进去。 安阳王和王妃、敬国公等人不知道该不该这时候也跟着冲进去,怕里面没完事儿,坏了花灼的事儿,你看我,我看你,到了门口,都没敢进。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屋内,花灼脸色苍白,血色尽失,气息浊重,靠着床榻坐在地上,整个人似被掏空了精血一般,没半点儿精神劲儿,就连那光风霁月的容色,也萎靡的暗淡无光。 天不绝见了,骇了一跳,几步奔到了花灼面前,一股脑地将手里捧的药都扔在花灼怀里,伸手给他把脉,“你怎么样?看看这些药,吃哪个?” 花灼不答话,似乎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任由天不绝给他把脉。 云迟来到近前,也蹲下身,对他问,“大舅兄,你还好吧?” “死不了。”花灼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人都给你救活了。” 云迟向床上看了一眼,安书离脸上的黑紫色已消失不见,梅舒延面色如常,气息均匀,二人都安静地睡着,不必天不绝诊脉,他也能看出二人已无性命无忧。他收回视线,低声说,“即便你帮我都救回了人,我也不会答应你对花颜放手的。” 花灼翻了个白眼,“气我是不是?” 云迟抿唇一笑,看向天不绝。 天不绝一脸生不如死地说,“可惜我花了多少年在你身上,这一回,真是前功尽弃了,虽性命无忧,但这身子也算是败的厉害,比当初颜丫头在北安城好之有限,以后,每日用好药养着吧,索性临安花家也不缺好药。”说完,从那一堆瓶瓶罐罐里挑出四五个来,每一个里倒出三颗药,放在手里就是一捧,递到花灼嘴边,“都吃了。” 花灼没意见,张嘴,将天不绝递到面前的一捧药匀了三次,都吞了下去。 云迟亲自倒了一杯水,见他吃药都没力气,干脆自己将水杯放到他嘴边喂他。 花灼瞧了云迟一眼,默然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 天不绝在一旁对云迟说,“东宫药库房上好的人参都送去了宫里,因为宫里的皇上需要人参养着,但他这副身子骨,也需要人参。” 云迟点头,“这个不必担心,本宫命人搜寻就是了。” 安阳王妃此时实在忍不住,到底冲了进来,一眼见到自己儿子,似乎得救了,心里欢喜不已,但看着花灼救人后的模样,十分心悸,感谢的落下泪来,接过话说,“花灼公子大恩,安阳王府怎么能袖手不管?我府内有上好的人参,我这就让人都送来东宫。” 安阳王也跟了进来,对花灼大拜,“多谢花灼公子对犬子救命之恩。” 花灼没力气起来,虚弱地笑了笑,“王爷、王妃不必谢我,我救他们二人,对太子殿下可是有条件的,不白救,你们若是道谢,谢太子殿下就好了。” 安阳王和安阳王妃一怔,齐齐对看一眼,虽然不明白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但儿子得救了是事实,无论是花灼,还是云迟,都当谢,当即又对云迟道谢,“谢太子殿下。” 云迟摇头,“王爷和王妃不必谢本宫,书离为本宫做事,救了国公之命,既然大舅兄能救他,自然不会见死不救。”话落,也不客气,“既然王府内有上等人参,那本宫就不必另外搜寻了,倒也省了力气。” “不必了,不必了。”安阳王妃立即对外面贴身婢女喊,“荷叶,快去,将府中药库房的人参全都拿来东宫,现在就去。” 荷叶立即应是,连忙去了。 敬国公也吩咐,“来人,去我府中,也将药库房的人参都取来。” 外面有人应是,也立即去了。 敬国公看着花灼,老泪纵横,“花灼公子啊,老夫无以为报,定书信一封,告之犬子,让他记下你这份大恩。” 花灼失笑,虚弱地说,“救了一个人的命,倒是落了好几个救命之恩。”话落,摆手,“我都说过了,谢太子殿下吧!” 敬国公又对云迟道谢,心中却想着,怪不得临安花家累世千年,子孙繁衍,至今相安无事,行善而不求报,居功而不邀功,这般处事之道,若是一直如此再立世千年也不奇怪。 他这样想,安阳王和王妃自然也这样想。 云迟见花灼虽吃了不少药,显然已支撑不住,便吩咐小忠子,“派人抬一顶轿子,送大舅兄回西苑歇着。”话落,又对天不绝说,“你也跟去。” 小忠子应是,立即去命人抬轿子。 天不绝点点头,对花灼问,“他们什么时候能醒来?” “一日后吧!”花灼道,“也许将你的好药喂两颗,更早些。” 天不绝上前,伸手给二人把脉,之后,依照花灼所言,择选了两瓶药,喂进了二人嘴里,说,“书离公子半日后应该就能醒来,梅府大公子大约需要个一两日。” 安阳王妃心中高兴,虽然花灼说不必谢,心里还是记下了他的大恩。 小忠子命人抬来了轿子,云迟蹲下身,亲自扶了花灼上轿。 花灼小时候不能见光时,常年卧床,偶尔能出一次屋,坐的便是封闭严实的轿子,他看到轿子,蹙了蹙眉,但还是任由云迟扶着他上了轿子。 轿夫抬的稳稳当当,天不绝跟着,一行人送花灼回了凤凰西苑。 云迟看着轿子走得没了影,回转身对福管家吩咐,“福伯,去梅府传个信,就说大公子被救回了,不过还昏迷着,现在东宫安养。” 福管家应是,立即命人去了。 荷叶回了安阳王府,很快带着人拿了十几盒子上好的人参来了东宫,见过安阳王妃后,立即送去了凤凰西苑。 敬国公夫人在府中得了话,亲自带着人,同样带了十几盒子上好的人参来了东宫,见到敬国公,并没有哭,反而笑着骂他,“你这个老东西,你一条老命,不好好自己看顾着,连累孩子们,我都替你羞的慌。” 敬国公也觉得自己该骂,点头,“夫人骂的对,是我不好,人老了,帮不上忙,真是添乱。” “你知道就好。”敬国公夫人将东西交给福管家,看了安书离和梅舒延,对云迟说,“我早就想见见花灼公子,不过如今他还是歇着要紧,我改日再来。” 云迟微笑,“义母若是住在东宫也可,义父身上的噬心蛊没解,暂时还是留他在东宫看着妥当。” 敬国公夫人摇头,“我若是不在府中,怕一帮子奴才乱了套,他在东宫我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让他在这待着吧!若是那什么噬心蛊救不了,太子殿下也别强求费心,你本就朝事儿一大堆,他这条老命,既然没用,要不要两可。” 敬国公在一旁说,“夫人说的对!” 敬国公夫人白了他一眼,“你可真是给我儿子丢人。”说完,不再理敬国公,对云迟告辞后就走了。 敬国公觉得脸上鼻子都是灰,连声哀叹。 安阳王妃看着直乐,对敬国公说,“舒欣素来是个明白人,嘴上虽然这般说,但你若是真出事儿,她一准悬梁追了你去。”话落,又说,“若是这样,陆世子最可怜。” 云迟笑道,“义父再不可做此等想法,需爱惜性命,义兄为本宫驻守西南境地,若是听闻你出事儿,还如何能好好替本宫看守西南境地?义父可不是没用。” 敬国公想想也对,改口道,“一把老骨头,不能死,那就努力活着好了。” 安阳王妃笑,“你这样想就对了!也不枉离儿救你一场,又累得花灼公子救他一场。” 敬国公连连点头。 安阳王和王妃倒也没久待,知道安书离没事儿,心中一块大石落下,便也回了安阳王府。安阳王妃更是琢磨着,再多命人搜寻点儿人参,听天不绝的意思,花灼公子以后都要靠这个养着了,这东西可不能缺了。 安阳王没意见,只感叹,“临安花家的人,就是厉害。” 不止太子妃花颜,公子花灼,都是一样的厉害人。 安阳王妃收了笑容,“我回府后,每日三柱香,一定求菩萨保佑太子妃好好的,虽然说离儿是为了救敬国公,但这份大恩,无论是对太子殿下,还是花灼公子,我们安阳王府都当记住。” “嗯。”安阳王点头,“太子殿下一直想要拔除世家把控朝局的网,肃清天下各大世家把控的官场官风,给寒门有才学子开出一条锦绣路来,让天下盛世清平,我们安阳王府先自己清理门户吧!也省了太子殿下的心。” 儿子是东宫的人,安阳王没失去儿子,比安阳王妃更知道怎么感谢报效云迟。 第一百一十六章 梅大夫人与梅大少奶奶得知梅舒延脱离危险得救了的消息,高兴地来了东宫。 见过了梅舒延后,梅大夫人询问福管家,得知花灼为救梅舒延和安书离,如今身子骨十分不好,需要人参滋补,便想着梅府也有这东西,虽然不及安阳王府和敬国公府收藏的多,但也立即命人送来了东宫。 福管家看着堆了小半个药库房的人参鹿茸等好药,心下也祈祷着,看花灼公子那模样,实在虚弱的紧,希望这些东西滋补下去,能将他将养好。 虽然他这么想,但也知道心血耗费过度,没那么好养的。 半日后,安书离果然先醒来了,他本以为那一夜命丧于毒药,却没想到,被花灼给救了。他还不曾见过花灼。去年云迟收复了西南境地转道临安,他本也要跟着去临安瞧瞧,奈何安阳王妃每一日一封书信,硬是将他催回了京。 如今他醒来,周身无任何不适,梳洗了一番后,便去凤凰西苑谢花灼。 他来到凤凰西苑,花灼吃了药喝了一碗人参汤,还在睡着,他自是不好打扰他,便离开去了云迟的书房。 云迟在这半日又见了好几拨朝中官员,大臣们忽然觉得殿下自昨日后,一改颓然之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处事从容,把控朝局,事无巨细,有条不紊,转眼就将京城安稳的丝毫不乱。 赵宰辅、武威侯、苏子斩等人的位置如今都空缺,不能长此以往,这些位置自然要尽快安排人替补上,这些空缺,自然不能空太久。 朝臣们虽没几人知晓武威侯是怎么回事儿,但也隐约猜到,怕是那些动乱,都与武威侯府脱不开关系。不过既然云迟不说,不公之于众,他们自然也不敢胡言乱语。 安书离来时,已快晌午,云迟见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浅笑,“不错,总算没丢了命,否则本宫怕是也要内疚一辈子。” 安书离笑了笑,揉了揉眉心,“是我大意了,没想到那批人如此厉害狠辣,倒是没去劫走武威侯,而是将重心都放在了杀敬国公身上。” 云迟自也是知道,他将大半亲卫都安排去了武威侯所住的院子,虽亲自看守敬国公,但也还是人少力薄了,他摆摆手,示意安书离坐下,“大约苏子折是借由我父皇知晓我们有办法克制噬心蛊,所以,干脆不利用噬心蛊了,而是直接杀了敬国公,至于目的,显然是为了西南境地的百万兵马,让陆之凌心乱。” 安书离点头,“看来殿下将乱象都平定了?” “嗯。”云迟颔首,“幸好大舅兄来了!有他带的一批人,帮了本宫,也救了你和梅舒延,真是帮了大忙。” 安书离微笑,“能让花灼公子出手相助,实属不易,看来他是认可殿下的。” 云迟眸光微动,亲手给安书离倒了一盏茶,将花灼说不白帮他的话说了。 安书离听罢,愣了愣,然后哑然,“那殿下怎么想?” “不放手!” 安书离浅笑,“花家人都聪明绝顶,花灼公子我虽还未见,但想必也是绝顶聪明之人。有些话,他说出来,也许只是试探殿下态度罢了。既然殿下已然决定,那就无需多说。” 云迟“嗯”了一声。 安书离对云族灵术救人不太了解,便打住这个话题,仔细询问花灼一次救他与梅舒延,如今后果可是十分严重?有多严重?他不过是醒来时从福管家那里了解了只言片语。 云迟只道,“比花颜当初在北安城救人时强些,恐怕短时间都要留在东宫将养了,受不得疲累。” “灵力全失?”安书离压低声音,他自是知道,云族的传承术法有多重要。 “嗯。”云迟点头。 安书离沉默下来。 云迟将花灼决定救安书离和梅舒延前的那一番话与他说了,之后,拍拍他肩膀,“书离,你也别自责,善有善报,天赐福祉,救善于人,德行善举,才是云族传承之本,灵力算不得是传承之魂,他既愿意救你们,便是看得开,舍得的。” 安书离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 云迟止住此话,将朝中官员名录与两份邸报递给他,“你看看,你可愿意接替赵宰辅的位置?” 安书离接过官员名录与邸报,看过后,沉凝道,“殿下,我年纪轻轻,入朝时间连前往西南境地都算上,满打满算,不到一年,官任宰辅,怕是恐难服众。” “你的能力有目共睹,无论是西南境地,还是川河谷修筑堤坝,都功不可没。如今再加上帮本宫稳定京城,救敬国公,这两件大功,都足以让人无话可说。”云迟看着他,“你若是不能胜任,本宫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安书离抿唇,朝中重要职位空挡太久,的确不好,尤其是如今局势虽乱后平定了,但苏子折此次折了这么大的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思索片刻,坦然接受,“既然殿下这么说,如此信我,我便接了。” 云迟微笑,“本宫自然信你。” 安书离放下官员名录,“那武威侯的位置和苏子折的位置,殿下可要找人代替?” “武威侯的位置本宫调程顾之来接替,他过两日应该就进京了。这么多年,武威侯的职位虽重,但本宫也不曾重用他,大概这便是对他所作所为虽然不知,但母后和姨母庇佑,才让本宫心里总对他有所设防,不敢重用。” “嗯,程二公子是个有大才的,我虽未曾见过,但北地动乱时,太子妃与我书信中,提过他,能让她费心将之从程家摘出来,自是不错。更何况殿下见过他,既让殿下打算重用,便是能放心用的。” 云迟点头,“至于苏子斩,他的位置,本宫给他留着。” 安书离看着云迟,想着京城动乱时,也幸亏了凤娘带着人护了各大府邸,否则今日怕是朝中已死一半大臣,无人可用了。 不得不说,苏子折实在太狠辣,竟然打算一举都杀了京城人,从皇宫,到东宫,到各大朝臣府邸,到三司府邸再到京麓兵马大营,真是杀人如麻,手段残酷,这样的人,若是谋了南楚江山,真不敢想象,百姓们会有好日子过吗? 而苏子斩,本性纯善,自然与苏子折不同的,只是,他不敢说,苏子斩是否还能回来?是否还愿意回来? 但云迟愿意给他留着他的位置,也是一种态度,十分难得。 他赞同,“殿下心怀宽广。” 云迟笑了笑,看向窗外,阳光明媚,“本宫能容得下南楚山河,岂能容不下一人?前尘旧事,与本宫无关,本宫不认,只认本宫的太子妃,是本宫明媒正娶的,只认苏子斩,是姨母的儿子,是母后很疼的外甥,便就够了。” 安书离动容,站起身,单膝跪地,“书离此生,鲜少敬佩于人,如今心甘情愿效忠殿下,愿辅佐殿下,共创南楚社稷,肝脑涂地。” 云迟一愣,站起身,伸手扶起安书离,无奈地笑,“跪什么?你就是不愿,本宫也要拉着你帮我,你如此才华,岂能放你闲情逸致不理世事?岂不屈才?” 安书离闻言也无奈地笑了,想想还真是。 二人重新落座,开始着手商议官员趁机调配,稳定朝局之事。 一直商议到过了晌午,小忠子催了好几遍,才作罢,摆了饭菜,在书房用了。 用过饭菜后,云迟发出调派旨意,一道接一道,传出东宫。 这是南楚自皇上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官员调动,涉及了大半个朝堂。 有人欢喜有人忧,虽掀起了极大的动静,但却无人反对,毕竟,那一夜的惊心动魄,血腥杀戮,虽然无人说,但短短时间,依旧让朝臣们心有余悸。 他们都心知,若非太子殿下,换一个人,南楚江山在那一夜就塌了。 转日,云迟恢复早朝,又一连气颁布了太子七令,有安抚朝臣的,有惠利于民的,也有修改地方各州郡县的官员考核制度的,还有关于新春农耕的,等等。 太子七令颁布后,不止砸懵了一众朝臣,也砸懵了京城百姓,不明白太子殿下怎么在这时候弄出如此大动静?消息如雪花般地传了出去,没多久,便传遍了天下。 第一章 花灼足足睡了三日,才养回了几分精神劲儿。 安书离在花灼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去了凤凰西苑对他道谢。 安书离在没见到花灼之前,便暗想着花灼该是怎样的一个人,临安花家出人才,却都淡薄于世,他想着,花灼也许应该是个淡漠的性子,但见了他之后,当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他不知该怎样形容因为救他与梅舒延,身体损耗太甚,虚弱至极,但依旧看起来光风霁月的男子。 花灼倒没有因为第一次见安书离而有所拘谨,他浅笑着熟捻地打趣说,“当初妹妹利用书离公子,使得你艳名传天下,我其实是盼着你前往临安找上门问罪一番的,可惜你太淡薄于世,并不理会,害的我大为可惜了好久。” 安书离一怔,随即哑然失笑,他本想着人家是不是淡薄的性子,如今转眼自己就得了个淡薄于世,这现世报来的未免太快了。他轻咳了一声,拱手笑道,“早就听闻临安是一片祥和之地,幸好当时不曾去临安,否则我如今怕是赖在临安不回京了。” 花灼大笑,觉得安书离也是个有意思的人,自始至终,不敢沾染半丝红尘气,但偏偏还逃不脱这红尘里,且他醒来便听说如今年纪轻轻,被云迟力排众议,接替了赵宰辅的位置,官居宰辅了。 好一个年轻的宰辅,他今年不过二十岁,怕是历史上最年轻的宰辅了。 二人也算是一见如故,说笑着闲聊起来。 梅舒延是在一日后醒来的,醒来后听闻是花灼救了他,先要去谢过花灼,但花灼睡着未醒,他便去见了云迟,将他得到梅老爷子去了的消息后带着人轻装简行匆匆回京,却不想半途中被人追杀,最后如何摆脱追杀之人回京之事与云迟说了一遍。 原来,他昔年与人狩猎,曾走丢到了阙坪山的一处深山里,迷路了三日,才走出来,所以,在发现追杀他的人太多,他带着的人不是对手时,便一头冲进了阙坪山他昔年迷路的山林里,这才失踪了两日。 但他没想到追杀他的人十分有耐力,生生找了他两日,在他从阙坪山出来后,又一路追杀他到京城。若非云迟得到他回京的消息及时派人救他,他一准死在回京的路上了,也不会留着一口气等着天不绝和花灼救他了。 梅舒延是梅老爷子培养的梅家继承人,虽温和有礼,但是该教的梅老爷子也都教了他,虽然追杀他的那一拨人没能留下活口,但他也从与之交手中,得了些讯息,追杀他的这拨人,虽然刻意隐藏口音,但还是被他听出了岭南的音腔。 他与云迟特意说的便是这个。 云迟听罢后,眯了眯眼睛,想着怕是早先梅舒延查到岭南王府头上,虽秘而不宣,但消息还是走漏了,至于通过的途径,想必是花家暗线,而苏子折与岭南必然有牵扯,所以,这是借由岭南之手,来除掉梅舒延顺势让京城更乱。 他沉沉地想着岭南王府是该要抽出空来理会了,先让梅舒延回府吊唁。 梅舒延匆匆回了梅府,在梅老爷子的棺木前痛哭了半日,便着手料理乱作一团的梅府,将梅府上下打理的仅仅有条后,听闻花灼醒了,便又连忙来东宫对他道谢。 他来的很快,来时安书离与花灼正在闲谈。 梅舒延不同于安书离,正儿八经端端正正地对花灼道了谢,一板一眼,端的是君子端方。 花灼瞧着他,笑着伸手扶起他,偏头对安书离笑问,“据说昔年苏子斩行止端方,德修善养,与梅府大公子有的一比,是不是就是这副模样?” 梅舒延一愣。 安书离笑起来,“差不多。” 花灼伸手拍拍梅舒延肩膀,“怪不得当年我祖父见了他人后说什么都要瞒着。” 他这话梅舒延不懂,但安书离知晓内情却懂的。花颜性子散慢活泼,太过一板一眼端正的人,她怕是敬而远之。 这话意欲在说苏子斩。 当年花家祖父,多方考量,原因太多,不管花灼说的这话对不对,玩笑也好,认真也罢,总之,谁能想到后来苏子斩性情大变,而花颜在见了他后便相中了他。 梅舒延不明白花灼打什么哑谜,有些不明所以,但见花灼拉着他坐下,言语随意,与他含笑闲谈起来,他心想着临安花家的公子,果然非寻常人,这份气度,鲜少有人能比。 救命大恩,该怎么还?少不了要记着了。 晌午时,云迟吩咐福管家将饭菜摆在西苑的报堂厅,他陪花灼、安书离、梅舒延三人用午膳。 花灼看了一眼菜色,笑道,“这大半都是小丫头爱吃的,她人不在东宫,这东宫的厨子倒是想念她的紧。” 云迟低眸,看着桌子上的菜色,没说话。 安书离眸光动了动,他住在东宫这段日子,只要陪云迟吃饭,似乎都是这些菜色,不带换样的,好些顿都是,不陪着他时,倒不是这些菜色。 小忠子瞧着云迟不开口,踌躇了一下,才在一旁小声说,“太子妃怀孕后,挑剔得紧,东宫的厨子做的都是太子妃爱吃的饭菜,后来太子妃失踪后,殿下想念太子妃,吩咐厨房每日饭菜照旧,就如太子妃还在一般……” 花灼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夹了一口茶,放进嘴里,须臾,面色古怪,“这么酸不酸甜不甜咸不咸辣不辣的菜,她每日里是怎么吃的?真爱吃?” 小忠子举手保证,“太子妃很爱吃,不信您问方嬷嬷。” 方嬷嬷在门口,闻言立即回话,“回花灼公子,太子妃是很爱吃。”话落,她犹豫了一下说,“这厨子还是子斩公子命人送来的,自从进了东宫,太子妃吃了这厨子做的菜,孕吐的症状都好了很多。” 花灼无言片刻,“有孕的人,口味这么奇特吗?”他想着夏缘口味没有这么奇特,她怀孕后,往日吃什么,还是吃什么,对天不绝问,“据说酸儿辣女,你从这菜上看,那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可别是个小怪物吧?” 说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小怪物,这话也就花灼敢说,换一个人,还真不敢。 小忠子和方嬷嬷都低着头躲远了些,他敢说,他们也不敢听。 天不绝对花灼翻了个白眼,“我哪里知道!那小丫头自己本身就是个怪性子,自从进了东宫后,变得娇气又挑剔。” 花灼转头对云迟问,“这样的饭菜,你也吃得下去?” 云迟这些日子吃什么饭菜都没味道,所以,并不觉得,如今听花灼这样说,他也夹了一口菜,面色如常,“很奇怪吗?我吃的挺好吃。” 花灼嘴角抽了抽,撂下筷子,“我可吃不下。”话落,问方嬷嬷,“还有别的菜吗?” 方嬷嬷机敏,立即回话,“回花灼公子,有的,奴婢这就吩咐厨房去做,您……想吃什么?” “照着以前妹妹初来东宫时的口味。”花灼比较能接受以前的花颜。 方嬷嬷自然记得,连忙点头,立即去了。 安书离陪着云迟吃了好些日子这些菜,听闻有别的菜可吃,也不拿筷子了。 梅舒延看了看云迟,又看了看花灼和安书离,默默拿起筷子,陪着云迟用膳。 云迟没意见,神色都不曾变一下。 花灼瞧着云迟,心里啧啧了两声,他从进京后,昏睡了三日,与云迟算上这一顿饭统共见了两面,但这两面,已经让他觉得,云迟这样的人,若是花颜真对他没了良心,怕是狗都嫌弃会咬死她。 就冲他这份心,别说要一个女子的真心以待,就是挖她的心,估计都会捧出来交给他。 有的人就是这样,一旦遇到了,想放也放不开。 梅舒延觉得,这是他吃的最口味奇特的一顿饭,吃完后,他自己都有些怀疑味蕾。不由心下敬佩云迟,能吃的这么津津有味面不改色。 花灼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待东宫的厨子做了一桌子正常的饭菜,他才动筷。用过饭后,他懒洋洋地对云迟说,“夏缘有法子联络她,是她们二人昔年躲避我用的联络法子,你要不要找她试试她的法子?” 第二章 云迟听了花灼的话,喝茶的手一顿。 花灼看着他,“就算有这个法子,这个时候,她被人劫持,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不过总好过没有法子找她。” 云迟抿唇,一时间没说话。 花灼看着他,挑眉,“怎么?真不打算找她?” 云迟放下茶盏,“找是自然要找的,不过嫂子既然也怀有身孕,就不必劳烦她了。昔日花颜受伤,提笔给我写信,我尚且能从信中知道她受伤故意瞒我,若是你这时候动笔写信,嫂子也一定也能知道,毕竟,她也不是不聪明。” 花灼看着他,不知可否,“你找你的人,我自然不会帮你写信问的,若找她问,也是你自己问。” 云迟摇头,“既是她们躲避你的联络法子,她自然是不希望被你知道的。” 言外之意,他若是问了,那就被花灼也知道了,既然如此,他也不用。 花灼气笑,站起身,“行,你自己慢慢找吧!”说完,径自去歇着了。 他身体损耗太过,容易疲累,与安书离、梅舒延又叙话半晌,用了午膳,自然累了。 梅舒延告辞回了梅府,安书离自从醒来后还没见过安阳王妃,也打算回安阳王府瞅瞅,天不绝累了好多天,总算能缓缓了,也去午睡了。 云迟出了凤凰西苑,走在青石砖上,想着被他放走的云幻说的话。 苏子斩记忆苏醒,找到花颜的话,他会如何?任谁有了上一辈子的记忆,恐怕也难以当作没有吧?更何况是陪伴七年的记忆。 哪怕隔着四百年时间,哪怕沧海苍天,也难以磨灭。 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云迟身后,恭敬道,“殿下,云意传回消息,他在三百里地外跟丢了云幻。” 云迟“嗯”了一声,“他能混迹在太祖暗卫中多年,策反了数百太祖暗卫,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跟丢了也不奇怪。”话落,吩咐,“给云意传消息,让他不必回京了,带着人去岭南查岭南王府,若截杀梅舒延的人是岭南王府的人,那么,顺藤摸瓜,便能摸到苏子折的下落。” “是!” 云迟又吩咐,“大婚前,她体内的冰寒之气在云山禁地被治好了,可是,那一日,本宫感同身受时,感到她身体似乎冷的厉害。若是在南方,这个时节,已是春暖花开,是不会冷的,所以,本宫怀疑,她如今在北方。” 云影一怔,猜测道,“殿下感觉到太子妃身体冷的厉害,是不是也许不是身体上,是心里发冷?所以才觉得冷?与南方北方无关。” 云迟蹙眉,沉思半晌,摇头,“不,心里虽冷,但身体也是极冷的。本宫的感觉不会错。自从大婚后,这一段冬日里,无论屋中的暖炉多么的暖和,她手足都是冰冷的。她说过,这是她身体自小娘胎里带出来的,冬日里冻手冻脚,夏日里便会好很多,就不会冷了。由此而推测,她如今大约在京城以北的地方。” 云影闻言肃然道,“难道太子妃如今被带去了北地?” 北地这时节,是比京城还要冷的,京城如今倒春寒,以北千里怕是还在下雪呢!况且,当初在北安城下建有地下城,后来苏子折带着兵马从北地失踪了,显然,北地怕是不止北安城一处据点,太子妃和子斩公子肃清北地时,估计时日太短,也未曾全部彻查肃清干净。 云迟思忖片刻,没说话,去了书房。 云影跟去了书房。 云迟在一幅舆图前站定,看着京城以北大片南楚国土,西北、东北、正北,从京城到极北的苦寒之地最远三千里,北方历史以来便人烟稀少,不比江南岭南,人流聚集,更不如京城繁华,北地最大的城,便是北安城,在北安城以北,大片人烟稀少之地,朝廷设立的州郡县也是稀少几个。 这么大的面积,还真不如南方好找个人。 看到这幅舆图,他愈发肯定,苏子折劫持了花颜,应该是去了北方。因为,临安在南,花家世代累积势大,南方不是个好选择,难以藏匿太久,万一出了纰漏,就会被花家发现。而北方就不同了,偌大的国土山河,荒凉的很,找个人太不容易。 云迟沉声吩咐,“云影,你亲自带着人,化整为零,去京北。”说着,他随手一指,划出一道线来,“沿着黑龙河,向北查找,西北、正北、东北,都不能放过,不查太子妃,查苏子斩。” 云影迟疑,“殿下,我若是离开,那您身边……” “没事儿,天下少有人能近本宫的身,你只管去。”云迟吩咐,“顺便可以查查云暗,他是太祖暗卫首领,没那么轻易被云幻害死,也许,是追着踪迹去了,怕被人发现,没留下痕迹也说不定。” “是!” 云影见云迟坚持,躬身领命。 接了命令的云影,很快带着人离开了东宫。 云迟负手而立,站在床前,晌午阳光烈的很,哪怕这天气倒春寒冷的很,但丝毫不影响这阳光的浓烈,天依旧冷,风依旧寒,阳光却夺目。 云迟想着花颜现在不知在做什么,可有一丝一毫地想他?或者说想起他? 花颜依旧昏迷未醒,七日过去,她依旧睡着,苏子斩每日白日里守在床前,什么也不做,便就那样看着花颜,脑中蹦出的不属于他这一辈子的事儿,他也不刻意地压制,任其汹涌的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地在他眼前放映。 四百年前的花颜,在人前是端庄贤淑的,宫仪规训,挑不出半丝错来,否则也不会得了个淑静的封号。 但只有他知道,他性子活泼,称得上古灵精怪,没人的时候,爱睡懒觉,有些小懒散,且爱玩,投壶、蹴鞠、击鼓传花、骑射,她都玩的很是精通,但她为了顾及皇室规矩仪态,嫁给他后,很多爱玩的东西都扔了。 她压制着自己的性子,凡事对他很是迁就,陪着他忧国忧民的让人心疼。 那时,他比她年长几岁,怎么忍心她一天的好日子没过,就那么随他去? 后来,起死复生,最后悔的也就是这“不忍心”三个字。 如今…… 他摊开手掌,攥了攥,又松开,苦笑,还是“不忍心”。 大约人的秉性无论活了多少世,都是难改的。 “公子,不能让……夫人再这么睡下去了。”青魂压低声音,“只靠参汤,也不足以保胎。” 苏子斩抬起眼皮,“去问问苏子折,他当日是怎么喊醒的人?” 青魂立即说,“大公子是靠一碗打胎药。” 苏子斩沉默,能用一碗打胎药喊醒,说明她即便睡着,大约也是隐约有感知的,只不过不愿意醒来。片刻后,他对花颜哑声说,“你不愿意醒来见我是不是?你大可以当作我是个死人,死的透透的,化成灰的那种,从没醒过来过,也没有记忆。” 青魂退去了门口,默默地垂下头,心疼不已。 苏子斩又道,“如今已不是四百年前,如今是南楚天下,我是苏子斩,你是花颜,你大可不必想太多,我认识你时,是在顺方赌坊,你认识我时,亦是。苏子斩对花颜有的是三十里地背负之情,花颜还的是救命之恩。” 花颜依旧睡着,睫毛都不动一下。 苏子斩又说,“你醒来,你若是不愿意见我,我……” 花颜攸地睁开了眼睛,盯住苏子折,昏睡许久,嗓音哑到发不出声音,“你怎样?你自刎死在我面前?”话落,她气的喘不上气,“苏子斩,别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再敢死给我,你试试看看。” 苏子斩见她醒来,先是一喜,随后沉默地看着她。 花颜瞳孔缩了缩,费力地抬手,“我是不愿意见你,你……” “我这就出去!”苏子斩站起身,脚步踉跄了一下,向外走去。 “站住!”花颜哑着嗓子怒喝一声,伸手指着他,“有本事,你将我脑子里那些记忆帮我清除了,你再说我当作你是个死人,死的透透的,化成灰的那种。” 苏子斩停住脚步,身子僵硬,默然的无言以对。 魂咒,刻进灵魂里的记忆,如何清除?他能做到的,就是将命给她,但偏偏是这将命给她,才最是伤她。 花颜想坐起身,躺的太久,身子又软了下去,一时间气血不顺,捂住心口,咳嗽起来。 苏子斩立即走回床前,伸手去扶她,被她不客气地伸手打开。 第三章 花颜的确是不愿意醒来见苏子斩,但她更不愿意他死在她面前。不,不止是不能死在他面前,是死都不能,死在哪里都不能。 她捂着心口咳嗽半晌,见苏子斩被她打开木讷地站在床前,她心中恨恨的同时,看着他脸色苍白瘦成竹竿模样,整个人没了意气风发,飞扬神色,颓废黯然的不成体统,又升起怒意,“你就这么想死吗?不能杀了自己,就折腾自己?你折腾给谁看呢?” 苏子斩动了动嘴角,哑声说,“大夫说你情绪不宜过激,对身体不好,你打我骂我都好,切莫激动。我没想死,你吐血昏迷,我心中难安,这几日,便囫囵地过来了。” 花颜听着他的话,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悲凉,眼眶攸地发红,伸手指着他,“苏子斩,你还说什么让我当作你是个死人,死的透透的,化成灰的那种,说什么你是苏子斩,我是花颜,可是你看看你,苏子斩怎么会与我这般说话?你可还记得苏子斩怎么与我说话吗?” 苏子斩面色一僵,身子也瞬间僵直了。 花颜恼怒又嘲讽地看着他,“若你真是苏子斩,你会与我说,不就是前世今生阴差阳错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死都不怕,更遑论旁的,瞧你这点儿出息,至于连见我都不敢见了!又怎么会与我说切莫激动的话。” 苏子斩闭了闭眼睛,哑然,“是,你说的没错,我如今……” “呦,这刚醒,就吵起来了?”苏子折冷笑的声音忽然从外面响起,“够热闹啊!苏子斩,你行不行啊?一个女人都摆不平,要不然,将她让给我?” 苏子斩猛地转过身,脸色顷刻间难看至极,“你来做什么?” 苏子折冷笑地看着他,“自然是来看看你,都七日了,你再喊不醒人,人就要睡死过去了。我过来看看,用不用帮你准备一碗堕胎药。”话落,他啧啧一声,“看你这副邋遢的样子,两辈子活过,原来也不过如此,多比别人吃了盐,也没什么用,还是照样窝囊废。” 他话音刚落,一个枕头对着他的脑袋砸了过去。 苏子折眸光一厉,扬手接住,眯着眼睛看向床上坐着的花颜,她躺着的床上已没了枕头,他眸子缩了缩,语气森然,“怎么?护着他?” 花颜抿唇不语,绷着脸看着他。 苏子折掂了掂枕头,冷笑,“力气不小啊!睡了这七日,都能用枕头砸人了。” 花颜一怔,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枕头上,荞麦皮的枕头,装了二斤,还是有些分量的,她刚刚是怎么扔出去的?她蜷了蜷手指,忽然没了怒意,对他说,“你扔回来给我。” 苏子折扬眉,“你确定?” 花颜点头,“废什么话!你扔回来!” 苏子折冷哼一声,当即将枕头对着花颜的脑袋扬手砸了过去,他用了自己三分气劲和力道,若是砸中花颜,她刚刚醒来,身子虚弱,定然能再被砸晕过去。 苏子斩伸手截住了枕头,冷眼看了苏子折一眼,将枕头递给花颜。 花颜伸手接过,放在手里掂了掂,压的手腕疼,她受不住,软软地扔在了床上,虚弱地吐了一口气。 苏子折嘲讽地看着她,“我倒想知道,若是云迟在这里,你护着谁?” 花颜脸色冷下来,“热闹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苏子折偏不走,靠着门框而立,冷寒地说,“关于云迟的消息,你想不想听?别有了旧爱,就真忘了新欢吧?”话落,又改口,故意道,“也许我说错了,这新欢旧爱,以如今的你来说,着实难分,到底谁算新欢,谁算旧爱?” 花颜攥了攥手,指甲扣进手心的肉里,疼痛钻心,她面色平静,冷声道,“什么新欢旧爱,我临安花颜,只有一个夫君,就是太子云迟。你乐意说就说,不乐意说就滚。” 苏子折眯起眸子,眸光瞬间迸发出森寒的利剑,“怎么?我看你活的太好了是不是?倒了如今,在我的地盘上,还学不乖吗?”话落,凌厉杀气地说,“我告诉你,我已说过,后梁的女人,轮不到南楚太子。你若是学不乖,还认不清形势,我便教给你怎么学乖。” 花颜冷笑,“那你教我啊!” 苏子折直起身,抬步迈进门槛。 他刚走一步,苏子斩伸出手臂烂在他面前,冷声说,“出去!” 苏子折寒着脸看着他,“苏子斩,你这七日里,根本不曾养伤,如今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苏子斩冰冷地看着他,“你可以试试,我能不能杀了你。”话落,他眸中也聚上寒光,“后梁的武学,梁慕当时年幼,未学多少,传到至今,融汇百家杂学,却也不是纯正的传承。但四百年前我虽身体不好,该学的却都学了。如今,我更是师从南阳山,即便我身上有伤,你也奈何不了我。” 苏子折停住脚步,耻笑,“你冲着我来的这份能耐倒是厉害,在这个女人面前,怎么就成了怂包了?当年怀玉帝也这般低声下气过?亏天下传你惊才滟滟,冠绝古今,我看都是一派胡言。” 苏子斩冷声道,“出去!” “出去可以,但我得说完要说的话。”苏子折又顺势倚在了门框上,不知是真怕苏子斩不要命与他对杀,还是无心与他硬打,冷笑着说,“那日我说的话,无论是你,还是这个女人,都给我记着。你敢将她送回去给云迟,我就一日屠一城。” 说着,他盯着花颜,“你爱护南楚子民是不是?那就好好给我待着,否则,我就让遍地土地染血,倒也别有风景给你观看。” “你还是不是人?无辜的百姓,与你何仇何冤?你不是想要谋夺这江山天下吗?若是人都杀光了,你还做什么皇帝梦?”花颜心寒地看着他。 苏子折讽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逆我,那么,我不杀你,杀百姓。我是要谋夺这天下不错,但那也得你是我后梁的女人。我是不是个人,在白骨山时,你不是清楚的很吗?” “若是早知今日,当初我剁了自己的手,也不救你。”花颜看疯子一样地看着他,转了话题,“你刚刚说云迟什么?” “云迟倒是个厉害的,以前看来是我小看他了。花家十之二的暗线悉数涌向京城,以及我命人收复的太祖暗卫,还有我在京城埋藏的暗桩,杀了赵宰辅,杀了梅老爷子,追杀梅舒延,祸乱京城兵马大营,如今惊天动地的动静,竟然没能奈何了云迟,人悉数都折在了京城。”苏子折说着,盯着花颜的眼睛,似乎想看看此时她的表情。 花颜面无表情地听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不是很好吗?低估对手,败了也活该。” 苏子折忽然大笑,“本来我觉得夺南楚江山没什么意思,后来遇到你,我发现,夺南楚江山还算有那么点儿意思,如今更真是太有意思不过了。他这般厉害,让我才有了真正的兴趣。” 花颜心里发沉,又骂了一句,“疯子!” “呵,骂的不错。”苏子折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花颜看着他痛快地离开,若非昔日在白骨山见过他在死人堆里的模样,真不能理解这人扭曲的心思,世上便有这样一种人,他的出生就是悲哀,作为别人的铺路石垫脚石,但石头也不甘心,因这不甘心而性格扭曲,与天下人为敌。 复国夺江山,本是苍生受难血流成河,在他看来,竟然成了兴趣。 她沉默许久,收回视线,看向苏子斩,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气息黯然,没多少生气,在苏子折面前提起的精神劲儿,在他离开后,一瞬间就如泄了气的皮球,瞬间嘎了,灰蒙蒙的,似乎不见光。 她心口抽抽的疼,早先的怒意已消失殆尽,有气无力地开口,“苏子斩,我饿了。” 苏子斩抬起眼皮,向她看来,默默地点了点头,对外吩咐,“来人,去厨房吩咐,弄几个清粥小菜来。” 玉漱一直站在门外,闻言立即应是,连忙去了。 第四章 花颜挣扎着下了床,弯腰穿鞋,因手腕没力气,身体虚弱,穿了半天,也没将鞋穿上,正跟鞋和脚较着劲儿时,苏子斩蹲下身,一手握住了她脚腕,一手夺过了她手里的鞋。 花颜一怔,抬眼看他,本没了的气攸地又涌上心口,怒道,“你给我滚开。” 苏子斩身子一僵,手上的动作也僵住了。 花颜气的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鞋,又打开他的手,接着较着劲儿地穿鞋。 苏子斩便蹲在地上看着她,脸色黯淡,气息低迷,整个人静静的。 花颜用了好一会儿,终于穿上了鞋,但也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着气,这才有功夫跟苏子斩算账,“你是我的谁?凭什么蹲下身来帮我穿鞋?我用得着你吗?” 苏子斩沉默,低垂着眼,一声不吭。 花颜愈发地生气,无论是四百年前的怀玉,还是四百年后的苏子斩,哪怕天崩地裂,在最困难时,性命堪忧时,都不曾有过这般模样。如今她面前的这个人是谁?她不认识。 她抬脚踹他,“你去收拾收拾自己,跟鬼一样,真是有碍观瞻。” 苏子斩慢慢地站起身,伸手要去拉地上的花颜,想起刚刚被骂,又撤回了手,低声说,“地上凉,你先起来。” 花颜看着他伸出又缩回去的手,默了默,慢慢站起身。 苏子斩见她起来,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花颜起身后,在原地站了片刻,走到桌前坐下。 玉漱去了厨房下达了命令后匆匆而回,见花颜费力地伸手给自己倒水,连忙将水壶接过来,“夫人,奴婢来。” 花颜“嗯”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皱眉,盯紧她,“你喊我什么?” 玉漱手一颤,水倾斜,洒出了些,不敢看花颜的眼睛,小声说,“主子有令,所有人称呼您为夫人?” 花颜脸色蓦地沉下来,厉声说,“你指的主子是苏子折?” 玉漱点点头。 花颜端起茶盏,“砰”地又放下,滚烫的水花四溅,溅了玉漱一脸,怒道,“你现在就去告诉苏子折,有本事他就让云迟休了我,云迟一日不休我,我一日就是他的太子妃。凭什么他让人称呼我为夫人?” 玉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白着脸,颤声说,“奴婢不敢!” 花颜死死地盯住她,“不敢?” 玉漱摇头,哆嗦地说,“主子会杀了奴婢的。” 花颜震怒,“那你就去让他杀!他杀他的人,我也不心疼!” 玉漱身子一软,颓然地萎顿在了地上,脸色惨白一片,须臾,她像是鼓起了什么勇气,猛地抬手,照着自己的天灵盖劈去。 花颜一惊,立即伸手去拦,可是她终究是手腕无力,手骨绵软,没拦住面前这个人决心赴死。于是,眼睁睁地看着玉漱一掌劈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顿时头脑碎裂,鲜血直流,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花颜伸出的手便就那么僵在了原地。她的面前是玉漱已气绝的尸体,鲜红的血几乎刺瞎她的眼睛。 她沉默地看着。 她对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没什么感情,她唯一记得就是她来了这里后,有限的苏醒的那一日里,她搀扶着她在院外走了两圈消食,后来苏子折要上她的床,她誓死不准,惹怒苏子折要杀她时,苏子斩闯进来,一脚踹开了门,她发出的那一声惨叫,想必伤的不轻。 如今,她刚醒来,这个尚在年华的女子便自杀在了她面前。 只因为她的两句话,宁愿自杀,也不愿去苏子折面前传话。 苏子折的御人之术,大体就是,让人宁可死在外面,也不要死在他面前,若是让他亲自动手,大概比死还可怕。犹记得从北地回临安,途径神医谷地界,梅花印卫统领被他哥哥挟持住,也是自杀而死,十分干脆。 厨房的人端着饭菜来到门口,刚要进屋,便看到了地上横躺着的玉漱的尸体,顿时“啊”地尖叫一声,手里的托盘因为太过惊恐没托住,顿时摔在了地上。 碗筷碟子霎时碎了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恐惧的尖叫和脆裂的声响惊动了隔壁的苏子斩,他刚解了衣衫沐浴,闻声一把抓起了衣衫,披在了身上,转眼就来到了房门口,冷冷沉沉的声音问,“怎么回事儿?” 厨娘跪在地上,惨白着脸,伸手指着里屋地上,回答不上来。 苏子斩以为花颜出了什么事儿,快步进了里屋,见花颜坐在椅子上,模样完好,脸色不复早先刚醒来时因为气怒而染上的红晕,也有些白,他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到地上横陈着玉漱的尸体,愣了一下。 花颜目光掠过门口的饭菜,又掠过跪在门口瑟瑟发抖的厨娘,看了苏子斩一眼,见他身上滴着水,衣袍湿哒哒,气息急促,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我让她去给苏子折传话,她不愿意去,自杀了。” “什么话?”苏子斩问,“我让人去传。” 花颜盯着他看了一眼,将早先对玉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苏子斩抿唇,对外吩咐,“青魂,你去给苏子折传话,太子妃如何说,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地传给苏子折。” “是!” 苏子斩又吩咐,“顺便将这个女人的尸体给苏子折送去。” “是!” 青魂走进来,看了花颜一眼,托起地上的尸体,扛了出去。 地上落了一大片血迹,满室的血腥味。 花颜后知后觉地泛起了恶心,她压了压,没压住,索性站起身,越过苏子斩,快步走出了房门,到了门口,冷风一吹,她才觉得胃里好受了些。 那些年,她游历天下,自认为看过了诸多人生百态,哪怕当年在白骨山,也没觉得人世间的恶态她不想看,但今日,她真是半丝也不想看。她甚至有些后悔,一条年轻的生命,就因为她一句话,将这恶态呈现在了她和她腹中孩子面前。 苏子折的恶,恶在人心,恶在影响着他周围身边的人。若是有朝一日,他得了这天下,她不敢想象,这天下会到什么样的地步。 帝王的一句话,善者,可造福天下,恶者,怕是浮尸百万。 “还跪着做什么?你也想死吗?不想死就起来将这里收拾干净。”苏子斩声音暗哑,看了跪在地上的厨娘一眼,又扫了一眼立在门口的花颜。她衣衫单薄,冷风从房檐吹过,吹透薄薄的衣衫,她的身子骨怎么受的住?于是,他拿了一件披风,转身出了房门,犹豫了一下,给她披在了身上。 花颜这次倒是没打开他,而是转头看了他一眼,没了恼怒和迁怒,平静地温声说,“苏子斩,你说,云迟是不是一个好太子?” 苏子斩看了她一眼,点头,“是!” “他若是登基,会不会是一个好皇帝?” “是!” 花颜笑了一下,迎着阳光,笑意浅浅,“若是没有我,你觉得,他还会是一个好太子?好皇帝吗?” 苏子斩顺着她的目光,阳光刺眼,他沉默着,不再接话。 花颜伸手遮在了额前,挡住了眼里的阳光,似乎也不期望他能回答,对他道,“我在这里站一会儿,你去收拾吧!我偷懒躺着睡,你能顾着我,若是你倒下,别想我照顾你。” 苏子斩点头,想起什么,又对屋内收拾的厨娘说,“再去重新弄饭菜来。” 厨娘颤着声应了一声。 苏子斩不再多言,转身去了隔壁。 厨娘很快就收拾完了房间,又将所有的窗子打开通风,散了屋内的血腥味,之后,立即回了厨房。 青魂带着玉漱的尸体,找到了苏子折后,将玉漱尸体放在了他面前,依照苏子斩的吩咐,将花颜的原话转达了。 苏子折脸色难看,一双眸子冰寒凌厉,“我看她是活腻歪了!非要挑衅我,让我杀了她是不是?别以为有苏子斩护着她,我得不了手。” 青魂自是不接话。 苏子折冷笑,“你回去告诉她,她以为我真不能让云迟休了她?你让她等着,不出半个月,我就让云迟对天下放出休了她的消息。他父皇的命还攥在我手里,我倒也想看看,他是要爹,还是要女人。” 第五章 青魂将苏子折的原话先回禀了苏子斩,询问是否如实告知花颜。 苏子斩听罢后,沉默许久,点了点头,“告诉她吧!” 青魂颔首,来到花颜面前,将苏子折的原话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地传给了她,之后,悄悄打量她神色。 花颜听完,平静的脸上染上暗沉,一双眸子也暗幽幽地涌上寒冰之光。 苏子折攥了皇上的命? 云迟是要爹?还是要女人? 她低下头,看着地面的台阶,觉得哪怕阳光正好,哪怕她身上披了厚厚的披风,她依旧觉得通体发冷,冷入骨髓。 当今皇上自幼教导云迟,自小将他立为太子,疼爱至极,诸多皇子在云迟面前,从来都是退避三舍,无一人与他争锋。 无论是云迟做的对的事情,还是不对的事情,只要说出个理由,皇上都支持。 这样的好父皇,待她也是极好的。 反观她,前世今生,一团乱糟糟,无论是宿命的纠缠,还是人心的放不下,总归,这天下,便是别人都不敢说她不配云迟,她自知也是不配的。 可是将取舍摆在云迟面前,苏子折不可谓不歹毒。 若论取舍,云迟怕是宁可让皇上生,而陪着她一起死,这怕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云迟又怎么能死?苏子折这样的人,又岂能让他得了天下? 她脚尖用力地碾了碾石阶,对青魂说,“你再去一趟,告诉苏子折,不就是称呼一声夫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便是能让云迟休了我,又如何?就算云迟休了我,我死也不会嫁给他的。” 青魂应是,转身进了苏子斩的房间。 花颜知道他必是先去禀告苏子斩了,深吸一口气,转身进了房间。 房间内,已没了血腥味,地面上被打扫擦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死过一个叫玉漱的人。 青魂禀告完,苏子斩没说什么,对他摆摆手,他立即去给苏子折传话了。 苏子折刚吩咐人将玉漱的尸体拖下去喂狗,便听了青魂转达的话,他冷笑一声,“怎么?她怕了?或者说舍不得让云迟为难?”话落,他啧啧了一声,寒声道,“我偏要为难云迟。”说完,对外面喊,“来人!” “主子!”有人应声现身。 “将玉玲调去她身边侍候,仔细些,告诉她,若是学玉漱自杀,就跟玉漱一样,死了被喂狗。”苏子折寒声吩咐。 “是!” 苏子折又对青魂道,“你回去告诉她,若她再不老实,我杀不了她,她肚子里的孩子,我若是让她保不住,轻而易举,别再试图挑衅我。” 青魂看了苏子折难看发狠的脸一眼,转身去了。 他离开后,一直没说话的闫军师拱手,“统领,您真要让云迟休了她?据说那一日临安花灼带着花家人入了京相助云迟,有花灼在,保住了安书离、梅舒延的性命,怕是也能保住皇帝性命,我们的人如今已无法再催动皇帝体内的噬心蛊,攥不住皇帝的性命。” 苏子折冷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杀云幻?他为保命扔下了收服的太祖暗卫,我却不杀他,那是因为,他还有一个用处。” 闫军师眼睛一亮,“您是说云幻的母亲?” “对,南楚建立后,为何一直收复不了南疆,对付不了南疆的蛊毒?除了蛊王宫无数暗人守护外,还因为,即便南楚皇室有着云家人的灵术传承,但也对付不了由南疆王室正统血脉养的蛊毒,只能控制冻结,不能以云族术法拔除。而噬心蛊,做为蚕食人心而养的蛊虫,只要有同是南楚皇室的血脉和南疆王室血脉的人,既懂云族术法,又懂驾驭蛊毒的蛊术,就能冲破云族术法的冻结,让体内的蛊虫苏醒,一旦苏醒,蚕食完了皇帝的心,就是要了他的命。” 闫军师犹豫,“云幻的母亲,能同意吗?她毕竟也留着南楚皇室血脉。” 苏子折冷笑,“会同意的,她流着南楚皇室的血脉没错,但她的儿子,可是流着苏家的血脉,后梁的血脉。她若是不想我杀了她儿子,那么,就得乖乖听话。” 闫军师试探地问,“那……现在就安排下去?” “嗯。”苏子折向窗外看了一眼,身子靠在椅背上,凉寒地说,“这太阳未免太夺目了,不让他落下来,我心里不舒服,还是落下来的好,我喜欢没太阳的日子。” 闫军师闻言想起了他在白骨山待的那些年,险些死在那里,那里是常年看不到太阳的,他不再多言,“属下一定安排好,统领放心。” 苏子折摆摆手。 闫军师出了书房,看向京城方向,隔了千山万水,他似乎看到了云迟的休书。若是他为了花颜而弃皇上性命于不顾,那他这个太子大不孝,也就失了天下民心。 任是谁,哪怕堂堂太子,也不能为个女人不要父亲性命。 可是割舍了千辛万苦求娶的女子,也够要了他半条命了吧! 暂且要不了他一条命,要了半条命也好。 青魂传回了话,苏子折没说什么,花颜也再没说什么。 不多时,厨房又重新做来了饭菜,与饭菜一起进屋的还有一个婢女,这名婢女较之玉漱,容貌寻常,性子木讷,没什么出挑之处,扔在人堆里找不出来。但是花颜却看出了她身怀功夫,这功夫怕是不次于苏子斩身边的青魂多少。 她本喝了七天的参汤,胃里空空,却没什么胃口,饭菜来了,她没立即吃,而是盯着那名婢女看了好一会儿,问,“叫什么名字?是苏子折让你过来的?” “奴婢叫玉玲,是主子让奴婢过来的。”玉玲低着头,声音也木木的。 “抬起头来。”花颜吩咐。 玉玲抬起头,一张脸在外面透进来的阳光下更显平淡,一双眸子也淡得没什么颜色。面对花颜的视线,没什么多余表情,恭敬却不谦卑。 花颜又看了片刻,笑了笑,“好一个人才,苏子折怎么舍得将你送来侍候我?” 玉玲不说话。 花颜又笑了一声,语气如灯火明明暗暗,“念着昔年的救命之恩,他倒是对我舍得了不少东西,在我这里自杀了一个,又送来一个更好的。” 玉玲垂手不语。 花颜拿起筷子,没滋没味地扒拉了一下面前的饭菜,对她说,“去喊苏子斩来吃饭。” 玉玲应是,转身去了。 苏子斩此时已沐浴完,但并没有打算到花颜跟前,他既不是四百年前的怀玉,也做不回以前的苏子斩,他心中不见阳光,便是外面阳光明媚,也照亮不了他心里半分。 他在花颜面前,发现不知该如何做,才不会出错。 他拿不准,似乎怎么做都不对,惹她一再动怒。 玉玲过来喊,立在门口,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声音木木,“二公子,夫人请您过去吃饭。” 苏子斩转身,瞅了玉玲一眼,他带来的人里,没有女子,清一色的护卫,自然没法让人近身侍候花颜,苏子折给人,他自然不能替她推回去。不过,苏子折到底念着昔年她的救命之恩,或许还有什么旁的心思,给的人也不会害了她。 他点头,转身去了隔壁房间。 他迈进门槛,便见花颜似乎没什么胃口地在扒拉着饭菜,面前的几个菜碟被她扒拉个遍,也没见吃几口,他脚步顿了顿,走进来问,“饭菜不合胃口?” 花颜神色郁郁,“苏子折不是人,知道他的毒辣心思,我便吃不下。” 苏子斩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没接她的话,对玉玲吩咐,“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开胃菜,让厨房再做几个来。” 玉玲应是,转身去了。 苏子斩在玉玲离开后,低声说,“他能捏住皇上的性命,无非是因为皇上中的噬心蛊,我的血能解万蛊之毒,可以想法子命人装了瓶子里送去京城。这样他便没法子让云迟为难了,你大可放心。” 花颜抬眼,见苏子斩说这话神色平静,在宽慰她,也在真想法子。他无论何时,都是如此心善。她垂下眼眸,“如今在苏子折的地盘,想必你但有动作,都会被他发现。若是他知道你到如今这般地步,还帮云迟,救皇上,为我守着太子妃的身份,怕是真要一日屠一城了。” 第六章 苏子折既然敢说出这话,他就能敢做的出来,北安城的瘟疫,他都做的毫无人性毫不手软。他是一个只要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苏子斩抿唇,“那就不让他知道。” “你用了蛊王,世上唯一解噬心蛊的法子,便是你的血。哪怕现在不让他知道,一旦他计划失败,便会知道了是你暗中相助,届时,他便会发狠屠城了。”花颜扒拉着菜,愈发没胃口,叹了口气,“不过,该救皇上还是要救,但同时,该瞒着苏子折,也要瞒着他。糊弄他的法子,就是让他觉得自己计谋成功得逞了。所以,你若是暗中能有法子送血回去,便也传一句话,就说……” 她想说什么,又心疼地住了嘴,终究是说不出来让云迟休了她的话。 自从答应嫁给云迟,她便说了,想他所想,为他所为,自从嫁给他,她便是想与他一心一意好好过日子的。 只是,天不从人愿。 若真是救了皇上,不让云迟休了她,却让苏子折一日屠一城,她便是天下百姓的罪人。 为一已之私,而负了天下,云迟对不起他的身份,而她也对不起此时太子妃的身份,也对不起两世她心里对天下百姓的仁善之心。 她低下头,沉默又低黯。 苏子斩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开口,心中也揪心地疼,过了片刻,他实在看不过,冷硬起心肠,对她说,“我顺便给他传一句话,就说……”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昔日,他拿蛊王以条件换你相许,如今,我拿蛊王血救他父皇性命,以条件换他与你和离,如此,我与他,你与他,都两清了。如何? 花颜怔了怔,抬起头,看着苏子斩。 苏子斩脸色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里半明半灭,声音超乎寻常的冷静,“当日,他趁人之危,本不君子。我身体不好,需要救命,处于劣势,争不得,抢不得。而你为了我,相许于他,本就不公平。如今,我也还他一回。” 花颜抿起唇角,慢慢地放下了筷子。 苏子斩伸手,将她放下的筷子拿起,塞进了她手里,话语轻轻,“四百年前,我遭了报应,与你一再错过。而他,非要娶你,不惜低到尘埃,以条件相换,今日,也被我捏了他需要救命的东西,迫使他不得不从。你看,上天待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 花颜攥紧筷子,又沉默片刻,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转了话道,“跟我说说京城的情况吧!” 苏子斩虽在苏子斩的地盘,但对于京城和外面的消息,他都是知道的,见花颜问起,沉声说,“先吃饭,你吃一碗饭,我就与你说。” 花颜忽地笑了一下,到底苏子斩还是苏子斩,这一世的东西比苏醒的记忆刻印的要深,养了多年的脾气秉性,还是与四百年前多有不同。 她想着四百年前,又想着如今,人还是那个人,却也不是那个人了。 她点点头,低头吃饭,又想他多日没好好吃饭了,与他讲条件,“我吃一碗,你吃两碗。” 苏子斩笑了一下,“行啊!” 二人用过饭后,花颜放下筷子,洗耳恭听。 苏子斩慢慢地将最近的消息都说给了花颜听,从皇上昏迷不醒,他失踪,她被苏子折劫持说起,到前两日新得了消息,苏子折针对京城的谋乱被粉粹,花灼进京帮助云迟,云迟提拔了安书离任宰辅,成了南楚历史上最年轻的宰辅,调动了朝野大半官员,又颁布了太子七令。 云迟恢复早朝,又一连气颁布了太子七令,如今天下都在传着太子七令。 花颜静静听着,听完后,蹙眉说,“安书离中毒,梅舒延奄奄一息,都是被哥哥所救,那一定是动用了他的本源灵术,哥哥如今怕也与我一样了,甚至比我还不如。” 苏子斩点头,“一下子救了两人,自然虚弱至极。” “义父也中了噬心蛊,这么个糟心的蛊毒,当初在西南境地铲除时,怎么就没铲除干净?”花颜脸色难看,“想必当年武威侯前往南疆,就带出来了吧?一直暗中养着而已。” “嗯。”苏子斩颔首,“他当年与南疆王达成了盟约,南疆王给了他一株用死蛊养的凤凰木,又给了他噬心蛊的蛊引。凤凰木种植去了东宫,噬心蛊的蛊引,被苏子折得了。” “照你这么说,噬心蛊发作后,天不绝也无可奈何,是云迟用微薄的传承灵术控制了下来,保住了皇上性命,这件事情,既然你知道,苏子折也是知道的,为何他如今这般笃定攥了皇上的命?”花颜疑惑,“难道他有法子突破云族传承的灵术操控被冻结的噬心蛊?” “定然是的,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笃定了。”苏子斩道,“只是我也不太清楚,他用的是什么法子。不过我们若是抢先一步,将皇上的噬心蛊解了,任他再有法子,也使不出来。” 花颜点点头,若有所思片刻,“有没有可能,我是说,云家的人,或者花家的人,有人被他收买了?能破了云族的冻结术,又且会南疆的蛊术,操控蛊毒?” 苏子斩眸光一厉,“这个人怕是有的,苏幻的母亲,是先帝时的宗室子,娶了南疆的一位庶出公主,生有一女,嫁入了苏家族中,生有一子,就是苏幻。我近日才知道,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他自小被送去了太祖暗卫中,且通过了选拔,立稳了脚跟,在太祖暗卫中,一藏就是数年。苏幻已被苏子折收服,他的母亲,受了云家与南疆叶家的传承,苏子折善于用人,不杀苏幻,她母亲投鼠忌器,怕是为了儿子,也会受了这胁迫。” 花颜脸色难看,“你没有办法掌控苏幻和他母亲吗?” “若是我早些苏醒记忆,也许有法子,如今,人早已被他控制,没有法子。”苏子斩摇头,“苏家有些人,是支持我的,但苏子折筹谋多年,且手段之狠,他手底下的人,不敢背叛他,被他收服了的人,除非杀了,否则,别想弄到手。” 花颜点头。 苏子斩看着她,“你如今身子弱,更何况,随着月份大,后面怕是更加吃力。我虽如今与他尚有一拼之力,但也不敢与他贸然硬碰硬,免得伤了你,尤其是你腹中的孩子。”说着,他顿了顿,神色晦暗,“我护你如今尚能够做到,但别的……怕是需要从长计议谋算,不能一朝一夕摆脱他掌控。” 花颜颔首,她明白苏子斩的意思,“一日屠一城,你背负不起,我也背负不起,云迟更背负不起。”话落,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声音低暗,“就按你说的吧!儿女情长,终不能敌江山大义,云迟即便敢冒天下大不韪,我也不敢让他为我做到那般地步,他即便不能名垂青史,但也不能因我而被千古唾骂。” 她说不出的话,做不出的事儿,便让他以他的血,作为交换条件,担了也好。 苏子斩点点头,不再多言,见她喝完了一盏清茶,又给她填满,“你刚醒来,嘴里没味,少喝一两盏茶水是可以的,但不可多喝,还是喝清水喝汤品对胎儿最好。” 花颜点头,“那就让人再端一碗参汤来吧。” 苏子斩没意见,对外面喊,“去吩咐厨房,端一碗参汤来。” 玉玲去了厨房,还没回来,外面牧禾应了一声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玉玲带着人端了重新做的几个开胃菜进屋时,便看到桌子上的饭菜已下去了大半,花颜面前的碗里已没了米饭,苏子斩面前的碗里也空了,多余的两碗饭还剩下了一碗。她脚步顿住,立在门口,恭敬地问,“二公子,夫人,可还需要这些饭菜?” “端进来吧!”花颜闻到了辣味,也闻到了酸味,还有甜味,想尝尝这开胃菜。 玉玲立即带着人端着饭菜摆在了桌子上。 花颜重新拿起筷子,每一样都吃了一口,然后对苏子斩说,“你也尝尝,比你早先送的厨子,倒是不相上下。” 苏子斩一听,坐着不动,情绪莫名地涌上了几分,“你这奇特的口味,我可消瘦不起,你自己吃吧。” 第七章 花颜也觉得自从自己有孕后,口味十分奇怪,酸酸甜甜辣辣,都能吃,酸不酸、甜不甜、辣不辣也都能吃,混在一起,在东宫时,开始的时候,云迟直皱眉,后来,也能面不改色地陪着她吃了。 想起云迟,她便忍不住深想,云迟破除了京城危机,折了苏子折在京城汇聚的天大阴谋,颁布太子七令,可见在专心理政。 太子七令遍传天下,是在告诉她什么? 他没有萎顿不振?听话地没在找她,而是好好地守着京城?守着南楚江山? 还是在公然宣示,告诉她,他已知道了所有事儿,已知道了背后之人是谁,已知道了怀玉就是苏子斩?然后借由这个遍传天下,想让她知道他不在乎,还是知道他很在乎…… 云迟那样的人,应该只在乎她,不在乎那些恩怨纠葛的吧? 可是,她呢? 她攥了攥手,浑身虚软无力,什么也做不了,目前的她,只能受苏子折一日屠一城的威胁。 她放下筷子,压下心底的低暗,对苏子斩说,“你还没告诉我,如今这里是哪里?” “北安城以北千里,荒原山脉。”苏子斩看着她,“与天雪山相连处。” 花颜点头,“怪不得如今这时节,还有梅花在盛开,原来走了这么远。”话落,她皱眉,“苏子折的根基在这里?” 苏子斩摇头,“他自己的根基我也不知在哪里,自从他在白骨山活着出来后,便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让……武威侯不得不选他,进而,以势要挟武威侯,取我代之,可是苏氏一族的其他人,觉得他心太狠,手段太黑,无论如何也不能承继后梁皇室后裔筹谋养了四百年的势力,所以,一直在牵制他,等我苏醒。如今我醒来,那些人便听令于我,” 他既已记忆苏醒,又得知他娘的死是武威侯所杀,自然喊不出一声爹了。 “所以,他自己有些根基,又夺了武威侯手中的愿意投靠他的一部分势力?” “嗯。”苏子斩点头,“这里距离白骨山近,他的势力根基在这里应该不浅,我从牵梦阵苏醒记忆出来后,靠着投靠我的人,摸着线索找来了这里,但算起来,我清醒不过数日,很多东西,还未曾摸清,所以,只能暂且与他周旋。” 花颜点头,一个筹谋数年,一心想着取而代之,一个被寒症折磨,没有记忆,只做着他的苏子斩。两相比较,如今自然处处受掣肘。 况且,总归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她低声说,“我该感谢苏子折因了救命之恩没杀我,也该感谢这么多年,他没对你动手,始终让你活着。” 苏子斩嘲讽地笑了笑,“他让我活着,早先是不屑杀我,觉得我早晚得死在寒症发作上,我死了,后梁后裔的势力也就认了他。后来,没想到你将我又救了,他再想杀我,一是杀不了我,二是那些人也不让他杀,于是,将我扔进了牵梦阵,我死在牵梦阵里最好,死不了,对他的害处也不大,毕竟我的身份,足够让很多人更能坚持后梁复国的立场。” 花颜沉默,片刻,长叹一声,“不管怎样,活着就好。” 苏子斩点头。 二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这普天下的人都不会知道横跨了四百年时光的两个人对于活着这两个字的意义。无论是四百年前,怀玉掌着后梁江山挣扎生存,还是四百年后苏子斩日日寒症折磨辛苦求生。亦或者花颜,生生死死,鬼门关前不知走了几遭。 一阵风吹来,门口珠帘晃动,飘进来一股梅花香。 花颜恍惚了一会儿,清明地再次开口,“一直待在这里吗?” 苏子斩摇头又点头,“苏子折暂时会待在这里,我若是带你离开,怕是要挣个鱼死网破。” 花颜知道,无论是她怀有身孕,还是他身上带着伤,都不适合。索性道,“那就先忍着他。”话落,无所谓地说,“我在哪里待着都是一样养胎,这里却也清净。” 苏子斩不语,在东宫养胎与在这里养胎怎么能一样?只不过她说一样,他又何必反驳? 花颜见他眉目昏暗,对他摆手,“你去歇着吧!你身上的伤,还是要赶紧养好,谁知道苏子折哪天突然就发疯,你若是打不过他,我落入他手,他没了耐心忍我,一定会杀了我,那日你若不来,他对我是真动了杀心的,我也许已死了。” 苏子斩沉下脸,颔首,“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你再落入他手里。” 花颜笑了笑,语气轻轻地说,“是啊,只有你好好的,才能护着我。” 苏子斩抿唇,不再多言,出了房门。 院外,阳光依旧明媚,他迈出门口,站在房檐下,看着蔚蓝的天空,目光穿透院墙高山,落在京城方向。 上一世,他没有好好的,把她托付给了别人,她落得了一个死字。 这一生,他如今好好的,但目前能做的,也不过是守住这个护字。 他站了片刻,回到房间,低声喊,“青魂!” “公子!” 苏子斩随手关上窗子,从怀中拿出两个瓷瓶,倒空了里面的药,又掏出匕首,在手指上一划,指间流出鲜血,他用瓶子接住,看着鲜血流进瓶子里。 青魂紧张地问,“公子,您这是……” 苏子斩挤着鲜血,流满了两个巴掌大的瓷瓶,拧上瓶塞,转身递给青魂,“云暗当日并没有被云幻杀了,而是用了金蝉脱壳,暗中跟着保护花颜,他如今就在附近,你找到他,别让苏子折发现,将这个东西交给他,让他亲自送去京城交给云迟。” 青魂一怔,“公子怎么知道云暗就在附近?” “我感觉到了他的气息。”苏子斩沉声交代,“敬国公一瓶,皇上一瓶,敬国公的那瓶是白送的,皇上那瓶,你就对云迟说,这是当日他拿蛊王交换条件,换我一命得的血,如今他若是救皇上,就以条件来换。” 青魂接过两个瓷瓶,看着苏子折手指通红,血口子极大,立即说,“公子包扎一下吧!” 苏子斩伸手入怀,掏出帕子,按在了血口子上,语气清浅,眸光暗昧,“我想知道,一个是休妻救父皇,一个是一日屠一城,一个是与我当日同样的交换条件,他换她嫁娶,我换她和离,他怎么选。” 青魂攥紧瓷瓶,低声道,“公子放心,属下一定悄无声息找到云暗,将东西交到他手里,公子的话也会让他一字不漏地传到太子面前。” “嗯。” 青魂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低声说,“公子,云暗毕竟是太祖暗卫,他回去,太子殿下就知道了此处,若是找来……” 苏子斩闻言笑了笑,漫不经心,“找来更好。” 青魂闭了嘴,转身去了。 他离开后,牧禾将脑袋探进门里,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您的身体还是开一副药吧!太子妃如今醒来了,您也该……” 苏子斩点头,截住他的话,伸手给自己把了脉,然后提笔开了一张药方子,递给牧禾,“按这个开药端来。” 牧禾大喜,连忙拿着药方子去了。 花颜坐在桌子前,听着隔壁苏子斩房间的动静,她的感知似乎在醒来后,较之以往又强了些,尽管苏子斩和青魂将声音压的极低,她依旧能听得清楚。 云暗的确是一直跟着她,在后梁皇室陵寝时,她就感觉到了。 但是云暗一人,救不了她,那一日,苏子折要杀她时,她明显感觉到云暗忍不住要出手,而同时苏子斩赶到了,救下了他,他便又按捺了隐身下去。 苏子斩大约也是因为前世今生所学,比寻常人更敏锐,感知到了云暗的存在。 他利用云暗送东西回去传信,倒是避开苏子折最稳妥的法子。 她坐着想了一会儿,站起身,抬步向外走去。 玉玲立即跟上,见她脚步虚软,木声问,“奴婢扶着您?” 花颜摇头,来到门口,她身子倚靠着门框,仔细地看这一处院落,院中也有两株红梅,正开的如火如荼,她看了一会儿,对玉玲吩咐,“你去给我折一株梅花来,要开的最盛的。” 玉玲看了花颜一眼,应是,抬步去了,不多时,折回了一株梅花,开的极娇艳盛华,递给花颜。 花颜伸手接过,弯起嘴角,夸了玉玲一句“不错”,捧着回了屋。 第八章 云暗藏得隐秘,青魂找到他,还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云暗见到青魂,隐在暗影里的身子蓦地僵住,警惕地看着青魂,太祖暗卫因为云幻谋乱策反,他发现时已晚,只能金蝉脱壳,暗中跟着被苏子折劫持的花颜。 可是,他只能跟着,什么也不敢做,因跟的太近,他不敢传信,连云幻都是苏子折的人,他不敢相信任何人,怕被人察觉,消息不但传不出去,同时也暴露自己,只能等着救她的机会。 可是苏子折身边高手太多,他跟了一路,到了这里,也没找到机会。 幸好等来了苏子斩,苏子斩是带了不少人,但显然,他不止身上有伤,也因为什么原因受苏子折掣肘,不能带花颜离开。 但最起码,花颜在苏子斩身边,已没有了性命之忧,让他稍微放下心来。 如今见青魂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漆黑的眼眸盯住青魂,见他只一个人,没有杀气,他便一言不发地等着青魂开口。 青魂拿出两个瓷瓶,递给云暗,开门见山言简意赅地将苏子斩的交代说了。 云暗听完,沉默地不接两个瓷瓶。 青魂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大公子说了,若是太子妃不听话,还要继续做南楚的太子妃,他便一日屠一城。我家公子若是与他对着干,如今鱼死网破也不见得奈何得了他,反而还会让太子妃和腹中孩儿受伤,而大公子如今又有毒计,若是你不拿着我家公子给的解药回去,那么,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陷入两难困境。” 是救皇上,还是休太子妃? 救皇上,休太子妃,以太子殿下对花颜的轻易,是要太子殿下的命。 不救皇上,是大不孝,此事宣扬开,固然苏子折心计歹毒,但是云迟身为太子,不念君父生恩养恩,往日的贤名威望怕是一落千丈,遭天下人的骂名。 这么多年,不止云迟辛辛苦苦监国理政,朝野上下,获得人人称颂,而花颜自从答应嫁给他后,也为他的贤名威望所做颇多,尤其是在北地,她几乎是拿了命来替他爱护百姓,博得名声。 青魂又道,“我家公子,也不过是做了他该做的能做的而已,当初太子殿下以条件相换,如今我家公子也以条件相换。公子在京势力,都悉数给了太子殿下,并没有带来一人。公子即便如今,心中苦痛,但也清楚,如今的太子妃,已嫁给了太子殿下。在太子殿下不放她身份,归还自由之前,她还是太子妃。至于以后,就看太子殿下怎么选了,当初公子为了太子妃想他活着,忍痛割舍,用了蛊王,依了太子妃,如今,若是太子殿下为太子妃好,是不是也该忍痛割舍?太子妃对此事也是同意的。” 云暗终于开口,盯住青魂,“这话也是你家公子说的?” 青魂垂下眼睫,“是在下自己说的。” 云暗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两个瓷瓶,声音凉寒,“难道,你以为,太子殿下为了太子妃好,就是休了她吗?” 青魂抬起眼,想起玉漱是如何死的,无非是一个称呼,可花颜怒了,他沉默不再说话。 “我虽在太子妃身边时日不长,但也知道她虽是个女子,但却是个极重诺守信之人,他既答应嫁给太子殿下,便是不会反悔的,如今如何会同意和离?” “若太子妃不同意,难道让太子殿下不管君父死活?眼看着太子殿下被大公子威胁?一边是皇上,一边是休妻,还有个一日屠一城。”青魂看着云暗,“我家公子的血,能救皇上的命,只要太子殿下答应了条件相换和离,如今就能破这个死局。” 云暗将两个瓷瓶揣进怀里,沉声道,“我离开,你家公子会好好保护太子妃吧?” “自然!这不必你我说,哪怕要了公子的命,也会护太子妃一个安稳。” “好,我这便启程回京,一定赶在苏子折动手之前,将这两瓶东西和你家公子的话原封不动带到太子殿下面前。” “多谢!一路小心!” 云暗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转眼,身影便不见了。 青魂立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回去禀告苏子斩。 青魂与云暗见面悄无声息,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二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隐身的功夫,更是鲜少人能及,所以,苏子折自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事情已经在他计划之外地发生了变化。 苏子斩听了云暗的禀告,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花颜捧了一株梅花进屋后,吩咐玉玲,“去找一个花瓶来,我不能踏出这院落赏梅,便每日折一枝梅花在屋中好了,也算是日日有花看,时时闻梅香。” 玉玲应是,立即去了。 花颜做什么动静,玉玲自然都是要禀告苏子折的,所以,花颜突然要一个花瓶养一株梅花这样的事儿,虽小,但还是禀告到了苏子折面前。 苏子折坐在书房窗前的矮榻上,闻言冷笑,“这是告诉我,想看外面那一片梅林吗?她若是折梅花,便给她折!若是养在屋中,便给她养。只要她给我忘了云迟,不做南楚太子的女人,还做我后梁的女人,要什么,都给她。想看外面的梅林,只要她做到我的要求就行。” 玉玲闻言恭敬地退了下去。 晋安看了苏子折一眼,在一旁提醒,“主子,夫人肚子里怀的那个,是南楚太子殿下的子嗣。” “我知道!”苏子折脸色蓦地森寒,死死盯住晋安,“是闫军师让你提醒我的?他还没收起要杀了她的心思?” 晋安垂下头,恭敬地说,“不是闫军师,是属下方才听了统领您的话,才提醒您的。” 苏子折冷笑,“这么说,连你也觉得我该杀了她,杀了她腹中的孩子?” 晋安垂着头道,“统领不杀,必有不杀的理由,将她给了二公子,也必有理由。” 苏子折收起冷笑,寒森森地说,“不错,我不杀她,自然是想她活着,让她看看后梁的人如何报四百年前被南楚灭国之仇,将她给苏子斩,也是想看看他们,四百年前情比金坚,爱比海深,一个陪之赴死,一个死而复生不求复国只为割魂舍魄的追逐,如今,世事已变,两个人都有记忆,这天高海深的情谊,可还在了?” 晋安犹豫了一下,“二公子不像您,怕是舍不得逼迫她的。她对太子云迟不可谓不好,就拿在北地来说,为着太子做到那等地步,几乎舍了命,怕是与四百年前对二公子,也没多少差别。如今哪怕被您逼迫,只怕是心里还向着太子殿下,如今您这一计使出去,让太子殿下两难,她怕是恨死您了。您不杀她,二公子为了她,如今是拿您没办法,有朝一日,若是有了办法,怕是会毫不犹豫杀了您。” 苏子折满不在乎,冷笑,“即便有朝一日想杀我,那他也要杀得了我才行。至于她腹中的孩子,在还没出生时,就给他换个姓,岂不是比堕胎更好?”话落,他摆手,“你不必说了,下去吧!告诉闫军师,务必办好此事。我最期待的是云迟的反应,他是救老子呢,还是休妻。他不是自诩是个爱民如子威震朝纲的好太子吗?我就看看,他的好在哪里?是大孝,还是大不孝,是爱天下,还是强娶了之后再负了她。我很期待。” 晋安应是,退了下去。 玉玲取来花瓶,比花颜预计的时间要慢,她心中清楚,却也当作不知,拿了花瓶,将花插进了花瓶里。 这一株梅花,开的极盛华,因了花瓶里的水的滋润,似乎开的愈发鲜艳了。 不多时,便满室梅香。 花颜睡了多日,实在不想睡了,苏子斩累了多日,见她醒来,终于放下心,本就受着伤,心血耗费之下,又放了血,受不住,喝了药便歇下了。 花颜瞧了一会儿梅花,对玉玲问,“会下棋吗?” 玉玲点点头。 “来,陪我下棋!”花颜吩咐。 玉玲应是,找了棋盒,铺了棋盘在桌上,自己默默地坐在了花颜对面。 第九章 玉玲的棋下的规规矩矩,花颜的棋下的漫不经心,看起来只为了打发时间。 一局棋下完,下了个平局。 玉玲平淡看不进事物的眼里终于染上了一丝惊讶,抬头看向花颜。她棋艺精通,能感觉出花颜是个更精通棋艺的,按理说,以花颜的棋艺,她是赢不了她的,更不该下出了这一局和棋。 她没必要让着她,可是偏偏,她故意下出了和棋。 玉玲不解,讶异的眼眸里同时染上了疑惑。 花颜见玉玲看来,身子向椅背上一靠,语气懒散又漫不经心地说,“四百年前,后梁灭亡,多少世家投了南楚,唯独玉家一门,以满门成年男丁的鲜血,祭了后梁天下。你既是玉家后人,为何甘愿被苏子折所用?他是后梁后裔没错,但苏子斩才应该是你该效忠的那个人。难道四百年已过,玉家人都没了忠骨?一个玉漱是,怕的很不敢到苏子折面前传一句话,宁可死,你难道也与她一样?” 玉玲身子一僵,眼里的讶异疑惑悉数被翻涌的浪潮代替,即便她克制地垂下了头,但攥紧的手还是出卖了她因为花颜这一句话而不平静的内心。 花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清清淡淡的眼神,却让玉玲渐渐地白了脸后背衣衫浸湿。 明明是一个柔软虚弱一阵风就能刮倒的女子,可是玉玲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这是她自小到大从没感受过的,与苏子折给她的威压不同,苏子折的是狠杀,而她,是密不透风的威慑。 玉玲默不作声,手却越攥越紧。 “玉家如今还有多少人活着?”花颜从她发顶移开视线,轻飘飘地问。 玉玲不吭声,不作答。 花颜忽然笑了,“你怕什么?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只要你自己不自杀,我又不会杀了你。玉漱是你玉家人,她的死你若是怨在我头上,我也无话可说。” 玉玲终于抬起头,眼底的神色悉数化成了平静的湖面,木声说,“一百三十人。” “可以啊,四百年已过,玉家当年只剩两名幼童,如今还算子嗣颇丰。”花颜右手敲着桌面,“全部被苏子折所用?我想知道,苏子折用什么收服的玉家人?” 玉玲又低下头,“奴婢不能说,您若是想知道,自己问主子吧!他也许会告诉您的,毕竟主子待您不同。” 花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累了,不再说什么,起身去了床上。 她躺下,玉玲帮她落下帷幔,退出了房门,却守在门口,没离开。 花颜躺在床上,看着房顶的横梁,想着四百年前的玉家,算是整个朝纲的一股清流,太子太傅出自玉家,数代帝师出自玉家,可是面对数代糊涂的君主,玉家人即便有天大的能耐也无可奈何,幸而怀玉出生,自小聪颖,让玉家看到了后梁江山的希望,但偏偏,没防住害人之心,让他小小年纪就中了剧毒,后来毒虽然解了但也伤了身子,他的社稷论策没用上,而玉家哪怕尽心辅佐,因他身体不好,一年有大半年卧病在床,也已对濒危的后梁江山无力回天。 与其说玉家一门忠骨祭江山,不如说时祭了惊才艳艳却无奈赴死的怀玉帝。 她见了玉漱时,没从玉漱的身上看到玉家人的影子,如今换了个玉玲来,倒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玉家人的影子。 可惜,玉家人已不是四百年前的玉家人了,被苏子折不知用什么法子收服了。 她想的累了,干脆不再想,手放在小腹上,过了一阵,睡了过去。 苏子斩睡了一觉醒来时,精神气色好了几分,他不放心花颜,出了房门,来隔壁房间查看。 玉玲守在里屋门口,见苏子斩来了,垂首见礼,声音木木的。 苏子斩没听到房间有动静,低声问,“她睡了?” 玉玲点头,“夫人睡了。” “可有哪里不适?” “不曾有。” 苏子斩放心下来,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对玉玲道,“你随我出来。” 玉玲点点头,抬步跟上苏子斩。 来到院中,苏子斩立在屋檐下,对玉玲问,“你是玉家人?” 玉玲垂手,攥紧袖子,平静点头,“是!” 苏子斩沉默片刻,风吹来,他的声音有些沉寂,很轻,“玉家一门忠骨,已报了后梁江山,后来既能保一二血脉,为何还如此执着?南楚盛世四百年,不好吗?” 玉玲身子颤了颤,抖了抖,才木声开口,但声音不难听出克制的不平静,“玉家人生来就该辅佐帝星,只要血脉不绝,就不会罢休。” 苏子斩又默了片刻,笑了笑,“所以,玉家这一代家主算出苏子折是帝星?” 玉玲抬起头,盯紧苏子斩,“未曾算出主子是帝星,但二公子您没有争伐杀戮之心,您还是如四百年前一样宅心仁厚,这样的您,会复国让江山染血吗?您追来这一世,不为江山,不就是为一个女人吗?那么,玉家人不另外择主而投,难道空等四百年?” 苏子斩回头看着她,目光浅浅淡淡,溢出悲悯,不过只是一瞬,他扬了杨眉,果断地说,“你说的对,我就是为了她而来,只是未曾想,有个同胞兄弟,惹出这些事端。”话落,他转回视线,顿了顿,沉声道,“你说的宅心仁厚,时上辈子,如今我倒未必。不过苏子折不是帝星,玉家若不想重蹈覆辙,尽早收手吧!血脉传承不易,何必如此执着?” “就知道二公子如此想,没有争夺之心,但你既然如此想,为何又收了那些部下?”玉玲盯紧苏子斩,“他们若是知道你根本就不想复国,岂不是白忙白等您一场?” “我若是不收了,让苏子折势大,祸乱天下?”苏子斩嘲讽地笑了笑,“自己做的孽,自然自己收拾。至于守的是后梁天下,还是南楚天下,都是求的百姓安居乐业,有和不同?”说完,他抬步走回隔壁屋子,在迈进门口时,又停住脚步,说了一句话,“我出了牵梦阵后,去玉家祖坟上了三柱香,也算全了一世君臣忠骨。玉家后人若是不惜再头破血流,我也无话可说。” 说完,他进了屋子,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冷风,也隔绝了阳光投进。 玉玲哆嗦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青魂在暗中无声地看着玉玲,不过是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是一个婢女,公子与她说这么多,原来是玉家人?可惜,玉家人太执着复国,选了大公子。 公子的心中应该很难受吧? 他身为近身暗卫,能体察出公子的身体灵魂里承载了多少东西。 当年,他急着追魂而来,只留了寥寥数语,可是梁慕在那寥寥数语的基础上做了好几篇文章。代代传下来,就成了为等他醒来为复国而时刻准备着。 他甚至想,若是南楚太子不是云迟就好了,是个窝囊的,不睿智的,不聪明的,没有才华的,没有手段的,不爱民如子的,该有多好。 那么,公子不忍百姓受苦,总会承接过来的。 可是,太子偏偏是个好太子,而公子苏醒记忆后,才知道追逐的人成了太子妃。 只能说天意弄人! 苏子斩回到房间后,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并没有喝,而是用手指沾了茶水,写了“玉家”二字,他盯着看了片刻,又在玉家的旁边,写了“苏子折”的名字。 苏子折知道玉家人厉害,虽说不至于有云族灵术的通天之能,但也知晓天文地理,五行八卦,阴谋阳谋之术,且十分精通。苏子折在他苏醒记忆之前,将玉家人攥在了手里,的确是攥了一张王牌。 他伸手抹去了玉家,又沾了水写了“云迟”的名字,之后罢了手,任水渍在桌面自行干去。 大半日过去,云暗应该带着他血的解药出了荒原山了。 从荒原山到京城三千里,他若是日夜兼程,最快的话,也要五日见到云迟。五日后,他是看到公示天下的休妻书,还是和离书,还是…… 第十章(一更) 云迟颁布了太子七令后,朝野上下都忙了起来。 那一夜的血雨腥风,像是梦一场,被倒春寒的风吹的了无痕迹。 安书离年纪轻轻官拜宰辅,一下子荣耀了安阳王府的门楣,但安阳王府并没有跟着水涨船高地高涨张扬起来,反而是愈发地低调,这几日,安阳王请了族中的几位太公商议分家之事。 安家是世家大族,根系颇深,抱紧一根绳的大树,那是上百人也撼不动,但若是分家,虽然是上千根筷子,但是分个地一折,也许就断了。 是以,安家族中有身份重量的所有人都不同意安阳王这么干,甚至有不满言论传出,说安阳王府因为得了拔尖的富贵,所以不愿意照顾族中人了。 安阳王府这些年的确多蒙族中照顾,但同时也不是没给族中多的好处,这是互相扶持的有利之事,当然有利的同时也有害。那就是家族大了,子弟们良莠不齐,有好的就有坏的,有干净好喝的水,也有污水。 安阳王虽然自诩这么多年没做过对朝廷的不忠不仁之事,但族中人可也没少干蝇营狗苟,以权谋私,以势谋私之事,谁家都这样,所谓法不责众,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些事儿若是细究起来,安阳王府都得跟着倒霉。 只不过,总之不是祸国的大罪,先皇和皇上又仁善,一直不查,但如今不比以前了,哪怕无人在背后祸乱,这般蛀虫日益啃食下去,南楚江山也岌岌可危。 后梁是怎么灭亡的?就是这般日积月累。 如今太子殿下还没抽出空来清洗世家大族中的污秽,但是一旦抽出空来,从朝到野,从京城到地方各州郡县,早晚都要洗礼一遍。 安阳王以前清楚,但是舍不得自断族中依持这个臂膀,但也清楚,若是不自断,如今已是污秽日益加重,再这样下去,别说尾大甩不掉,等云迟真正清查清洗时,安阳王府和安家整个安氏一族,满门倾覆也不是只说说好玩的。 可是,无论安阳王怎么说,族中的几位太公们就是不答应。 安阳王府这块牌匾,可是支撑了不是一日两日,一年两年,而是整整四百多年了。若是分家,那族中多少子弟都不能再依靠安阳王府这块招牌和资源,都要自谋生存之道,对于安阳王府来说,不过是断条胳膊,但对于族中来说,那可是要命。 说到最后,几位太公指着安阳王鼻子骂,说翅膀硬了,血也凉了,不顾族中子弟的死活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安阳王温和了一辈子,从没有遭人这么骂过,这是第一次,他还没法还嘴吭声。 安阳王妃素来是个厉害的,开始还忍着,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怒道,“都给我住嘴!” 她这一下,众人顿时静了静。 一直以来,安阳王妃虽然厉害,但也从没不给族中长辈面子过,这也是第一次,她气的眼睛通红,怒道,“你们是只想要利?不想要命了吗?你们看着这安阳王府眼红,那今儿个我就让王爷去向太子殿下请辞了官职朝务,连着王爷的爵位也都一并辞了去,自此后,他不是安阳王了,安阳王府也没了,就和族中的所有人都一样了?这样,你们满意了吗?” 满意?他们自然是不满意的。 有人立即呛出声,“你话说的好听,安阳王这个爵位是怎么来的?是倾了举族之力,辅助太祖爷兵马攻下了后梁,论功行赏的,当初,族中多少先辈们跟着抛头颅洒热血,多少子弟丧命?安阳王答应过,只要太祖爷夺了天下,封了爵位,就庇护族中,如今,你说去请辞?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吗?” 安阳王妃红着眼,一时也无法反驳,这话说的对,可是也不看看那会儿是什么情形,这会儿又是什么时候。 安书烨虽然是个风流性子,喜爱女色,但作为南阳王府的世子,也是自小培养的,没那么差劲,见父亲母亲都被怼的无言,他缓缓开口,“彼一时此一时,彼时,安氏一族无人做以利谋私之事,但如今,你们扪心自问,谁家没谋私?太子殿下若是查起来,别说一个安阳王的爵位,就是安氏一族,诛九族,也是够了。” 他素来是个温软性子,尤其是个长辈面前,从不说重话。他不像是安书离,不想理的人干脆不理,看着温和浅笑好说话,实则是性子淡漠淡薄的很,府中诸事都不掺和,更遑论族中的乌七八糟的事儿? 所以,他一开口,还真就让众人都又静了静。 安阳王妃难得对他这个大儿子刮目相看了一眼,想着再怎么跟他爹一样没出息,到底还是她生的,关键时刻脑子没吃屎不糊涂,没死活想着保住自己的世子位置,还知道出来为爹娘说话。 可是即便这句话堵住了众人一会儿嘴,但这些人还是不同意,说安阳王府站着说话不腰疼,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安书离成了南楚历史上最年轻的宰辅,就要撇开族人? 安书烨见话题说到了安书离身上,也没了反驳之语。 这件事儿一连僵持争论了好一日,没出个结果。 安书离接手了赵宰辅的一应事务,才知道这当宰辅的日子不是人干的,赵宰辅自从云迟监国后,松懈了一部分权力,他又是个在朝堂上浸淫半生的,门生遍布朝野,一步步坐上宰辅之位,自然游刃有余,但安书离不同,说白了,他再有才华本事,根基还是太浅,尤其是云迟给他的官位大,权力大,自然事务相应地也多。 他这些日子忙的是日夜颠倒,每日能睡两个时辰就阿弥陀佛了,肉眼可见的速度人瘦的连衣服都快撑不起来了,与云迟有的一拼。 但其实他和云迟在忙起来不要命的架势上也不太拼得过,毕竟云迟那么多年,都是这样忙过来的,习惯了,身子都快成铁打的了,但安书离不同,他自小喜欢静,喜欢按时按点吃饭睡觉,不喜应付人事儿,从没想过入朝,没想到,如今不仅入了朝,做了官,还一下子成了官任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这一日忙的两眼发黑后,扔了奏折和卷宗,看向对面的云迟。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待在东宫,东宫云迟的书房成了议事殿,他这个新上任的宰辅也成了陪着云迟一起打理朝务的伙伴,快把云迟书房的椅子都坐穿了。 云迟见什么人,他也跟着见什么人,甚至方便到云迟刚见完的人,转回头来见他,一波波的官员,见识到了太子殿下对安宰辅的倚重,自然也见识到了安书离的能力。 不过,人必定不是铁打的,活也不是一日能干完的。 安书离忙了几日,两眼成了熊猫眼,公子形象早就不要了,每天能洗把脸吃口热乎饭,多歇一盏茶的时间,他就觉得人生已无限美好了。 他忙起来没顾上想太多,一连数日下来,才渐渐地觉出不对味来,他黑着眼圈对云迟有气无力地说,“太子殿下,您有什么打算,就直说了吧?这样下去,下官怀疑您大约前脚离京刚走,下官就一头栽到地上起不来了。” 云迟抬起头,看了安书离一眼,他眼底也有浓浓的青影,衣袍也不整洁了,皱皱巴巴的,二人对坐,面前摞堆的东西比山高,看谁比谁更邋遢,他撂下笔,忍不住笑了一下。 安书离见云迟笑,难得地学着陆之凌,对云迟翻了个白眼。 他是南楚历史上最累的太子殿下,他则是南楚历史上最不该在这个年纪官任宰辅的安宰辅。 论谁可怜? 他觉得,不该是云迟,应该是他,他招谁惹谁了?也跟着受罪! 云迟看着他一副厌怏怏郁闷疯了的模样,笑着合起奏折,对他说,“你说对了,本宫是打算出京,云影传回消息,北边有些痕迹,不过还没查到具体方位,只要一查到,本宫就立马出京。”话落,他说出了一句安书离这会儿最不爱听的话,“本宫离京后,京城的安稳就交给你了。” 第十一章(二更) 安书离后知后觉地已料到,但是云迟这般确定地说出来,还是让他想吐血。 京城刚平稳,一摊子事儿,尤其是他刚颁布了太子七令,诸事待操办,他宰辅的日子也刚坐上没几日,还没彻底熟悉全部接手过来,他即便不要命地忙,最起码还要忙上最少两个月,尤其是开春了,黑龙河已化冻了,他有修筑川河口堤坝的经验,还要遥控安排操心修筑黑龙河堤坝之事,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 太子殿下不走还好,有他坐镇京中,他就算拼死拼活再忙活两个月,也没意见,毕竟,他比他更忙,一国太子,忙的事情更多,总比他这个新上任的宰辅忙累。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该他做的主办的事儿一样都少不了。 他这个新上任的宰辅上面,好歹是有他顶着的。 但是如今告诉他这么忙的目的是他真要离京,他看着云迟笑,他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他快哭了。 他离京后,所有朝事儿,岂不是都砸在他的这个宰辅身上? 那么他再抓谁顶在头上? 皇上如今还昏迷不醒呢! 诸皇子们,除了个五皇子,其实大多还是不堪大用的,五皇子也嫩的很,做不了云迟这个身份该做的主,只能他咬牙来做。 他苦着脸看着云迟,有气无力地说,“殿下真要亲自去找人?既然您决定要自己去找人,早先颁布什么太子七令啊?” 自从颁布太子七令后,全天下的目光都看着京城,看着太子殿下,看着他这个新上任的赵宰辅,半分错都出不得,否则本是好事儿,没准哪个环节出错,就弄成了动荡,忙死个人。 云迟笑看着他,知道他满腹郁气,他反而笑的和气没脾气,“只有全天下的目光都盯着京城,才谁也不会想到我会在这时候出京。” 安书离噎了噎,“您可真会想。”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如果他不是新上任的宰辅,他不顶着这诸多的事儿,也觉得这时候确实太子殿下想的对。 可是他的太子七令将全天下渲染的看起来一派诸事待兴的模样,实则内里如何,只有他们清楚。诸多弊端,污秽结网,肮脏看不见的怕是在朝野上下积存了三尺深,这内政外政,要真正理起来,何其不易? 他想给云迟跪下说,您若是走了,这一大摊子事儿,臣顶不住啊! 可是,看着云迟笑着的神色,心中明白云迟心里清楚的很,还用得着他提醒?明知道不能为而为之,怕是他忍耐的极限了。 他已经忍了这么久,没出京,没找太子妃,如今,不想再忍了。 也许,在那日充满血腥的夜晚,他亲自亮出了剑,斩杀了数百被策反的太子暗卫,只放走了一个云幻,便下定了决心,所以,力排众议,提了他越级而上,成了如今的官拜宰辅,就是等着他将这宰辅之位坐稳个差不多,就扔下一堆事给他,然后离京去。 安书离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说,“程顾之不出意外的话,算算日子,今日该进京了吧?” “嗯。”云迟点头,“就在这两日,本宫派人盯着了,路上没出意外。” 安书离稍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总算来一个能用的。” 云迟微笑,“他若是熟悉京城,入朝上手,最少也要十天半个月。” 安书离脸色又垮了。 云迟笑着说,“苏轻眠也来了。” 安书离没多少精神,“那还不都一样?十天半个月,好大的事儿了。就算适应京城了,上手了,真正拾起来,怕是要一个月了。” 云迟点头,看着他恹恹的神色,好笑着说,“不过你也别担心,本宫破格提拔一人入朝,可以帮你分担一二,这个人,立时就能上手。” “谁?”安书离疑惑,这些日子,他每日甚至每夜都与云迟坐在这书房里见一波又一波的官员,络绎不绝的,破格提拔的,平级调动的,一日三升的,半日三降的,甚至是直接罢官免职的,都见了不少,但他觉得没谁能帮他一起顶着。 “赵清溪!”云迟说出这个名字。 安书离猛地睁大了眼睛,“赵府小姐?她?”话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云迟,“太子殿下这哪里是破格提拔?这是破了祖宗规制,启用女子为官啊!” 这事儿在南楚历史上没有,在别的朝代,倒是有,只不过太遥远,记入史册的也不过那么零星的一二人三四人,不能再多了。 近一千五百年来,各朝各代,都没有女子为官。 这个遥远,可是一千五百年前,那是个诸国争霸天下的年代,女子为官不稀奇,但如今,南楚泱泱大国,这破了规矩,于一时看,只是赵清溪一人,于长远看,这可是女子为官的先河。 他虽不会看不起女子,也觉得女子有不少有才华之人,但也觉得,这是不是太突然了?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天下文人学者术士怕是会吐沫星子淹了……呃,不会是太子殿下,也会是他。 毕竟这人破格提拔上来,是帮助他在太子殿下离京后监国理政的。 “这么震惊?”云迟以思索了数日,就等着安书离受不了了提这个话头,顺势将赵清溪推出来,但如今看着他震惊的模样,还是愉悦了他。 能让安书离谈之变色,震惊成这样,这件事儿的确是开了天大的先河。 安书离深吸一口气,“赵府小姐的确有才,得赵宰辅悉心栽培,视野心胸均不输于男儿,不过,到底是女子,这一旦为官……殿下觉得真可行?” 毕竟赵清溪是赵宰辅给云迟自小准备的太子妃,教养虽按照大家闺秀的仪态教养,但书读的却也够多,当初赵宰辅就怕她与云迟没共同话语,二人不能和睦相处,做夫妻心不近,女儿岂不是不幸福? 所以,彼时,云迟没选妃之前,他做过云迟的半个老师,给云迟学什么,就让赵清溪学什么,虽不像对云迟这个太子那样要求严,但赵清溪自己本身却是个卯着劲儿的脾气,也心仪云迟,所以,该学的都学了。 后来,太子选妃,选了临安花颜,赵宰辅好生置气郁闷了一阵子,既然做不了太子妃,侧妃又委屈她女儿,就颇有些后悔,不让赵清溪学了,怕以后这般有才华的女儿,不嫁入皇家,谁还敢娶她?娶回去,她满腹才华,高高在上,与夫君没个共同语言,这岂不是害了她? 但那时赵清溪习惯已养成,加之也没觉得花颜能胜任太子妃,太子一定会娶了花颜,所以,也想再努力一把,赵府没有的孤本书籍,赵清溪依旧找云迟借到手里。 这也是当初赵清溪亲自去东宫还书籍的由来。 赵宰辅心中愧对女儿,觉得也许是自己把她害了,云迟根本就不喜欢知书达理的女子,就喜欢爱娇爱俏爱闹有小脾气和大脾气喜欢玩闹胡玩没个闺秀样子的女儿家,就是花颜那样的,所以,他思前想后,不想女儿嫁的太差了,就看中了苏子斩。 苏子斩虽然身体有寒症,但寒症了那么多年,不是也没死人吗?所以,还是能嫁的,主要是他才华好。但武威侯那时已做不了苏子斩的主,没应。 后来,他狠狠心,为了女儿,不惜走了歪路,算计安书离,也有这个原因在。 安书离也是个有才华的,虽性子淡漠,但云迟也性子凉薄寡淡,苏子斩性情大变后也冷成了冰渣,所以,这要是真做了夫妻,拧成一根绳,也行的。 但没想到,被安书离识破了,害的赵宰辅弄了个没脸。 所以,这细情说起来,赵清溪的才华,那可不是一朝一夕有的,是真给培养起来的。她的才华,比朝中大多数人可强多了,再加之人聪明,知进退,懂得把握形势,看清利弊,圆滑处事,这都是一个官员的素养。 从她能屈能伸,能答应做云迟的迎亲客,能在赵宰辅灵堂上答应嫁给梅舒毓,就可见一斑。 云迟破格提拔她,除了女子的身份外,还真是个好人才,没的挑。 安书离想了一通,也觉得这是个合适人选。 云迟点头,“本官为她开这个先河,若以后还有这般博学多才的女子,也一并可入朝。如今南楚缺的是人才,本宫要让全天下人知道,只要有才,本宫便可不拘一格重用,不分男女。” 第十二章(一更) 安书离震惊过后,将利弊一通地想仔细后,也觉得破格重用赵清溪,就当前来说,利大于弊。至于以后,万一女子不可用,有破格提拔的这一日,便也有能废除的那一时。 他毕竟不是循规守旧之人,见云迟如此说,便点了头,“殿下如此安排,我也同意。” 云迟就知道他会同意,笑道,“本宫今日便将赵府小姐请进东宫,询问她此事,一旦她同意,本宫便先任命她为六部行走,主要辅助你。” 安书离颔首,宰辅统掌六部事,赵清溪相助他,这个特别的六部行走倒合适。只不过女子突然为官这路毕竟比男子走的艰难,更何况太子殿下给的这个官职又是个什么都管的,这与六部所有官员打交道之事,更是难上难,但愿那赵小姐真的是外柔内刚,可别中看不中用。 他又想着,若是太子妃来接这个,他一定没这个顾虑,那样的女子,虽看着不着调,但若是收拾起人来,在她面前,就有那个本事让人信服且乖乖的,且看肃清北地,就能看的清楚明白。 赵清溪他倒不敢给与太大的相信,少不了她初入朝时,要多费些心。 二人商定的话落,福管家在外小声说,“太子殿下!” “嗯!”云迟应了一声,“何事?” 福管家立即说,“安阳王府和安氏一族已闹了多日,王爷和王妃拿族中人没法子,方才打发人来,想问问问书离公子今日可否有空回一趟安阳王府?” 云迟点头,他是知道自从花灼救了安书离,安阳王想给他一份大礼的,但这大礼可不是那么轻易的,安氏一族的人没那么容易让安阳王府和族中人分了家。 他看向安书离,“你回去一趟?顺便透透风?” 安书离正有此意,这几日,他没空理会安阳王府和族中的闹腾,因为他也没想到他父亲倒是想的开,要主动送给太子殿下这么一份大礼,安氏一族的确该整了,自己先掰开了揉碎了的清洗,总是好事儿。 他站起身,对外说,“劳烦福伯,给母亲回话,我这就回府。” 福管家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安书离也没打算给自己好好收拾一番,便出了书房,出了东宫。 他骑马回到安阳王府这一路,若非马识得路,安阳王府又距离东宫不远,他差点儿在马上睡过去。 五皇子有好几日没去东宫了,自从那日京城动乱被压下后,他接了命令,整顿京城兵马司,如今在街上碰到了安书离,他几乎认不出来,疑惑地喊,“安宰辅?” 安书离对于安宰辅这个称呼已能适应了,闻言醒了神,勒住马缰绳,看到五皇子,在马上拱手,“五皇子!” 五皇子吓了一跳,“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你……这是多少天没睡觉了?” 安书离揉揉眉心,“事情太多,的确缺觉。” 五皇子也知道他新官上任,显然这个一步登天的职位对他的挑战极大,他也说不出宽慰话来,只唏嘘说,“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如今四哥可多仰仗着你呢。” 安书离点头,见五皇子也隐约有些疲惫,只不过确实比他好太多了,他心想着若是太子殿下出京,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他还能再压榨一下五皇子。 五皇子可不知道这一面招呼让安书离惦记着再多给他点儿活干,将他也狠狠压榨一番,若是知道安书离如今这样想,他恨不得见了他也不打招呼。 二人打了个照面,说了两句话,安书离继续向安阳王府走去。 回到安阳王府,府中大门大场四开,显然在等着他,守门人见他回来大喜,连忙快跑着一溜烟去禀告安阳王和王妃。 如今府中还闹着不可开胶呢,就等着二公子回来了。 安书离下了马,扔了马缰绳给小厮,漫步走进府中。 他有多少时日没回安阳王府了?这门走进来都有些陌生,算起来,他在东宫住的可太久了。东宫太子殿下书房门口的两尊玉麒麟都被他看清有多少汗毛了。 府中管家匆匆迎到门口,见了安书离也骇了一跳,几乎没认出来,“二……二公子?” 安书离瞅了管家一眼,“嗯”了一声,“族中太公们都在哪里和我父母议事?” 管家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即说,“在祖祀前院的报堂厅。” 安书离点头,向祖祀前院走去。 管家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小心翼翼地问,“二公子,您这是……太忙了?” “忙的没功夫睡觉。”安书离脚步虽平稳,但恨不得“咣当”往地上一躺就睡着。 管家立即说,“王妃若是见了您这副模样,怕是会心疼死。” 安书离不置可否,他都心疼自己这么操劳了,他娘自然更心疼,不过有什么办法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都立了誓,总不能撂挑子。 安阳王府中的下人们见到安书离,纷纷给他见礼,一个个脸上也是对他此时的模样颇为惊心,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二公子。 在他们的记忆里,二公子从来都是衣袍整洁,不染纤尘的。 安书离也不在意下人们的目光,一路来到祖祀前院。 安阳王和王妃已得了下人的禀告,知道他回来了,对看一眼,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如今安氏这一团乱麻,真是让他们头疼,本想帮着太子殿下先理清安氏一族,没想到反而给儿子找了麻烦。 安氏族里比想象的还要棘手难办,让他们骑虎难下,如今既然已经提起,若是因为他们不同意便退一步,那以后安阳王府可就再不能提了。 安书烨拱手,“父亲,母亲,我去迎迎二弟。” 安阳王点点头,没有老子迎儿子的道理,但兄长可有去,“去吧!” 安阳王妃见安阳王坐着不动,她才不管那些,在这报堂厅里待久了,她郁闷的很,扭身就迎了出去。 安氏族中的长辈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彼此使了个眼色,打定主意,就算安书离回来,他们也死活不同意,看他安书离新上任的宰辅,能奈他们如何? 安书烨和安阳王妃见了安书离,如管家一般,也都吓了一跳。 安阳王妃顿时红了眼眶,一把抱住他,“离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累成了这副样子?你的毒刚解了,身子骨刚好,怎么能不休息?” 她虽然知道安书离近来忙死了,解了毒后连家都顾不上回,也没想到是这般。 顿时就把她给心疼坏了。 安书离见她娘要哭,无奈地笑着拍了拍她,“两日没睡觉而已,无碍,我身体好的呢,近来在东宫,神医给我与太子殿下每日都安排了药膳,抽空睡一觉就好了。” 安阳王妃一听,立即放开他,伸手推他,“既然如此,家里的事儿你别管了,快去睡觉。” 安书烨瞧着,他娘可真是他弟弟的亲娘,他就是捡来的,不过已经习惯了,谁让他随了父亲,不得他娘的心呢,不过他也不嫉妒安书离,毕竟比他大了十岁。 闻言,他也道,“娘说的对,你这副样子,可见真是累坏了,先去睡吧。” 安书离摇头,“既然回来了,我说两句话。” 安阳王妃压下心中的恼怒,对安书离压低声音说,“我与你父亲,好说歹说,权衡利弊,都掰开了揉碎了地说,可是他们就是不同意。到头来又说到你身上,说我们安阳王府富贵了,不管族亲了,说你成了宰辅了,我们安阳王府就要摆脱他们。真是气死我了。” 安书离点头,“我都知晓。” 安阳王妃不再说什么,也不问他要说什么,反正她儿子做什么,她都支持。 母子三人没说两句话,便进了报堂厅。 安书离迈进门框,一眼所见,族中凡是有话语权的长辈们都来了,安氏一族人多势大,坐个满满的,几十人。见他来了,也看到了他的模样,也都露出惊色。 安书离虽做宰辅了,但族亲面前,还是拱手给众位长辈们见礼,众人不敢得罪他,也都还了礼,看起来还挺和谐。 安书离落座后,也和气地一笑,“朝务繁忙,太子殿下还在东宫等着我理事,我便长话短说。我自小没入过安氏族中学堂,没靠过族中和安阳王府的势,吃穿皆是母亲和外祖母给的铺面,从今日起,我自逐出府,另立门户,应该也碍不着族里什么事儿,诸位太公叔公们,应该不会反对吧?” 第十三章(二更) 安书离此言一出,不止惊了安氏族中一众人等,也惊了安阳王和安阳王妃。 安阳王妃虽然儿子做什么都相信支持,但也没想到他来了就扔出这么个重磅炸弹。一下子将她都给炸懵了。 她一把抓住安书离的手臂,“离儿,你……你说什么?你不要娘了?” 她话虽说着,但脑子中第一想法是她也要跟着儿子出去自立门户,儿子若是走,她也不再这安阳王府待了。 安书离笑了笑,拍拍安阳王妃的手,温声说,“儿子自然是要娘的,自立门户而已,又不是不要父母亲了?” 安阳王妃大松了一口气,要她就好,儿子养这么大,她自己的儿子,她知道是个极有孝心的,不要谁也会要她这个娘,她欣慰极了。 安阳王闻言也松了一口气,心中觉得不是滋味,不怎么赞同,但这个日子口,也没法开口先反对。 安氏族中的人也懵了,互相对看,都想说不行,绝对不行,可是,安书离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他不像是安书烨,自小是世子,受着安阳王府和族中族学的教导,他是安阳王妃在对安阳王和安书烨伤心后,盼了十年,才盼来的小儿子。 那时候,安阳王妃一心扑在小儿子身上,甚至得了儿子后,都与安阳王分了院子,各过各的,安书离的所有事儿,大事小情,都不让安阳王插手,因为怕安阳王再把她这个儿子带歪了,就连看病吃药,也不花安阳王府公库一两银子。 换句话说,这个孩子生下来后,虽姓着安,是安阳王的儿子,但是安阳王根本就插不上手,安阳王妃在安书离的身上特别对安阳王强势,那时候闹的僵,安阳王若是不依她,她就带着儿子进宫请太后和皇上做主,跟安阳王和离,带着儿子离了安阳王府。 安阳王虽气恼的不行,但也看清了安阳王妃的性子,他再风流,也是喜欢安阳王妃的,自然舍不得,无奈只能答应了。 于是,安阳王妃硬气,也为了儿子将来能在安阳王府活的硬气,谁的面子也可以不给,主要是针对安阳王,怕他将来不听安阳王的,让他指着鼻子骂大不孝,所以,还真就从安书离的吃穿用度上,半丝没用安阳王府公库,全是花的她自己的嫁妆银子。 安书离的启蒙老师和求学,那也是依靠了安阳王妃的娘家人,托了当世的一位十分有名望的大儒,安阳王妃亲自带着儿子上门去请的人,武功师傅也是一样,比南阳山半丝不差的北宗山武学门派宗师亲传的弟子。 所以,安书离从小到大,只是安阳王妃一个人管的儿子,谁都知道的事儿。 就算安氏族中的太公们如今想说个不字,这个字都说不出来,一时众人无言。 安书离这时候是十分感谢她娘的,他觉得自己命好,会投胎,投到了这么个把儿子疼到了骨子里,除了总隔三岔五操心他的婚事儿外,凡事都听他的,不强势掌控他的娘的肚子里,实在是老天爷厚待他。 他微微一笑,“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我说完了。”话落,他站起身,向外走去。 众人都震惊地看着他,就这么走了?就只说这么一句话?什么意思! 安阳王这回坐不住了,立即开口拦他,“离儿,那……安阳王府与族中……” 安书离脚步顿了顿,散漫地说,“这有何难?父亲既然不想要安阳王的爵位了,而族中的太公们叔公们又说这是祖宗们鼎立扶助太祖爷拿下的爵位,先祖们的功劳,不能你自己说了算想不要就不要,那就问问太公们,族中谁想接手这个爵位,给谁就是了。”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安阳王愣了。 族中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安书离,有一人忍不住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安书离看向那人,“太叔公,我说的原也没错,父亲顶不住这个爵位了,换个人来,不是很合适吗?你们商量好了,谁来接手,父亲就向太子殿下请辞,将爵位移过去,从此后,族中人也不必再说父亲如何顶着安阳王的爵位不为族中办事儿,他从安氏一族分出去后,也不必再为安氏一族的将来而担忧,而你们也能如心如意,想如何就如何,也不必在这里脸红脖子粗的争论个输赢,不是很好吗?” 那人一噎,虽然觉得安书离这话没错,好是好,但这么十几个人,谁来接这爵位?如今抱做一团,但一旦真这么做,转眼还不各家都挣个头破血流? 他虽然一把年纪了,但也清楚,看着这爵位眼热好的很,但也不是谁都能做安阳王的。 安阳王除了年轻时性子好色风流外,别的还真没的挑,这不年纪大了,不荒唐了,安阳王妃都对他满意了吗? 安书离见成功将人难住,浅淡地一笑,“诸位太叔公们可以回去好好商量商量,谁来接手,如今我还没自立门户,也还算是安阳王府的人,有我在,谁接手,我都能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帮衬一二。” 众人都看着他,心中打着算盘,这是个好瓜,但谁能接在手里?谁抢得到? 就算抢得到,安书离会真帮衬? 没人相信的! 这位安阳王府的二公子,帮太子殿下做了两件大事儿,一件是出使西南境地,收复西南,一件是修筑川河口堤坝,入朝后,本就破格提拔,没熬资历就官任工部尚书,别人都以为他的工部尚书已是一步登天的位置,没想到,短短时间,他正值朝中缺人的机会,补了赵宰辅的空缺,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 二十岁的宰辅,敢问古往今来有几人? 能力是一方面,得太子殿下信任器重是一方面,这深沉的心思,怕是举安氏全族也无人能及。他敢这么说,谁敢这么信? 僵持了数日的问题,就这么一下子扭转了。 安阳王妃心中快乐疯了,不愧是她的儿子,这帮老东西,就想着好处,真是要好处不要命了!如今既给他们这个好处,看他们真若是想要,自己能争出个什么样的头破血流来!她倒要看看。 安书离见没人言声,也没工夫这里跟这群人耗,转身就走了出去。 这一回,没人拦他,就连安阳王都觉得这话说的对,这主意好。 他以前还舍不得安氏族中人时,虽隐隐觉得太子殿下不同于皇上和先皇,早晚要整治朝风官风世家盘根错节下背地里掩盖的灰尘污秽,一旦开始,怕真是血洗各大世家,世家若大,洗的自然就越惨,可是还存着侥幸心理,想着拖一时是一时,如今事情提起,他下定决心后,才发现,这一步早就该走。 看看,如今的安氏族人,老的已掉了牙的活了一辈子年过花甲的都糊涂的看不清形势,还指望着有几个小辈能看清?都只看到富贵私利,哪里看到要命的将来? 为了安氏族人,为了不愧对列祖列宗,他这个安阳王的位置不要也罢。 于是,在安书离离开后,他对众人说,“众位回去好好想想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当今天下的形势,尚安平,但难保有一日太子殿下清算,是要爵位还是要私立,是要名声还是要子孙大安,各位都好好想想。” 说完,他也不再多说,抬步走了出去。 安阳王妃早就不想待了,立即跟了出去。 安书烨看了众人一眼,拱了拱手,也随着父母走了出去。 众人默不作声,看着人家将这一张大饼扔了出来,真是看着闻着十分香甜,但吃到嘴里还香不香甜,谁能保证? 这事儿可真要好好地静下心来研究研究,琢磨琢磨。 安书离出了报堂厅后,没立即走,等在门口,见他父母兄长一起出来,他负手而立,笑了笑,“父亲当真舍得爵位?” 安阳王点头,“舍得,我也老了,年轻时荒唐,没好好陪你娘,以后好好陪陪你娘,也挺好。”话落,他看了安书烨一眼,歉疚地说,“只是我这爵位没了,你大哥的世子之位也就没了,以后也不能袭爵了,对不住你大哥。” 安书离看向安书烨。 安书烨立即说,“父亲别这么说,儿子虽然没有二弟有才华,但是也能凭自己本事吃饭的。儿子自己谋个一官半职,不要爵位也能养家。” 安阳王欣慰地拍拍他肩膀,“好,有出息!” 安阳王妃也点头,赞赏说,“你这样想就对了,这爵位都是太祖爷开国封赏的,已享了四百年,再享下去,不是福气,该是祸了。我儿有出息,不要也罢。凭自己本事,堂堂正正,才踏实。” 安书烨颔首,“儿子多与二弟学习。” 安书离含笑,正合其意,“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我也正愁着抓人用,大哥既然有此心,最好不过。” 第十四章(一更) 安阳王妃心疼安书离,本想拉着他问问他这些日子怎么忙成了这个模样,但看着他困得睁不开眼睛,实在舍不得拿话再烦扰他,便拽着他去自己的院子休息。 安书离在安阳王府中的住处偏僻,要走很远,没有安阳王妃的院子近。 于是,安书离便任由他娘拽着,去了她的院子,被她推上了暖和的炕上。 安书离从善如流,觉得在府中休息片刻再去东宫也行,于是,倒在炕上倒头就睡,但在睡下之前,还是交代她娘一个时辰后喊他。 安阳王妃点点头。 在安书离睡下后,安阳王妃出了里屋,看了一眼外屋画堂坐着的安阳王和安书烨,忍不住对二人小声抱怨,“这朝中怎么就缺人缺成这样了呢?再怎么着,也是身子打紧啊,就算离儿有能力,太子殿下也不能抓住一个人可劲儿地使唤啊,我真怕这孩子受不住倒下。” 安阳王立即说,“在其位,谋其政,他如今官拜宰辅,史上有几个二十岁就官拜宰辅的?这是要载入史册的。你也别太心疼他了,男子汉大丈夫,劳累一二,也不怕的,太子殿下比他还要忙,谁来心疼殿下?” 安阳王妃嘎嘎嘴,小声说,“倒也是,我这不就跟你们二人说说吗?这话我也不能随意拿出去说。”话落,她叹了口气,“太子殿下着实不易,皇上至今昏迷不醒,太子妃失踪,接连给赵宰辅和梅老爷子送了行,朝廷又一堆事物压在他身上,纵然是钢筋铁骨,终究是肉体凡胎,这么长久下去,岂能受的住?多亏离儿能帮着他。” 安阳王道,“朝中若说是缺人,其实也不缺的,缺的是能用之人,没用之人如今是一抓一大把,有用之人能让太子殿下信任并且用的顺手之人,才是难抓。如今这个形势,谁是忠谁是奸,总不能贸然启用,就连太祖暗卫都被人策反了来反杀太子殿下,岂能不小心行事?小心用人?” 安阳王妃说到这个便心头恨恨,“这背后之人实在可恶,查出是什么人了吗?” 安阳王道,“总归是与武威侯府有关,不过这事儿太子殿下没放出风头,我说了这话,你们也不要往外声张,尤其是离儿如今官拜宰辅,新官上任,越是这个时候,我们才越要谨慎才好,不能帮忙也就罢了,千万不能给他拖后腿。” 安阳王妃点头,自然是儿子第一,儿子的身体,儿子的前程,儿子想做的事儿,她都无条件支持。安阳王不知道的事儿,不代表安书离不知道,他不给家里说,家里便也不应该问。 于是,她打住此话,转了话题,“你们说,族中那些人会按照离儿说的,接了你这爵位不?最有可能谁来接手?” 安阳王愁眉道,“若是他们能想的开,让我把这个爵位放手是最好,若是想不开,非要接过这个爵位,怕是我们安氏一族自己人就得用血洗上一洗。” “那就怨不得你了,你也不要心慈手软。”安阳王妃板正脸色,“离儿要自立门户,此事也赶紧给他办了。他是嫡次子,本来早晚就要自己出去立府的,如今早了也好。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不能因为安氏一族的乌七八糟,闹起来后,将脏水泼到他身上,他既然坐了这个位置,可就得要个清名。” “我知道。”安阳王早先也有点儿不同意,这么片刻也想明白了。 安阳王妃见安阳王没意见,又转向安书烨,“你弟弟比你小十岁,却洁身自好,周身清正,你那院子里多少个女人?我都懒得说你了。你若是想好好跟你媳妇儿过日子,不想以后还混沌度日,没子嗣的该打发了就打发了,以后跟她好好过,不过她若是看重你的世子之位,觉得如今没了,不想跟你过了,就痛快点儿和离,或在你内院里扶一个正妻,或外面再另娶一个,总之你都三十岁的人了,可不能再荒唐下去了。你既然说要跟你弟弟多学学,就要往好里学,你们兄弟二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自己上进的话,他又岂能不推举你到太子殿下面前让你受重用?亲兄弟,你是个能用的,他自然会拉你一把。” 安书烨点头,“娘放心,儿子荒唐了多年,如今也清醒了,自会好好想个周全的。” 安阳王妃见他如此说,松了一口气,赞扬道,“到底是我生的,脑子不糊涂。” 这话安阳王不爱听,但是即便不爱听,他也得听着,因为安书离这个没自小被他带在身边教养的儿子确实给他娘争气,他本就在安阳王妃面前矮了一截,此时更是无语反驳。 一个时辰后,安阳王妃虽舍不得喊醒安书离,但还是听他嘱咐,喊醒了他。 安书离醒来,人总算是精神了些,对安阳王妃说,“我这便去东宫。” 安阳王妃立即说,“你沐浴后换身衣服再走,也用不了多少功夫。”话落,她压下心疼,打趣儿子,“否则将来史册上记载,年仅弱冠的安宰辅,不修边幅,性喜邋遢。这话多难听?到时候千百年后,后人读到这话,又怎么会知道我儿子光风霁月,都是为了朝政才给累成这副鬼见了都想绕道走的模样?” 安书离失笑,“听娘的。” 安阳王妃立即命人张罗起来。 安书离沐浴后,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又恢复了昔日的光风霁月,安阳王妃又是得意又是心疼和忧愁,“哎,本来我就愁给你娶妻,如今你的身份成了宰辅,更是愁死个人,想嫁你的人以后怕是更多了,但这人选……” 安书离不等安阳王妃说完,麻溜地出了她的院子。 安阳王妃站在门口看着他仿佛后面有狼在追一般,又气又笑,笑骂,“到底还是个小混账,只不过人家陆之凌梅舒毓混账的出名,他不过是会装模作样掩盖了混账的本性而已,温和的性子根本都是骗人的。” 安书烨站在一旁笑,“二弟畏娶妻如虎。” 安阳王妃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说什么呢?他就是喜欢一个人清净,嫌弃娶妻麻烦。都是因为他有个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大嫂,才不敢娶的。” 安书烨受了无妄之灾,一下子不敢笑了,忙说,“都是儿子的不是,害了二弟,儿子以后一定立身堂正,帮娘给二弟仔细过过眼目。娘别担心,总有谁家的小姐合适二弟的。” 这话安阳王妃爱听,摸摸他的头,“乖啊!” 安书烨脸顿时红的不行,他实在难以想象,他二弟是怎么每日在她娘摸头夸奖骄傲得意有个好儿子中做到面不改色的。 安书离出了安阳王府后,松了一口气,他真是怕了她娘了,骑马回了东宫。 书房内,云迟请了御史台的几位大人,又请了赵清溪,明说了赵清溪入朝为官之事。 赵清溪不敢置信地看着云迟,她是做梦也没想到云迟想让她入朝参政为官,南楚建朝以来,就有女子不得妄言议政的规矩,不止南楚,后梁,甚至吴越都有这个规矩,算起来,距离女子为官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了。 她若是为官,这可真是开了南楚的先河。 她心里怦怦地跳,尽力让自己面色看起来听到此事甚是平静,但她自己知道,终究在这一刻,她心里平静不下来。 她看着云迟,又看看御史台几位大臣们沉着的脸,不敢一口答应下来。 她这一刻,十分想见梅舒毓,求个意见,但也知道,梅舒毓估计给不了她什么意见。 她看着云迟浅淡平静的容色,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的姿态,忍不住怀疑,太子殿下莫不是想念太子妃,脑子出问题了?否则这如此大的事儿,他怎么就能以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呢。 御史台的几位大人与云迟打交道多年,都是十分清楚太子殿下脾性的,他今日既然把他们和赵清溪一起叫来,显然是已经决定下来,打定主意了的事儿,叫他们来,只不过是让他们闭紧嘴巴,不准激烈地弹劾反对此事罢了。 只要御史台不反对,别的朝臣们即便反对,也成不了阻力。 一个个心里都叹息起来,这女子为官……可比去年太子殿下深夜让他们闭嘴不准弹劾太子妃一言半语难答应多了。 这件事儿,他们能不能不答应? 第十五章(二更) 云迟自然不准许御史台的人不答应,他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他们表态。他温凉的目光带着漫不经心,但莫大的压力却浓浓地砸在众位大人的头上, 安书离回到东宫时,正赶上书房陷入这死一般沉寂的气氛。 小忠子在门外守着,见安书离回来了,立即迎上前了几步,向看到了多长时间不见的亲人一般,那眼神别提多热切了,小声说,“书离公子,您总算是回来了,殿下正在召见御史台的几位大人和赵府小姐。” 安书离觉得他回来的大约有点儿不是时候,于是干脆地说,“噢,那我不打扰殿下了,我困的很,去睡一会儿。” 小忠子:“……” 书离公子看着很精神啊,比离开东宫时精神悦目多了,难道不该帮着殿下解决难题吗?这是要躲? 他哪里是个会让他躲走了的人? 于是,他一把拉住安书离,苦着脸说,“奴才进去送了两回茶水,那气氛,僵持的很,就等着您解救了。您等会儿再去睡,奴才求求您了。” 安书离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得吧!太子殿下的人,自然向着他,无奈地点头。 小忠子一喜,连忙对里面喊,“殿下,书离公子回来了!” 他这一声,打破了书房内沉寂的气氛。 云迟“嗯”了一声,“让书离进来!” 小忠子立即推开了门,请安书离入内。 门打开,安书离迈进门槛,面含笑意地拱手,“众位大人好,赵小姐好。” 如今面前这个人可是安宰辅,最年轻的宰辅!御史台的众位大人哪里当得他的礼?连忙还礼,纷纷道,“安宰辅!” 赵清溪也福身见礼,“安宰辅!” 一番见礼后,安书离落座,笑着说,“众位继续。” 御史台众人面对云迟一人,已经顶不住压力了,如今又来了个安书离,如今天下谁人不知道安宰辅与太子殿下穿一条裤子?他这副淡定的模样,显然是明摆着告诉他们这事儿他早就知道了,且肯定是同意的。 御史台的众人对看一眼,齐齐深吸一口气,但依旧想做些挣扎。 一人开口道,“太子殿下,祖宗礼法不可废啊!” “祖宗废了的礼法难道还少吗?”云迟挑眉。 那人一噎,“但女子入朝,终究是不妥,赵小姐虽有才华,但……到底是女子。只要是女子,难免喜口舌之争,行妇人之事,还……” 赵清溪此时已镇定下来,本来她太激动了,也觉得此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她自己从来不敢想象,她这时候不想开口,想默不作声地看看最后结果,她心中清楚只要太子殿下打定主意,别人谁也左右不了,她听命就是了。但御史台这位大人如此贬低女子,实在让她不爱听。 于是,她忍不住开口呛声说,“大人是什么意思?清溪活了这么大,敢问何时喜口舌之争,行妇人之事了?大人看不起女子,难道连家中的令堂令祖母姐妹女儿都看不起吗?” 那位大人又一噎,顿时瞪眼,“你入朝为官,怎么能与老臣家中女子混为一谈?” 赵清溪眉目端正,“的确是不能混为一谈,但大人您怎么就知道我不能胜任官职?怎么就知道我为官会如何?笼统囫囵地统一定论女子如何如何,我敢问大人,你是我吗?你能代替我所思所想所为?你能吗?既然不能,就不要说我不能的话。” 那位大人吹了吹胡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安书离在一旁听笑了,他知道赵清溪聪明,但不太知道她还伶牙俐齿,与花颜呛人时倒是有的一比,他想到太子妃对这位赵小姐似乎不错,昔日就想给梅舒毓牵线来着。 他看着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御史台老大人,慢悠悠地开口,“众位大人不同意的话,那就请举荐上一位才华如赵小姐一般的人来,朝中缺能用之人,这些日子你们应该知道。”话落,补充提醒众人,“你们不妨抬起头,看看咱们的殿下,都累成什么样儿了?这样下去,累垮了殿下,你们难道就高兴了?” 御史台众位大人齐齐抬起头,因云迟素来威仪太深入人心,他们被召来东宫后没仔细抬头看,更因为听闻要破格让赵清溪开先例入朝,更是纠结想着法子反对此事,所以,更没好好看云迟。 如今这一看,云迟眉眼虽浅淡平静,神色虽一如既往,但隐着的疲惫,黑着的眼圈,身上松垮的锦袍,都无一不在彰显着他劳累了太久。 众位齐齐心里“咯噔”了一下子。 “反对赵小姐入朝不算什么难的事儿,难的是朝中正值用人之际,对比赵小姐入朝,朝中多个人助力朝政,与太子殿下劳累得卧床不起来说,你们觉得,哪个事情大,哪个事情小?” 皇上已昏迷不醒多日了,若是太子殿下再卧床不起,那朝政怎么办? 京城好不容易才安稳了啊!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顿时都没声音了,反对的气息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不要小看女子,大丈夫在朝为官,女子掌管内宅,可不比为官轻松简单。天下多少有才华的女子,若真入朝,未必输给男儿。”安书离又平静地道,“各位大人无非怕的是破坏祖宗规制,阴阳失和,但这也简单,不如看赵小姐表现,以半年为期,若是赵小姐行事不出错,比男儿强,于朝廷社稷有用,半年后继续录用,若是不行,那么,半年后免官就是了。” 众人闻言面色顿时好了一点儿,觉得这倒也行。 安书离又道,“至于开这个先河,众位大人也不必忧心,朝廷选拔人,从今年科举后,都要走恩科,有才者,朝廷不会埋没,无才者,也考不到金殿的殿试。如今不过一个赵小姐,其余的女子,以后的事情,总归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以后再说。” 众人闻言对看一眼,心里都松动了,觉得这样也行,朝中的确能用之人太少,老一批人已不中用,就如他们,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弹劾人,别的忙,比如查背后之人,灭杀背后之人搅起的阴谋,这些都帮不上,去年新选拔的一批学子,都被太子殿下下放到了地方历练,留京的没两人。 而赵小姐毕竟是赵宰辅的女儿,才华是没的挑,也许真可以一用。 云迟瞥了安书离一眼,声音含了笑意,“本宫还没问过赵小姐,赵小姐以为如何?” 赵清溪自小读书,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他爹不觉得,说读书以明智,让她能更好地辅助太子殿下,虽然太子殿下没选她,但如今,提出让她破格入朝,她觉得,那么多年读的书在这一刻都没白读。 她深吸一口气,稳重地说,“我愿意听殿下旨意,半年之期,若是帮不到殿下,自动请辞,再不为官。” “好!”云迟颔首,见御史台的众人没意见,清声道,“小忠子,传本宫旨意,封赵清溪为六部行走,即日上任。” 小忠子连忙大声应是,想着还是书离公子,他没白拽一回,怪不得殿下器重。 此事敲定,御史台的众人离开了东宫,走出东宫门后,都互相瞅了一眼,虽不至于灰头土脸,但这事儿…… 哎,他们在太子殿下面前就没赢过。 云迟在御史台的人离开后,对赵清溪笑道,“赵大人今日回府安排一番,明日上任,如何?时间紧迫,容不得你多做准备了。” 赵清溪没意见,“臣听殿下的。” 他喊赵大人,她自称臣,自此定了君臣,是赵清溪没想到的,不过她很高兴。 云迟能看出她压制的高兴,笑了笑,温声说,“新上任,会有些难为,尤其你是女子,估计受的目光和非议不少,可受的住?” “殿下放心!”赵清溪点头,很是坚定,“受的住。” “本宫提你上来,是为离京准备,若是到时候有人为难你,自己处理不了的,你就找梅舒毓。你是他未婚妻,他浑惯了,谁不服,你大可以让他打上门去。”云迟笑着交代。 赵清溪勉强维持的面色终于破功,无奈地没忍住笑着说,“太子殿下,臣还没入朝,您就给臣出这个主意,不太好吧?” 第十六章(一更) 赵清溪离开东宫时,是笑着离开的。 曾经,她来过东宫数次,但每一次,都是带着一种压制的感情,期待地踏进来,失望地出去。后来,再不敢踏进来,直到挣扎、无望、放弃、走出来,到选了梅舒毓,他的一片赤诚让她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和心中因他而生起的欢喜暖意,才彻底的放下。 她本来以为梅舒毓便是他未来的一片天空,却没想到云迟破格提拔她女子为官,更是为她面前开辟出一条路来,她能看得到满地荆棘,但也能看到鲜花锦绣。 她一路轻快欢喜地回了赵府。 赵夫人疯了,赵清溪发丧了赵宰辅后,无奈请太医院的太医给她开了一副失忆药,每日让府中人仔细照看着她。 赵夫人忘了赵宰辅,自然也忘了她这个女儿,每日空白一片,至少不折磨自己了。 赵清溪身为女儿,在她爹离去后,这是唯一能保住她娘的法子,她不想失去爹又失去娘,只能这么办。 赵府在赵宰辅故去后,没出大乱子,其中有赵清溪的理智和镇定,也有梅舒毓的帮忙。赵府一如既往,一切都如赵宰辅活着时一样规矩。 赵清溪回府后,管家离京迎上前,担心紧张地问,“小姐,太子殿下召见您,是为着什么事儿?” 赵清溪笑着说,“殿下让我入朝为官。” 管家一个趔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清溪,结巴地说,“入……入朝……为官?这……怎么让您……” 赵清溪笑起来,不再多说,向府内走去,走了两步,喊出梅舒毓给她的暗卫,吩咐给梅舒毓传个信。 梅老爷子三天前发丧的,赵清溪作为未来的孙媳妇儿,去送了一程,那一日京城已安定了下来,梅舒毓也从京麓兵马大营回来了一趟,他披麻戴孝,赵清溪本也想戴,但梅舒毓说什么也不准,说她短时间内戴孝两回,怕压了她运气,心意到了就行了,老头子一定不怪她,疼她这个孙媳妇儿还来不及呢。 赵清溪虽然不信这个,但还是听了他的,他说如何就如何。 梅舒毓本来以为赵清溪是个刚硬的女子,看着温婉,但内心应该很强势,没想到接触下来发现,她很多事情都很顺着他,心中十分高兴。 他给梅老爷子发丧后,便又回了京麓大营。 如今她要入朝,此事自然要让他知道,也许太子殿下说的对,太子殿下要离京,她本就是女子为官,再加上这个六部行走的官职,怕是有人会找她麻烦,她可能也许还真需要他打上门去。 自己的未婚夫,不用白不用,不能客气! 她循规蹈矩了多年,自从答应了梅舒毓后,方才知道,女子也可以换个法子活,以前她十分羡慕花颜,有时候甚至讨厌自己,如今总算有点儿欢喜自己了。 京城距离京麓兵马大营本就不远,是以,梅舒毓很快就收到了赵清溪的传信。 他听闻云迟破格提拔赵清溪入朝,倒吸了一口凉气,呆呆地望天半晌,方才跺了一下脚说,“我的天!未婚妻将来的官位比我高的话,我还拿什么给她挣诰命夫人?” 随从也惊呆地呐呐说,“二公子,赵小姐都当官了,还要什么诰命啊!” 梅舒毓又跺了一下脚,“她是不需要了,那我给她什么啊!人家丈夫都是有本事有能耐了封妻荫子,我呢?” 随从咳嗽一声,“这事儿是难办。”话落,给梅舒毓出建议,“要不然,您换个别的方式,别封妻荫子了,就……就对她好就行。” “怎么对她好?”梅舒毓虚心请教。 随从也不大懂,结结巴巴地出主意,“赵……赵小姐喜欢什么,就给她什么吧?” “她喜欢什么?”梅舒毓摸着下巴说,“她似乎喜欢读书,我总不能给她买书吧?赵府她的书房都是藏书,满满的一屋子,比我的书房藏书多了去了。” 随从很想说,您的书房比地面还干净,但这话只能搁在心里腹诽,自然不能说出来得罪梅舒毓,也许还能得他一脚踹飞,于是,继续绞尽脑汁为上司出主意,“赵小姐虽然爱读书,总归是女人,女人喜欢的东西,她应该都喜欢,就是衣服啊,裙子啊,斗篷啊,珠钗啊,珍宝啊,胭脂水粉啊什么的,应有尽有的给她,她就能感受到您对她的好了。” 梅舒毓琢磨片刻,无奈地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否则我没别的好东西给她啊!”话落,他又跺了一下脚,不确定地说,“她成了赵大人,我是梅大人,以后公事公办时,比如上朝,是不是要相互称呼个大人,互相见个礼啊。” “大……大约吧!”随从也很懵逼,不确定地说。 梅舒毓顿时长吁短叹起来,觉得这事儿对于赵清溪是好事儿的同时,又为自己未来与他同朝为官担忧。万一将来有朝一日政见不合,是不是从朝堂上吵到家里? 他光想想就打冷颤。 不,不行,为了将来娶得美人归,家庭和睦,他一定说什么也不能跟她政见不合。万一真有政见不合的时候,他…… 他就没政见,无条件服从好了,谁让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的媳妇儿呢! 原则是个什么东西,喂狗好了,再说她那么聪明明智的女子,就算入了朝,也应该是聪明的吧?否则太子表兄怎么会顶着全天下的压力破格破坏祖宗规矩破格提拔她入朝呢。 这样一想,他顿时踏实多了。 于是,他立即让人传信回去,“就说我知道了,告诉她,有谁敢欺负她,告诉我,我打上门去,别受了气忍着。” 他就是个混账,有谁欺负他未婚妻,就是不行,不行就打上门去。 赵清溪也很快就收到了梅舒毓的传信,忍不住抿着嘴笑。想着太子殿下怎么这么了解梅舒毓呢!他还真不用她开口,就想着谁欺负她帮她打上门。 她笑够了,心中却温暖,心里头暖融融的敞亮,就如住了一轮明日,想着她做的最对的事情,短短时间,不止一次感慨,就是答应梅舒毓,许婚给他。 他真的是一个很赤诚很好的人呢,她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好丈夫的。 当日晚,传旨官便将云迟的旨意送到了赵府。 赵清溪带着满府的下人跪在大门口接旨。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京城便传遍了太子殿下破格提拔赵府小姐入朝为官的消息。 京城一下子哗然起来。 各大府邸得到消息的人纷纷惊讶掉了下巴,官员们敢去东宫问的,几乎踏破了东宫的门槛,不敢去东宫问的小官,都纷纷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儿?太子殿下怎么突然就选了赵小姐为官了? 一时间,大晚上的,京城真是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赵府孤女寡母,朝臣们不好前去打听,派自己夫人去吧,也不合适,毕竟自家夫人是内宅妇人,人家赵小姐是官员身份了,踏入朝堂,就不是一般内宅女子了,不能等同对待了。 想起赵府小姐与梅府二公子的婚事儿,不少人曲线救国,跑去了梅府打听。 梅府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梅舒延在发丧完梅老爷子的次日,便启程离京又去了兆原县,兆原是贯通京城南北的主要之地,还得他去。这一回,他多带了一倍人,再不敢大意。 云迟应付了几波朝臣官员,眼见着天黑了后,疲惫地吩咐小忠子,“传本宫命令,封了宫门,闭门谢客,谁再来也不见了。” 小忠子立即应是,连忙去了。 安书离揉揉眉心,靠着窗框苦笑着说,“今日殿下旨意刚出,便是这么个开水泼油的热闹沸腾情况,若是赶明儿遍传天下,还不知怎样沸沸扬扬呢。殿下拍拍屁股离京了,我的日子想想就难挨,要应付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没有那么快,总还要等个三五日,等等云影的消息。”云迟怕怕他肩膀。 他话音刚落,外面有暗卫禀告,“殿下,云暗求见!” 云迟一怔,瞬间收了笑意,安书离也瞬间坐正了身子。 第十七章(二更) 自从花颜被人劫持,太祖暗卫也跟着不声不响地失踪,数日前,那一夜,太祖暗卫被策反要杀云迟,被云迟反杀,里面没有见到云暗的影子,云迟便猜测,也许云暗是悄悄跟着花颜去了。 至于他为何悄悄跟着花颜去连消息也不敢留,自然有他的道理,大约怕暴露。 如今,云暗竟然求见? 云迟当即沉声吩咐,“让他进来。” 书房门从外面打开,云暗一身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单膝跪地,“殿下!” 云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没立即喊他起来,而是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声音平静地问,“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可是跟在太子妃身边?今日可是他让你回来的?她如今在哪里?可还好?她腹中的胎儿可还好?” 他话语平静,却一连气问了一大堆问题。 云暗嗓子干哑地逐一回答,“那一日,苏子折以假乱真充作苏子斩,劫持走太子妃,属下发现时已晚,云幻在太祖暗卫中藏的深,先一步带着人对属下出手,属下借由皇宫密道的死杀之地脱身,他以为将属下杀了,属下实则是追踪太子妃而去,但因云幻叛变,属下再不敢轻易相信人,也不敢走开,是以没往回传信。” “后来苏子折将太子妃藏在后梁皇室陵寝,两日后,又带着太子妃去了黑龙河以北千里的荒原山,我便一路尾随而去……” 他将经过以他的视角将事情给云迟说了一遍,自然说到了苏子斩从苏子折的手里救了花颜,如今花颜和腹中胎儿都安然无恙,也自然地提到了青魂奉了苏子斩的命找到他,让他送东西和送口信回京。 云迟一直静静听着,安书离憋着一口气坐在一旁,看着云暗提到东西和口信的神情脸色发白,他心底徒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东西,什么口信?”云迟面容平静。 云暗抬眼,看了云迟一眼,从怀中拿出两个瓷瓶,拱手递上,将苏子斩传给云迟的话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地说了。 说完,他的手有些抖。 云迟没伸手接,目光如漆黑的夜,落在云暗手中那两个瓷瓶上,原来里面装着苏子斩的血,不,是蛊王入体的能解万蛊之毒的救命药。 有了这个血药,父皇的毒就能解了,敬国公的亦然。 安书离心想果然他的预感是对的,脸也跟着白了,他看着云迟一动不动平静的脸,想着太子殿下越是面上平静,心里怕是越已经涌上了惊涛骇浪。 一面是父皇的命,一面是苏子折要用歹毒的心思计谋手段谋害威胁公然天下休妻,一面是苏子斩先一步让云暗送来的救命药,然后,条件是和离。 选哪个不选哪个?他都会要了半条命。 太子殿下该怎么选? 若是他,该怎么选? 安书离在心里摇头,他不是太子殿下,他没有爱过一个女子胜过性命,所以,他选不出来。 书房静寂,窗外一阵风刮过,打在窗上,发出嗡嗡的响声。 云迟似成了木桩子,亘古就立在那里,屋中已掌了灯,但灯光也照不亮他周身。 过了足足两盏茶时间。 安书离生怕云迟受不住,不错眼睛地盯着他,等的时间太久,他怕他内腹气血上涌郁结成伤,他试探地开口,打破沉寂,“殿下?” 云迟一动不动。 安书离站起身子,来到云迟面前,又大声喊了一声,“殿下!” 云迟这才动了,睫毛先动,眼眸从那两瓶瓷瓶上挪开,目光落在云暗发顶,沙哑地对问,“是太子妃同意的?” “是!” 云迟忽地弯身,一把抓起了云暗手中的两个瓷瓶,他人动了,浑身僵住的血液似乎也跟着动了,漆黑的眼眸染上无尽的黑色,将瓷瓶紧紧地攥在手中,又问,“你来之前,可见过太子妃?” 云暗垂下眼眸,声音低了些,“见了一面,彼时,太子妃站在房檐门口的台阶上,让侍候她的婢女玉玲给她折了一株开的最盛的梅花,捧进了屋里。” 云迟眯了眯眼睛,“你仔细说说,她当时是什么表情?” 云暗想了想,将当日他隐藏在暗处远远所见花颜的的情形说了一遍。 云迟听罢,忽然笑了,这一瞬间,如云破月开,看的云暗都愣了神,他不太明白,不就是折了一株梅花吗?怎么太子殿下忽然就高兴起来了? 太子妃当时被困在院中,外面天气又冷,她身子弱,不能出去多吹风,又想赏梅,折一株梅花在房里看,很是正常,京中梅花开的时候,好多府邸的贵女小姐们,就是折了梅花在房中用水养着的。 安书离也不太懂,但他知道这中间一定有他不懂的地方,他看着云迟笑容蔓开的模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云迟问,“殿下,可是太子妃借由梅花,给您传了什么讯息?” 云迟点点头,目光无尽的黑色褪去,冰封瓦解,他摩挲着手中的两个瓷瓶,低声说,“你大约不知道,昔日,太后觉得懿旨赐婚下了一年多,我们的婚事儿不能再拖着时,跟我提了,我便命人传了口信去临安接她入京先熟悉京城和东宫。” 这事儿安书离知道,点点头。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云迟转过身,对云暗说,“你起来吧!去休息,哪里也不准去,随时等本宫传命。” “是!”云暗心中也疑惑,站起身,退了下去。 云迟重新坐下身,将两个瓷瓶放在桌案上,示意安书离也坐下,“彼时,她不想嫁给我,折了一株杏花枝,命郑二虎送进京来,等郑二虎在荣华街拦住我时,那株杏花枝已经干巴了,零星几个花瓣簌簌而落。” 安书离眨眨眼睛,“就是那名在东宫住了些日子,后来因想念牢房得了相思病被送去京都府衙天牢做客的信使?” 当初那事儿在小范围内传了个遍,人人都当稀罕事儿听,想着太子妃派来送信的人都不一般,竟然想念牢房想的得了相思病,人们对太子妃更加好奇了。 当初御史台的人还想逮住这事儿弹劾太子妃,想着太子妃有这么个手下指使的,那她本人该有多么不着调?实在不敢想象她如何能做好太子妃! 不过,当初被太子殿下给压制下了,御史台从上到下,没敢妄议太子妃半声。 “嗯,就是他。”云迟点头,“其实,花颜当初是在告诉本宫,杏花落时,她就能到京城了,本宫那时就能见到她了。” 安书离睁大眼睛,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出靠杏花落而传信的内情。他看着云迟浅笑的脸,没有半丝阴霾和郁气,也没有他想象的气血翻涌吐血厥过去,他试探低问,“那如今太子妃折梅而捧进屋里养着,可是要告诉殿下……” 他很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只不过没说出来。 云迟接过他的话,颔首,笑着敲了敲桌面,“如今她在荒原山,这个时节,已是春日,京中虽然近来倒春寒,梅花已经落尽了,但在荒原山,梅花自然正盛开,那里想必隔三岔五还下了一场雪,她是借由折一株梅花而告诉本宫,待荒原山的梅花落尽时,她希望看到本宫。” 话落,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到底本宫不是一个人的一往情深,不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到底她真的爱上了本宫,到底在什么都知道了后,在苏子斩在她身边时,她还是选了本宫,没选苏子斩。” 安书离深吸一口气,“那……这解药……还有皇上,太子妃是怎么想的呢?” 云迟收了笑,看向那两瓶瓷瓶,低声说,“当初,本宫以条件相换,低到尘埃,只为求娶她,她嘴上虽一直以来不说,但心中大体是心疼本宫的。” 话落,他语气里难得有几分孩子气的欢喜,“本宫当初就是破釜沉舟了,实在没别的法子了,她那个人啊,心软的很,她以蛊王救苏子斩的命,不欠苏子斩的,自然问心无愧于他,但却自觉内心欠了本宫这一份把自己贬低到她脚底下的心意。在她看来,爱一个人,该是平等的,她上一世自己没求个平等,这一世,自然也不希望对我不平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她自从答应嫁给我,存着这份愧疚,对我无底线的好,为了我的身份,为了我的名声,为了南楚江山,她甚至在北地不惜拼命。如今,她什么都知道了,大梦一回,她在自己不能自主时,是想借由苏子斩的手,告诉我,她如今没能力,无论我与苏子斩之间如何不持平,但她与我之间平等了,爱一个人,没有谁高一节,没有谁低一节,我对她的爱,她如今也等同对我,分毫不差的。” 安书离难得听云迟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恍然大悟,“殿下懂太子妃。” 这样互相懂的两个人,他说不上谁是谁的福气,因为云迟,花颜才是如今的花颜,因为花颜,云迟才是如今的云迟。 云迟拿起两瓶药,递给安书离一瓶,自己拿在手里一瓶,“你去给敬国公送去,让他立即服下,我现在就进宫,给父皇服下,她说荒原山的梅花落尽时希望看到我,我却不想让她等那么久,准备一番,三日后,我离京。” 第十八章(一更) 安书离听了云迟的话,颔首,也不再多问,拿了一瓶瓷瓶血的解药去给敬国公。而云迟自己,当即吩咐备车,拿了另一瓶血的解药,顶着夜色去了皇宫。 敬国公这些日子一直待在东宫,由天不绝时常看着他的情况,幸好一直未被催动噬心蛊发作。 他知道云迟和安书离忙的不行,有心帮忙,又怕如那日一般,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添乱,所以,只能咬着牙忍着。 幸好花灼也在东宫养伤,花灼闲来无事,便邀敬国公说话,敬国公喜欢谈论兵法,花灼便与他谈论兵法。 敬国公找到了事情做,总算没那么郁闷了,同时又敬佩花灼年纪轻轻,真是上知天文下至地理,谈吐博通古今,就连兵法,也另有见解,比他这个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将军还要强上许多。 他暗暗感慨,真是老了,不服老不行了。 又暗暗想着,不愧是临安花家的公子,这般才华品貌,当世少有。 只是可惜,花家人不入朝为官。 他惊赞于花灼才华,明知道花家有规矩,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地问,“公子德才兼备,何不报效朝廷?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以公子的才华,太子殿下必当重用公子。花家既然求国泰民安,入朝岂不是能更好地为黎民百姓谋福?” 花灼笑了笑,“花家有花家的立世之道,妹妹嫁入皇家,便已打破了规矩,我进京来东宫相助,更是打破了规矩。到如今这般时候,花家已不重这个规矩了,但报效朝廷,有许多方法,不是入朝,才是报效,也不是入朝,才能为百姓谋福。” 敬国公点点头,“说的也是,是老夫着相了。” 敬国公虽然是个糙汉子,但在朝大半生,自然也明白,花家势大,若是入朝,怕是普天之下尽是花家人当政,一代不要紧,代代下去,天下会是谁的天下? 如今的太子殿下能容人,那将来的帝王可还能容人? 花家人不入朝,有不入朝的好,只要有护着天下百姓之心就行。 自此,敬国公再不提此话。 这一晚,敬国公依旧在花灼的住处,安书离寻来时,他脱口问,“安宰辅这么晚了过来,是来寻花灼公子还是寻老臣?” 安书离对二人拱了拱手,笑着说,“我是来寻国公,也是来寻花灼公子。” 花灼扬了杨眉,也笑了,问,“坐!是妹妹有消息了?” 安书离心想花灼果然聪明,点点头,坐下身,将手中的瓷瓶递给敬国公,“这是噬心蛊的解药,国公爷赶紧喝了吧!” 敬国公一愣,伸手接过来,问,“哪里来的解药?不是说噬心蛊的解药是需要……”苏子斩的血吗? “不错,正是苏子斩的血。”安书离温声道,“他派人送回来的,皇上一瓶,你一瓶。”话落,道,“国公赶紧喝了吧,事不宜迟,解了噬心蛊,再听我慢慢说。” 敬国公点头,拧开瓶塞,血味很浓,瓷瓶巴掌大,足有三四口,瓶塞紧实,几日也没干掉,他喝完,花灼递给他一盏茶,他喝了漱了口,顿时感觉心口似有什么东西被消散了,不那么憋闷了,他放下茶盏,说,“想必那小虫子被融化了,我感觉周身都轻松了。” 安书离微笑,“万蛊之王的血,自该是有这个效果的。” 敬国公抹抹嘴,追着安书离问,“快说,苏子斩派什么人回来送的信?太子妃在哪里?他可知道?可还好?” 花灼也是目光询问,不过没有敬国公急迫。 安书离再次暗暗感叹花灼的沉稳,缓声将云暗送信回来所说的经过说了。面对敬国公,虽有些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但他嘴严又忠心且对花颜来说是自己人,不是外人,倒也没特意隐瞒。 敬国公听了花颜的遭遇,又是忧心,又是心疼,又很气愤,“这个苏子折,真是心思歹毒。”话落,他没忍住拍桌子,“武威侯那个混账,如今还在东宫好吃好喝好睡,就该将他打入天牢,冷死他冻死他饿死他个王八蛋。” 花灼却不像敬国公一般跳脚,而是问出关键,“太子殿下怎么说?如今用了苏子斩的血的解药,答应他的条件,还是不答应?” 安书离摇头,“殿下没说,太子妃借梅花暗中传信,殿下心中欢喜,且又心里明白太子妃待他之心,如今恨不得立即启程前往荒原山,无论是公然休妻,还是公然和离,大概都不可能的。也许他见了苏子斩,属于他们二人自己的官司,自有定论。” 花灼顿时笑了,“说的也是。”话落,他向窗外看了一眼,有月光的夜色到底不那么漆黑,“太子殿下与苏子斩,到底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花灼没说,但安书离也能体味几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苏子斩最不同于云迟的地方,在于顾忌太多,做不到破釜沉舟。 江山天下是,感情亦是。 夜晚的街道,很是安静,京中治安近来极好,巡逻士兵一队又一队走过。见到了太子车架,纷纷避让。 五皇子对于京城的治安十分上心,夜晚总会亲自带着人巡逻一圈再回府,正碰到云迟的车驾,连忙过来见礼。 云迟挑开车帘,看了他一眼,温声说,“五弟若是无事儿,随本宫一起进宫看父皇吧!” 五皇子愣了一下,“四哥这么晚了去见父皇,可是有要事儿?” 云迟“嗯”了一声。 五皇子立即扔了马缰绳,跳进了云迟的马车。 帘幕落下,车厢内镶嵌着夜明珠,将车内照的明亮。 五皇子仔细看了云迟一眼,压低声音问,“四哥可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否则,大晚上不会让他跟着一起入宫,他白日里才去过帝政殿看过父皇,父皇昏迷的太久,哪怕有参汤喝着,但看起来似乎也不大好。 云迟点头,温声说,“本宫三日后离京,命安书离监国,着敬国公、梅舒毓、你三人辅政,明日程顾之进京,着他与程子笑、赵清溪从旁协理,一应所有事物,安书离做主。” 五皇子惊诧,“四哥,你这时候要离京?”话落,他问,“去找四嫂吗?” “嗯。”云迟颔首,“我已得了她的消息。” 五皇子又惊又喜,但还是忧心地说,“如今朝事儿繁忙,四哥能离得开吗?” “能,本宫会安排一番,秘密离京,除了你等几人,消息不外泄。”云迟伸手拍拍五皇子肩膀,“小五,兄弟几人,本宫如今唯独能指望你多些,在本宫把你四嫂带回来前,你帮安书离守好京城,看顾好父皇,能做到吗?” 五皇子徒然间觉得压力好大,这话的分量实在太重,他嘎了嘎嘴,还是深吸一口气拍拍胸脯说,“能!四哥放心。” 他清楚地知道云迟有多爱重花颜,如今有了她的消息,怎么会不亲自出去找?他已经为了南楚江山忍的够久了,否则以他的脾性,早在花颜失踪时,便不管不顾了。 云迟笑了笑,“你们都是本宫亲自选出来的人,能够齐心协力,本宫自然放心。” 五皇子小声说,“可是今日白天,我去看望父皇,父皇的噬心蛊再不解的话,我真担心……” 云迟截住他的话,“不用担心,今日我便带了解药去解了父皇身上的噬心蛊。” 五皇子大喜,“四哥哪里来的解药?” 云迟不语。 五皇子看着他,见他似乎不愿意答,平静的脸色下掩盖着什么,便也不再问。 马车来到宫门口,守卫宫门的人见到太子车辇,直接放行,进了宫门。 皇宫十分安静,这座古老的宫殿,四百年前翻修过,如今巍巍而立。 来到帝政殿,五皇子先跳下了马车,伸手给云迟挑开车帘,云迟下了马车,夜晚的风很凉,但到底是春日了,没那么入骨的凉寒,他望着帝政殿的门口,回答他早先的话,声音无波无澜,“是苏子斩命人送回来的。” 五皇子睁大了眼睛。 云迟缓步进了帝政殿。 第十九章(二更) 太后听闻云迟这么晚来看望皇上,本已躺下,匆匆起身。 她已有多日没见到云迟了,只听说忙的很,每日在东宫见一波又一波的官员,奏折和卷宗堆积成山,连好好吃饭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她心疼的不行,却也无能为力,更不敢出宫去看他打扰他。 她知道,祖宗的江山到了这一代,似乎到了关键的时候,是继续传承下去,还是毁在这一代,就看云迟怎么做了。 而云迟的能力,她是相信的,但他深爱花颜,她才是真的怕因花颜而影响他不顾了这江山。 不过,幸好,从这些时日上看,他很好,很合格,丝毫没耽误正事儿。 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合格的未来君王。 她心下宽慰的同时,也只能每日祈福,祈求佛祖保佑云迟身体,也保佑花颜能够好好的回来。自从有了花颜,他的孙儿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样,若是没了花颜,这江山基业再万载昌盛,他终究是孤冷一人,她身为祖母,也舍不得。 云迟进了内殿,五皇子也连忙跟了进去,亲眼见着云迟给皇帝喂了血药,又喂了两口水,他屏住呼吸,暗想着苏子斩为什么救父皇?他有什么理由救父皇?如今派人送来这解药,是白给四哥,还是用什么条件与四哥交换?四哥答应了? 他脑中乱七八糟地想着,但也没敢问出来。 太后穿戴妥当,匆匆而来,见到云迟和五皇子,立即开口,“太子,小五,你们怎么这么晚过来?”话落,她见云迟站在床边,问,“可是有法子救皇上了?” 云迟转身,对太后微笑,“皇祖母,有了解药,我已给父皇服下了,父皇想必很快就会醒过来。” 太后大喜,“当真?” “嗯。”云迟笑着点头,“皇祖母这些日子累坏了,等父皇醒来,您就好生休息一阵子。” 太后高兴地答应,她的确也累坏了,这一把老骨头,如今就靠着一股精神劲儿挺着呢,但还没忘问,“哪里来的解药?苏子斩回来了?” 云迟摇头,简单将苏子斩命人送回解药之事说了,别的没多提,免得太后担心,也不需要她知道。 太后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有了解药就好,你父皇身子骨弱,可不能再这么躺下去,若是再这样下去,我可真怕等有了解药时,也起不来了。”话落,她夸赞,“苏子斩这孩子,还是个好的,有心的。” 云迟不接话,坐下身,等着皇帝醒来。 五皇子自然也不会多嘴。 太后于是问起来云迟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可还顺利?又嘱咐他注意身体。 祖孙三人闲聊了片刻,便见皇上眼皮动了动,五皇子大喜,“四哥,父皇醒来了!” 云迟闻言靠上前,轻喊了一声,“父皇。” 皇帝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起初似乎有些迷茫,很快便清醒了,对上云迟的眼睛,开口的声音沙哑,“是朕没用,难为你了。” 云迟顿时笑了,伸手扶起他,亲自动手帮他松动躺了许久的僵硬的身体,“只要父皇好好的活着,儿臣便不觉得为难。” 太后一下子落了泪,“对,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皇帝睡的太久,醒来后,喝了水,又喝了米粥,吃了些清淡的小菜。 四人闲聊了一会儿,太后见皇上醒来后精神很好,放了心,年纪大了,熬夜受不住了,便先回去休息了。 太后离开后,五皇子知道云迟有话要跟皇上说,便也起身告辞。 云迟看了他一眼,温声说,“五弟坐着吧!我离京后,你要多陪陪父皇。” 五皇子只能又坐下身。 皇帝看着云迟,“你要离京?” 云迟点点头。 皇帝看着他平静的脸色,这才询问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云迟三言两语简单地说了。他虽然说的极其简单,但皇帝听的惊心动魄。 他愤怒地抓紧手中的杯子,强忍着才没将之扔到地上,问,“武威侯呢?” “在东宫。”云迟看着皇帝,“不过父皇不是武威侯的对手,心思叵测的人,都心机深沉,届时在我离京后,父皇别一不小心放了他离京,否则才是儿臣的大祸。” 皇帝脊背一下子透心凉,沉默片刻,哑声道,“是朕无能,虽帮不上什么忙,但也不能拖你后腿,你放心,你出京后,一是保重身体,二是平安给颜丫头带回来。朕在京城等着你们。” 云迟颔首。 皇帝刚醒来,自然不宜操劳,身子骨本就弱,如今到底还是伤了身,不出片刻,便累了。 云迟让皇帝休息,和五皇子一起出了帝政殿。 踏出帝政殿的门,云迟没立即离开,站在台阶下,对五皇子道,“五弟,父皇如今虽然过了这一关生死关,但到底伤了根本,本宫明日会让天不绝进宫为父皇把脉,看看父皇的大限之期。你今日可明白了本宫带你一起来的意思?” 五皇子脸都白了,颤抖地喊,“四哥!” 云迟看着宫灯在风中飘晃,一圈一圈的,在地面上荡出光晕,他容色半明半昧,“本宫此次离京,不知多久会回来,是一两个月,还是一年半载,或者更长,本宫也没有保证,一旦本宫赶不及父皇大限,就靠你带着兄弟们在父皇跟前尽孝了。你若是想要这江山皇位……” “四哥慎言!”五皇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如筛子,“四哥,你别吓我,弟弟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的很,这江山皇位,万万接不来。四哥,你若有此心,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云迟无言地看着五皇子。 五皇子快哭了,“四哥,弟弟求你了,你可别吓我了,我……不禁吓的。若没有四哥,兄弟们被父皇散养,如今也就是个混吃等死的无用废物,四哥让弟弟们做有用之人,但弟弟虽有些用处,可不是那块料啊。” 云迟叹了口气,又气又笑,“多大的人了?哭什么?丢不丢人?”话落,他抬脚踢了踢五皇子,“行了,起来吧!” 五皇子松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来,但脸还是白的像鬼。 云迟温声说,“也许是本宫近日来没睡好,过多的忧心了,父皇这些年身子骨一直不好,病怏怏的,却也没出什么大事儿,此次本宫看着父皇不大好,但也做不得准。” 五皇子点点头,“四哥说的对。” “本宫三日后离京,明日待天不绝给父皇把过脉再说吧。”云迟揉揉眉心,“本宫此去不止找你四嫂,也要铲除苏子折,不铲除他,本宫大约不会回京。”话落,他看着五皇子,“你既不想要这江山,就代本宫看顾好京城,本宫若是回来,京城乱了,江山乱了,唯你是问。” 五皇子苦哈哈地点头,要哭不哭地求饶,“四哥,兄弟这么多,怎么我成了你下面最苦命的那个?” 云迟失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拍在五皇子肩膀上,笑骂,“出息!” 云迟从来没亲手打过谁,如今五皇子被他打了一下,飞出天外的魂儿反而被打回来了。他吐了一口浊气,大义凛然地保证,“只要四哥好好回来,弟弟豁出命去,也要给四哥守住京城。” “行,走吧!”云迟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抬步向宫外走去。 五皇子立即跟上了他,边走边说,“四哥见着四嫂,给弟弟带句话呗。” “什么话?” “盼四嫂早日带着我侄子回京。” “行!” 出了宫门,云迟车驾回了东宫,五皇子回了皇子府。 十一皇子自从去了翰林院,他还没到出宫立府的年纪,便挤在了五皇子府,他近来似乎长大了,着调了,夜晚还在温书。 五皇子见书房亮着灯,便直接去了书房。 十一皇子困的眼皮打架,但手里还稳稳地拿着书,见五皇子推门近来,他打着精神喊了一声,“五哥。” “既然困了,就去睡吧。”五皇子看着他说。 十一皇子摇头,“我想尽快多学些东西,帮助四哥,他太累了。” 五皇子微笑,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头,温声感慨,“小十一也长大了,四哥对兄弟们的好,兄弟们都记着的。” 第二十章(一更) 转日,云迟在早朝上,公布了赵清溪任六部行走的官职。 朝臣们虽已经都得到了风声,但一时间还是在大殿上哗哗然。 御衣局连夜赶制了赵清溪的官服,赵清溪身穿着官服出现在大殿上,百官中一枝独秀。她经过一夜的沉淀,已给自己做好了最好的准备。所以,她坦然地立在大殿上,在众人闹哄哄中承受着众人的言语和打量。 因她太过平静坦然,一众朝臣们渐渐地觉得自己身为大老爷们太过呱噪,于是,声音渐小,慢慢地住了嘴,都看向御史台的人。 御史台的一众人等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人出来弹劾。 朝臣们渐渐地回过味来,太子殿下显然又摆平了御史台。 连御史台的人都不闹腾,他们还闹腾个什么劲儿啊,且看赵清溪能不能行再说吧! 于是,赵清溪入朝,经过这个早朝,身份便彻底板上钉钉了。 早朝后,赵清溪随一众朝臣走出金殿,朝臣们无人与她搭话,一个个的眼神都是赤裸裸的,显然都不屑与她一个女子为伍。 哪怕大家都觉得她才华当得起,但也因她是女子而轻慢。 赵清溪虽然知道自己女子入朝为官,一定会承受的比男子多,但面对朝臣们毫不掩饰的眼神,还是心里一阵憋闷。 能做到真正的淡定还是不可能的。 安书离随后走出来,温声含笑,“赵大人稍后便去东宫议事吧!本官教大人尽快入手。”话落,想了想,又说,“苏轻眠入京后,太子殿下会将他安排去京麓兵马大营,有人帮着照看京麓兵马,梅大人便可隔三岔五往返于京城和京麓大营了。有他回京,赵大人身上的压力应该会小点儿,毕竟他不是个好惹的。” 赵清溪拱手一礼,“多谢安宰辅,我能受的住的。” 安书离点点头,不再多言。 云迟下了早朝后,去了帝政殿看望皇上,天不绝已经给皇帝把完脉,开了药方。皇帝精神不错,见云迟来了,对他笑道,“昨日朕见你,真是邋遢,险些没认出来,今日总算是能看了。” 云迟坐下身,拿起桌子上的药方子看了看,又放下,笑着说,“父皇醒来,儿臣昨晚也睡了一个踏实觉。” 皇帝收了笑,看着他,“昨日你没与朕说破格提拔了赵清溪入朝。” 云迟慢条斯理,“昨日父皇刚醒来,怕说多了,扰的父皇忧心。” 皇帝蹙眉,“朝中真到了如此缺人的地步?” “是啊。”云迟承认不讳。 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难为你了。” 云迟面上又带了笑,“父皇知道儿臣不是胡来之人就好,赵清溪有大才,为官也报效朝廷,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用好了,是南楚社稷之福。儿臣敢用她,便对她有信心。” 皇帝闻言笑起来,“你这话说的,你自然也算得上了解她,当初她读了什么书,有一半都是从你东宫借的,你最清楚不过。这才华是没的挑,品行也说得过去。”话落,他难得打趣云迟,“没想到啊,她没做了你的太子妃,到做了你的臣子了,连朕都意外。” 云迟淡淡地笑了笑,“儿臣心中只有花颜一人,她如今也有了好归属,她与梅舒毓如今两情相悦,性格互补,也是一桩自己做成的好姻缘。父皇您一把年纪了,就别拿旧事打趣儿臣了。” 皇帝笑着咳嗽,“好好,是朕错了,朕不打趣你了。”话落,对他摆手,“你要离京,该准备的事情太多,去忙吧!不用在这里陪着朕了。” 云迟站起身,“父皇好好歇着。” 皇帝点点头。 云迟出了帝政殿。 天不绝已等在了门口,见云迟出来,拱了拱手,也没说什么,抬步跟上他。 出了皇宫,云迟上了马车,天不绝也跟着上了云迟的马车,上车后,云迟低声问,“父皇身体如何?” 天不绝早先得了云迟的交代,此次进宫,就是为了把皇帝的寿成,自然再仔细认真不过,同样压低声音说,“有我老头子在,好好吃我开的药方,只要不是大的情绪波动,总能活个两三年,若是情绪有大的波动,大悲伤身,那就不好说了,半年是他,几个月也是他。” 云迟心中有了谱,轻声说,“父皇最想抱孙子,会挺住的。本宫已经交代五弟,好好看顾父皇,也会告知书离,让他多注意,别被人乱了父皇养身体的心神。” 天不绝点点头,“安养最重要。” 云迟又道,“本来本宫打算带着你一起离京,但本宫到底是放不下父皇,再说还有大舅兄的身体也需要你看顾,这两个人都是对本宫和花颜来说重要的人,只能留你在京城,辛苦你多费心了。” 天不绝颔首,“殿下客气了!愿殿下和太子妃平安回来。” “会的。” 马车回到东宫,福管家禀告,“殿下,程顾之程大人和苏轻眠苏大人进京了,老奴在东宫给他们安排了院落,先让二人去梳洗,殿下是在书房见二位大人还是在报堂厅见?书房人比较多……” 云迟道,“就先在报堂厅见吧!” 福管家应是,连忙去知会二人到报堂厅。 程顾之虽然觉得早晚有朝一日云迟会将他调入京城,但也没想到这么快,毕竟北地的文政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也算不上真正安稳,他与苏轻枫一文一武,守着北地,自然是文武相宜,配合默契,如今他被调进京,其实还是很放不下北地。 但他也知道,太子殿下心中清楚北地的情形,将他调入京城怕也是京城需要用人。 这些日子以来,隔三岔五便会听到朝中哪个官员告老,哪个官员被罢官,哪个官员升了,哪个官员降了,哪个官员被调动了,可见,朝中官员流动性太大。 这些消息,都无一不彰现着朝中缺人。 苏轻眠小声说,“我自小就离不得我三哥,如今他在北地,我进了京,这乍然离开他身边,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踏实呢。这东宫也太静了,静的我心里没底。” 程顾之微笑,“苏三兄要掌管北地兵马,文政可有人代替我,兵马事重,却不能派随意的人镇守。你总要独自立业,总不能黏着苏三兄一辈子,权当历练了。” 苏轻眠“唔”了一声,“若是太子妃在就好了,我一定不怕的。” 程顾之收了笑,“但愿太子妃平安无恙。” 二人小声说着话,福管家来喊,说太子殿下回来了,在报堂厅见二人,连忙打住话,立即由福管家带着去了报堂厅。 云迟见二人已梳洗了风尘,但眉眼间依然可见疲色,受了二人的礼后,也不多客套,言简意赅地将给二人安排的官位说了,二人惊了一跳,没想到云迟给二人安排的都是实权的重要官职,且官职极高。 苏轻眠不确定地问,“殿下,您觉得,我……能行吗?” 云迟微笑,“本宫觉得你能行。” 苏轻眠不说话了,太子殿下既然觉得他能行,那就能行吧!不能行也要能行。 云迟又交代了特意给二人安排了两名东宫的幕僚,辅助二人尽快熟悉政务,又简单地说了几句朝中的形势,最终让二人但有什么不懂,可问安书离,安书离太忙的话,可以找夏泽。 夏泽在翰林院,那孩子聪明,上手很快,又住在东宫,了解的比寻常人多且透彻。若是想尽快熟悉京城,找他最合适。 二人认真听着,逐一点头。 云迟将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便先让二人去休息,休息好了,即刻上任。 二人对看一眼,从与云迟的短短言谈中,就听出了如今朝中缺人,便一起表态,说不用歇着,今日就可上任。 云迟笑着点头,也没意见,吩咐福管家,命人带着二人先去了解熟悉。 福管家连忙应是,指了靠谱的人,带着二人前去。 云迟见完了二人,去了书房。 安书离正见完了一波朝臣,见云迟来了,他当即关上了书房的门,压低声音说,“殿下,苏子折的信,我下朝后,发现,有人将信放在了我的马车内。这京中,还有他的人没除尽,果然如云暗所说,他心思歹毒,分毫不差,用皇上性命,威胁您休妻。” 皇帝醒来的消息没对外公开,只有太后、五皇子、安书离等少数几个人知道。 云迟吩咐人刻意隐瞒了,果然,苏子折的动作很快。 第二十一章(二更) 什么人能够悄无声息地将信放在安书离的马车上? 安书离的马车,除了有车夫,也是有护卫的,可见,本事不小。 云迟打开信,苏子折信的内容十分嚣张,若非苏子斩命云暗提前传回了话,他心中已有了谱,还真会被这封信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他攥紧信笺,对安书离说,“你身边的人,可都查过了?” “我见到这封信,当即就查过了!”安书离叹了口气,“这信据说是凭空出现的,就连暗处的暗卫都没发现,说是没看到什么人靠近马车。” 云迟眯了一下眼睛,“凭空出现一封信,也不是不可能。” 安书离看着云迟,“殿下的意思是……” “苏幻的母亲,有南楚宗室的血脉,也有南疆王室的血脉,不太远的距离,隔空悄无声息地放一封信,还是不太难的。”云迟道。 安书离心神一凛,“这人得除去!” 云迟点点头,“我今日,便去苏氏族中走一趟。先帝待宗室不薄,父皇待苏家亦不薄。身负宗室和南疆的血脉,如今却反过来帮着苏子折,无非是为了她儿子苏幻,本宫当日言而有信地放了苏幻,倒是放出麻烦来了。” 安书离问,“殿下是打算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去苏家,还是暗中前去?” “光明正大地去。”云迟道,“这便去。” “殿下可用下官陪着?”安书离又问。 “不必!我自己前去。”云迟摆手,对外吩咐,“备车。” 福管家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殿下小心!”安书离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他实在不敢相信为了儿子连皇上都敢害的人,有什么是为了儿子做不出来的。 云迟点点头,“放心,本宫自有办法。” 当初,南疆要和亲一位嫡出公主,皇室没有合适的皇子,便从宗室里挑选了一个宗室子,南疆便也不送嫡出公主了,退一步地送来了一位庶出公主。先帝为那位宗室子封了平郡王。 那位庶出公主倒是个很好的人,嫁来京城后,与平郡王夫妻相处和睦,生了一女,但夫妻二人短寿,在女儿未曾及笄,便先后得了病,撒手人寰,还是太后念在孤女的份上,很是照应了孤女,接到宫里养了一阵子,后来看中了苏家族中的一位公子,太后做主,将她嫁去了苏家,生了苏幻。 算起来,她一个姑娘,是得了太后庇护的皇恩。 南楚建朝以来,四百年里,从未曾亏待过宗室宗亲,虽有照拂不到的地方,但也尽力安置妥当,云迟监国后,也未曾对宗室动过干戈,睁一眼闭一眼。 今日,他是第一次对宗室中的人找上门,他先找了在宗室里德高望重的一位老郡王,然后,将事情简略地说了,老郡王德高望重必有他立身受人尊重的道理,嘴巴是个严的,人是个不糊涂的,云迟也不怕他传出去,他听了云迟的话,看到那封信,气的不行。 谋害皇上,这可是大罪,跟着反贼想要谋反,更是罪无可赦。 他当即对云迟说,“太子殿下,老夫陪你去找她,这个糊涂的东西。她只记着有个苏家的儿子,难道就不记得自己姓云了吗?” 云迟深施一礼,“劳烦叔公了!” 于是,老郡王陪着云迟,去了苏氏族里,没刻意掩藏行迹,倒也没大张旗鼓。 自从武威侯被云迟请去东宫做客,苏氏一族有能力的人分了两批,一批支持苏子折,一批支持苏子斩,二人离开后,苏氏的人几乎都被带走了。 如今族中人,只剩下老的老,少的少,大多数都是妇人。 云幻母亲早先不知道儿子在做什么,以为他被苏氏族里送进了皇室暗卫营里,以武博个前程,后来知道后,也管不住了,云幻要安排她离京,她说什么也不走,每日在佛堂礼佛。 昨日,收到了苏子折命人送给她的信,言:她若是不出手,就杀了她儿子。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她挣扎之下,自然受了威胁,于是,今日出手,凭空将那封信送去了安书离的马车上,安书离得云迟器重,见了信,自然给他。若是云迟公然天下休妻,她自然不必对皇上出手,也能保全儿子,若是云迟不受威胁,是选皇上还是选太子妃,那便不是她能管的了。 但她没想到,云迟会这么快地找上她。 她虽是宗室女,但总归是嫁入了苏家的人,这些年,在苏氏族中一大家子人里过的不起眼,早些年,她还年节时候进宫看望太后,自从丈夫早亡,她没打算再改嫁,便常年在府中礼佛,怕自己的寡妇之身在年节时惹人晦气,便也不进宫了,在府中吃素斋,虽未遁入空门,也算是半个出家人。 她以为,云迟没那么轻易会想起她,而单凭一封信,她虽出了手,但也没沾染那封信,单凭一封信,她没留痕迹。 所以,当佛堂的大门被打开,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她回转身,看到了立在门口的云迟和宗室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郡王时,惊的心怦怦地跳了好一阵。 “姑姑安!”云迟看着她,面含浅笑。 她看着云迟面上的笑,听着他的话,脸色渐渐地惨白一片。 她自小在太后身边待了一段日子,又是宗室女,云迟称呼她一声姑姑,倒也不框外。框外的是,这声姑姑她当不起。 “佳敏,你糊涂!”老郡王怒喝了一声,“你意图谋害皇上,威胁太子,你可知罪!” 云佳敏说不出话来,慢慢的,扔了手中的经书,跪在了地上。 “你那个孽子在哪里?”老郡王走到她面前,气的恨不得踢她一脚,将手中的信砸在了她脸上,“你看看你,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你可知道那一夜他策反太祖暗卫谋乱,太子殿下饶了他一命,放了他一马,如今你又来恩将仇报,你可还是个人?” 云佳敏一言不发。 老郡王气恨地说,“你倒是说话啊?哑巴了?你整日里待在这佛堂,诵读经书,你诵读的是什么经书?你心中可有仁善大义?可有慈悲心肠?一心向佛者,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扑罩灯。你呢?你儿子跟着人一起作恶,要毁了南楚的江山社稷,你为了你儿子连你的出身都忘了吗?你如今可还拿着郡主的俸禄,吃着朝廷的奉养呢?你可知道廉耻?” 云佳敏闭上眼睛,面如死灰地说,“我自知罪责难逃,请太子殿下赐我一死。” “赐你一死?”老郡王怒气冲冲,“让太子殿下赐死你,都便宜你了,也脏了他的手。”话落,他伸手指着她,“你既无话可说,就自己以死谢罪吧!” 云佳敏动了动嘴角,终究是无话可说,她点点头,伸手拔了发上的珠钗,刺进了自己的脖颈里,瞬间,鲜血如注,她睁开眼睛,看着云迟,漏风的气嗓,依旧求了一句,“太后于臣妇有恩,臣妇本也下不了手害皇上,本以为太子殿下会休妻……臣妇没料到……臣妇求太子殿下……看在我干脆死的份上,再见到苏幻……饶他……一命……” “你还敢为你那孽子求情?”老郡王气的紫青了脸。 云迟终于说了第二句话,“他若是不再帮苏子折,撞到我面前,本宫便饶他一命。若是他死不悔改,本宫也无法答应你。” 云佳敏得了云迟这一句话,已知足,这才闭上了眼睛。 老郡王感于云迟心慈,又气又恨中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云佳敏,也颇受伤害,“这个丫头,本是个好的,只是可惜,当初将她嫁到苏家嫁错了。太后和我商量她的婚事儿,彼时都觉得挺好,谁知道是这般……” “谁都不是圣人,谁都不能料到将来事,叔公莫自责。”云迟对身后小忠子吩咐,“传本宫旨意,厚葬佳敏郡主。” 人简单地自己认罪而死,倒也值得他吩咐人厚葬。 小忠子应是。 老郡王本就对云迟喜欢,如今见他心怀宽广,更加欣慰。 二人出了苏氏族中,分别时,老郡王对云迟问,“殿下,安阳王府与安氏一族近来闹腾的热闹,殿下是否准备插手?” 第二十二章(一更) 云迟闻言看向老郡王,眸光带着几丝询问,想听听老郡王的见解。 他既然提了安阳王府和安氏一族,便显然是有话要说。 老郡王叹了口气,接着说,“宗室子弟,大多散养,虽不问政事,但多年来,拿着朝廷的供养吃吃喝喝,多数不务正业。代代传承至今,四百年已过,子孙已不是一个小数,我前两日命人算过,如今国库的十分之一,用来养宗室了。” 云迟颔首,“叔公说的极是,十分之一,怕是说少了。” 老郡王看着他,“安氏如今自己清算,是安阳王识时务,安氏一族势大,内里肮脏事儿不少,如今又出了安宰辅,他生怕安氏一族子孙尾巴翘的太高,有朝一日压不住,露出来,等你登基,或者说朝事儿稳定后,亲自动手清算,那就不是今日的小打小闹了。遭的就是大祸事儿,安阳王为保安氏一族,不得不说,目光放的长远。” 云迟笑了笑,“本宫为着南楚江山社稷,自然要早晚清算世家大族的污垢。” “这就是了。”老郡王道,“安氏一族做了这个冲锋陷阵的长缨枪,无论如今闹腾的结果是否如人意,你总会念着安阳王的面子,善待安氏一族的良善之辈。” 云迟点点头。 老郡王又说,“对于宗室呢?殿下有何打算?总不能一直这么供养下去,国库的银子,可用于百姓的地方非常之多,老臣虽闲散了一辈子,但为国为民之心,却不曾丢掉。若是殿下但有吩咐,不如就吩咐老臣,趁着老臣这一把骨头还硬实,也能帮殿下分忧。” 云迟目光温和地看着老郡王,深施一礼,“本宫先谢过叔公了,叔公有此为国之心,怪不得一生受人敬重。” 老郡王摆摆手,“别给我套高帽子,我就是看你这一年来太累了,尤其是近日,累的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再这样下去,老臣怕你身子垮了。你可是我们南楚江山的希望啊,可不能垮掉。” “叔公放心,本宫身子骨结实的很。”云迟含笑道。 “哪里结实了?你看看你,清瘦的都快不成人形了。”老郡王摇头叹气。 云迟微笑道,“那也结实。”话落,正了神色说,“宗室暂时不急着肃清,安阳王府和安氏一族的事儿没那么轻易便打闹完,等这把火烧个差不多的时候,本宫会找叔公,以宗室带头自查,率先表率天下,做这个代替安氏一族的领头羊。届时,不止能压下安氏一族的闹腾,也能警醒天下世家大族,达事半功倍的效果。” 老郡王闻言稍微一琢磨,便也明白了云迟的意思,连连点头,“好,既然你有这个话,老夫便等着你。” 二人打住话,云迟命人送老郡王回府,自己也折返回了东宫。 安书离见云迟平安回来,听他简短提了两句,也没想到如此简单,是他想的难了,到底是太后身边养了一段日子的人,念着恩情,与他的儿子不一样,认罪而死很是干脆。 可怜天下父母心,养子不教,误了性命。 一晃,又忙两日,诸事妥当后,云迟去了花灼的院落。 花灼独自一人站在桌前,正在提笔给夏缘写信,见他来了,瞅了一眼,随意地问,“忙完了?” 云迟看着他,“若说忙,哪里有忙完的时候,不过京中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稍后便离京,过来问问你,大舅兄可有什么话带给花颜。” 花灼扬了扬眉,果断地说,“没有。” 云迟见他信纸写了好几页,挑眉,“当真没有?”话落,微笑,“你给少夫人写的书信,写了一页又一页,怎么轮到妹妹了,什么话也没有了?” 花灼干脆撂下笔,瞅着他,似笑非笑,“怎么?我跟自己的媳妇儿说这么多话,你替你媳妇儿吃味了?” 云迟无言了好一会儿,“算我没问。” 花灼大笑,“我没有话要跟她说,你把安十六和安十七带上好了。” 云迟点头,“行!” 花灼见他痛快,便主动说,“你放心去吧!我在你这东宫还需要多养一阵子的伤,暂且不走,帮你暗中看着点儿。你可以告诉安书离,若是他有处理不了的事儿,可以来找我。” 云迟深施一礼,“多谢大舅兄,有你这句话在,本宫便放心了。” 出了花灼的院落,已是深夜,云迟又叫来福管家嘱咐两句,见安书离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一副他走了他就生无可恋的模样,他失笑地拍了拍他肩膀,“京城就靠你了,大舅兄虽在养伤,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他手里有人,但有棘手之事,你可以去找他帮忙,他已开了口,说会帮你。” 安书离闻言眉眼间的愁苦顿时消了大半,他其实早先打过花灼的注意,但是知道花家的规矩,也知道敬国公劝过,被花灼挡了回来,没好再提,如今既然花灼亲自开口,那他少不了真的有棘手之事,一定会找他的。 一切都准备妥当,也已与皇上打了招呼,云迟轻装简行,只带了云暗并安十六、安十七,四个人,四匹马,悄无声息地出了京城。 云影带着十二云卫早已离京,其余的东宫一众暗卫,全都没带。 若不是安书离知道云迟有凤凰卫,可要使着劲儿地劝云迟将东宫暗卫都带上,既有凤凰卫,那东宫的人都留在京城,用来迷惑别人的视线最好不过。 所以,当日云迟离开后,东宫便传出太子殿下病倒了的消息。 太子殿下忙累太久,缺眠少觉,人不是铁打的。本来很多人就在想,太子殿下若是再这样忙累下去,怕是哪天会病倒,这不,如今来了,病倒不稀奇。 于是,云迟这一病倒,理所当然地将朝事儿都推给了安书离,下了一道旨意,由安宰辅监国,敬国公、五皇子从旁协助,其余人等,各司其职。 所以,第二日早朝,云迟病了,免了早朝,由小忠子带着云迟的旨意,在金殿上宣读的。 是以,朝臣们无人怀疑,太子殿下已不再京城了。 毕竟,哪怕太子殿下前往西南境地时,都将自小随身侍候他的小忠子带在身边。小忠子好好地出来宣读圣旨了,只是眼眶有些红肿,想必是担心太子殿下。 小忠子宣读完圣旨,有朝臣上前问,“小忠子公公,敢问殿下病情可严重?” 小忠子吸了吸鼻子,哭丧着脸说,“天不绝说殿下太累了,需要卧床静养,严重倒是不严重,奴才就是心疼殿下,好好的殿下,给累得起不来了。”说完,他哀怨面带指责地扫了一眼朝臣们,“都是你们没用,这么多大人们,却都是摆设,不抵用处,把殿下累坏了。” 朝臣们顿时人人面含愧色,以前他们不觉自己无用,近来的确觉得自己无用。 小忠子抹了把眼睛,大声说,“有事情找安宰辅,你们不准有事儿没事儿就找殿下了。”话落,又重重地说,“殿下需要静养,都知道吗?” 朝臣们连连点头,都说知道了。 小忠子这才满意地回了东宫。 朝臣们在小忠子离开后,对看一眼,都有些忧心,不知殿下要静养多久。 太后并不知道云迟离京,听闻云迟病倒了,立马就想去东宫看他,皇帝拦住了他,“天不绝既然说了让他静养,母后就别去打扰他了,依朕看,他就是缺觉,好好睡上一觉,再歇上一阵子,就好了。” 太后打住心思,看着皇帝,无奈地叹气,“如今你醒来,迟儿大约是松了一口气,这才倒下了。”话落,她纳闷,“哀家不明白,你都醒来了,为何要瞒着朝臣们?” 皇帝道,“朕虽醒来了,背后作乱的人却没抓住,朕醒来的消息自然不能放出去。以免影响了太子计划。” 太后气恨地说,“王八东西,这江山好好的,非要祸乱,真是该诛。” “自然该诛,迟儿早晚会将之诛了的。”皇帝心中想着,希望云迟此去顺利救回花颜,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不知他的身体还能撑多久,他希望能看到孩子出生,他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十三章(二更) 云暗带路,四个人都是骑最快的日行千里的宝马,轻装简行,自然赶路极快。 不过夜晚行路,不比白日,尤其是夜晚,顶着寒风,所以,一夜行出了七百里。 第二日天明十分,四人在一个小包子铺吃了几个包子,喝了两碗热汤,给马喂了草料,让马吃饱喝足,稍微歇了一会儿,便又继续赶路。 京城过了年后,入了春,虽天气倒春寒,依旧冷,但近日里不下雪了,再过几日,寒流过去,也便暖了,但越往北走,却比京城冷的多,风跟刀子似的。 四个人拿出包裹,换了厚的披风,中途在一家同样不起眼的小店面吃了一碗面,便继续行路。 如此走了一夜又一日,已行出了一千五百里地。 到这一日傍晚十分,安十六见云迟不打算歇着,其实他与安十七也想早点儿找到花颜,但这般骑快马走了一日夜,已走出了一千五百里,再不停歇的走下去,他们虽然能受的住,但是想到云迟已累了多日,怕是会受不住。 就算受的住,估计等见到少主时,也会“咣当”倒在少主面前。 再说马也受不住,骑死两匹马倒是小事儿,但关键这四匹都是千里良驹。 于是,安十六开口劝说,“殿下,前方城镇落宿歇一晚吧!” 云迟勒住马缰绳,驻足看着前方城镇,衣袍被寒风吹的猎猎作响,他也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怕是会累得倒地不起,哪怕他身子是铁打的,也到底累的久了,是该歇歇了。于是,他点点头,“好。” 安十六松了一口气,于是提前去前面城镇打点,找了个不起眼的客栈,将之整个包了下来。 云迟的身份不宜张扬,自然一切从简。 安十六打点妥当后,云迟进了城镇,四人落宿在了这家客栈。 沐浴更衣,用过饭菜后,云迟躺在床上,虽身体十分疲惫,却难以入睡,想着一日夜歇一晚,这样日夜兼程的话,最快也要五日到荒原山。 但愿他来的快,但愿苏子折没预料到他会扔下京中一大摊子事儿找上门。 他强迫自己入睡,不多时,还是真睡着了。 云暗睡在云迟外间,听着云迟入睡,自己也跟着睡了,只不过,睡的浅眠。 安十六和安十七房间在云迟隔壁,二人说了两句话,也睡了。 半夜,外面传来动静,似乎有人叫门,惊醒了云迟,也惊醒了云暗、安十六、安十七。 云暗立即起身,来到了窗前,就着外面的夜光往外看。 安十六和安十六也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趴在窗边看向外面。 云迟躺在床上没动,虽醒来,依旧闭着眼睛。 店家被叫醒,披了衣服匆匆走到门口,没开门,而是对外面说,“小店今夜不收客了,客观请找别家吧!” 外面传来女子的声音,“店家,我们人多,这小镇太小,几家客栈都住满了,听闻这里被人包了客栈,客人不多,应该还有空房,可否询问店家,跟贵客打个商量,小女子愿意多把贵客包了的银两出了,只匀出剩余的房间就可。” 店家犹豫,“这……客人已包了小店,显然是不缺银两的,不好吧?” “出门在外,行个方便。劳烦店家问一声。”女子十分有礼貌,“若是贵客不愿,小女子也不强求人的。” 店家闻言点头,“那你稍等。”说完,便来到安十六所住的房间,低声喊了两声,出声询问,说是女子,如此深夜,露宿街头,实在不忍,特来一问。 安十六自然不同意,如此深夜,女子都敢走夜路,还有什么忍不忍心的。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暗中出京,自然要避免麻烦。他刚要说不行,隔壁传出云迟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安十六听的清楚,只听云迟说,“同意。” 安十六疑惑,但想着太子殿下必有道理,便对店家说,“行。” 店家是个好人,见安十六答应,心中也高兴,“都是出门在外,贵客与人行方便,也是与己行方便。”说完,他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一眼所见,外面站着一个女子并七八个护卫。 女子很年轻,做少女打扮的模样,在护卫们举着火把下,可看出她容貌秀丽,身段窈窕纤细,面皮也薄嫩白皙,吹弹可破,怎么看都是个烟雨江南养出的春水美人,不该这么深夜里出现在这北方寒冷荒凉的寒苦地方。 店家虽一把年纪,但也多看了两眼,拱了拱手,试探低问,“姑娘您自己落宿,还是这些人一起落宿?小店地方少,也只剩下三个房间而已,住不下这么多人。” “我自己一个房间,他们一起一个房间挤一下也行。”女子话语轻柔,“多谢店家通融了。” 店家点头,摆手,“不是小老儿通融,是落宿的客人点头同意的,姑娘若是道谢,明日便谢客人吧!” 女子点点头,说了声好,便迈步进了院子,由店家领着去了那空余的两间屋子。 因是深夜,女子也没折腾的要热水沐浴,只简单地洗了脸,便歇下了。 很快,这一处便安静下来,没了动静。 安十六想了想,用传音入密问云迟,“殿下可是因为这女子的声音是来自岭南才同意的?是否需要属下去查一下这女子的身份?早先,属下找店入住时,这小镇虽不大,但也有五六家客栈,天气寒冷,地面刚化冻,商家来往生意在这个时节都不太多,所以,客栈几乎都是空着的,而这女子说他们人多,将客栈都住满了,难道是岭南来的商队?” 云迟“嗯”了一声,同样传音入密回安十六,“本宫也正有此意,去查吧!” 安十六得了话,对安十七说,“你我分头去查,会动作快点儿。” 安十七点头,歇了半夜,人也精神了,没意见。 二人武功高,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门,出了院落,没弄出丝毫的动静,自然也没惊动那女子和女子带的七八个护卫。 云迟没睡够,这会儿犯了困意,很快又睡着了。 大半个时辰后,安十六和安十七一起回来,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来到了云迟的房间,进了外间。 云暗见二人回来,瞅了二人一眼,便知道二人怕是查出了东西,否则不会来殿下的房间。 安十六抖了抖身上的寒气,低声喊了一声,“殿下!” 云迟醒来,坐起身,“进来。” 安十六、安十七一起进了里屋,借着月光,安十六躬身说,“殿下,这一批人,的确是岭南的商队,做的是布匹生意,只不过箱子里面装的不都是布匹,而是借由布匹,私造兵器,布匹里面裹的都是兵器。” 云迟面色一沉,问,“有多少兵器?什么样的兵器?” “弩箭。”安十六道。 “有二十车,一百多人护卫。”安十六接过话。 “女子身份是何人?”云迟寒声问。 南楚对于兵器把控很是严格,铁矿都是国家的,不准私造兵器,如今二十车的弩箭,不是小数目,显然,有人私造兵器,且拿布匹生意掩人耳目。 不过,苏子折在北地养了二十万私兵,如今有人私造兵器拉运,他也没那么愤怒。但因为是岭南来的人,他不由得想起了岭南王府。 早先,查出岭南王府伙通南疆厉王府,以茶叶生意做私盐,如今,这弩箭是不是岭南王府私造的兵器?是岭南王府自己要造反,还是跟着苏子折造反? “暂时还未查出来。”安十六小声说,“除非,摸去那女子的房间,偷了她的腰牌,但身份象征的腰牌之物,出门在外,应该都贴身存放,属下毕竟是有婚约的,不太适合,十七又死活不去,这就不好尽快查出了……” 安十七瞪了安十六一眼,哪怕是非常时期,这种摸女子贴身腰牌,闯入女子闺房之事,他也不干。 云迟蹙眉,这般查女子身份,的确非君子所为,但他是君子吗?这女子敢私造兵器押送,他就敢让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于是,他看向云暗,吩咐,“云暗,你去。” 云暗无言地看着云迟,好半晌,低声应是,转身去了。 安十六和安十七目瞪口呆,须臾,一起同情起云暗来,太祖暗卫出来的首领,果然是千锤百炼地好用,非他们可比。 第二十四章(一更) 云暗出去没多久,便拿了一块令牌回来,呈递给云迟。 安十六和安十七敬佩地看着他。 云迟没接那块令牌,似是嫌弃,不想沾手,对云暗低声吩咐,“拿到窗下来,拿近些。” 云暗依言拿到窗下,就着稀微的月光,让云迟看清楚这块令牌。 这块令牌是乌金打造,牌身一面雕刻着朱雀花纹,一面刻了一个盈字。 云迟眯起眼睛,低声暗沉地说,“果然是来自岭南王府。” 安十六和安十七凑上前,瞧了一眼,安十六转着眼珠说,“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据说当初封岭南王时,皇上命人给岭南王打造的印玺,用的就是朱雀花纹,而岭南王有三子两女,一双子女是岭南王妃所出的嫡出,其余两子一女是庶出,但名字上却都没有叫个盈字的。” 安十七接过话说,“岭南王有一养女,名字带个盈字,据说这名养女是岭南王一位部下遗留的孤女,临终托付给岭南王照料,岭南王认了她做养女,也未给她改姓,似乎叫叶兰盈。叶兰盈很聪明,比他的亲生子女都得她喜爱,自小带在身边教导。” “咦?十七,你怎么知道?”安十六看向安十七。 安十七被他的眼神看的不爽,“少主那一年跑去岭南玩,眼看都要过年了还不回家,公子命我去找。我找去时,少主正在与岭南王府的……”他说着,忽然顿住,转了话题,“我自然因此知道的比你清楚。” 安十六恍然大悟,似乎知道他刚刚顿住的话是什么,当即闭了嘴。 云迟转过身,看着安十七,温声问,“那一年,你找到她时,她正与岭南王府的谁在做什么?” 安十七咳嗽了一声,“没、没做什么。” 云迟斜眼瞅他,“不能说?”话落,威胁,“你若是不说实话,本宫就让你摸黑去还这块令牌。” 安十七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内心暗骂自己太笨,怎么就因为云迟与他们三人这一路走来吃糠咽菜低调简陋如常人一般而生出太子殿下与他们一样都寻常的错觉呢,怎么就一时间觉得云迟无害说溜嘴了呢,他挣扎片刻,还是觉得三四年前的事儿了,出卖少主应该也没什么,况且又没将少主卖给别人。 他是说什么都不去还令牌的。 于是,他小声说,“我找去时,少主正在与岭南王的公子云让游湖……” “嗯?”云迟挑眉,“岭南王府的嫡出公子云让?岭南王妃所出?” “是!” 云迟盯着他,“还有吗?” 安十七缩了缩脖子,顶着压力又道,“少主怪我打扰他讨美人欢心了,回去临安一路上都没给我好脸色,又说如今她走了,叶兰盈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咳咳……就……这些……” 云迟被气笑了,“她那时看上了云让?” 安十七吞了口唾沫,“大约是的,少主说她觉得岭南王府公子好看,人美心善,若是做夫婿……挺好……” 安十六在一旁直翻白眼,暗骂安十七这个笨蛋,没事儿找事儿,笨死了。他立即在一旁补救,“少主回去后,见了公子,还是觉得没有家里的公子美,所以,很快就将云让扔一边了。后来,再没去岭南,干脆就将那人给忘了。” “对对,我就是那时候从少主嘴里知道叶兰盈的,知道她是岭南王的养女,少主似乎不喜欢她,一路上骂了她七八遍。”安十七说着,暗暗补充了一句,那七八遍都是因为云让,她觉得叶兰盈对云让有心思,她看着不爽,她如今走了,便宜她那朵白莲花了。 云迟知道了要知道的,鼻孔出气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对云暗吩咐,“去把令牌给她还回去。” 云暗点头,拿着令牌又默默地出了房门。 转眼,云暗还了令牌回来,叶兰盈虽有武功,但以她的身手,自然比云暗差的远,所以,令牌在云暗手里转了一圈,去了又回,她也不知道。 云迟见云暗回来,低声吩咐安十六,“去找店家结了店钱,我们继续赶路。” 安十七讶异,“殿下不管这二十车弩箭了吗?” “这二十车弩箭,要想运去岭南,势必要途径兆原县,给安书烨传信,让他连人带车一起截住。然后,上报朝廷,由安书离彻查。”云迟说着,轻喊了一声,“云灭。” “主子!”一人悄无声息落下。 安十六、安十七、云暗三人已是武功极顶尖的高手,也知道云迟出京有一批人暗中跟随,可是当这人被云迟喊出来,无声无息地落在房间,三人还是不由得身躯攸地紧绷了那么一下。 这人气息,安十六和安十七想着,怕是公子和少主身体好时,也就这样。 云迟对云灭吩咐了一句,云灭应是,如出来时一般,悄无声息隐了去。 无论是十二云卫,还是太祖暗卫,以及东宫的一众暗卫,都是被人众所周知的,只有这凤凰卫,才是云迟最隐晦不被人所知的最大的底牌和最厉害的势力。 安十六出去找了店家,虽叶兰盈说代包了银两,但他还是给了店家一大包银子,只为交代店家,明日一早那女子细问起来,就说是一家四口赶着去北方奔亲,所以连夜走了。 店家得了银子,自然千恩万谢,当着安十六的面,描绘出了一家四口的模样。 安十六十分满意,觉得越看着老实的好人,原来其实越会骗人。 一行四人出了房门,没弄出什么动静,去了后院牵了马,便星夜兼程,离开了。 马蹄声还是惊动了叶兰盈,她醒来,推开被子坐起身,先是检查了一下自己贴身存放的令牌,发现令牌在,与她睡前并无什么异常不妥之处,才慢慢地下了榻,来到床前,打开窗子向外看。 院中很是安静。 叶兰盈站了一会儿,马蹄声已走远,别处再没动静,但她素来小心谨慎,还是对外面喊,“来人。” “姑娘!”有侍卫从隔壁房门出来,拱手应了一声。 “出去看看,是什么人深夜踏马?”叶兰盈吩咐。 侍卫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侍卫回来,对叶兰盈回禀,“回姑娘,搁在后院的客人的马匹没了,想必是落宿的客人深夜离开了?” 叶兰盈皱眉,看了一眼浓郁的夜色,如此深夜赶路离开?她穿戴好衣服,出了房门,左右看了一眼,吩咐,“去将店家喊来。” 侍卫立即去了。 不多时,店家来到,想着这一夜可真是不消停,不让人睡个安稳觉,他一夜起来三次,他对叶兰盈拱手,“姑娘,可有什么需要?” 叶兰盈看着他,声音在夜里很是无害柔软,和声和气地说,“店家,怎么有马蹄声?” 店家脑中顿时响起安十六的交代,给的那包银子可比他实际的店费高多了,况且,他就算不给,也有面前的姑娘给代付,总之心地良善,不爱站人便宜,他自然要按照他交代的说。 于是,店家道,“是在小店落宿的客人离开了,故而有马蹄声。” 叶兰盈轻声问,“怎么会有人半夜离开呢?早先想着答谢客人,小女子才没多问,敢问店家,落宿的是什么样的客人?” 店家立即说,“是一家四口。”接着,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详细描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子,看着身份贵气,带着一个眉眼英气的三十多岁的女子,还有两个少年。 说完,又道,“小老儿素来不问客人名讳,所以,也不知叫什么,走时也把早先说好的落宿银子付了。姑娘若是想谢人,我也只能知道这么多了。” 叶兰盈凝眉寻思,那四匹放在后院的宝马,可是难得一见的好马,什么样的一家四口能骑这样的一匹价值万金的好马?她又问,“客人急着半夜离开,是为何?” 店家立即说,“这一家客人天没黑就来了,睡到半夜大约是歇好了,便急着走了。”话落,感慨,“这年头,谁家还没个急事儿,就如姑娘您,还是半夜来的呢,小老爷也不便多问。有半夜来,就有半夜走的,也不奇怪。” 叶兰盈顿时笑了,温声说,“劳烦店家了,店家快去歇着吧。” 第二十五章(二更) 叶兰盈被店家最后一句话说的心服,觉得自己多虑了,天下诸多世家,有太祖建朝时崛起的,也有太祖建朝后退出历史舞台的,若说有雄厚底蕴能养得起上等的价值万金宝马的世家,手指头也是数不过来的,十分之多。 不见得就是皇室中人,三十多岁的一家四口,更不会是太子本人。 太子年轻的很,不过弱冠年纪。 如今太子颁布了七令,各地因这七令,奏折雪花般地飞往京城。据说太子忙的焦头烂额,刚刚传来消息,已然受不住病的倒下了。 朝中诸事,都交给了安宰辅。 安书离更是与太子年岁相仿,刚官拜宰辅,辅助太子理事,又岂能脱身出京城?朝中无人可用,他若是出京城,太子指望谁? 所以,指不定是哪个世家中人有什么家里的急事儿,连夜赶路。 叶兰盈想了一会儿,便丢开了这一家四口,继续躺回床上睡回笼觉。 而在她躺下继续入睡时,云灭已吩咐人骑快马带着云迟的旨意去了兆原县。 梅舒延回京奔丧一趟,险些丢了命,回到兆原县后,手头堆积了一堆公务,他生怕这几日错过有用的消息,于是,正在没日没夜地处理案头堆积的事务。 凤凰卫中一人在半夜又半日后,悄无声息地进了兆原县守府衙。 梅舒延昨日深夜才睡下,早起又整理公务,目前还没发现他离京这几日有何不妥,东宫来替换他的幕僚很是尽心,诸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是他多虑了。 他想着,既然没出什么事儿,也该放东宫的幕僚回去了,太子殿下正是用人之际,他总不能拴着人在兆原县继续帮忙。 他撂下笔,站起身,刚要喊来人请那名幕僚过来,便见房门无声打开,又无声合上,一个人已站在了他面前。 这人一身黑衣,如鬼魅一般,骤然出现,他骇了一跳,刚要大喊,那人拿出了太子殿下的令牌。 梅舒延顿时将张开的嘴闭上了,压住惊魂的心跳,看着来人,对着令牌拱了拱手,询问,“可是太子殿下的信使?” 来人点头,声音寻常,“梅大人听令,岭南王养女叶兰盈借由商队布匹生意暗中藏匿弩箭兵器,共二十车。殿下有命,这二十车弩箭必然经过兆原县,梅大人带人扣下,将叶兰盈收监看押,上报安宰辅彻查处置。” 梅舒延一惊,连忙单膝跪地,“臣遵命。” 来人又道,“叶兰盈的商队应该两三日便到,梅大人早做准备吧!殿下有令,那女子似聪明得很,十分得岭南王看中,梅大人谨慎些,切勿泄露消息。” “是,臣一定谨慎。”梅舒延点头。 那人将一块令牌递给梅舒延,“这是虎符,殿下还说,梅大人可拿虎符调京城京麓兵马,京城目前已安稳,调些兵马来用也无碍。总之,此事一定要办妥,叶兰盈必须截住。” “是!”梅舒延接过虎符。 来人再不多言,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离开了。 随着他离开,房门无声无息地合上,一丝风丝和响动也没有。 梅舒延站起身,想着看来暂时不能放东宫的幕僚回京了,此事关系重大,他需要有个人商议妥善的法子。 他年前查到岭南王府头上时,虽没敢继续更深地审查,但也基本了解了岭南王府的情况。这个叶兰盈确实非同一般,虽身为女子,却比岭南王府的公子们更得岭南王看中,她手下管着岭南王府的生意,没想到这一回亲自带着商队。 可是兆原县的卷宗和通关记录里,竟然没有她的通关文牒记录。 按理说,只要发生过,就有痕迹可查,无论是从南往北,还是从西往东,兆原县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四通八达,无论去哪个方向,走那条路,必然通过兆原县。 而他也来兆原县有大半年了,已不算时间短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叶兰盈何时通的关去的北方,如今显然这是又经由兆原县通关迂回岭南。 他觉得自己已足够仔细了,可是还出了这个纰漏,恐怕是兆原县的县守府衙内有内鬼,不是根本就没往他这里上报通关的记录,就是暗中消了叶兰盈的记录。 也许,还有一点,她用了假文牒。 两三日的时间紧急,恐怕不容易揪出内鬼,否则一个弄不好,难免走漏风声。 他琢磨许久,命人喊来了东宫幕僚,与他商议。 太子殿下既然派了这名幕僚来,就是十分信得过的人。 这名幕僚一听,也是震惊,“殿下亲自派人来知会大人,截住叶兰盈,扣押下他,显然是要剑指岭南王府。”话落,又道,“说起内鬼,在下也觉得一定有,否则大人回京奔孝,在下是暗中来代替大人理事,大人也本是暗中离开,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可是大人出了兆原县一路便遇到追杀,而对方又是岭南王府的人,显然,是内鬼对外透露了大人回京的消息。此事我本来在大人回来时就想与大人说说,但看大人一头扎进卷宗里,在下就想先观察观察,何人是内鬼,再与大人说,毕竟能跟随大人身边接触重要事务的,都是大人信赖的亲近之人。没想到,殿下这么快便派人送来消息,时间太短,还要布置安排,恐怕不好揪出内鬼。” 梅舒延闻言脊背冒了些许冷汗,“会不会是我梅府带来的人里有内鬼?” 幕僚“咯噔”一下,看着梅舒延道,“不好说。” 梅舒延脸色沉暗,“爷爷之死,至今没查出是谁下的手,梅府虽不同于东宫和皇宫那样防范严密,但也不是没规矩的,寻常吃穿用度也十分谨慎。背后之人对赵宰辅和爷爷下手,同时也对敬国公下了手,只不过对敬国公下的是与皇室一样的噬心蛊,敬国公命又好,被提前查出来了。可见,各府邸内,怕是都有内奸。也许我带来的这些人里就有也说不定。这么一说,我还真不敢随意相信我身边的人了。” “此事一定万不能又失。”幕僚建议,“殿下既然将虎符给了大人一枚,那么,趁着时间来得及,不如就拿着虎符去调京麓兵马吧!五百里地,两天一个来回,定然可行。京麓有三十万兵马,最少也要调五万。大人身边的人既然都不敢让大人信任,不如就将虎符交给在下,在下借由回京,快马将虎符带回去,京麓兵马如今由大人的弟弟掌管,又有殿下给的虎符,一定好调兵。” 梅舒延也觉得幕僚的建议可行,他本就打算放幕僚回京的,如今正好不会引起人怀疑。他当即果断地点头,将虎符给他,嘱咐,“路上小心,本官在你离开后,先什么也不做,当作不知此事,免得有丝毫动静,被人察觉,放出风声,等你调兵回来,杀叶兰盈一个措手不及,也能大动干戈揪出内鬼。” “好,在下这就离开。”幕僚揣好虎符,再不多言,转身出去了。 他推开门,来到门口院中,走了两步,又转身,对站在门口送他出来的梅舒延深施一礼,一拜到底,大声道,“大人,就此拜别,兆原县公务繁重,请大人多保重身体,殿下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器重大人的,大人可不能倒下。” 梅舒延当即拱手,“祝公一路慢走,如今虽已春日,天气凉寒,请多保重。待回京后,替我与殿下说,也请殿下多保重身体,下官听闻殿下病倒,也甚是焦急挂念,请殿下放心,下官一定为殿下守好兆原县。” “殿下骤然病倒,在下实在心急,慢走是不行了,得快马赶回去。”幕僚又拱了拱手,“大人保重。” 二人一来一往,过了明话,敞亮地就此拜别。 只有二人心中明白,幕僚是去调兵,还会回来,如今不过是做做样子。 幕僚骑最快的马,出了兆原县,一路纵马,赶回京城。 无人怀疑他是抱有目的回京,都以为他是出自东宫的幕僚,是东宫的人,听闻太子殿下病倒,自然是因为挂念太子殿下身体,才匆匆骑快马赶回京的。 一切,都在暗中进行。 第二十六章(一更) 一日后,幕僚回到了京城,此时已深夜,他直接前去了京麓兵马大营。 梅舒毓在云迟离京后,回城内与安书离碰了个面,又见了赵清溪,见她虽然压力极大,但很是能顶住,一双水眸比以前清亮了许多,他心中不免又感慨,就算送给她多少珍奇珠宝首饰,她整日里穿着一身官服,怕是也没多少机会佩戴。 以后可怎么办呦!愁死他了! 赵清溪虽然聪明剔透,但也不知道原来男人心也是一样海底针,她看着梅舒毓一会儿眉目开朗,一会儿愁眉苦脸,瞅着她又是欢喜又是忧郁,她不解极了。 二人虽不至于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但这些日子以来,也算了解的深厚不少。 她还没从他脸上见过这么丰富的表情。 于是,她趁着喝口茶的功夫出声低声问他,“你这是怎么了?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的?” 梅舒毓自然不想告诉赵清溪他在喜什么愁什么,但是觉得他若是不说,她难免会多想,万一多想偏了就有碍他们俩之间的情意。 于是,他在内心里纠结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果断地将自己的喜和愁告诉她,喜的是,她那么有才,不输于男儿,又得太子表兄认可破格提拔入朝,开女子为官先列,这是要载入史册,千古留名的,他也替她欢喜高兴,但同时又觉得,她不用他封妻荫子,珠钗首饰因着每日穿官服,也佩戴不了,他该怎么对她好? 这是他喜了好多天,又愁了好多天的事儿了。 赵清溪一听,“扑哧”一下子乐了,实在没忍住,伸手捏了捏梅舒毓的俊脸,乐着说,“原来你在想这个。” 梅舒毓见她笑的开心,虽然有些没面子,但也很是受用,他惆怅地点头,“是啊。” 赵清溪好笑,笑够了,心里暖融融的,他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心里,所以,一心地想对她好,她主动伸出手,握住梅舒毓的手,柔声说,“只要你有这份对我好的心,就够了,其余的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自己能有的,会自己挣到,自己不能有的,你若是能做到,也给我更好,我就会很开心,你不能做到,也不必强求自己。如今京中虽然安定了,但朝事太重,你身上的担子也不轻,别想这些了。” 梅舒毓反握著她的手,“那你告诉我,什么是你不能有的,我又能做到的?或者,我做不到的,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也能有个努力的方向。” 赵清溪看着他认真的脸,想着这件事儿快成了他的心结了,她觉得还真不能敷衍了他,也做不到对着一颗认真对她好的心行敷衍之事,于是,她低下头,当真认真地想了想。 她想要什么呢? 以前,想要做太子妃,如今,想要做好女官,让朝臣们真正地对女子入朝参政而改观认可,也要像天下人证明女子不是不如男子的,还想要和梅舒毓像如今这般,两情相悦,携手一生。 她想了片刻,抬起头,见梅舒毓眼巴巴地等着她,她认真地说,“有一样东西,我很想要,但是对你来说,也许有些难。” “什么,你只管说?”梅舒毓立即问。 “一生一世一双人。”赵清溪轻声开口,“我很羡慕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立誓,今日为太子妃空置东宫,明日便为太子妃空置六宫,此生只她一人。殿下是个一言九鼎,说到就做到之人。我相信,这一生,他会做到的。” 梅舒毓心里攸地松了口气,有想要的就好,且对他来说,这还真不是难事儿。他立即郑重又欢喜地保证,“你放心,我所求的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喜欢你好几年,如今求到你,又怎么会移情别恋?”话落,他不着调地担心地说,“我还担心你呢!就怕赵大人入朝后,多少少年郎仰慕你往你身边凑……” 赵清溪脸一红,顿时轻呸,“胡说八道什么?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梅舒毓嘿嘿地笑,挠挠头说,“那咱们事先说好了,你我平等,我不招惹小姑娘,你也不准招惹少年郎。” 赵清溪红着脸无语地看着他,半晌后,笑着点头,“好。” 梅舒毓解决了郁闷多日在心里的大事儿,回到京麓兵马大营后,一身轻松,干劲儿十足,精神抖擞地操练京麓兵马。 自从他接管京麓兵马,纪律严明,治军严谨,每日按时操练,以前懒懒散散的京麓兵马,总算像了个样子,能够拉得出去了。 练兵场上,正在热火朝天地操练着,梅舒毓与士兵们空手打赤膊,十个也不是他一个的对手。他短短时日,在士兵中已树立起了极高的威信。 没有人再说太子殿下重用梅舒毓是因为梅府的关系了,他确实有这个本事。 年轻又有本事,家世好,前途无量似乎理所当然。 幕僚来到京麓兵马大营时,听着深夜的军营依旧热火朝天,待被人领到了练兵场,他才开了眼界,想着梅舒毓果然是这块料。 梅舒毓连着上场三轮下来,出了一身的汗,他接过衣服披在身上,见到一身风尘的幕僚,有些讶异,他在东宫时见过这名幕僚,姓祝,大家都称呼他祝公。 他立即拱了拱手,“祝公不是去了兆原县?这是刚从兆原县回来?深夜来此寻我,可是我大哥又出了什么事儿?” 他们兄弟二人虽是一母所生,但性情大不相同,梅舒延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梅舒毓则纨绔贪玩,不服管教。梅舒延占着长兄的位置,所以,他自小没少受他大哥教训,是以,梅舒延是除了梅老爷子外第二个让梅舒毓见了就想绕道走的人。 梅舒延回京奔孝,差点儿丢了命,他在京麓兵马大营走不开,待能走开时,特意跑回京城看了,那时,他已被花灼救好了,回了梅府。 兄弟二人在梅老爷子的灵堂前抱头痛哭了一场,嗯……主要是梅舒延抱着梅舒毓痛哭,梅舒毓说不在梅老爷子面前哭,就没哭,红了眼眶而已。 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发丧了梅老爷子后,梅舒毓看着梅舒毓萎靡不振深受打击的模样,拍着他肩膀故意吊儿郎地当说,“大哥,老头子如今走了,以后可就只剩下你管我了,你可得振作点儿。” 梅舒延抬起头,看着梅舒毓的模样,似乎像是又回到了以前,他又气又笑,板着脸说,“你若是做什么不着调的事儿,我一样对你动加法。” “行啊!那也得你好好活着,才能打得动我。”梅舒毓撤回手,“以后谨慎点儿,一家老小可都指望着你呢。” “那你呢?”梅舒延问。 梅舒毓厚着脸皮说,“我好不容易骗到手的未婚妻,自然要每日小心谨慎不出错,操心未婚妻的事儿便够我耗费心神的了,哪有那么多精力管家里?再说你是长子长孙,就该支撑门庭,别不负责任地想扔给我,我是不会替你管的。” 梅舒延无语,瞧着他,若非他涵养好,早一脚踢过去了。 兄弟临别时的话历历在目,梅舒毓还真怕梅舒延再出点儿什么事儿,别说家里人吃不消,就是他也受不了。 幕僚哪知道兄弟二人说过什么,如今见梅舒毓问起,连忙说,“不是梅大人出了事儿,只不过是有一桩要紧之事,梅大人派了我来寻将军。”话落,他四下看了一眼,“还请梅将军择个隐秘之处,你我细说。” 梅舒毓一听,立即点头,“祝公跟我来。” 于是,二人来到梅舒毓的房间,梅舒毓命随从守好门口,幕僚便与梅舒毓低声交谈起来。 梅舒毓听完,觉得这可真是一件大事儿,既然有太子殿下的令牌,调兵自然没问题,不过云迟离京时将诸事都托付给了安书离监国,这么大的事儿,他还是得跟安书离商量,听他安排。 于是,他对幕僚道,“祝公,你跟我进城,我们去寻安宰辅,看看他怎么说。我们再行动。” “好。”幕僚点头。 于是,梅舒毓叫来苏轻眠和两名副将,吩咐守好军营,他与幕僚连夜出了京麓大营,回了京城见安书离。 第二十七章(二更) 深夜的东宫书房,安书离依旧在处理奏折。 自云迟离开后,他肩上骤然压下了好大一个摊子,诸事都需要他定夺,他才深切地体会到云迟没离开时,压在他身上那么些重担根本就不算什么,如今是真切地体会到了,当储君真不是人干的活。 小忠子如侍候云迟一般地守着书房侍候安书离,见安书离自云迟离开后,便一直苦着脸,他为太子殿下担心的同时,又十分同情安宰辅。 梅舒毓进东宫和幕僚回东宫,根本就不需要人禀告,待二人一路顶着星夜来到书房外时,才一同停住脚步,吩咐一名护卫对安宰辅通禀一声。 安书离闻声撂下笔,对小忠子吩咐,“快请!” 派往兆原县的幕僚回京反而与梅舒毓一起这时候来,想必是有要紧事儿。 小忠子连忙打开门,请二人进书房。 安书离捶了捶肩膀,站起身,松缓着僵硬的身子,见二人进来对他见礼,口称“安宰辅”,他还了一礼,温声询问,“祝公何时回京的?与梅大人这时候一起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儿?” “正是有一桩急事儿。”梅舒毓接过话,对安书离道,“我来说。祝公一路辛苦,刚刚进城,连口水还没喝上。”话落,对小忠子道,“劳烦小忠子公公,吩咐厨房弄些饭菜来让祝公吃。” 小忠子自也瞧见了祝公一身灰尘扑扑,连忙说,“祝公跟杂家去沐浴换衣用膳吧!” 幕僚摇头,“先不必讲究了,事情紧急,我就在这里吃口饭就好。” 小忠子明白可见真是急事儿,否则祝公也是个讲究干净的人,不至于如今连先沐浴一番都顾不得了。他立即派人去了厨房吩咐。 梅舒毓便将祝公与他说的事情对安书离说了。 安书离听罢,神色郑重,琢磨道,“既是殿下派人传的信,想必是那叶兰盈被殿下遇到了。此事必须妥当。”他看着梅舒毓,“如今京中安稳,要不然你亲自走一趟?” 梅舒毓一怔,“我亲自前去?”话落,他犹豫,“我去行是行,但京中的京麓兵马,谁来看顾?” “交给苏轻眠,另外再派两名幕僚辅助他。”安书离道,“否则派别人前去,我怕叶兰盈狡猾,脱了手。我也查过岭南王府,那女子的确聪明。这么多年岭南王没露出丝毫马脚,也有她的功劳。你暗中带十万兵马前去,截住叶兰盈,然后,亲自押解她进京,来京后,直接投入刑部天牢,不,投入东宫的大牢。” 如今京中虽然已经安稳了,但刑部天牢他也不放心,还是他坐镇的东宫让他放心。 话落,又道,“若是快的话,你来回只需四五日的时间,慢的话,也就七八日。苏轻眠早先跟着苏轻枫在军营历练过,安稳个七八日,应该没什么问题。” 梅舒毓听安书离这样一说,果断地点头,“好,我亲自带兵去,必拿了那叶兰盈回来。” 安书离拍拍他肩膀,“一切小心,切勿走漏消息,我还会当你还在京城一般,安排给你掩饰一番。” 梅舒毓点头,“好。” 安书离看向幕僚,“祝公,你可还受的住跟着梅大人奔波一番?” “受得住,我也懂些武功,再跑一个来回也没问题。”祝公点头,“我带路。” 安书离颔首,“辛苦祝公了。” 三人很快将此事敲定,厨房送来饭菜,梅舒毓陪着祝公吃了许多,用过饭菜,吃饱喝足后,二人一起又出了东宫。 梅舒毓回到京麓兵马大营,找到苏轻眠与东宫的两名幕僚,交代了一番。 苏轻眠心里有些没底,“梅二哥,你离开了,这军营就交给我了?我行吗?” 他是个很会说话的少年,进了军营,与梅舒毓脾气相投,便称兄道弟,喊梅舒毓梅二哥。如今见梅舒毓要离开几日,他心里一万个没底,他才来军营两三日啊,刚熟悉情况。 梅舒毓拍拍他肩膀,“相信自己,你能行的,我最快四五日就回来。” “那最慢呢?”苏轻眠不放心地问。 “七八日吧!”梅舒毓道,“一个小娘们,我带着十万兵马前去,再拿不下他,我还能干什么?” 除了赵清溪她舍不得下手外,花颜他不敢下手外,天下女子,他都不怕,也不会怜香惜玉。他已经打定主意了,那小娘们使美人计都没用,他铁面无私。 “苏大人放心,还有我们呢,此事要紧,安宰辅让将军前去,一定是非他莫属。”一名留在军中的东宫幕僚开口。 “好,好吧!”苏轻眠点头,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担起重任来了,他只是一个会造些玩具的男孩子,突然就被人一步步逼迫着成长了。 当日深夜,梅舒毓点齐十万兵马,与祝公一起,离开了京麓兵马大营。 十万兵马,走最近的通往兆原县的路。 五百里地,行军了一日夜,这一日傍晚,来到了兆原县城外。 这时,距离祝公离开兆原县已两日半,梅舒延等的望眼欲穿,没先等到祝公带着兵马来到,而是先等到了叶兰盈的商队。 梅舒延听闻禀告有商队通关,他心神一凛,看了一眼天色,那时,太阳已偏西。他深吸一口气,吩咐师爷呈上通关文牒,只见,文牒上写的是“安氏布桩”。 这“安氏布桩”他知道,是安阳王府的一位近支族亲再经营。 他再仔细看这通关文牒,还真不是作假的。 他想着,怪不得查不出丝毫纰漏,原来叶兰盈走的这商队,用的都是别人的名号,根本用的不是岭南王府的名号。而安氏一族背靠安阳王府,势大,所以,里面有些污秽的生意,经受的官员都看着安阳王府的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各大世家,都有些污秽事儿,谁也不比谁干净。 但是,自从他来接手兆原县,这等事情,就杜绝了。 他受云迟所托,掌管兆原县,自然不能再如以前的官员一样马马虎虎,查了不少的案子,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他没料到,这叶兰盈的胆子这么大,敢私造兵器,私运兵器。 他攥紧通关文牒,不动声色地下令,“来人,传我命令,随本官去看看。”话落,大声说,“本官回京之日,见了殿下,殿下吩咐,但凡商队经过兆原县,务必仔细查过。本官关在衙门里几日,正好出去放放风。” 师爷一怔,倒没说什么,应了一声是。 于是,梅舒延点了五百人,出了县守府衙,去了城门。 路上,他注意着身边人的动静,除了师爷早先愣了一下外,别人面色如常,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一路来到城门,守城的士兵见到梅舒延,纷纷见礼。 梅舒延摆摆手,扫了一眼被拦住城门外的商队,除了头两车显然是带队的车辆外,后面装货的车辆不多不少,正是二十车,他心底一沉,对身后吩咐,“查吧!” 有人听令,带着一队人马,前去后面拉货的车辆查看。 梅舒延也跟着打马过去。 一箱箱的货箱打开,里面果然都是布匹。 梅舒延吩咐,“将布匹抖开。” 士兵们依言而行,抖开了布匹。 梅舒延盯着,直到布匹都抖开,箱子抖到底,也没见到弩箭,他心中疑惑,难道是他弄错了?这一队商队根本就不是叶兰盈带着的商队? 他不怀疑云迟,太子殿下既然派人来传信,一定不会弄错。 那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正想着,打头的马车挑开帘幕,里面露出一张女子的脸,声音轻暖,带着丝不满,含嗔带娇,“大人,小女子带着人行走商队,过了无数关卡,可从来不曾见过您这么粗暴的?做布匹生意,最忌讳这般粗汉子一阵乱摸,这些布料都娇贵,您每一车都这么查了,翻个乱七八糟,伤了布料,小女子还怎么卖个好价钱?亏损了银子,大人该如何陪?” 四周士兵们鲜少看到这么美的女子,不止眉眼温柔,含娇带媚,话语还好听。 一时间,不少人都看呆了。 梅舒延默了默,他是正人君子,倒不会被这女子扰乱心神,只不过心中疑惑更甚,他虽没见过叶兰盈,但这时见到这女子露脸,十分肯定,这女子就是叶兰盈。 可是,二十车布匹真真切切是二十车布匹,他该怎么做? 第二十八章(一更) 梅舒延自小被梅老爷子栽培,是梅府的长房长孙,自然不是窝囊废,不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否则,云迟也不会派他来兆原县,如此重用他。 他沉默的空隙,已想好了对策,对着马车拱了拱手,“本官因公彻查,倒没想到这布料娇贵,是本官的不是。” 叶兰盈听说过梅舒延的大名,端方君子,她最喜欢这样的君子了,就如家里面那个让她每每靠近却总是端端正正地避开她的云让。 所谓得不到,才抓心挠肝。 于是,她看着一板一眼赔不是的梅舒延,在短时间内升起了逗弄他的心思,笑着温柔地说,“那敢问大人,该怎么赔呢?我已有了损失,您只这么说一句话,也不抵我损失的银子。” 梅舒延闻言倒没有什么不愉,再度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地问,“敢问姑娘贵姓?” 叶兰盈笑的开心,“据说大人是有妻室之人,问未出嫁的女子贵姓,似乎不妥吧!”话落,她慢悠悠地说,“这不是君子所为。” 梅舒延面上含笑,“本官奉命驻守兆原县,来往人员通关,本官有知晓权力。姑娘不必多想。在下也不会污了姑娘名讳。”话落,又道,“还请姑娘配合。本官看过姑娘名讳,也好思量如何赔偿姑娘。” 叶兰盈笑着递出一块身份的牌子给梅舒延,又拿出了一份代表身份的文书。 梅舒延伸手接过,瞅了一眼,淮安安氏二房长女安盈,这牌子不管真不真,但这文书却是真的,有官府的盖章。 梅舒延不动声色地拿着令牌和文书说,“请安小姐跟本官来一趟府衙,本官与你商议赔偿之事。” 叶兰盈抿着嘴笑,“小女子走生意,交四方好友,大人正派端正,也是因公彻查,为着公务,虽让小女子有所损失,但小女子愿交大人这个朋友。刚刚小女子与大人开玩笑的,小女子敬佩大人为官严谨,刚正不阿,就不必赔了。” 梅舒延却一本正经地说,“不行,是本官的过失,本官怎能不赔?这损失的布匹,要好好算算价钱,本官会找城中布桩的掌柜来,为这些布匹估价折算一番,定不会亏了姑娘。” 叶兰盈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大人何必呢?小女子已经说了不用赔了……” 梅舒延板正地认真地带着几分教训自家妹妹意味地说,“安姑娘,本官为官,来这兆原县,不能堕了自己名声,也不能堕了太子殿下贤名。所以,姑娘这样开玩笑是不对的,既是下官的过失,一定要赔姑娘的。” 叶兰盈顿时一噎。 梅舒延再不看她,一摆手,吩咐道,“所有人听令,仔细护好这些布匹,押送往县守府衙。”话落,又吩咐一个觉得可靠的人,“你去请兆原布桩的掌柜的,劳烦他去县守府衙,本官请他辛苦一趟,必有酬劳,不会让他白辛苦的。” “是!”一人应声,立即去了。 于是,叶兰盈眼看着梅舒延带着的五百人将她的二十车布匹押往县守府衙。而梅舒延本人走在她车前,板正而温和地说,“安姑娘请。” 叶兰盈憋了一口气,觉得这事儿有点儿不对,但看着梅舒延板正认真一副必须赔她银两的脸,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她从小到大,与各种各样各型各色的人打过交道,但也不曾见过这么板正执着的官。 他这官做的也太眼里揉不得沙子了,他是怎么在兆原县混了这么久的? 就他这样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模样,在官场上是怎么与人打交道的? 难道依靠他有个太子表弟就能给他保驾护航万事大吉了? 她想着,觉得他有个太子表弟,还真能为他保驾护航万事大吉,最起码,前些日子岭南王对他出手,一路从兆原县追杀他到京城都没杀了他,身受重伤下,被东宫人在京城门口给救了回去,如今又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否则,他若是回不来,死在京城门口,那么如今,她押送这一批东西,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隐藏和小心翼翼。 她深吸一口气,悔不该跟这样的人开玩笑,如今被他带走县守府衙谈赔偿,她也不能强硬地说不。她如今只能希望他快点儿清点,快点儿赔偿,快点儿放她走。只要她离开了兆原县,她救能想法子立即杀了他。 太子殿下如今累的病倒在东宫,她就不信她出手还杀不了他,义父的人,还是太心慈手软了,她可不会。 梅舒延打定主意,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只要拖住了叶兰盈,就能收拾她。 如今,自然不能打草惊蛇。 所以,一路回到县守府衙,他依旧温文有礼,没有多少官架子,请了叶兰盈到会客厅,还当作了座上宾,真心实意地与她计算赔偿的银两。 兆原布桩掌柜的也是第一次见着这稀奇事儿,往日来往商队,也是一通的查,只不过,梅大人没来之前,那些官员雷声大雨点小,查的大就是为了要通关费,只要给了通关费,那么就轻轻松松放过了。梅大人来了之后,一直以来都严查,但是不要通关费,还真是两袖清风,连兆原县的老鼠都少偷吃百姓家的粮食了。 掌柜的来到后,给梅舒延见礼,听了梅舒延让他计算这些布匹受损和赔偿之事,他十分乐意给梅大人做事儿,毕竟,梅大人太清正爱民了,想巴结他都没机会。 如今来了这个巴结他的机会,他自然不放过,连连应承,“这是小事儿一桩,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交给在下就是。” 梅舒延点头,温声嘱咐,“多谢掌柜的了,务必仔细,不能亏着姑娘,但本官为官清廉,也没多少闲余的银钱,也不能多赔许多,所以,估价要准确,不能让姑娘赔了,也不能让本官赔了。” “大人宽心,在下一定仔细估价。”掌柜的暗暗想这样一来,二十车布匹,几百箱子,这可真需要个功夫了。不过他也没后悔答应下来,毕竟,功夫越长,这巴结梅大人的交情就越大,他虽然不做违法乱纪之事,但是梅大人轻轻松松给他行个便利,总是好的。 梅舒延得了他的保证,十分放心,又勉力说了几句辛苦,命人请掌柜的去了。 叶兰盈此时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她心中郁闷的不行,想着这得耽搁多久?最少也要两三日吧?要不然她今日就将梅舒延杀了? 可是,她人就在兆原县,该怎么悄无声息地下手而不牵连到她呢? 她琢磨了好一会儿,觉得无论怎样,她如今身在兆原县,今日,梅舒延只与她照面多,牵扯的深,若是真杀了他,追查起来,她怎么都得被查。 一旦惊动京城的太子殿下来查她的话,那就不是简单的耽搁两三日时间了。 毕竟,梅舒延的身份摆在这里。 她思前想后,只能安奈住,安心地等着,反正弩箭已被她安排妥当,任由梅舒延查出花来,也查不到弩箭。耽搁三两日虽然不能按照预期回岭南,有点儿耽搁事儿,但也是没法子。 她心里想好,便定了心神,浅笑温柔地面对梅舒延说,“梅大人,小女子还没有落脚之地,这般估价赔偿,怕是怎么也要两三日。敢问大人,小女子可否能出去寻个客栈?还是大人在这县守府衙收留两日?” 梅舒延拱手,“县守府衙的院落颇多,本官看姑娘带着不少人,找客栈的话一家怕是住不下,需要多找几家,就不必麻烦了,左右是本官的过失,姑娘就住在县守府衙吧!本官这两日不住在这里,去住驿站,也免得有损姑娘名声。” 叶兰盈轻笑,“梅大人真是个君子,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此事就此商定后,梅舒延吩咐清扫出府衙后院的一应院落,安排叶兰盈住下。 梅舒延来赴任,没带家眷,所以,府衙后院一直空置着,如今倒派上了用场。 叶兰盈便带着人去歇着了,十分放心的样子,也不见急躁和不满。 梅舒延在她离开后,想着最晚两日,祝公带着京麓兵马也该到了吧?若是再不到,他只能就以她身份作假强硬地拿下叶兰盈,那样,虽是可行,但到底没把握。 第二十九章(二更) 梅舒毓没用梅舒延再等个两日,于当日夜晚,带着十万兵马便到了兆原县。 他没贸然地带兵进兆原县,而是将兵马交代给了祝公在城外的山林里看顾,自己则穿了夜行衣,轻装简行,带了几名暗卫,摸进了兆原县城。 他进了城后,命暗卫前去打探消息。 不多时,暗卫打探回来消息说一个商队住进了县守府衙,其中领队的是一名未婚女子,梅大人在彻查时损坏了人家娇贵的布匹,为了赔偿之事,将人请去了县守府衙,而自己为了避嫌住去了驿站。 梅舒毓一听顿时乐了,他大哥自然是聪明的,别看着长着一张骗人的脸,但心思可不是白薯,肚子里着实是有些算计和城府的东西。 这般拖着拦人的法子,还真是他能一本正经地做得出来的。 “走,去驿站找他。”梅舒毓说着,去了驿站。 梅舒延忙累了一日,正在琢磨着最坏的打算,窗子无声无息地打开,一阵风飘了进来,他当即拔出剑来,待看清是梅舒毓,顿时收了剑,惊讶,“二弟,你怎么来了?” 若非梅舒毓吊儿郎当的模样,那眼神是他从小就看惯了的,还真怀疑他是假的。 “大哥真是警醒。”梅舒毓来到梅舒延近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取笑,“大哥,你可以啊,这般拖着人的法子可真是特别。” 梅舒延瞪了他一眼,“我这不是没法子吗?”话落,他皱眉,“怎么是你来了?你离开了京中可行?” “行,安书离让我来的,他说叶兰盈聪明狡猾,怕换个人来就算拿住她,也被她中途在押解进京的途中想法子逃出去,我亲自来,会时刻盯紧她的。让她插翅也难逃。” 梅舒延点点头,既是安书离让梅舒毓来的,自然是他最合适。 于是,他连忙将今日叶兰盈通关的情况与梅舒毓说了,他至今仍旧疑惑,那些布匹真的是布匹,二十车全是布匹,没有太子殿下说的布匹里裹着弩箭。 “难道是走漏了消息?被她来兆原县前换掉了?”梅舒延猜测。 梅舒毓也觉得奇怪,他想了想,也想不通,对梅舒延说,“太子表兄的消息是确实的,不可能出错,你一直谨慎,应该不是你泄露了消息。想必叶兰盈狡诈,如此聪明狡猾的人,一定知道只要你在兆原县一日,就会严查商队一日,你可别忘了,早些日子岭南王府为何派人杀你,还不是因为你查商队和卷宗,查到了岭南王府头上?哪怕隐秘,还是被岭南王府察觉了?如今,叶兰盈一定是想了法子,避开你的视线。” 梅舒延点头,“我真是想不到,她想了什么法子。这才没办法抓了她把柄。” 梅舒毓顿时道,“所谓捉贼捉脏,不管她用什么法子,派人盯紧了就是。” “盯紧就怕被她察觉,这女子是有武功的,似乎还不是太差。”梅舒延道,“怪不得敢一个人行走江湖。” 梅舒毓眯起眼睛,忽然想出了一条计谋,对梅舒延说,“大哥,下一个城池,通往岭南的,是不是距离这里百里?” “正是,叫鹭湾城。”梅舒延看着梅舒毓,“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梅舒毓道,“我带兵去鹭湾城,然后,在鹭湾城门口截她。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她估计是用了什么法子,从兆原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那些弩箭偷渡过了兆原县城,但是这样的偷渡法子,不能一直用,毕竟二十车东西呢,调用起来麻烦,否则沿途这么多关卡,用的过来吗?我想,她只是在兆原县用。因为,坐镇兆原县的人是你,你即便没有太子表兄的命令,也会严查,别的地方她是不怕的。”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梅舒延也没别的好法子,“你说的对,捉贼捉脏,若是不拿住她私造私运兵器,这等诛九族砍头的罪,单凭一个假借身份,还不够对她论处,自然也牵扯不出岭南王府的污秽,不够站得住脚。” “行,你同意的话,我这就去。有太子表兄的令牌,鹭湾城的县守也不敢不给我面子不配合,否则我就视同同伙,拿下他。”梅舒延有十万兵马,曾经在陆之凌回京时,掌过百万兵权,所以,说话十分自信又有气势。 这气势和杀气,那是真正的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梅舒延的身上是没有的。 梅舒延这时方才觉得他这个弟弟长大了,非同一般了。他点头,“行,你提前去吧!小心些。我就不在这里动手了,只要我两日后对她放行,想必她一定有所松懈,觉得已糊弄过了我,万事大吉了,殊不知,你在下一个城池等着她。” “正是这个道理。”梅舒毓摩拳擦掌,十分期待与叶兰盈交手。在他看来,他可没拿这个女人当女人,是当对手了。 当下,兄弟二人定好了计谋,梅舒毓出了城,与祝公商议一番,祝公也觉得梅舒毓此计可行,于是,二人带着十万兵马提前去了鹭湾城守株待兔。 梅舒延这心总算是踏实了下来,睡了一个安稳觉。 一晃两日,叶兰盈带着人在县守府衙好吃好喝好睡,见每日里梅舒延除了处理完公务,便一本正经地盯着她布匹的估价赔偿,她无语的同时,又觉得这男人也有千百形态,而这梅舒延,莫不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 不会变通! 她早先还怀疑,他是知道了什么,如今一看,他就是一根筋。 于是,两日后,当这二十车布匹不同程度的受损估价赔偿计算出了结果,梅舒延便干脆地拿出了银子交给叶兰盈,“姑娘一路好走,注意安全。” 叶兰盈望着他笑,“大人一定要对属下好好调教一番,动手彻查别太粗鲁了,下次我再途径兆原县,可不想再白吃白喝白住地麻烦大人了。” “姑娘放心,本官会好好调教的。”梅舒延拱了拱手。 叶兰盈落下车帘子,吩咐一声启程,二十车布匹浩浩汤汤出了兆原县。 梅舒延目送叶兰盈车队离开,转身回了府衙,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继续处理公务。 在半个时辰后,师爷见梅舒延忙着,悄悄退出了书房。 他前脚刚离开,关上了书房的门,梅舒延的脸便沉了下来,原来内鬼当真是他这个从家里带出来的十分信任的让他做了自己师爷的人。 这人是梅府的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卖身给了梅府,颇有些才华,在他十一岁时,祖父将他拨调到了他身边。一直便跟着他做伴读,后来他来兆原县赴任,他便跟着他做了师爷。 一应文书卷宗全部要经过他的手,他对他何其信任,真没想到啊! 藏的可真深。 他为了揪出这内鬼,连自己的护卫都不敢轻易信任让其送信了。 梅舒延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无声地打开一条缝,向外看去,见那师爷正对着一名小厮耳语着什么,然后,那小厮转身匆匆离去了。 梅舒延见此,轻声喊出自己暗卫,“墨竹。” “公子。”墨竹应声现身。 “跟上那个叫辉子的小厮,看看他去做什么了?”梅舒延压低声音吩咐,“若是有跟他接头的线,顺着线去跟,小心些,不准被人发觉。” “是。”墨竹应声去了。 墨竹是梅老爷子自小选在他身边的暗卫,上次回京奔丧,他怕卷宗被人做手脚,没带他回京,将他留在了兆原县看顾卷宗,若上次带了他,也不至于让他险些丢了命。 如今查出内鬼是师爷,他自然可以放心用他了。 墨竹一路跟着那小厮出了县守府衙,去了一处不起眼的小胡同的一家门口,那小厮四下看了一眼,没发现有人跟随,便放心地敲了门。 一名老妪从里面打开门,瞧着小厮,“你是……” “小人是来传话的,告诉你家主子,大人没起疑心,在她离开后,便回房处理公务了。让你家主子放心行路就是了。” 老妪点点头,道了句“多谢”,便关上了院门。 墨竹见小厮返回县守府衙,他悄无声息地跃进了那处院落。 第三十章(一更) 这一处院落并不大,里面住着一名老妪和一名少年。 老妪关上门后,喊过少年,将师爷让小厮传的话尽快送出城去给主子。 那名少年连连答应,从后院牵出了一头小毛驴,少年骑着小毛驴出了城。小毛驴哒哒地跑着,没有马快,但却是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跑出了几里地。 墨竹谨遵梅舒延的嘱咐,哪怕是一个没什么武功的少年,他也不敢大意,谨慎地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少年骑着毛驴行出了十几里地,追上了前面的车队。 领头的马车停住,车厢帘幕掀开,露出叶兰盈的脸,她听着少年传来了话,露出笑意,点了点头,对两旁的护卫吩咐了一句什么,护卫们的行程骤然快起来。 少年骑着小毛驴,又哒哒地折返回城。 墨竹想了想,没跟着少年回城,而是继续远远地跟着。 这一跟,便跟出了五十里地,来到了一处山坳处,那里有一处道观,道观不大不小,好几间房舍。 叶兰盈没下马车,挑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喊过一名侍卫吩咐了一声,那名侍卫去敲门,不多时,里面走出一位身着道袍的观主,上前对叶兰盈见了礼,二人说了一会话,叶兰盈摆摆手,那观主便指挥着人从马车上将那些布匹卸下,搬运进了道观,然后,又从道观内搬运了同样的木箱子放到了马车上。 这一番折腾,替换完东西,足足用了两个时辰。 全部都收整完毕,从道观里又走出一百多人,皆是劲装打扮,显然比她带着的一百护卫武功高出许多。叶兰盈吩咐车队继续启程。这一百多人便跟着一起离开了。 墨竹想了想,还是远远地跟了上去。 叶兰盈自从替换了箱子,似乎更谨慎了,吩咐侍卫们拉出长长的一队,开头的人距离最后的人,足足有一二里地。显然是为了前后查看是否有人跟随。 墨竹距离三四里地,再加上武功高,隐秘功夫厉害,官道两旁又有树木遮挡,自然不容易被人发现他。 便这样,他又跟出了五十里地,来到了鹭湾城。 鹭湾城比兆原县小上许多,守城的士兵远远看来,便懒懒散散。出入城门的人随意地瞅一眼,也不怎么检查。 叶兰盈挑开车帘看了看,便放心地走近城门。 来到城门,守城的人还是象征性地检查通关文牒等物,然后,将通关文牒交去县守府衙,不多时,便又还了回来,府衙大人根本没有如梅舒延一般亲自到城门口露面,然后,便吩咐放商队通关。 叶兰盈放心地指挥人进了城。 二百人以及二十车货物的车队前脚全部踏进城门,后脚,守城的士兵一改懒散,“砰”地一声,关上了城门。 这一声关城门的声音不小,叶兰盈坐在马车里惊了一跳,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猛地挑开帘幕向外看去。 只见,从街道两旁的店铺内迅速地走出无数持着长缨枪的士兵,团团地将车队围住。 护卫们大惊失色下,齐齐地亮出了宝剑。 叶兰盈面色一变,怎么也没想到过了最难的兆原县,竟然在进了鹭湾城被人拔刀相向,她顿时清喝,“都住手?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朝廷的官兵要强抢百姓的商队吗?” 士兵们无动于衷,纹丝不动,长缨枪直直地对着车队,且不多时,便将车队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叶兰盈即便见过大场面,但也被突然发生的这样的事情震得懵了一下,然后,她握紧手,想着是否有丢下这些货物冲出去的可能性。 坐在马车里,入目所见的兵马,足有数千人之多,是她带着的人的几倍,虽然她带着的人都是高手,但她不确定,除了这数千人,还有多少士兵? 尤其是她注意到了,这士兵衣着配饰,根本就不是鹭湾城的守城兵马,看这穿戴,更像是京麓兵马大营的兵马。 她心里忽然有些没底,没听到有人答话,她勉强地压制着紧张又喊了一声。 这一回,前方有人懒洋洋地开口,“喊什么喊?再喊堵上你这小娘们的嘴。”话落,他漫不经心地吩咐,“来人,开箱,本将军要看看,这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叶兰盈闻言,脸色刷地白了,当机立断,下令,“冲出去,杀!” 她这几年走南闯北,虽然走的是暗地里的营生,避着官府,但也不怕官府。她早已经打算好了,若是真遇到,她就先杀出一条路来。反正通关文牒不是她的名字,碍不着她岭南王府。等杀了当地的官员,谁还敢再拦阻她?朝廷到时候查下来,也查不到她的头上。 她一声令下,护卫们顿时拔剑砍杀起周围士兵来。 她虽然胆子大,有魄力,觉得自己带着的这些人,都是以一顶十的好手,各城的兵马,除了交通要塞的大城,能有五千到一万兵马,其余的小城,比如这鹭湾城,也不过一两千兵马。 但是,也没想到,在鹭湾城截她的是京麓兵马,显然,她这一趟货物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错了,走漏了消息,被人盯上了,如今在这鹭湾城守株待兔。 “有意思啊!”梅舒毓收起懒洋洋的笑,端坐在马上,正了神色,“士兵们听令,除了生擒那个女的,其余人生死勿论,让本将军瞧瞧你们训练了这么久的效用。今日之后,我会禀明太子殿下,论功行赏。” 士兵们受到了激励,顿时士气高涨了一倍。 叶兰盈听着梅舒毓的声音,她从没见过梅舒毓,对这声音陌生的很,但也听出是个年轻男子,脑筋急转地想着,如今梅府的二公子梅舒毓掌管京麓兵马大营,如今出现在这里的是京麓兵马,难道是他离开了京城,来了这里? 她怎么一直没得到消息? 她心中暗恨,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擒贼先擒王,于是,她飞身冲出了车厢,打算直奔梅舒毓,先杀了他,但是待她冲出车厢后才发现,整条街道,密密麻麻,都是士兵,怕是有几万人马,士兵门正在对她带着的护卫进行车轮战,一轮累了,一轮又上,纵然任凭她带着的护卫武功高强,也抵不住士兵门排兵布阵的人多势众。 而梅舒毓的身边,更是守护了无数黑衣打扮的暗卫。 她的武功虽然高强,但若是通过重重保护去杀梅舒毓,无异于自投罗网。 于是,她果断地丢弃了所有,猛地转了个方向,踩着士兵的头而过,准备借由街道两旁的店铺房檐,纵身离开。 梅舒毓识破她要逃走,对身边一摆手,“活捉她。” 暗卫们顿时对着叶兰盈围了过去。 房顶上还埋了弓箭手,等着梅舒毓下命令,梅舒毓想好了,若是这女子拼死反抗,不留一丝余地,那么,她就下令命弓箭手射杀了她。 反正,光天化日之下,弩箭兵器被查出,她就是死罪,是活着死,还是死了定罪,也没多大的区别。就看这小娘们有多惜命了,真惜命,句多活些日子,不惜命,即刻就让她去见阎王。 太子表兄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他,反正,人赃并获最重要嘛!总之,都不能让她跑了。对于他来说,跑了不如死了。 叶兰盈与梅舒毓的暗卫对打了起来,眼见她一人自然不是对手,便瞅准空隙,对着上方天空扔了一枚信号弹。 梅舒毓看着那枚信号弹,高兴的眯了眯眼睛,暗想着就知道这小娘们不会只带着区区这么点儿人,一定有她的势力暗中跟随保护她,如今,只要都来了,他正好一网打尽。 祝公陪在梅舒毓的身边,感慨道,“这女子的确是厉害,这么多士兵围困,竟然临危不乱,果断弃卒保车。不知道她这回会召唤来多少人,安宰辅让我们带来十万兵马,由将军您亲自来,真是再对不过了。否则,若不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等她,还真拿不到她把柄。” 梅舒毓哼了一声,“今日,我就让她栽在这里,让她明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话落,他看着为了生擒她而手下留情的暗卫,高喝一声,“她再反抗,杀了她,动作麻利点儿。” 第三十一章(二更) 随着梅舒毓一声令下,暗卫们再不顾忌,对着叶兰盈下了杀手。 叶兰盈终究是一人难敌多人,很快就中了一剑,伤了她拿剑的胳膊,她咬了咬牙,见梅舒毓真不怕杀了她,她忽然没了拼命的勇气,败下阵来。 于是,不出片刻,便被暗卫们的刀剑架在了脖子上,真给生擒了。 就在生擒的空隙,她瞅准了机会,对着上空又放了一枚信号弹。 梅舒毓立即大喝,“拦了她这枚信号弹。” 随着他喊声落,一名暗卫眼疾手快,将飞向上空的信号弹拿剑劈开,落了下来,冒出一股烟,终究没飞去半空,真给截了下来。 叶兰盈脸色一白。 梅舒毓冷笑一声,“怎么?喊了人来救场,如今又后悔了?想通知你的人不必来了?怕你的人来多少折在这里多少?小爷就喜欢让人折在我手里,你后悔也晚了。”说着,他对着暗卫们扬了扬眉,表扬道,“不错,回去给你们赏。”话落,又吩咐,“将她给我弄晕了,绑了,扔过来,然后严阵以待,来多少人,给我杀多少。” “是!” 暗卫们动作利落,将叶兰盈劈手敲晕,很快就绑了,扔在了梅舒毓的马下。 梅舒毓的马低头,似乎十分嫌弃地用蹄子踢了踢叶兰盈,将她踢了一个滚,滚远了些。 叶兰盈华丽的衣衫顿时滚了一层土,连秀美的脸也灰头土脸了,不过,她已被敲昏,自然不知道了。 梅舒毓“呵”地一笑,摸了摸马头,“乖啊,一会儿喂你上等的草料。” 叶兰盈的人来的很快,足足有数百黑衣人,这些人来了之后,便后悔了。知道救不了叶兰盈了,救想撤,再找机会救人。 可是人既然来了,梅舒毓哪里会让他们轻易地走掉?于是,他大喝一声,“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躲在暗处已拉弓搭好箭的弓弩手纷纷射出,顿时一波箭雨密集地对准来到的这一批黑衣人。 黑衣人顿时中箭一小半,其余一小半武功高强,用剑打开了箭雨,要离开,又被梅舒毓的暗卫缠住,从房檐上跃下这些人来到之后,便遇到了一波箭雨,顿时折了不少,然后,又被梅舒毓的暗卫拦住,缠斗起来。 墨竹躲在暗中观察了一会儿,瞅准了其中一人是头目,便从暗处现身,对着那人出了手。 他突然出现,倒是让认识他的梅舒毓愣了一下,想着大哥到底还是派了人来。墨竹的武功可比他手下的墨一高,来了正顶用。 那头目的武功竟然与墨竹的武功不相上下,墨竹要杀他,自然费力气。 不过有弓箭手瞅准了机会放冷箭,这时便帮了大忙,所以,最终还是墨竹将人给杀了。 这头目一死,其余人自然也就乱了套,很快就死的死,伤的伤,没了多少战斗力。 大半个时辰后,梅舒毓说到做到,利用弓箭手、暗卫、十万士兵,成功地将叶兰盈喊来的这一批人拿下了,一个也没让其跑了,其余的随着她商队护卫的两百人,也都拿下了。 死了不少,也生擒了不少。 战场结束后,整个鹭湾城都是弥漫着血腥味。 百姓们哪里见过这般真刀真枪的大阵仗,还是光天化日之下,所以,一个个都瑟瑟发抖地躲在家里或者酒楼上茶馆里不敢出来,而鹭湾城的县守更是在一切都结束后,战战兢兢地出来见梅舒毓。 这名县守四十岁,在这任上十年,但也没见过今日这般场景。 早先梅舒毓来时,他见了太子殿下的令牌,他手里又带了十万兵马,他不敢不配合,但也不觉得梅舒毓有多厉害,毕竟看着实在是太年轻了。 关于梅舒毓的传言,自从他与赵清溪在赵宰辅灵堂前定了终身,一时间传遍了天下,才真正地名扬天下了。 自古与女人有牵扯的传言,都是十分香艳的,说什么的都有,说梅舒毓少年风流,说赵清溪才貌双全,说梅舒毓哄骗了赵清溪,也有人说梅舒毓是天生的将才,得太子殿下器重,还有人说梅舒毓纨绔得很,离经叛道,没有规矩,也有人说二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总之,这位县守听了一耳朵传言,但都不如今日真真切切地见着了真正的梅舒毓给他的震撼和胆颤。 怪不得梅舒毓年纪轻轻便深受太子殿下器重,端看这一手本事能耐,连眼睛都不眨地就收拾了这么大的乱子,就当得上少年英才。 赵府小姐选他为婿,那是眼光好! 他两股战战拱手,小心翼翼冒着冷汗地问,“梅、梅将军,接下来,需要下官做什么?” “给我准备囚笼,将这些犯人都关进囚笼里,动作快点儿。”梅舒毓摆摆手,说着,下了马,来到一辆车前,亲手打开了一个箱子,抖出里面的布匹,果然裹着的都是弩箭,他冷笑一声,“私造兵器,私运兵器,真是好大的胆子,反了天了!” 这名县守睁大了眼睛,也是一脸惊恐,他似乎也没料到太子殿下治理的天下,竟然有人私造兵器,这弩箭显然比寻常弩箭看起来更结实有力道。 他不敢想象,这若是梅舒延不来,这商队从他这里通关了,他该怎么获罪?头顶上的乌纱帽丢了是小事儿,脑袋怕是因为玩忽职守而搬了家。 他不再多瞅,连忙带着人去弄囚车了。 梅舒毓合上箱子,吩咐人打扫战场,然后问墨竹,“你怎么来了?” 墨竹立即将梅舒延吩咐他跟随那名小厮一路顺着线跟来之事说了,其中说到那座道观时,梅舒延寒了脸,“我倒想知道,她是怎么将这么多箱子通过了兆原县的城门,悄无声息地运到了那处道观的。”话落,他对祝公说,“祝公,劳烦你点两万兵马走一趟,去将那处道观团团围住,一个也不要放掉,将里面的人都一窝端了,我倒是想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秘密。” 祝公点头,“梅将军说的是,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去。” 梅舒延又吩咐,“墨竹,你也跟着去,协助祝公拿了人,然后,陪着祝公先一步去兆原县,帮大哥清理内鬼,顺着线查,将不干净的东西一窝都端了。”话落,又道,“告诉我大哥,别心慈手软,出卖主子的,凌迟他都是轻的。” 墨竹应是。 很快,祝公点齐了两万兵马,由一名副将领兵,墨竹跟随,离开了鹭湾城。 因为人太多,囚车不够,县守冒着汗来请示梅舒毓,问该怎么办?是否能先将人押入天牢,然后容缓几日,做好囚车,再押送进京? 梅舒毓扫了一眼生擒的上百人,他哪里能够等上几日?为了这么些不知名姓为非作歹为虎作伥的东西,还不值得他等,京中还等着他回去镇守呢。 于是,他果断地冷酷无情地说,“这些人,都牵扯了私造兵器的谋反之罪,都带进京城,也难逃一死。在哪里杀都是杀。除了这小娘们外,其余人,都杀了好了。” 县守骇然地看着他,“这……将军,一般都是秋后问斩……” 梅舒毓眉头一竖,“这等乱臣贼子,还容得到秋后?说不定回去就斩杀了。”话落,他冷哼一声,“本将军说斩就斩。来人,将这些人绑了游街一圈,然后,都给小爷砍了。” 县守险些给梅舒毓跪了,这梅将军也太先斩后奏了?他很想问问,就不用禀告给太子殿下一声吗?不由殿下来定夺,就这么都杀了,合适吗?再说,有些人真是好不容易生擒的呢! 但是,他看着梅舒毓无所谓的脸,不敢问,只能默默地缩了缩脖子。 梅舒毓余光瞧见了,心想着,他回京之后,要告诉安书离,这鹭湾城的县守得换了,这名县守窝囊没骨气,怪不得十年了将这鹭湾城治理的一点儿也不好,无能是错。 太子表兄是怎么将他留在这里十年的? 县守不知道梅舒毓心里的想法,若是知道,他估计真就给他跪了,寻常他其实不算窝囊的,只不过为人是有些胆子小,也不懂变通,否则也不会在这里一呆就十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另外,他今日真是被梅舒毓给吓坏了。 第三十二章(一更) 梅舒毓一声令下,除叶兰盈装进了囚车里外,其余人,绑着游街一圈,然后一起在东城口的菜市场门前斩首示众。 鹭湾城的百姓何时见过这么大的腥风血雨?人人的面上吓的面如土色。 二十车裹藏在布匹下的弩箭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很多胆子大的百姓们即便害怕也依旧在围观。 私造兵器私运兵器是大罪,这一日,鹭湾城的百姓们心中清楚地有了对南楚律法的深刻认知,并且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一颗颗人头落地,将这一日腥风血雨落下帷幕。 叶兰盈在她的属下们被砍头时,慢慢地被血腥味熏的苏醒了过来,当看到眼前的情形,她苍白的脸几乎扭曲的变了形,再看不出早先柔软美貌聪明无害的样子。 梅舒毓撕开了她伪装在温柔下的面皮,且撕的毫不客气。 叶兰盈几乎咬碎了牙关,心中后悔的肠子都打成了结,她悔不该还是不够细心,竟然没有发现自己一早就被人盯上了。更是悔不该在大势已去时,不服输,竟然叫出了她一手培养的黑影卫,如今,她的人都折在了这里,一切的筹谋,都毁于一旦了。 可是偏偏,她还不想死,若是死了,一了百了,但是再没希望了。她活着,也许还有逃出去的希望,也许还有人来救她,若是她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她看来十分荒唐地发生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无能为力。 从小到大,她就不曾无能为力过,这是第一次,却也是致命的一次。 梅舒毓见叶兰盈已苏醒了过来,他骑在马上,站在囚车边,对她似笑非笑,“怎样?看的可还痛快?” 叶兰盈愤恨地看着梅舒毓恨不得一剑捅了他,心中恨意滔天,她从没想过,她竟然栽在梅舒毓的手里,对于这个人,以前虽有些纨绔的名声,但不如陆之凌大,后来还是因为赵清溪而名扬天下,在她看来,不足为惧的一个人,她却翻了船。 她咬牙说,“你等着!若是有一日你落在我手里,我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梅舒毓哈哈大笑,“行啊,我等着你找小爷算账的那一日,不过你怕是没机会了。还是先担心自己怎么死吧。” 叶兰盈闭上了眼睛,默默地想,不会的,她一定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得到云让。 义父一定不会让他死的,他距离谋反,也不过就是差了那公之于众的一步了。 而她是义父的得力帮手,没有谁能取代她在义父身边的位置,义父不会不管她的,定会派人救她的。 她还有机会。 梅舒毓看着叶兰盈,心里冷笑,就让他做着梦吧!进了东宫的地牢,神仙也出不去。 砍完了人头,达到了以儆效尤的结果,梅舒毓自然不在鹭湾城停留,当即带着八万兵马护着囚车离开。 县守自然巴不得地将这尊厉害的瘟神送走,于是,一直送到了城门外,还不忘嘱咐,“梅将军,一路小心,这次你在鹭湾城来去匆忙,下官也未尽地主之谊,等您下次再来,下官一定备好酒菜。”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着,下次您可别来了,您这么再来第二回,我就辞官不做了。心脏受不了。 梅舒毓这时方才觉得这县守也有可爱之处,他和气地挥挥手,“善后之事,就交给大人了。”话落,又说,“那些谋反作乱的东西,即便砍了头,也不解恨,都扔去乱葬岗喂狗。” “是。”县守连连应声,想着谁也别得罪了这梅将军,得罪他的下场,就是砍头加喂狗。果然是将军,实在是太有杀伐之气了。 梅舒毓离开后,县守连忙带着人将那些尸首分家的人扔去了乱葬岗喂狗,然后,命人清洗街道,足足清洗了一日,才将街道清洗的没了血迹,风吹了一日,鹭湾城的空气才没了血腥味。 梅舒毓行出了五十里地后,路过那一处道观,远远看着静静的,他吩咐一人,“去查看一番,看看里面的人可都被祝公解决了?” 有人应是,立即带了几个人去了。 不多时,那人回来禀告,“禀将军,里面有过打斗的血迹,不过如今人去楼空了,没有一个人。” “嗯,那就是祝公早就收拾妥当解决了。”梅舒毓又吩咐,“你带着几个人去兆原县一趟,给我大哥和祝公传个话,就说我不进兆原县城了,直接回京,让祝公帮着我大哥处理完事情之后,随后带着人追我。” “是!” 那人立即带着几名护卫去了兆原县。 梅舒毓直接带着八万兵马护卫着囚车向京城而去。 兆原县内,也是好一番腥风血雨,祝公带着两万兵马毫无预兆地围困了那处道观,拿下了十几个人的一个据点,绑了,然后带去了兆原县。 墨竹在帮着祝公收拾了道观的人后,先一步回了城,禀明了正在等消息的梅舒延,然后,帮着梅舒延,先拿下了师爷,绑了他,之后,又命人将那一处胡同的院落地住着的线人老妪和少年,都绑到了县守府衙。 自小跟随梅舒延的师爷当即哭了,沉痛是自己鬼迷心窍不想做大公子一辈子的跟班,于是,在暗中有人找上他时,他就同意了背叛,求梅舒延放过他一家什么也不知道的老小,他愿自刎谢罪。 梅舒延面无表情,没说答应他,也没说不答应他,当即吩咐人,乱棍打死了。 他虽仁善,但也不是心软。 然后,也要依葫芦画瓢乱棍打死那少年,老妪跪地求饶,说她只有一个孙子,他愿意交代,供出上下的线人,她愿意以死谢罪,求梅大人饶了她孙子一命。 梅舒延点了头,于是,老妪又供出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竟然是兆原布桩的老板娘,一个人是守城的一名不起眼的小兵。 梅舒延当即派人将那两个人抓了来,那老板娘倒是个骨头硬的,什么也没说,当即自尽了,而那名小兵,又供除了一人,是兆原县流浪在街头的小乞丐头子。 至此,这条埋在兆原县的暗线才浮出了水面,原来叶兰盈是利用乞丐们分批将弩箭通过人力带进了城里,有兆原布桩的老板娘盘踞在兆原县城几十年的根基,包装一番,通过那城门的小兵,半夜开城,运送出了城外,然后,那道观的观主带着人接应到了道观里,重新装一模一样的箱子,完成了这一些列的偷梁换柱。 要说二十车弩箭,不小的数量,但去年北地黑龙河决堤,发生大面积的大水,流民太多,压都压不住,涌到了兆原县,彼时,无家可归的流民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帮派,有组织有纪律性地听从一人指挥,接些活计,养活这些人,不至于饿死。叶兰盈找上这些人,给的酬劳十分丰厚,所以,自然乐意为她卖命。 人多势众,又是进城出城来来去去的乞丐和流民,再加上有内鬼师爷,所以,这从上到下的一条线,虽然人不多,但十分完善,不引人注意,是以,瞒过了梅舒延。 因兆原县坐镇的是梅舒延,查的十分严,叶兰盈才如此大费周章,若是别的县守府衙,用的自然就不是这个法子了。 兆原布桩掌柜的吓坏了,说他的东家什么也不知道,请梅大人详查,全是老板娘自主主张,布桩的东家对掌柜的有知遇之恩,所以,掌柜的也是靠着帮了梅舒延估价损伤布匹这一回冒死求情。 梅舒延细查之下,还真没那兆原布桩东家什么事儿,自然也不会判牵连之罪。 那老妪咬出线人,将功赎罪,自己一头撞死了,保了他孙子那少年一命。梅舒延当即宣判,少年三代不准科举入仕。这判说轻不轻,算是剥夺了他的功名之路。 至于道观的那些人,全部打入天牢,待他上书京城再听旨意定罪,是砍头还是流放,另外关于乞丐聚成的小帮派,让他十分头疼,后来还是祝公想出一条计策,由官府收编,可以派去朝廷的产业挖煤、打铁等,既惩罚了他们,也解决了他们的温饱问题,不至于为祸一方。 梅舒延眉头一松,道了句“大善”,然后等着梅舒毓的消息送来后,亲自送祝公出城。 这一桩大案,本是云迟路过偶然查知,却在人赃并获爆出时,惊动了天下。 第三十三章(二更) 祝公带着两万兵马,很快就追上了梅舒毓。 二人一同押送着囚车装着叶兰盈在两日后回到了京城。 叶兰盈的势力在那一日都折在了鹭湾城,这一路上,再没有人来救她。 梅舒毓回到京城后,让祝公带着人回了京麓兵马大营,而他则直接带着一队护卫押送着叶兰盈进了京城。 私造兵器的大案早已在这两日传遍了天下,京城自然也听闻了,有人在说那以布匹生意私藏运送弩箭的女子实在胆大包天,有人说梅舒毓实在太嗜杀狠辣,竟然不等将那些伙同女子运送兵器的同伙一并押送到京城定罪便先斩后奏地砍头了,这不合朝廷的规矩律法,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怪罪他云云。 总之,京城言语纷纷。 御史台的一众人等也想着这事儿到底要不要参梅舒毓一本。但梅舒毓离京去鹭湾城之事他们都不知道,十分保密,事情发生后,还是从鹭湾城传出的消息。可想而知,一定是太子殿下吩咐他去的,否则他怎么能私调京麓兵马出京城?但若是殿下吩咐的,那他就是照太子殿下的意思办事儿的,他们还参个什么? 梅舒毓押送着囚车没入刑部和大理寺,直接来到了东宫。 宫门打开,福管家露出一张笑脸,“二公子,您可回来了,老奴见赵小姐这两日实在担心得紧,脸上半丝笑模样都不见,您平安回来就好了。” 梅舒毓顿时一乐,心中暖开了花,他翻身下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福管家道,“福伯,将这个女人扔进东宫的地牢里,命人好好看着,别饿死她就行。” 福管家自然看到了囚车,囚车里的女子倒是长了一张姣好的脸,只不过看起来形容憔悴邋遢,脸色苍白看起来失血过多,但孱弱不失美貌,若是收拾收拾,是个美人坯子,可这样的美人,原来是一条美女蛇,毒的很,竟然胆子撑破天了,敢私运弩箭。 太子殿下为了南楚江山,何等的呕心沥血,总是有人想毁殿下的心血。 这样的小娘子,进了东宫的地牢也活该。 他收了脸上的笑,绷紧脸,对梅舒毓拱手,“二公子放心,交给老奴,老奴保证每日给她一个窝头吃,不让她饿死了。” “行!”梅舒毓摆摆手,问,“赵小姐呢?” “在书房旁的暖阁,老奴让人收拾出来了那里,作为赵小姐办公之处。”福管家道。 梅舒毓点点头,他想赵清溪了,不再多言,大踏步向那处走去。 来到书房,他看到了里面的安书离,扫了一眼,转身进了隔壁的暖阁。 安书离自然知道梅舒毓回来了,带回了叶兰盈那个女人,他听到脚步声抬头向外瞅了一眼,正看到他身影一闪而过,去了旁边,他哑然失笑。 他想了想,站起身,想着梅舒毓去见赵清溪,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对他禀告经过,他先去地牢看看那个叫做叶兰盈的女人。 小忠子是个聪明的,见安书离起身,试探地问,“安宰辅,您是要去地牢?” “嗯!”安书离点点头,“去看看。” 小忠子立即打开了房门。 安书离迈步走出书房,小忠子立即跟在了他身后。自从云迟离开后,他就成了侍候安书离的小太监了。 赵清溪正埋首在书案中,自从云迟提拔她入朝,她几乎每日睡两个时辰,一心都扑在了熟悉朝中事务上,如今总算是入手了,安书离便不客气地扔给了她一大堆事务,将她忙的两眼发黑,似乎自己都快要变成那堆卷宗了。 梅舒毓推门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埋着头提笔在书写的赵清溪,案头堆的卷宗几乎连她的脸都挡住了,只剩下一个脑袋。 他悄悄地关上房门,走到她面前,她竟然都没发现。 于是,梅舒毓也不打扰她,便在她对面坐下,他想看看她什么时候发现他,给他一个惊喜。 可是他等了许久,赵清溪连头都没抬一下,反而把他给等困了。出京折腾这一趟,他一直没休息好,而赵清溪落笔的沙沙声实在是催眠,他先是打了瞌睡,然后不知不觉头一歪,伏在案上睡着了。 所以,当又过了一会儿赵清溪终于累了,抬起头来时,便看到她对面不远处趴着一道身影,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清楚是梅舒毓,她睁大了眼睛。 他是什么时候回京的?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这是睡着了? 她慢慢地撂下笔,站起身,走到梅舒毓旁边,轻喊了他一声,“梅舒毓?” 梅舒毓动了动身子,似乎很困,没醒来。 赵清溪见他显然回京后连衣裳都没换,便这般累的在她这里趴着桌子安静的睡了。她想起昨日传到京中的消息,他在鹭湾城截住了私运弩箭的商队,那女子公然反抗,被他收缴了,然后,据说一怒之下,砍了很多人头。 她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也知道,那等场面是何等震慑人心,他杀伐果断,如今在他面前,收了一切的张扬和锋利,也不过是个累了安静睡着的少年。 她心中暖的软的不行,从一旁取了她披的披风,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身上。 这时候,怎么也舍不得再喊醒他了,便让他睡吧。 安书离来到地牢,叶兰盈已经被福管家关在了地牢里。 福管家见安书离来了,对他拱拱手,“安宰辅,您要审问这女子?” “我瞅一眼。”安书离道。 福管家点头,又陪着安书离进了地牢。 东宫的地牢,大多数时候,其实是形同虚设的,因为云迟背地里很少搞见不得人的事儿,只有事关重大案子的犯人,放在刑部和大理寺不放心,才会搁在地牢里。 所以,地牢里倒是很干净,但也免不了有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阴冷潮湿的霉气。 因叶兰盈是重犯,所以,福管家将她投入进了最里面的牢房里。 安书离缓步一直走到最里面,便看到了倚靠着墙壁,坐在里面的女子,哪怕是这等牢房,福管家为了双重保险,还是给她手腕脚腕锁了重重的手铐脚铐。 听到动静,叶兰盈抬起头,向铁栏外看来,便看到了安书离。 安书离的身上,以前是有一种清风明月般的温润气质,但自从入了朝,做了安宰辅,他身上的气质渐渐地变了,疏朗温和中透着一种威压,是他这个年纪所不相符的,但又奇异的与他以前气息融合了的。 叶兰盈看着安书离,忽然很想很想云让,云让的身上更多的是笔墨书香的气息,可惜,他从来不让她近身,每次都站在两三步远与她说话,但她也能闻到他身上的墨香。 叶兰盈是聪明的,所以,她在看到安书离第一眼,就盯着他问,“安宰辅?” 安书离站在铁栏外,负手而立,打量了叶兰盈半晌,眯起眼睛说,“叶姑娘与南疆王室一脉,看来是有些干系的吧?” 叶兰盈猛地一惊,她没想到安书离对她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陪在安书离身边的福管家和小忠子也惊讶了,二人不约而同地打量叶兰盈。福管家没去过南疆,没见过南疆王室中人,但小忠子去过,见过,他细看了半晌,也发现了,这叶兰盈的眉眼似乎真有几分南疆公主叶香茗的影子。 就在叶兰盈震惊时,安书离转身走了出去,再没问她第二句话。 福管家和小忠子连忙跟了出去,小忠子小声问,“安宰辅,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啊?还没审问那女人呢?” “不需要审了。”安书离沉声道,“她是南疆王室的血脉,应该是无疑的。审问她怕是也不会说的。” “那就动刑。”小忠子恨死想谋反的人了,他与福管家一样,殿下都累成什么样了?有的人就是不想过太平的日子没事想造反,私造兵器就该死。 安书离笑了笑,“动刑倒是简单,但她这样骨头硬的女子,怕是动刑也不会说的。”话落,他道,“她刚刚的反应已经告诉我答案了,倒没必要动刑了,让她多活些天吧!毕竟她的身份是岭南王的养女,事关岭南王府,皇室宗亲犯罪,还是需要殿下定夺。” 第三十四章(一更) 赵清溪如今是六部行走,也就是说,六部的事情,她都能插上一手。职权不是太高,但很多的事情,都要经过她手,然后再上报安书离。 所以,她有心不想打扰梅舒毓,让他好好睡一觉歇一歇,但还是被来见她的官员给吵醒了。 朝廷的官员这几日也看明白了,尽管他们心里一万个不想和赵清溪这个女官打交道,但也不得不凑上前,毕竟这个女官可不是挂着闲散职称的女官,而是一个真正有职权的女官。 太子殿下将她安排的这个职位十分的特别,以至于,不用她去救山,山就得来主动救她。不救不行,不与她打交道也不行。 所以,赵清溪经过最初的受朝臣们的排斥后,已经渐渐地与朝臣们在融合了。 户部的一位官员找上门时,外面响起随侍小万子的声音,“赵大人,户部库部主事求见。” 议事殿被闲置后,东宫的书房这一片本就是重地,如今成了代替议事殿的重地中的重地,赵清溪一个女官,若是带着一大堆丫鬟婢女红粉罗装驻扎显然是不合适的,所以,她只带了自己的贴身婢女红彩侍候笔墨,以及云迟给他配了一个随侍小太监小万子每日看守门口通报跑腿等事。 梅舒毓来的时候,正是赵清溪清净的时候,红彩去了厨房,小万子守在门口,小万子见是梅舒毓,加之梅舒毓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小万子才没提醒。 如今,来了官员,有事求见,小万子自然出声禀告。 他这一出声,梅舒毓便醒了。 他睁开眼睛,皱了皱眉,似有被打扰的不满,紧接着,看到了对面坐着的是赵清溪,恍然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他迷迷瞪瞪地想着怎么就趴在这里睡着了呢?抬手揉揉眉心,身上的披风滑落,他一愣,回头捡起了披风,呆呆地看着赵清溪。 赵清溪看着他傻傻的呆呆的迷迷瞪瞪的样子,有些好笑,对她柔声说,“你回来后,还没见过安宰辅吧?先去见安宰辅,我见个人,然后我们再说话。” 梅舒毓点点头,站起身,将赵清溪的披风放下,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对他问,“你怎么没喊醒我?我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赵清溪柔声说,“见你太累了,没舍得。” 梅舒毓顿时心里喜得盛开了花,赵清溪是鲜少说这样直白的话的,寻常时候,都是他更直白些,如今没想到也听到了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了。他很想转过头去抱赵清溪,但见自己一身灰扑扑的,脏了吧唧的,还是缩回了心思,笑着弯着嘴角合不拢眉眼飞扬地走了出去。 外面,正巧等着户部库部主事,瞅见他,那人连忙拱手。 梅舒毓心情很好地与人打了声招呼,转身去了安书离的书房。 库部主事瞧着梅舒毓,心想着梅将军从头到脚灰头土脸的,竟然还好意思将脸笑成了花给人看。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传言中说的那样在鹭湾城大杀四方威名赫赫肃杀铁血的人啊。 可见,这人真是不可貌相。 他一边想着,一边进了赵清溪书房。 梅舒毓进了安书离书房,便见安书离也正巧见完了一人,他拱了拱手,一屁股坐在了安书离对面,自己动手掂了掂茶壶,小忠子立即夺过来,“二公子,奴才来给您倒茶。” 梅舒毓撤回手,心情很好地说,“小忠子公公,几日不见,想我没啊?” 小忠子面皮抽了抽,“奴才若是说想死您了?您岂不是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梅舒毓哈哈大笑,“还真是。” 小忠子扁扁嘴,暗想着见完了未婚妻这么高兴,显然赵大人给他甜枣吃了。不由暗暗鄙视,他在他一个小太监面前和安宰辅一个没有未婚妻的人面前这么笑得开怀合适吗?这不是遭人恨吗? 哎,他这两日听了那些肃杀威风的传言,本来升起了些敬仰崇拜之情,如今都泡汤了。 毓二公子还是如以前一般的不可爱! 梅舒毓才不管小忠子心里怎么腹诽,他高兴地对安书离问,“可见过叶兰盈那女人了?” 安书离点头,笑着瞥了他一眼,“见过了。” “可审问了?”梅舒毓问。 “没有。”安书离摇头,“她与南疆王室,定然有干系。” 梅舒毓一怔,收了笑意,这他倒没注意,他只在意拿下那小娘们和剿灭她的势力,他不解地看着安书离,怎么没审问就知道了这个? 于是,安书离与他简单说了两句。 梅舒毓恍然,仔细想了想,发现他对叶兰盈的眉眼没仔细看,模糊的也不知道哪里像叶香茗,叶香茗那女人他倒是有点儿印象,但在他有赵清溪后,满心满脑子只能注意她一个女人,谁还记得叶香茗是谁? “他既与南疆王室有血缘干系,怎么会成了岭南王养女?”梅舒毓挑眉。 “这就需要查了。”安书离道,“说说你这一趟的详细经过。” 梅舒毓就是来向他禀告的,所以,如何出京去了兆原县,如何与梅舒延见面了解到没抓住叶兰盈把柄,他如何与梅舒延商议先一步去鹭湾城守株待兔,又是如何截住了她捉贼拿脏,如何她调来人都一并绞杀了以及梅舒延在祝公的配合下,如何处理了内鬼以及肃清了兆原县的那条暗线等等诸事,都详细说了一遍。 说完后,梅舒毓道,“这小娘们的确是厉害。” 安书离听罢,点点头,“这两日,消息该传遍天下了。岭南王府应该收到消息了。” 梅舒延十分气愤,“这岭南王也太不是东西了。从当初先皇到当今圣上,哪点儿对不起他了?他竟然包藏祸心?” 安书离淡淡道,“岭南这么多年,在他的治理下富饶,再加上先皇和皇上太过仁善心慈,以为他安分,便不怎么理,天高皇帝远,胆子一日一日也就养成了。” “这事儿怎么办?”梅舒毓问,“如今这事儿爆出来,岭南王府不能推脱干系吧?可是如今太子表兄又不在京城,该怎么对岭南王府定罪?” “这几日,我一直未曾收到殿下的书信,想必一直在赶路。等殿下到了地方落脚,应该就给我来信了,此事毕竟事关皇室宗亲,听殿下安排。”安书离道。 梅舒毓点点头,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需要太子表兄做主的。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算时间,我去兆原县走一圈都回来了,太子表兄也该到了荒原山了吧?” “嗯,差不多了。”安书离也一直在计算日子,点了点头。 二人估摸的不错,云迟那一日夜交代凤凰卫将拦截叶兰盈的信送走后,便带着安十六、安十七、云暗一路赶路北行。 越往北走,越是寒冷风硬,寒风如刀子一般。 云迟的身子骨一直以来的确是太过劳累了,又这般顶着寒风奔波了几日夜,哪怕是安十六和安十七担心他身体每一日都要劝着他休息一晚,但到底还是他身体损耗太大,再每日寒风吹打下,抵抗力太低,在踏入荒原山地界时,染了风寒。 当时歇了一晚,第二日要准备出发时,云迟一头向地上栽去,幸好安十六正站在他旁边,眼疾手快,一把拖住了他,这才没摔着,但也把安十六吓了个够呛。 隔着厚厚的衣袍,安十六还是感受到了云迟滚烫的身体。 他顿时跺脚,“太子殿下发了高热,来势汹汹。快,把天不绝给殿下准备的药赶紧拿出来。” 安十七本也吓坏了,闻言立即翻兜一阵倒腾。 天不绝一直住在东宫,对云迟的身体十分了解,所以,在云迟离京时,他琢磨着会有什么突发状况,再加上他一直劳累,怕是会病倒,所以,依照风寒啊,发热啊,虚劳过度啊,奔波劳累啊等等,开了好几个药方子,又瓶瓶罐罐地塞给安十七一大堆让他带着,其中有给云迟准备的药丸,也有给花颜保胎的药丸。 安十七翻出一瓶药,先给云迟吃下,然后,又赶紧拿着药方子去抓药。 因云迟病倒,行程自然就耽搁了下来。 第三十五章(二更) 云迟高热了一天一宿,终于退了下去,安十六、安十七、云暗又是惊吓又是恐慌,折腾掉了一层皮,总算让他化险为夷了。 期间即便是有天不绝的药方子,吃了后,高热不退时,三人也不是没请过当地的大夫,但当地的大夫看过之后,都摇摇头,这般来势汹汹的高热,烧的人事不省的,实在太少见,他们治不了。 没办法,三人拿了天不绝的药方子给大夫看,苦寒之地生活的大夫,都是赤脚大夫,根本就看不懂天不绝的药方子,三人无奈,只能打发了大夫,用天不绝给的药方子盯着云迟一日三顿又一夜三顿的吃,总算是把烧给退了下来。 在云迟烧退下来那一刻,三人差点儿抱头痛哭。 这若是太子殿下出师未捷身先死,真在这里出个好好歹歹,他们三人也只有自刎以谢天下了。 云迟醒来时,瞧见三人跟鬼一样,也明白他自己这一日夜有夺凶险,不等三人开口说不能动身,便自动地吩咐再歇一日。 三人看着还算没被烧坏脑子,不再着急的太子殿下,从心底深处松了一口气。 荒原山的山脉十分大,方圆百里都鲜少有人家,一个小城镇都在百里外。 如今太子殿下烧退了,但身体还是弱的很,他们自然不能再轻易动身,否则高烧反复再发作,到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怎么办?他们可不经吓了。 云迟虽然没动身,但却吩咐云灭依照云暗给的路线,先一步去打探消息。 如今距离那一处苏子折的农庄,还有三百里地。 云迟只希望,苏子折还在。 他从踏进荒原山地界后,便在想着,为什么苏子折将据点设在荒原山?不惜辛苦带着花颜来了这里,难道是荒原山藏有兵马?这里实在是南楚版图的最北边了,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幅员辽阔,荒山荒岭,人烟稀薄,很适合养兵。 若是在这里养兵,没有人举报,朝廷根本就得不到半丝消息。 云迟吩咐安十六,“去找一份荒原山的地理图志来。” 安十六眨眨眼睛,“殿下,这地理图志不用去找,您若是要,我能给您画一份。” “嗯?”云迟看着他,“你以前来过荒原山?” “没有,少主和少夫人以前来过,那时她们二人为了给公子采药,回去后,特意画了一幅荒原山地势图,标记住哪里有需要的上等药材,我看过,应该能记个差不多。少主的地势图,可比什么地理图志详细多了。” “好,你现在就画一幅。”云迟点头。 安十六提笔,画了大半个时辰,画了一幅荒原山的地势图。 云迟在一旁看着,果然十分详细,详细到有小山路都标注了出来,有些安十六记不太清的地方,也标了出来 临安花家出人才,安十六不愧是临安花家安字辈最出众的人才,鲜少有人看过这幅地势图后这么久,还能记个十之八九。 云迟依照云暗的描述,伸手指在一处,对云暗问,“可是这里?” 云暗凑到近前,看了又看,荒原山许多地方都差不多,但他记得那一处没有一处怪石山,如今这幅地势图上有,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云迟挑眉。 云暗将他记得的地方和疑惑说了。 安十六也纳闷,“怎么会?你不是说荒原山吗?这幅地势图,虽然有三四年了,但也不至于变化这么大,尤其是一座山,难道三四年的时间就没了?” 他这么一开口,云暗也纳闷奇怪。 云迟若有所思。 安十七在一旁说,“少主不会画错,十六哥向来记性好,云暗也不会弄错。也许,只能说明,那处怪石山还真的没了。” 安十六此时竖起眉头,“这处怪石山,也许少主来时有,后来被人夷平了。”说着,他用手将那一处一捂,对云暗问,“你再看,没了这座怪石山,可是你说的地方?” 云暗点点头,“应该是。” 安十六撤回手,琢磨着说,“少主当年特意说了怪石山,这一处,我记得最是清楚,她说怪石山上怪石嶙峋,山势陡峭。”说到这里,他猛地顿住,“我懂了。” “懂了什么?”云迟问。 安十六立即说,“少主当时说,怪石山产铁。” 云迟了然。 众人也恍然大悟。 这一刻,也都明白了为何苏子折将地盘设在了这里,有朝廷没发现的铁矿,那么就可以私造兵器,设兵器场,有了兵器,再有银钱,就可以暗中招兵买马。 安十六又道,“少主当时说,怪石山由怪石堆积而成,山底下才是埋着铁矿,若是朝廷开采铁矿,也是造价极高。南楚太平盛世,一日不与西南境地诸小国开战,一日便不需要大量的兵器,不开采也罢,否则,指不定要累倒多少人。” 这是花颜的原话。 花家虽然一直不干涉皇权朝政,但事关民生百姓,天下大事,还是知道的,没做到盲眼瞎。只不过,到底是大隐隐于市太久太久了。谁谋反乱政,谁包藏祸心要把南楚皇室推下台,这等事情,朝代更替,他们不管,自然也不理会。 哪怕,花颜发现了铁矿,感慨两声,当时也就略过去了。 “这一大片地方,哪里适合藏兵?”安十七在一旁开口。 “哪里都适合。地方太大了,山势都差不多。”安十六道,“有水源的地方也不少。”说完,他看着云迟,“殿下,若是这里有藏兵,我们只几个人,再加上您的凤凰卫,怕是也带不走少主。一旦苏子折调动兵马围追堵截,我们十分被动。” “嗯,距离这里最近的朝廷养兵便是北安城的兵马了。”云迟目光中多了沉思,“要想救花颜,得先查出苏子折的兵马在哪里?想法子收缴除去。” “这就不是一两日能做到的了。”安十七看着云迟。 云迟沉默下来。 他当然想尽快见到花颜,他想她都快想疯了,但是若苏子折真有兵马在这里,他一定要准备万全,不能在救花颜时带着她陷入被动。 云迟沉默许久,对云暗吩咐,“你的隐藏功夫好,去查苏子折隐藏的兵马下落。”话落,他伸手在地势图上指了几处,“着重查这几处。” 云暗应是,但没立即离开,而是试探地问,“殿下,属下离开的话,没几日回不来。” 云迟点头,“本宫这几日不离开这里,等你回来。” 云暗颔首,再不犹豫,立即去了。 云迟转向安十六,“十六,你去一趟北安城,见苏轻枫,命他带兵将北安城的所有兵马,集结到寒洲关。” 安十六立即说,“殿下,您派走了云灭、云暗,如今又派走我,不会再将十七也派走吧?公子吩咐我二人跟着您的。” 云迟摇头,“十七跟着我,不会再派出去,派你去,是因为你对北安城熟悉,苏轻枫也识得你。” 安十六松了一口气,“行,我这就去。” 转眼,房中只剩下了安十七,安十七想着如今殿下身边三人走了俩,近日他得更多几分小心了。 安十七盯着云迟,在云暗、安十六离开一日后,没发现云迟再发烧,才彻底将心放进了肚子里,天不绝开的滋补的方子,在云迟退烧后,便一日三顿地给他吃着,两日后,将他苍白的容色养回了几分气色。 云迟虽然着急,但一场高热似乎让他整个人彻底冷静了下来,每日等待消息的同时,便研究那份地势图,将荒原山依照着安十六画出的这幅地势图指定了好几个计划,都是针对苏子折一旦有屯兵在此的情况下,该怎么收复这些兵马的。 同时,怎么救出花颜,他更是想了又想。 如今满打满算,从他见到云暗之日起,到现在,已过了七八日,这七八日里,还再加上云暗从荒原山进京的时间,十几日,不知她可还好? 他攥了攥手,对安十七问,“荒原山的梅花可是已经凋谢了?” 安十七摇头,“还早,荒原山寒冷,梅花的花期长,最少还要半个月,是殿下来早了。” 第三十六章(一更) 虽然到了春季,从江南到江北,已飘了春雨,但不包括寒冷的北荒之地。 荒原山位于南楚最北端,只有夏季时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其余季节,刮风下雨飘雪,最长的季节是冬季,长达五六个月。 荒原山除了寒冷的松柏白杨树外,最多的便是白桦林和梅树。 三月,就连京城都到了春风拂面的季节,但荒原山各处还积满了雪,梅花虽已开过了最盛时,但如今依旧在开着。 只是在山里面,积雪多的地方,小城镇里自是看不见的。 花颜同样在心里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她捧进屋子里的那支梅花,养了七八日,就落了,又命玉玲出去折了一支养在屋子里,每日里,屋子里都飘着梅香。 苏子折一直等着京中传来云迟公然天下休妻的消息,他就不信了,云迟能为了花颜连老子也不顾了。可是等了多日,也没等到消息,甚至连云幻的娘都没传来消息。 他再过了七八日后,等的十分烦躁,便来找花颜的麻烦。 花颜自从云暗回京后,不踏实飘荡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实处,她想,云迟知她懂她,定能明白她的意思的。 她活了两辈子,从来就知道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 她可以委屈自己得不到,但不能委屈自己不努力去得到。 她安然若素地每日安心养胎,闲的无聊,便让苏子斩给他淘弄画本子。 苏子斩没意见,便让人给她弄了一堆画本子。 上一世,才子佳人的画本子花静看时,怀玉只摇头温和地笑笑,而这一世,以前花颜抽空看时,被苏子斩撞见过,嗤之以鼻地嘲笑她,如今,他默不作声地陪着她看上几页,似乎也能从中品出几分趣味。 花颜也发现了,他似乎十分珍惜这段时光。 无论是怀玉,还是苏子斩,都是聪明的,二者合一后,更是聪颖剔透。 花颜隐隐地觉得,苏子斩大约是知道的,无论是对云迟秉性的了解,还是对于她的了解,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儿,他那么聪明,不会猜不到。 只不过,他不说而已。 白日里,花颜懒懒散散地看着画本子养着胎,夜深人静她睡不着,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才会想,云迟何时来,他定然不会全无准备地来,而苏子斩在见到云迟后会如何做,苏子折又会如何做。 她反复地想着,想了好几个可能,但不到那一日,还是猜不透。 四个多月的肚子,已渐渐地显怀,只不过,因她身体不好,折腾的有些过,所以,她过于清瘦,穿了宽大的衣服,也不太显眼。 苏子折虽没要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但却隔三岔五都会来气上她一气,似乎想把她气死算了,她从最开始的与他针锋相对,横眉怒目,话语锋利不饶人,到如今,渐渐的心态平和了,任凭他说什么,她都当听不见。 他冷嘲热讽也好,心毒嘴毒也罢,总之,她都听不见。 苏子斩的涵养却到底不如上一辈子好,有两次,险些不管不顾与苏子折动起手来,还是花颜拦住了。 如今的苏子斩虽将伤势养好了几分,但到底他伤势有些重,那些日子又因为她不眠不休将身子骨折腾的有些狠了,所以,伤势十分难养。 但到底,难养也是在慢慢好转。 苏子斩只要不面对苏子斩时,心态似乎受花颜感染,也十分平和。 自从那日云暗送信回京后,他似乎又将花颜管了起来,花颜每日看画本子、下棋、在院内散步都被他安排了时辰,一日三餐,也是盯着她吃了多少。 除了这种常规管制外,其余时候,他对花颜倒是极为纵容的。 不过花颜也不怎么娇气了,至少,不总是孕吐了,随着她渐渐吃下东西不吐,显而易见的气色也好了。 二人相处,虽没有回归到前世,也没回归到以前不知苏子斩身份时,但又是另一种平和。言谈话语中提起以前,倒也坦然。 不过苏子斩和花颜越是这样,苏子折气怒中的暴躁和焦躁在二人对比下越是显而易见。 就如这一日,苏子折失去了耐心,又找来了这一处院落。 见苏子斩与花颜在围炉下棋,玉玲在重新给花颜的花瓶换新的梅花,他一脸煞气地进了屋,死死盯住二人。 二人仿佛无所觉,依旧下着棋,谁也没看他。 苏子折忽然拔剑,对着苏子斩的后背心刺去。 苏子斩腰间的软剑瞬间出鞘,挡住了后背心的一剑,他转眸,沉着脸看着苏子折,“你又发什么疯?” 苏子折阴狠地盯着苏子斩,“你告诉我,你怎么帮了云迟?” 花颜闻言“啪”地扔了手中的棋子,砸在了棋盘上,怒道,“苏子折,你还要不要点儿脸?别以为我们一再容忍你,你就隔三岔五过来嚣张找事儿。你他妈的看着人好欺负是吗?看着我们心软是吗?你真要屠城,你就去啊!我还就从今日起,不在乎天下百姓了呢。我他妈的不要仁善之心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苏子折猛地转头盯死了花颜,阴狠地说,“怎么?我说错了?若不是他身上有解万蛊之毒的血药,怎么能如今京中还没消息露出来?还依旧让云迟有恃无恐?” 花颜冷笑,“我看你每日都比前一日要疯上许多。他每日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是怀疑自己的本事看不住他?至今没消息,我高兴着呢,怎么着吧?谁他妈的乐意被人休弃?” 花颜在市井中学的骂人的话有多久没用了?还记得曾经有一个杀猪的看她与夏缘两个小姑娘好欺负,讹上她了,那老泼妇指着她们鼻子骂,要钱不要,要让她们两个小姑娘给他丈夫做妾,以人抵债,因为那老泼妇生不出孩子,又没人乐意给那丑屠夫做妾,她便想了讹诈外地的小姑娘的主意,这多稀奇? 夏缘气的都哭了,从没见过那样的人,她当时若是拉着夏缘一走了之,也不是不能,但终究咽不下那口气,于是,她现学现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终什么难听的话也都砸给那老泼妇,直将她骂的先动了手,然后好好地收拾了她一顿。 然后,她又使了银子给府衙的县老爷,将那老泼妇夫妇给关了一年。 这才解了夏缘的气。 夏缘当初羞愤的不想认识她,但又十分解气地觉得这么治那泼妇似乎正对症。 如今,她看着苏子折,恨不得学了那泼妇,骂死他算。 花颜如今虽然还没说太脏的话,但语气却十分有泼妇的模样了,这让苏子折似乎对她重新长了见识。他不怒反笑,“他不休你,你正高兴?做梦!” 花颜气不顺,“拿开你的剑,滚远点儿。爱杀谁杀谁,别再我这面前碍眼。” “爱杀谁杀谁?”苏子折眯起眼睛,猛地将剑转眼架在了玉玲的脖子上,“我杀了她,你也没意见?”话落,他阴狠地笑,“你可别忘了,数日前,你已经背了一条人命了,玉漱半夜里没来找你?” 花颜一瞬间沉默了,脸色十分难看。 玉漱的死,她多少有些难辞其咎,如今玉玲,虽是他的人,但到底在他眼里人命如草芥,多有本事,他怕是也说杀就杀。不管是不是他自己的人。 这个人,他是从白骨山里爬出来的魔鬼,心里何等的扭曲。 玉玲则一动不动地跪坐着,面色平静,似乎苏子折杀了她,她也没有意见。 苏子斩忽然暴怒,伸手弹开了苏子折的剑,脸色森寒地说,“苏子折,玉家的人在你手里,就是这般对待的吗?你还有没有人性?” 苏子折哈哈大笑,嘲讽地看着苏子斩,“怎么?你开始心疼玉家人了?那有本事,你争天下啊!玉家人是因为你不争才投靠我,只要你争,玉家人就是你的。” 苏子斩也沉默下来。 屋中静静,只能听到火炉里劈里啪啦燃烧的炭火声,以及外面偶尔的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苏子折又要嘲笑苏子斩窝囊废时,苏子斩淡淡地开口,“哪怕是玉家人都死了,不该是我的江山,我也不争,你乐意杀就杀吧。” 第三十七章(二更) 苏子斩不会争江山,他的心思始终在恢复记忆后,哪怕有对感情的挣扎走不出放不下又拾不起心怀愧疚想要弥补却补不上,但却从没想过,要争这江山。 这江山天下,是云迟的,他了解云迟,比谁都知道,他适合坐储君,更适合坐这南楚江山的帝王宝座。 更何况,后梁早已经淹没在了历史里,早已成为历史,四百年已过,除了想复国的人,除了乱臣贼子包藏祸心的人,还有几个百姓记得后梁? 哪怕,后梁历史让人拜读唏嘘,但也不过是文人学子偶尔感慨那么一句半句。 百姓们早已根深蒂固地只知道自己是生活在南楚的江山下。 不管南楚藏了多少污垢,至少百姓们如今还算安稳。 以云迟的能力,早晚有一日,会开创南楚新一个盛世,让天下太平,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南楚四海升平。 可是多少人看不透! 尤其是玉家人看不透,以及,愿意追随他的那些人,都看不透。 他们只寄希望于苏子折或者他,颠覆南楚天下,复国后梁。 苏子斩说完一句话,不再看苏子折和玉玲,对花颜道,“你在屋中也闷了一日了,出去透透气,我陪你走走。” 花颜没意见,站起身,也懒得看苏子折,跟着苏子斩出了房门。 苏子折阴沉着脸看着二人走出屋,他收了剑,看着玉玲,“你一直跟在他们二人身边,当真没发现他们二人往外递送消息?或者,苏子斩有送血的解药进京给云迟?” 玉玲依旧跪在地上,摇头,木声说,“属下不曾发现。” 苏子折眯起眼睛,蹲下身,盯紧她,“苏子斩可有与你说过什么?我能相信你?” 玉玲依旧木着脸,“玉家人为着的永远是后梁江山,二公子没有争天下之心,只要大公子有,一日争天下之心不消,玉家人就会效忠大公子一日,绝无二心。主子若是不相信,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苏子折直起身,面无表情地说,“你起来吧!” 玉玲站起身。 苏子折看了一眼散乱的棋盘,冷笑一声,“一个比一个平和的棋风,能做什么?说什么没有仁善之心,鬼才相信。”话落,他转身走了出去。 院外,苏子斩陪着花颜在散步。 花颜在这院中转腻了,对苏子斩道,“外面有一片梅林,能去看看?” 苏子斩点头,“自然能。” 他吩咐人打开院门,陪着花颜向外走去。 苏子折随后跟了出来,见二人出院门,倒也没阻止,而是阴狠地说,“如今京中没消息传来,想必云迟正在焦头烂额的想法子。” 花颜当没听见。 苏子斩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天下要解蛊王之毒的法子,不止我的血,你别忘了花灼。云迟没办法,不见得花灼没办法。”顿了顿,他又道,“另外,云迟也不是没有本事,你切莫小看他。” 苏子折脚步一顿,面色铁青,“苏子斩,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向着云迟?” “我只是就事论事。”苏子斩面色平静,“所以,你别把什么都赖到我身上。” 苏子折冷厉一笑,“不是你出的手就好,若是让我知道你出了手,我就先杀了她。别以为我真不会对她下手。一尸两命,我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苏子斩眸子也渐渐染成黑色,“那你就先杀了我。” “你若是与我作对,早晚有一日,我会杀了你。”苏子折转身走了。 花颜看着苏子折走远,心情被他这一趟破坏的极其不好,她手里握着手炉恼怒道,“这若是搁在以前,我还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时,我一剑就能杀了他,让他再嚣张。” 苏子斩转过头,见她气的不行,他面色渐渐回温,“与他生什么气?他恨不得你气出个好歹来。”话落,蹙眉,“那一日,你能用枕头砸他,可还记得当时是怎么来了力气吗?” 提起这个,花颜就泄气,摊开自己的手,郁闷地说,“那一日大约是气坏了吧!一股冲劲,不知道怎么就将枕头扔出去了,那枕头其实也没多少分量。” “虽是这么说,可是你如今还是连个枕头都扔不动,可见那点儿重量也不小。”苏子斩温声道,“别急,也许你体内的武功早晚有一日会恢复的,有这个征兆,也是不错。” 花颜攥了攥手指,还是绵软无力,她惆怅地点了点头,对苏子斩低声说,“其实,我是有点儿后悔了的。” “嗯?后悔什么?” “后悔在北安城那般不要命地救百姓维护云迟仁爱百姓的名声,将自己折腾到这步田地,受人拿捏钳制,半丝反抗不得。” 苏子斩停住脚步,知道花颜心中有多憋屈,这些日子,憋屈到都对自己所做的事情质疑后悔的地步。他看着她的眼睛,问,“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来,你如今再仔细地想想,可还会那样做?” 花颜认真地想了想,最终又对自己无奈,“谁也想不到将来事儿,那会儿哪里知道我会落到这步田地,若是重来一次,还是会做的吧。” “这就是了,哪怕后悔,也要做。这才是你。”苏子斩看着她,摘掉她头上一片梅花瓣,“别气了,气大伤身,对孩子不好。” 花颜点点头,将手放在小腹上,这个孩子刚怀上,就伴随着她折腾,但愿,他的所有苦都在她怀着他的时候受了,待生下来后,他一生都平安顺遂。 她不知道她能不能陪着他长大,她只知道,哪怕不要她的命,也要保他平安出生。 她抬眼看着苏子斩,见他眉眼温和,目光落在她身上小腹上,阳光打了一圈的光晕,将他的目光都照暖了。 依照他的性情,对苏子折一再克制,他不是怕苏子折,而是顾忌她和她腹中的胎儿,才维持当下这种持平。 只要云迟找来,这种持平就会被打破。 花颜想到云迟,心情好了些,伸手折了一株梅花,对苏子斩微笑,“临安有千万种花,但唯独没有梅花可赏。这东西骄傲的很,没雪不开。临安即便冬天也不下雪。” 苏子斩微笑,瞧着她,声音温和,“那就每日多赏些时辰,这梅花再有半个月,也该落了。” 花颜点头,半个月,云迟也该到了吧! 她正想着,苏子折去而复返,对二人冷寒着脸说,“你们收拾一下,现在就出发。” 花颜一怔,“这里待的好好的,你又要瞎折腾什么?” 苏子折冷笑,“谁知道京城云迟在弄什么幺蛾子,万一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下落怎么办?别废话,赶紧走。”说完,他死死地盯着苏子斩,“你别耍什么花样,不走不行。” 苏子斩看向花颜。 “你看她做什么?”苏子折狠厉地说,“她说不走,也得走,我说了算。” 花颜瞪了苏子折一眼,轻飘飘地说,“走啊,谁说不走的?那就走呗,反正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日子,我也住的腻歪了。”话落,她将手中的梅花扔掉,对苏子斩说,“把我没看完的那些画本子都给我带上,我给小孩子做的那两件衣裳,也不准扔了,我制作的梅花膏,用来擦脸的,也别丢下,好不容易弄的呢,还有,我房里的那个枕头,我枕习惯了,也拿着……” 苏子斩听着她絮絮叨叨,失笑,“行,都给你带上。” 苏子折脸色很是难看,但也没说什么,冷声道,“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再多了没有,赶紧的。”说完,他转身去了。 花颜暗想着苏子折不是得了什么消息,还是因为京中没消息传来,他才心里没底,谨慎地觉得这里不能久待了。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云迟即便赶在梅花落时来了,要找她,怕也是难的。 第三十八章(一更) 花颜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想挪地方,但也知道,她说了没用,显然苏子折打定了主意,不走不行。 她回到房间里,看着玉玲收拾东西,便自己立在窗前,想着办法,怎样才能给云迟留下痕迹。 她自从被苏子折劫出来,一应所用都是苏子折让人安排的,实在没有什么事物能留消息。 她想了好半晌,也没能想出个不被苏子折发现,悄无声息沿途留痕迹的法子。只能作罢,暗想着只能边走边想了。 一个时辰后,苏子折安排的马车停在了院门口。 苏子折见人将花颜的东西装了足足两车,冷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只对苏子斩道,“你与我骑马,玉玲陪着她坐车。” 他此言一出,花颜就明白,苏子斩这是怕苏子斩暗中给云迟留信,要亲自看着苏子斩,他不相信苏子斩,哪怕他已苏醒了记忆,而玉玲则是看着她别暗中搞小动作。 她故意将苏子斩与花颜分开,分别盯着他们。 花颜瞧了玉玲一眼。 玉玲木着一张脸站在马车旁挑着帘子,“夫人请。” 花颜便知道,这个玉玲是买不通的,她也不再做他想,上了马车。 马车内,为了照顾她的身体,铺了厚厚的锦绣被褥,放了好几个暖炉,暖意融融的,车厢遮了厚厚的帘幕,半丝透不进风。 花颜上了马车后,玉玲便跟着上了车,车厢内宽敞,花颜歪躺在被褥上。 玉玲规矩地坐在一个角落里,不占用多少地方。 马车很快就走了起来,花颜问玉玲,“知道要去哪里吗?” 玉玲摇头,“主子自有安排。” 花颜浅笑,“我一直不太明白,玉家人怎么就对后梁这么忠心,若说四百年前,玉家人是以身祭后梁和怀玉帝,如今已物非人非,又为着什么?” 玉玲木然地说,“为着信仰。” 花颜好笑,“后梁能给玉家什么信仰?” 玉玲看着她,“夫人自然不会明白,因为夫人不是玉家人。” 花颜点头,“也是。” 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规矩和信仰,花家的规矩是避世,子孙立世之道,而玉家,扶持的是后梁帝星,一代又一代,代代相传,也就成了玉家人的信仰。 花颜有些累了,便扯了被子包裹住自己,躺好了舒服的位置睡了。 玉玲看着前一刻还在与她说话,转眼便睡着的花颜,心中有些复杂。若是寻常女子,遇到她这种境况,这么长时间,怕是早就折腾的没命了,最起码,肚子里的孩子早就保不住了,偏偏她内心强大,尤其是近来,心太愈发平和,与二公子相处,也平和至极。 似乎两个人之间从不曾有前世今生那些纠葛。 偶尔还能从二公子的脸上看到些怅惘的神情,可是却从她面前,再没看到。 玉玲想,她一定很爱当今的太子殿下吧? 花颜其实没睡着,她怎么能真正地睡着?但她若是想骗过一个人,还是容易的,她能感知到玉玲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能感知到车厢外,长长的队伍行路,她闭上眼睛后,感官愈发地感知清晰,她想通过感知来知道是往哪个方向去,又想着荒原山很多地方都是一样的,就连路面的不平,也有规律地出现。 感知片刻,她便觉得累的慌,想着今日连午觉都没睡上,便收起了心思,索性不再去感知,索性苏子斩本就再外面骑马,到时候想知道到了哪里,问他好了。 只不过,没办法给云迟沿途留消息,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马车行了一日路,深夜时,在一处停了下来。 苏子折的声音响起,“就是这里了。” 苏子斩看了一眼前方,在深夜里,脸色沉冷,他盯着苏子折问,“你在这里养了多少兵马?” 苏子折得意地看着他,“你猜猜。” 苏子斩望着前方接连成片的群山山体,山势险峻,半山腰处的别院环绕而建,覆盖了一处半山体,而在面前这一处山体的后方,是接连成片的房舍,似兵营一般有序地排列。 这样连成几个山头的联营,少说也有三十万兵马。 苏子折见他沉默不说话,冷笑,“苏子斩,如今我要杀了你,轻而易举,你还拿什么跟我抗衡?” 苏子斩看着他,也冷笑,“就算你能杀了我,又能如何呢?” 苏子折阴狠地说,“我杀了你,那些投靠你的人,便没了别的选择,只能投靠我。” 苏子斩摇头,“你杀了我,我的人也不会投靠你,他们不喜你太心狠心黑。”话落,又补充,“更何况,你杀不了我。哪怕,你有这三十万兵马。” “我怎么就杀不了你了?早先我杀不了你,如今我有这三十万兵马,还杀不了你?笑话!”苏子折说着,语气似乎带了杀气。 苏子斩冷声道,“你若是能杀了我,早就杀了,你钳制着我的同时,其实我也在钳制着你。你哪怕能杀了我,投靠你的那些人,也不准许你如此,尤其是玉家的人。玉家是一把双刃剑。答应投靠你,但决计不准许你杀了我,哪怕我不复国,他们也不准许你动我,我可以有不争之心不复国,但也想我活着,你需要仰仗玉家,自然受我钳制。” 苏子折被他点破,脸色一下子森森,“是玉玲告诉你的?” 苏子斩面无表情,“不用谁告诉,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玉家人。” 苏子折恼怒,嘲讽地道,“是啊,你自然了解,你是谁啊,你是怀玉帝,哪怕是末代的亡国之君,也受人推崇感叹可惜,但你了解透了天下人又管什么?你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不了解,有什么可得意的?” 他最知道往哪里捅才能捅到苏子斩的痛处,如今被苏子斩点破,震怒地往他心窝子里捅。 哪怕是亲兄弟,他也没有不恨苏子斩的,他恨不得杀了他,但为何这些年他在暗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直不杀他,那是因为,玉家的确是一大部分原因,其中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他娘,没错,他娘早就知道自己还有另一个儿子。 他一直以为那个女人是个傻的,连自己生了几个孩子都不知道,原来,她知道。 很小的时候,他什么也不懂时,不明白为什么见不得光的那个人是他,所以,他偶尔忍不住时,便代替苏子斩出现在她面前,虽然,一年只有那么几次,但她竟然能认得出来。 后来,武威侯察觉了,为了刺激苏子斩是其一,为了杀人灭口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他那时候,本以为自己不在意她死活的,因为,他以为,他每年都出现在她面前两三次,她都将他当作苏子斩,眼里心里根本就没有他,也不知道有他这个儿子。她这么蠢笨,死有余辜,尤其是被他爹害死,真是天大的笑话。 但当她大限前一晚,他出现在她房中,还是没忍住想看她最后一眼时,她不知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还是如何,抱着他低声哭,说她一直就知道,她以前觉得是武威侯惩罚她,因为她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才将他好好的儿子送走了一个,但后来,她才渐渐地懂了,他是别有图谋。但是,她无能为力阻止。 她说她对不起他,又说,他与她没有母子情分,上天没给他们母子情分,又说他每一次代替子斩来出现在她面前,她都是知道的,但是不敢相认,怕武威侯知道,对他不利,只能装作不知道。 她一直知道他活着就好,每年能见他两面,知道他好模好样的就好。 最后,她说,他们虽然没有母子情分,但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总归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她若是死了,只求他们兄弟相认那一日,两人都好好的。 那一日从她房中出来,他才知道了什么叫做后悔二字,可是死蛊的毒已四十八天,无力回天了。 他想着,果然是没有母子情分,他心中更恨,也更后悔,觉得不见这一面兴许什么都不知道更好。 后来,转日云迟从川河口回京,她想着要去见一面,却死在了东宫,这也是武威侯算计好的,要让苏子斩与云迟彻底反目,只不过不成想,苏子斩虽然恨的不行,还是觉得不是云迟害了她。 想到此,他脸色更加难看地看着苏子斩,狠厉道,“你老实点儿,否则我不要玉家,也要杀了你。” 第三十九章(二更) 花颜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坐起身,挑开车帘,望向面前黑压压连成片的山势。 这一处地方,的确是兵之险地,在这里设兵马连营,的确是一处藏兵的好地方。 群山的山头,有点点灯火,显然是信号塔。 她眯了一下眼睛,想着三四年前她与夏缘来采药时,还没有这么一大片兵马连营,苏子折是最近二年设立的吧?r 三十万兵马,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那他早先是在哪里招兵买马的?然后,又从哪里将兵马迁移到了这里? “你在看什么?”苏子折猛地转向花颜。 花颜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说,“还能看什么,在看你这兵马连营,若是遇到了风向变化,一把火就能给你烧光了,你信不信?” 苏子折面色一寒,“山中无草木,拿什么烧?” 花颜“哦?”了一声,“这乌漆嘛黑的,我看不太清楚,原来这一山连一山的,连草木都没有?都被你砍净了?” 苏子折冷哼一声,“自然,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蠢,等着你来烧。” 花颜笑了笑,“你确实挺聪明的。”可惜,聪明的黑心。 苏子折得了花颜一句夸,面色忽然好看了些,“下车吧!到了。”话落,他喊过一人问,“院子都收拾出来了吗?” “回主子,您的院落一直命人打扫着,二公子的院落也收拾出来了。”管家连忙回话,又看向花颜,“这位……夫人的院落,不曾……” “她与我一起。”苏子斩沉声截住他的话。 管家看了苏子折一眼,见他没意见,连忙带路,“请二公子和夫人跟老奴来。” 苏子斩下了马,花颜下了车,抱着暖炉,随着管家模样的人进了大门,穿过外跨院,来到最里面的一处院落。 还是如早先一般,两个相邻的房间,花颜一间,苏子斩一间。 花颜睡了一路,虽然马车颠簸,但她依旧睡着了,如今虽是深夜,但也不困,她进了房间后,简单梳洗了一番,对玉漱说,“去弄些饭菜来,我饿了。”话落,又吩咐,“去问问苏子斩,问他饿不饿,也让他过来吃点儿。” 玉漱点点头,转身去了。 苏子斩梳洗之后,过来找花颜,见她坐在桌子上,精神不错,对她问,“不困?” “不困。”花颜摇头。 苏子斩叹了口气,“也许是我错了,我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带了你我来了他养兵的兵营。若是早先,我强硬地带着你离开,也不见得没有机会。如今,却是真正被他困住了。” “自责什么?”花颜对他笑了笑,“我还不了解你?若你但分有把握早先能带着我安全离开,一定会做的,你身上伤势太重需要养,又因为我如今四个多月的身孕顾忌,再加之他威胁屠城,你杀不了他,也没把握带我走,怎么能怪你?” 苏子斩抿唇,“这里距离京城太远,要得消息不易,尤其是我们如今离开了那一处。” 花颜点头,也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为今能做的,似乎只能等着云迟来救了,她与苏子斩要做的,就是在云迟来救时,怎么想法子脱身。 苏子斩倒了两盏茶,推到花颜面前一盏,自己放在面前一盏,道,“来的路上,我没寻到机会留痕迹,苏子折盯得紧,我当时急于找到你,带的人也有限。若是当时不太急,准备一番再找你的话……” “那时就晚了,那日你没赶到的话,我就被苏子折杀了。”花颜截住他的话。 苏子斩话语顿住,想到那日的惊险,没了话,他当时只想尽快找到她,不可能不急。 花颜看着他的模样,倒是笑了,“行了,在哪里养胎都一样,车到山前必有路。” 苏子斩见她似比他看得开,也难得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玉玲很快就带着人端来饭菜,用过之后,花颜也犯了困,打起了哈欠,苏子斩站起身,让她歇着,出了房门。 苏子斩回了房,青魂悄无声息跟了进去,压低声音说,“公子,属下刚听大公子的人传回消息,太子殿下破格提拔了赵府小姐入朝后,气怒攻心外加劳累病倒了。” “嗯?”苏子斩转过身,“破格提拔赵府小姐入朝?赵清溪?女子为官?” “正是,据说朝中十分缺人,无人可用,太子殿下不顾赵清溪是女子,摆平了御史台和朝臣,封了赵府小姐为六部行走。”青魂道,“闫军师说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本事?竟然放在朝中,看来太子殿下是要休妻了,也许为了给赵清溪抬高嫁入东宫的身份而提前做的准备,毕竟赵宰辅死了,如今赵清溪是配不上太子妃的身份的。” 苏子斩皱眉,断然道,“不可能。” 青魂看了苏子斩一眼,犹豫地说,“公子,闫军师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吧?太子殿下面对两难选择,气怒攻心而病倒,也……” 苏子斩打住他的话,“你是忘了前段时间天下传的沸沸扬扬的梅舒毓与赵清溪之事了。闫军师不了解云迟,他既早先不选赵清溪,如今是断然不会选的。让赵清溪入朝,只是事实就是朝中缺人用,而赵清溪有大才而已。”话落,他问,“苏子折怎么说?既然这个消息来了,可有皇上和云幻母亲的消息?” 青魂立即道,“大公子吩咐人再探消息,务必要知道云幻母亲的消息,大公子似乎觉得不对劲,怀疑太子殿下是针对他有什么安排了。” “他倒是真不笨。”苏子斩嗤笑了一声,看向窗外,夜色浓郁,风声呼呼,他声音低不可闻,“前两日,我说的事情,他们安排下去了吗?” 青魂心神一醒,也低不可闻地回话,“公子,他们已经安排下去了,但是说这件事情十分棘手,怕是要拖延上些许时日,还请公子耐心。” 苏子斩点头,“安排下去就好,我如今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话落,他声音攸地转冷,“我如今奈何不了苏子折,但却能……”他说着,话语顿住,对青魂摆摆手,“下去吧!” 青魂应是,退下去前,对苏子斩劝道,“公子赶了一日路了,也早些歇息。” 苏子斩颔首,房门关上,他却没立即上床,而是站在床前,看着窗外。 隔壁房间的声音压的极低,但花颜还是听了个大概,她躺在床上,想着苏子斩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暗中安排了什么呢?用什么来对付苏子折? 第二日一大早,花颜就被练兵的声音吵醒。 她起床后,在玉玲的帮助下,梳洗穿戴妥当,走出房门,外面天气晴好,练兵的声音从山上传来,比在屋子里听的更加清晰。 花颜站在门口,院落挡住,看不到外面,她对玉玲问,“苏子折可说了不能出这个院子?” 玉玲摇头,“主子昨日没说。” “没说就好。”花颜抬步往外走,“出去瞧瞧,这士兵训练,斗志昂扬的,听着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玉玲木声说,“夫人还没用早膳呢?” “回来再用,时间不是还早着吗?”花颜回头瞅了她一眼。 玉玲不再说话,抬步跟上她。 苏子斩听到动静,从隔壁房间出来,见二人向外走去,他喊了一声,“花颜。” 花颜转回头,“走,去看看苏子折的兵马。” 苏子斩没意见,见花颜衣衫穿的并不单薄,想来自己也十分注意。 三人出了这间院落,外面便被人截住了,那人是守卫这处院落的头目,恭敬地见礼,“二公子,您要带着夫人去哪里?” “你去告诉苏子折一声,外面练兵十分热闹,我们出去看看。”苏子斩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拦路的人,“他若是不放心,你让他跟着。” “二公子稍等。”那人不但自作主张放人,对一旁使了个颜色,有一人立即快步去请示了。 花颜想着,早先,苏子斩没见到她时,苏子折是连院子都不让她出的,赏个梅花都不行。后来苏子斩来了,他倒是让她赏那片梅林了。如今呢?可让他们瞧瞧他养的兵马? 不多时,那人回来,拱手禀告,“大公子说陪着二公子和夫人一起去。二公子请。” 第四十章 花颜发现,苏子折对于苏子斩在一定的范围内是十分有宽限的,这宽限也连带着她受益,至少,让她不至于像是坐牢一般地只被关在屋子里。 大约,苏子折是觉得,苏子斩带不走她,所以,十分放心。 也许,又觉得,他总归是后梁怀玉帝,恢复了记忆的他可以维护她,心里怕是恨着云迟,若不是云迟,他们大可在一起。所以,他即便早先有所怀疑是否苏子折将血的解药给了云迟,但也只是怀疑而已,心里还是觉得不可能的。 再加上又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并没有发现什么。 如今让他们瞧瞧他的兵马,不知是什么用意,大体也不是什么好用意,也许是炫耀,也许是让他们认清楚,他有能力夺了云迟的江山,早晚有一日,让他们也俯首称臣? 不管是什么,花颜还是很满意的,总比将她关起来不见天日的好。 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来到大门口,苏子折已等在那里,他看了苏子斩和花颜一眼,冷声说,“你们睡的倒挺好。” 花颜对于他日常冷嘲热讽已有了免疫力,当没听见。 苏子斩瞥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苏子折冷哼一声,抬步迈出了大门,沿着门口的路,向山上走去。 花颜这才注意到了这一片群山环绕的位置,她四周打量了一眼,暗叹苏子折真会选地方,这地方,进可攻,退可守,有三十万兵马坐镇,要想收复,怕是没那么容易。 而且这里地处严寒地带,苏子折的士兵早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候,而朝廷的兵马,除北安城的兵马也许尚可一用北伐外,其余的兵马,怕是踏入荒原山还没打仗就会水土不服而倒下一大片。 另外,这一片群山,已被苏子折建设的成熟,有哨岗,有瞭望台,有练兵场,更甚至,她看到了十几个大粮仓。 这样的地方,云迟即便带百万兵马而来,怕是也奈何不了苏子折。就算能奈何得了,恐怕也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花颜的心一寸寸的往下沉,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在苏子折回过头来盯紧她时,她还翻了个白眼,“干什么?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苏子折眯起眼睛,“在北地时,你手段十分厉害,显然也懂兵法,你如今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云迟就算知道了这里,派兵来打,该怎么打?” 花颜哼笑一声,“我一个孕妇,想那么多累不累啊?你当我是你?” 苏子折冷着脸,“你最好没想。”话落,他转向苏子斩,“你在想什么?” 苏子斩面无表情地说,“我在想,你这样的藏兵之地,普天之下有几处?” 苏子折听了哈哈大笑,“苏子斩,还算你有脑子,这样的藏兵之地,我自然不止一处。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我夺取天下,马踏京城,给你看看,你四百年前不战而败,拱手相让山河是多么愚蠢。” 苏子斩看着山上,士兵热火朝天,十分有练劲儿,连他也不得也感慨,西南境地百万兵马不知道被陆之凌练成了什么样?可有这三十万兵马这般气势,但他最清楚的知道京麓兵马大营的兵马是没有这样的练劲儿的,这样的兵马,显然是精兵。 若是这样的养兵之地不止一处,再有两三处,那么合起来,也是快百万兵马了。 他忽然想起,四百年前,天下渐乱时,最先乱的倒不是百姓,也不是农民起义,而是各地藩王和各州县的督军,他们那些人看到了山河颓势,看到了他的力不从心,他推出的利民政策,除了个玉家,其余都腐败贪污只知享乐,推行不下去,那才是他一个帝王最无力的地方。 而各地藩王,为了那把椅子,打着除佞臣,护君主的名义,直逼京城。 而太祖云舒,便是不显山不露水地拉出了七十万兵马。 七十万兵马,不是七万兵马,也不是十几二十万兵马,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够招兵而成?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想到这里,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苏子折的身上,沉声道,“为了一人天下,而置黎民百姓于不顾,苏子折,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苏子折森森地笑,“苏子斩,你少与我说这个,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地狱我是不怕的。你是死后没下十八层地狱,但这一辈子又比我好到了哪儿去?撕魂扯魄地被送来了四百年后,你自己的女人都成了别人的妻子,你活着还一样没长进,依旧悲天悯人,笑话。” 苏子斩转过头,当没听见,对花颜说,“出来的够久了,回去?你还没吃早饭。” 花颜点点头,转过身,“走吧,回去吧。” 二人说着,也不再理会苏子斩,转身往回走。 苏子折冷眼盯着二人的背影,恶狠狠地说,“把他们送回去,从今日起,不准他们再踏出院门一步。” “是。” 有人令命,立即跟上了二人。 闫军师从练兵场下来,便看到了花颜和苏子斩离开的背影,不赞同地对苏子折道,“主子不应该让他们出来看我们的人练兵。” “他们看了又能如何?看了才会知道,云迟的那些兵马,是有多窝囊废物不堪一用。南楚这几代帝王都以仁治国,以文治国,虽不至于重文轻武,但也差不多,南楚兵制早就有弊端,尤其是多可笑还交给武威侯府三分之一的掌兵权。殊不知,我有一半的兵马,都是武威侯私下养的。南楚不等着江山倾塌,等什么?” 闫军师道,“话虽然如此说,但是太子殿下不同于几代南楚帝王,对兵制把控极严,尤其是借着北地动乱,收缴了安阳王、敬国公、武威侯府的兵权,如今南楚的兵马,虽不强,但也称不上弱,主子万不要低估大意了。毕竟,二公子如今看不出是对云迟什么态度,不像是恶态,而花颜,自不必说了,还是念着太子的。他们二人聪明,一旦泄露秘密,对我们不利。” “他们刚刚只远远地看了两眼而已。”苏子折不以为意,“行了,我知道。” 闫军师见苏子折听了进去,又道,“西南境地陆之凌掌控的兵马,据说天天的练兵,京麓兵马大营的兵马太子将之交给了梅舒毓,据说梅舒毓也天天再练兵,而北安城的兵马,苏轻枫也是不曾懈怠,十分尽心。若是一旦开战,我们的胜算其实也不算多。” 苏子折恨怒地说,“岭南王真是个废物,我以为他有些本事,谁知道废物至此。西南境地本是许给了他,他却没收复不说,还没守住,给弄丢了。若是当初保住了西南境地,如今何至于让云迟稳住脚跟,有了西南境地的百万兵马?坏我大事儿,如今诸事还需要重新筹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想再要别的地盘拿兵器与我谈条件,简直是个蠢货,自己还不自知快倒霉了,我看他连岭南都快保不住了。” 闫军师也有些怒意,“岭南王到底是老了,他的儿子云让倒是颇有才华,但是偏偏不喜争斗,不参与这些事儿,白费了他的才华。倒是他的养女不愧是出自南疆叶家。她带走回岭南的二十车弩箭如今也该过兆原县了吧?她聪明,想必有法子不会让梅舒延查到。只可惜我们如今在这里,北地苦寒又路途遥远,消息传递到底不便利,也不敢动用鹰鸟传信,免得不落入太子手中,也会落入花家手中。毕竟花灼将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收回了他手中,他如今又去了京城,住在了东宫,显然是和太子穿一条裤子了,以至于我们不能第一时间得到京城内外的消息。” “花灼帮了云迟是没错,但至于帮到底,倒不见得。否则,他早派人找花颜了。不至于至今没动静。你可别忘了,他对苏子斩亦不错。”苏子折冷声道,“命人盯着消息,只要叶兰盈回了岭南,传来消息,就下令动手,南北相呼应起事。我倒要看看,云迟是顾南还是顾北。南北夹击,让他乖乖让出江山。” 第四十一章 去年,制定的计划里,本该岭南王收西南,苏子折收北地,一旦事情成功,便等同于将天下攥到了手里。 可是不曾想,云迟与安书离定计,一前一后去了西南境地,再加上花颜夺蛊王被云迟所救等原因,倾花家在整个西南境地之力帮了云迟,也就导致岭南王和苏子折谁也没料到云迟在短短几个月内竟然一举收复了西南境地,快的让他们来不及再出手挽救,让他们的计划落了空。 本来,西南动乱就是岭南王和苏子折背后出的手,岭南王与苏子折早有约定,与南疆励王也早有约定,苏子折夺天下,而岭南王将西南境地与岭南两地合一,分一部分天下。 苏子折需要岭南王暗中帮他制造运送兵器的便利,自然同意,而南疆励王早就相取南疆王而代之,所以,不惜将他的女儿叶兰盈送给了岭南王做养女,二人形成了扯不开的纽带。 但,都没想到,励王那么不堪一击,轻而易举就被杀了,励王军也被收了。 他们暗中准备了多年,让整个西南境地起动乱,废了偌大的心力,没想到最后替云迟做了嫁衣,给了他一个收复西南境地的绝佳机会。 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成就了云迟足以载入南楚史册的千载功绩。 让南疆王吐了好大一口血,病了足有三个月。 西南境地没了,苏子折骂励王和岭南王老东西废物,于是,制造了北地人为的动乱,他更心狠心黑,所以,黑龙河决堤,瘟疫等等,最后没想到被花颜和苏子斩一明一暗给粉碎了。 苏子折一直以来看不上苏子斩,不说上一世他认为窝囊拱手山河的怀玉帝,只说这一世,苏子斩自小有寒症,无论是学文学武,都是学的最正统最正经的东西,虽然性情大变后,他被人传扬的心狠手辣,但也不过是那一层人云亦云的表皮,他真正的内里还是个“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扑罩灯”的人,所以,哪怕云迟派了苏子斩到北地,他也没当回事儿。 但是不成想,苏子斩让他在北地的辛苦经营全都泡了汤。 那时,他恨不得杀了苏子斩,若非武威侯和玉家人不准许,他才没动手。但北地之后,他就琢磨着,怎么让苏子斩恢复记忆。 武威侯杀了夫人,娶了柳芙香,逼得苏子斩性情大变,在苏子折看来,还不够狠。于是,他抓了南疆王和叶香茗,暗中谋划,布了牵梦阵,将苏子斩扔了进去。 苏子斩死在牵梦阵里最好,玉家人也怪不着他,苏子斩不死,苏醒了记忆的话也好,他记起了自己是谁,就不会再帮着云迟了。 于是,他制定阴谋,环环相扣,筹谋到了今日,绑架了花颜,钳制了苏子斩。 而云迟,病倒了! 苏子折觉得,虽然西南境地和北地没了,但就凭他这些兵马以及放在各地的线人以及岭南王府在岭南盘踞了多年的势力,足以让云迟一南一北腹背受敌。 这天下早晚是他的,他就要让苏子斩和花颜亲眼看着,他怎么夺天下杀云迟。 闫军师十分赞同苏子折的想法,“主子英明。” 这时,他们还不知道,叶兰盈好巧不巧地撞上了出京的云迟,该她倒霉。 真正的明主,得上天庇佑。 苏子斩与花颜回了房间,玉玲吩咐厨房端了饭菜,用过饭后,花颜懒洋洋地没什么精神。话本子不想看了,棋也不想下了,就连前几日兴起给肚子里的孩子亲手做身小衣服的活计也不想动手了。 她多多少少还是受了些打击,如此困境,偏偏,她无能为力。 苏子斩看着花颜没精神的样子,挥手让玉玲下去,对她低声说,“我早先已命人安排了一番,你别忧心,总有治了他的法子。” 花颜抬眼瞧着他,见玉玲出了房门站在门口,她点点头,也不多问。 “忧思过甚,对胎儿发育不利。”苏子斩温声道,“别多想了。”话落,又补充,“你也知道云迟没那么笨。” 花颜拍拍小腹,点点头,忽然对他说,“你弹琴给我听吧。” 苏子斩眸光动了动。 花颜来了兴致,“想听你弹琴了。” 苏子斩笑了笑,摊开手掌,“好多年不弹了,怕是手生了。”说完,他对外面吩咐,“玉玲,去拿一把琴来。” 玉玲应了一声,立即去了,不多时,取来了一把琴,放在琴案上。 苏子斩净了手,坐在琴案前,用手指碰了几个音,偏头对花颜笑,“要听哪一首?” “《山河渡》。”花颜轻声说。 苏子斩点头,低头想了一阵,十指放在琴弦,拨动琴弦,弹了起来。 “……独醉倚轩台,月明风轻晚,东风不度夜,一枕山河,不寂灭……” 一曲落,房中静静无声。 苏子斩低头看着琴案许久,待余音消散了个干净,才撤回手,转头看花颜。 花颜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静静的,他便那么看着,过了一会儿,花颜转过头,对苏子斩笑了笑,容色如洒了阳光一般明媚,“这一片山河,一定不会如后梁一般寂灭的,子斩,你说是不是?” “是!” 苏子斩声音肯定,看着窗外阳光流泻进来,他面容温和,洒了柔软。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们所求,总能得一样。 求不到生死相许同枕共席再结连理,求一个江山安稳,山河安定,四海河清海晏,总是能够的吧? 房中静静,这一刻,似乎连风都轻了。 花颜笑着转向外面喊玉玲,“哪里有梅花,再去这一株来放在房中。” 玉玲木声说,“方圆十里,无草木,四处光秃,自然也无梅花可折的。” 花颜看着她,“那就告诉苏子折,让他派人去十里地外给我折一株回来。” 自从被苏子折劫持,这么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八九不离十地摸清了他的脾性,只要不涉及云迟,苏子折对她是有求必应,也算得上是好说话了。 虽是将她困于困境的黑心可恶之人,但这么些日子以来,也抵得上她当年的救命之恩了。 玉玲看了花颜一眼,应了一声是,转身去了。 苏子折与闫军师回到院中,便听闻花颜让他命人给她折一株梅花放在房中,苏子折倒没说什么,这事儿简单,吩咐了一人,“你去,给她折一株梅花回来。” 那人应是,转身去了。 闫军师不赞同,虽然让人跑去十里地外这一株梅花不算什么,这些日子他也听闻了她隔三岔五都折一株梅花放在房中观赏。但这般指使主子,太不客气了。 他看着苏子折劝道,“主子,您对她未免太过任由了,她指使起您来,一点也没有身处人下的自觉。” 苏子折冷哼一声,“千年人参都给她吃了几株了,何况这等小事儿?她在东宫能被娇养,在我这里,就怎么不能被娇养了?”话落,他盯着闫军师,“你不要处处看着她不顺眼,还再想法子杀了她。” 闫军师垂下头,“属下不敢,属下不过想着她素来喜爱梅花吗?每日往房内折梅花,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信号?” “一株梅花而已,能有什么信号?”苏子折沉下脸,“如今这荒原山,唯梅花可赏,她又是个不能多出房门,定然闷的慌,能在房中放一株梅花,也是宽解自己心情。” 闫军师仍旧犹豫,“临安没有梅花,在东宫时,她似乎也不曾折梅而赏……” “你总是不放心什么?疑神疑鬼。”苏子折脸色升起怒意,“她自然是喜欢梅花的,否则不会大冬日里,在云迟沐休时,让他带着前往半壁山清水寺后山赏梅。” 闫军师闻言打消了疑虑,“主子恕罪,如今诸事需谨慎,这么说,夫人是爱梅之人,是属下多疑了,一切都在主子的掌控中就好。” 苏子折摆摆手,“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弱不禁风的很,即便有苏子斩在身边,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你别要总盯着她,有这闲心,给我命人盯好了岭南王,别再让他犯蠢,想法子逼得云让搅进来才是。” 第四十二章 云灭依照云暗给的路线,前去查探消息,两日后,他折返回原地给云迟复命。 安十七见云灭回来,不等云迟开口,立即问,“我家少主可还在那处?” 云灭摇摇头。 安十七心顿时又提了起来,拔高嗓音,“你是说苏子折带着少主转移了地方?那你可查到他将少主又带去了哪里?” 云灭依旧摇摇头。 安十七跺脚,“你一直摇头做什么?你的意思是什么消息也没查出来?” 云灭看了安十七一眼,转向云迟,单膝跪地,木声道,“殿下恕罪,那一处属下去时已人去楼空,属下在前前后后查了一圈,痕迹倒有不少,像是刚离开不过两日,但正因为痕迹太多,各个方向都有痕迹,并没办法查知具体离开的方位。属下怕殿下等的急,不敢再拖延,便先回来禀告,请殿下定夺。” 云迟点头,“起来吧!” 云灭站起身。 安十七心中焦急,但也知道凤凰卫的厉害,如今云灭都查不出来,可见隐藏行迹的本事十分厉害。不过想想也是,若是不厉害,就不会带着少主一路从京城顺顺当当来到这荒原山了。 他想着,看向云迟。 云迟目光沉暗,站在桌案前,对着铺在桌案上的地势图思索。 安十七也落在地势图上,“殿下,既然是两日前刚离开的,会不会是我们泄露行踪了?那苏子折知道殿下来了?所以才换了地方?” 话说完,又觉得不太对,若是苏子折知道殿下来了,这荒原山是他早就占据的地盘,一定会派大批人马来杀殿下才是,不该只是换了个地方。 于是,他想着又改口,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会不会是子斩公子为了少主,特意提醒了苏子折,避开您?” 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以子斩公子的身份,做出些什么事情,也不奇怪。毕竟与少主有着两世这么深的渊源和纠葛。他觉得,这普天之下,除了太子殿下外,唯一能对少主死抓着不放手的人也就是子斩公子了。 以前子斩公子退了一步,如今苏醒了记忆,他若是还能退,那这人也太让人…… 反正,以己度人,他估计自己是做不到。 “不说别的,苏子斩的脾性,既给我送了解药,便不会提醒苏子折。”云迟薄唇抿成一线,“苏子折应该也没发现我来了这里。大约他是狡兔三窟,本就多疑,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待。再或者,京中没有他要的消息传来,他起了疑心,最妥当的法子,是转移地方。” 安十七觉得有道理,“殿下,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呢?这偌大的荒原山,方圆千里,没有目的的找起来十分不容易。”话落,他又看向云暗,“你说的痕迹多,是四面八方都有?” 云灭点头,“不过可以排除东南方向。” “为何?”安十七问。 “东方地势偏平坦,方圆百里,无论是马蹄印还是车辙痕迹皆不好隐藏,南方是我们此时所在的方向,不曾发现有什么异常踪迹,唯独西方和北方,草木深深,山林茂密,多山峦,山道也颇多,通往各个方向。” 安十七闻言又看向地势图,对云迟道,“殿下,我们人少,虽是排除了这两个方向,但若是沿着这两个方向搜查过去,也需要……”说着,他看了云灭一眼,顿住,意思不言而喻。 需要整个凤凰卫全出动,这自然是不行的,他可不敢拿大,能一人保了云迟安危。凤凰卫自然不能悉数都派出去的。 云迟盯着地势图,又看了片刻,对云灭摆手,“上前来。” 云灭走上前。 云迟伸手指了三处,“这三处,派三个最得力的人去查看,一旦发现有消息,切莫打草惊蛇,只回来禀告就是。” 云灭仔细地记住这三处,应了一声是。 云迟让云灭临摹了那三处地方,又对他指了一处吩咐,“你亲自去这里,还是一旦有消息,立即回来禀告。” “是!” 云灭很快就带着三人离开了。 安十七松了一口气,太子殿下没把凤凰卫悉数全都派出去就好,宁愿晚些找到少主,也不能让殿下身边陷入无人相护的危险。 又过了两日,云暗折返回来,单膝跪地,禀告云迟,“殿下,发现了一处藏兵之地。” “在哪里?”云迟看着云暗,偌大的荒原山,从踏入这片地方,看了安十六给的地势图,他就知道,苏子折怕是将荒原山用于养私兵了。 “在西北六百里地外。” “多少兵马?” “二十万。” “荒原山方圆千里,不可能只这一处,其他我点出的几处,可查过了?”云迟问。 “都查过了。”云暗点头,“不过有一处,有阵法迷障,十分高明,以地势山势草木而设五行八卦阵,属下不敢轻易闯破,怕打草惊蛇。想必,那一处定然不同寻常。” “哦?哪一处?”云迟看着地势图。 云暗起身,来到近前,对着地势图看了一会儿,伸手指向荒原山最中心的地方,“这里。” 云迟蹙眉,看着连绵的山峦,沉思半晌,道,“这里倒是一处兵家的绝佳之地,山势险要,易守难攻。” 安十七凑上前,他自然也是懂兵法的,看了一会儿说,“这里的确是一处好地方。”话落,他看着云迟,“殿下,若是这里也有藏兵的话,怕是不止二十万。而且,这样的地势,若是一直用来养兵,精兵强将的话,怕是超一倍的兵马攻打,也没有多少胜算啊。” 云迟“嗯”了一声,眸光渐渐深沉,“本宫敢断定,苏子折也许就带着花颜在这一处。” 安十七顿时打起了精神,“那得立即调兵。” “不急。”云迟摇头,抬眼,对云暗道,“先说说你查的那处那二十万兵马,在哪里?周遭都有什么布置,详细一些。” 云暗应是,将他查知那一处二十万兵马的养兵之处详细说了。 云迟听完,眯起眼睛,“本宫就先收了这二十万兵马,然后再理会别的。”话落,他对安十七道,“给安十六传信,让他事成后,到这一处找我们。我们先去这西北处 安十七看着云迟,“殿下,二十万兵马呢?我们不带兵马前去吗?” “不带。”云迟琢磨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本宫也让苏子折认识认识本宫。” 安十七见云迟神色平淡,话语有成算,便不再多问,点点头,给安十六传了信。与云迟立马启程,云暗带路,当即离开了待了几日的地方。 安十六此时已到了北安城,见了苏轻枫。 苏轻枫见了安十六拿着太子殿下令牌及虎符,道明来意,他心中惊诧,但当即领命,因太子殿下此次是秘密离京前往荒原山,他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影响京城朝局,于是,连忙布置了一番。 要悄无声息不弄出动静的调兵出北安城,并不容易,所以,安十六帮着苏轻枫前前后后忙了三日,才在这一日夜里,顺顺利利且无声无色不惊动人地带着兵马离开了北安城。 在前往荒原山的路上,安十六收到了安十七的传信。 他听闻云迟只带着安十七、云暗与凤凰卫去了二十万兵马的藏匿之地,没有一兵一卒,着实不放心,因云迟信中没让他带兵马前去,他犹豫半晌,还是觉得自然要听太子殿下的安排,不能贸然打乱殿下的打算,便对苏轻枫安排嘱咐了一番,让他自带兵在太子殿下交代之地扎营等待消息,自己先一步离开前往安十七信中所交代的地方。 荒原山处处是山路,即便是官道也十分不平坦,路途十分难走。再加上云迟特意要掩藏踪迹,所以,翻山越岭,不走官道,特意避开人,专走人烟罕至之地 两日夜后,来到了云暗所说的那一处西北方的藏兵之地。 云迟没有贸然闯入,而是沿着外围四周观察了两日,等到一小队人马巡逻时,才出了手。 当初,苏子折已容假扮苏子斩骗过了无数人的眼睛,如今,他易容假扮苏子折,在安十七和云暗都要恍惚地以假乱真下,堂而皇之地借由那一小队人马的牵引,进了二十万的养兵之地。 第四十三章 苏子折并不知道,他曾经以假乱真苏子斩,骗过了云迟,有朝一日,云迟一报还一报,以假乱真冒充他,充的极像,要收复他二十万兵马。 云迟虽然没见过苏子折,但通过桩桩件件的事情,交手多次,他也算七八分了解了苏子折的脾性,如此心狠心黑的人,脾气大约并不好,待人惯常是冷厉的。 苏子折并不知道,就在他等着叶兰盈消息,同时听着京城动静,猜测着云迟的心里下一步该怎么做时,云迟已对他动了手。 荒原山有三处藏兵之地。 一处是被云暗查到云迟前去收拾的雾濛山,一处是中心地带的九环山,一处是最北边的擎凤山。 苏子折没有将兵马放在一处养,而是将三处养兵之地设成了一个三角形,互相牵制,以免放在一处生了乱子。 他一直以来手段狠辣,身边人无人敢反驳他一言一语,除了闫军师偶尔还能劝两句话外,其余人人见了他亦是心中战战兢兢,所以,他自负惯了,做梦也想不到云迟敢假冒他的身份,只身闯进他的兵马营,而且,他人不在,毫不知情。 这一日,震惊天下的私造兵器案传到了荒原山。 闫军师一脸沉重地对苏子折禀告,“主子,叶兰盈被梅舒毓在鹭湾城抓了,他带着十万京麓兵马出现在了鹭湾城,叶兰盈没跑脱不说,她的人据说都悉数折在了梅舒毓手中。” 苏子折脸色一寒,咬牙问,“叶兰盈人呢?” “被梅舒毓拿了囚车押送去了京城。”闫军师也没想到叶兰盈栽在了梅舒毓手里,听到传来的消息时,他还十分不敢置信,再三确认,方才惊骇地相信了事实。 “她怎么不死了?废物!”苏子折一掌拍碎了桌子,“砰”地一声巨响,他震怒道,“岭南王府的人都是废物。” 闫军师站在一旁,心中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叶兰盈被抓,岭南王可就藏不住了。虽然也到了不想藏的时候,但到底先出了事儿打乱了既定的计划,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好事儿。 叶兰盈素来聪明,这一回栽的狠,入了东宫,也就相当于是个半死之人了。如今没人营救她,岭南王府的人怕也是刚得到消息,岭南王一直依仗她,好多事情,都是经由她手。这么折进去,等于断了岭南王一只臂膀不说,也断了他们与岭南王府牵连的最重要的线。 不是一句可惜便能轻拿轻放的。 “我说京中近来怎么没动静,云迟说是病倒,看来是在筹谋对岭南王府出手。”苏子折恨恨,“好个云迟。” 闫军师看着苏子折,“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想办法,将叶兰盈救出来。” “救什么救。”苏子折脸色森森,“让她死在东宫好了。” 闫军师忧心道,“梅舒毓既然将她费力活捉押解进京,入了东宫地牢,便不会让她死了。而叶兰盈也不是个轻易放弃性命的人,她死了还好,若是她受不住刑,招供出我们的太多秘事,在这等关头,我们所做的所有努力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你的意思是要救他?”苏子折冷笑,“上次多少人闯入了东宫?全都折在了安书离手中。更遑论如今东宫不止有安书离,还有个花灼。怎么救?” 闫军师沉默片刻,“救不好救,杀的话,总比救容易。”话落,他看着苏子折,“我们在京城一带仅剩最后一支暗线了,若是为了叶兰盈动了,无论是杀,还是救,用了之后暴露了,可就没了。” 苏子折冷冽道,“她有多大的脸,让我动最后一支暗线。”话落,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森然地道,“岭南王府先一步暴露出来,已是走在悬崖上的废棋。给岭南王传话,若是他不想遭遇灭门惨案,那么,就想法子逼云让出手,让云让去救叶兰盈。” “云让最在乎的是他母亲和胞妹。”闫军师琢磨道,“这些年,我们屡次逼他就范,却都没能拿住他的软肋。他将他母亲和胞妹护的很好。我们如今又在这里,而岭南王素来管不了云让,怕是更没法子奈何他。” “那时因为岭南王没被逼急了,一旦被逼急了,他敢虎毒食子。哪怕云让是他的亲子。”苏子折发狠地道,“传我命令给岭南王,让他逼云让出手。否则,他就等着死吧。” 闫军师应是,立即去了。 苏子折心中憋着气,无处发泄,便转身带着寒气去了苏子斩和花颜住的院子。 花颜正在对着一株梅花数梅花的花瓣,这一株梅花从折回来后,被她来来回回数了好几次花瓣,每落一个花瓣,她就扔进炭火盆里,看着花瓣变黑变焦,就如烧了她心中那一小块焦虑的心。 苏子折一身寒气而来,挥手推开了房门,见花颜自己懒洋洋地坐在桌前,百无聊赖的样子,他脸色十分难看,问,“苏子斩呢?” 花颜蹙了蹙眉,“你又哪里不痛快了来找麻烦?” 虽然苏子折每次来找麻烦,都让人恨不得杀了他,但她还是乐意他来找麻烦,因为,他不痛快,是她乐意见的,看到他不痛快,她心里就痛快了。 苏子折靠着门框,冷冽地问,“他哪里去了?” 他话音刚落,苏子斩从隔壁房间走出,脸色沉沉,“我在这里。” 苏子折回转身,死死盯着苏子斩,对他问,“你得到消息了?” 苏子斩冷笑,“你说叶兰盈被抓之事?” 叶兰盈?花颜眨了眨眼睛,这名字多少年没听过了,都有些陌生了。 苏子折目光森森,“得到的消息够快,看来你收服的这批人对你可真是忠心,在我这兵马营,也能与我同时得到消息。” 苏子斩不知可否。 苏子折又转回身,盯着花颜,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忽然想起了什么,森森地一笑,“据说叶兰盈一直以来十分讨厌一个女子,恨不得对他扒皮抽筋,因为她勾走了云让的心。那个人是你吧?” 花颜又眨巴了眨巴眼睛,似笑非笑,“我勾走了云让的心?谁说的?我认识他时,他可没对我表现出喜欢。都多少年不见了。怎么不是叶兰盈近水楼台先得月?碍着我什么事儿?” 苏子折冷笑一声,“勾引人而不自知,才是该死。” 花颜脸色蓦地一沉,“有话说话,没话就滚。” 苏子折森冷地看着她,“我就是来告诉你,云让去救叶兰盈了。男人的心,哪有什么此生矢志不渝?云迟即便如今还下不了决定对你下休妻书,但在知道你勾引了云让后,了解你一直以来勾三搭四,也会休了你的。” 花颜被气笑了,“你少心里不痛快了跑我跟前胡言乱语,依我看,你还就等不到云迟的休妻书了。”话落,她笑意一收,恶狠狠地说,“这一辈子你都等不到,别做梦了,云迟不会休了我的。我有多不好,也跟你没关系。” 苏子折见花颜终于被她气着了,他心里的怒气奇异的少了些,“那我们就走着瞧。”说完,他转身走了。 他这些日子以来,但有不痛快了就来找茬,气了花颜发泄痛快了就走,这一来一去,也就一盏茶时间。 花颜见他离开,忍了忍,没忍住,到底将手里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听着四分五裂声大骂,“你他妈的才勾三搭四,姑奶奶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上辈子一个,这辈子一个。王八蛋!” 玉玲站在一旁,抬眼去看花颜,花颜其实算是个脾气好的,这么多天,被气怒的次数太多,但都好涵养的没摔过东西,这还是第一次,摔了手中的茶盏。 苏子斩抬步走了进来,见花颜气的脸都青了,他扫了一眼玉玲,沉声道,“还不赶紧收拾了。” 玉玲应是,立即拿了扫把将碎茶盏扫走了。 苏子斩来到花颜面前,瞧了她片刻,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温声道,“生什么气?他就是个王八蛋,故意气你呢,叶兰盈被抓,私造兵器案闹的沸沸扬扬,岭南王府暴露,等于断了苏子折半个臂膀,当该高兴。” 第四十四章 花颜虽然知道岭南王府一直以来不干净,但也不太清楚内情,听苏子斩这么一说,便消了气,拉着他询问怎么回事儿。 苏子斩自然将刚刚得到的消息与她说了一遍。 花颜听罢,一下子乐了,郁气全散,“没想到这么多年,叶兰盈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我以前瞧着她就是个野心不小的主,没想到竟然敢私运兵器,成了岭南王府的利剑。”说完,又笑,“我果然没看错梅舒毓。赵清溪好眼光。” 苏子斩见她笑了,也跟着笑,“叶兰盈素来隐秘谨慎小心,这一回栽在了梅舒延与梅舒毓手中,不知是如何得到的消息?”话落,收了笑,看着她,“你与岭南王府云让有交情?我听人禀告,苏子折一直想逼云让搅进来,云让一直不为所动,如今叶兰盈被抓,方才听苏子折的意思,他怕是要对云让出手了。云让若是出手,这个人,有几分本事,不次于安书离。” 花颜闻言想了想,实话实说,“当年,我还是小丫头片子时,觉得云让长的挺好看,性子也好,颇有才情,我见了他后,挺有好感,是有意想着将来找他做夫君来着,只不过我刚有那么点儿打算,就被我哥哥派了十七将我叫回临安了,估计他得到了岭南暗线传递给他的消息,觉得我年纪小,胡闹,故意给我掐断心思。我也就作罢了。” 苏子折瞧着她,忽然笑了。 花颜看着他,“你笑什么?在笑话我?”话落,她翻了个白眼,坦然道,“四百年前,我不也是对你一见钟情吗?怎么就不能见了好看的人有点儿心思了?” 苏子斩收了几分笑意,嗓音低了些,但还是带着笑,“没有笑话你,我是想夸你,眼光不错。” 花颜不客气地收了夸奖,弯了嘴角,语气带了几分认真,“子斩,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说什么都不放弃的。你四百年前没那么喜欢我,至少,十分来算的话,你喜欢我九分九,还是差了那么一丁点。所以,做不到破釜沉舟让我陪着你上天入地碧落九泉,以前,我也不懂,后来在南疆蛊王宫夺蛊王后,是云迟教会了我。他有十分的力气,绝对不用九分九,真正的喜欢,是带着毁灭的勇气的吧。” 苏子斩目光染上轻飘,彻底收了笑,“无论是四百年前,还是如今,天下难安,步步维艰,你说的九分九,大概已是我的全部力气,只不过,你的性子,就是飞蛾扑火,没有十分,不寂不灭,所以,才是这个结果。” 花颜深觉有理,对她浅笑,“两世,我确实没什么长进,说起来,还是我拖累你了。” 苏子斩笑笑,“是我拖累了你,还是你拖累了我,早已分不清,何必再分。” “也是。”花颜随手拿了一本没看完的话本子,扔给他,“左右无事,你来给我读吧。玉玲的声音木木的,一点儿也没有采青读的抑扬顿挫。”说完,她问,“我问了苏子折两次,他说把采青杀了,是真的吗?” “没杀,被他的人关起来了。”苏子斩道,“如今还关在一处,我回头让人查查,想办法将她救出来。” 花颜点头,“他没杀了就好。” “他本来是该杀了采青,大概是之后改了主意,怕你寻死,所以,故意留了活口,没杀她,想拿她威胁你来着,但没想到,你没寻死,所以,她就没了用处,一直被关着了。” “我又不是疯了,好死不如赖活。”花颜嗤了一声,“能活着多么不容易,怎么能轻易放弃而死?”话落,催促苏子斩,“读书吧,我肚子里这小东西这两日似乎在试探着想要动。” 苏子斩翻开书本的手一顿,随即惊讶,“会动了?” “应该快了。”花颜眉眼都温柔起来,“不是说最早四个半月就会动了吗?如今按月份来说,也快了。” 苏子斩目光落在她小腹上,微微拱起的那一块,似乎实在难以想象里面的小东西才多么大点儿,就要会动了,他问,“那……他长全了吗?” “没有吧?十个月才呱呱落地呢,这才四个半月。”花颜笑。 “那他怎么动?只长了手脚?”苏子斩好奇地问。 “唔,应该还长了耳朵了吧?”花颜道,“据说若是大人说话,它也能听见。等他会动了,每听到兴奋处,就会踢人。” 苏子斩闻言蹙眉,犹豫了一阵,将话本子放下,对花颜一本正经地说,“既然如此,这话本子不能读了。” 花颜看着他,“为什么?” “给他启蒙,不能用话本子,免得他将来学坏。” “这……不至于吧?如今他还不会动呢?也许……耳朵还没长全呢。” “万一他已经长全了呢,刚有听觉,便被灌输了一堆才子佳人的话本子,终究不好。” 花颜还想挣扎一下,“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吧?虽然是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但也没那么不堪糟粕,人间有情爱,本就正常嘛,从小他多听听,于将来情爱一途,不走弯路。” 苏子斩瞪了她一眼,“歪理。” “怎么就歪理了?”花颜不服。 苏子斩又气又笑地道,“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多写落魄书生千金小姐,书生不好好读书考取功名,爱上千金小姐,为少努力十年而沾沾自喜,还有写什么家里已娶妻,金榜题名后,另娶新妇,弃了家里的糟糠之妻,还有写什么千金小姐与穷书生私奔,要知道,聘则为妻奔为妾,最终不是千金小姐受不了离去,便是书生后悔,弃了千金小姐……你看看,这么多话本子,可有哪个话本子是正经的?” “总有好一点儿的……”花颜还想为话本子说句好话。 “十之八九,都是这些,就算有那一二不同,不是花前月下,就是墙头马上,终究是逃不开痴男怨女,你确定要用话本子胎教?”苏子斩挑眉。 花颜嘴角抽了抽,默了一小下,然后,无语地看着苏子斩,“不说不知道,你竟然还看了这么多话本子!” 苏子斩一时噎住。 花颜又无语地道,“你虽没读话本子,但刚刚说的那些话,按照你说的若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长了耳朵的话,岂不是被你这样一说,也听了一耳朵?” 苏子斩咳嗽了一声,彻底沉默下来。 花颜看着他,忽然大乐,“哈,苏子斩,照你这么说,你给我背书好了。学堂里的学生学什么,先生教什么,你就背什么好了。话本子就不看了,听你的。” 这等闲暇时候消遣之物,到底给小孩子听不太好,虽然也许还没长耳朵。 苏子斩点头,当真同意,从三字经背起。 子斩公子的才华,自不必说,但凡藏书,皆有涉猎,不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富五车,但普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来。 花颜听的津津有味,就当跟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上学了。 半个时辰后,花颜头一歪,倒在了桌案上。 苏子斩一惊,连忙打住背书,喊了一声“花颜”,花颜没动静,他凑近一看,这才发现花颜已经睡着了。 他哑然半晌,又气又笑,心想着他背书竟然成了她的催眠曲了。他伸手想将她抱去床上,手伸出,犹豫片刻,又放下,对外面轻喊,“玉玲。” “二公子!”玉玲推门走了进来。 苏子斩低声吩咐,“将太子妃扶去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动作轻点儿。”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玉玲应是,看了苏子斩一眼,走到桌前,将花颜抱去了床上,依照苏子斩所说,给她盖上了被子。 苏子斩出了房门,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房檐下,远处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声音,思绪有些飘远。 玉玲出了房门,立在廊下,看着苏子斩,盯着他木声问,“二公子明明对夫人情深,又不在乎她已为人妇,为何不更近一步争取?毕竟夫人待您与别人不同,未必没有机会。” 苏子斩收回思绪,立在台阶上,低头看着站在廊下的女子,玉家人容貌寻常,但骨子里认准一件事儿便死心眼一根筋的坚持,这与花颜倒是有相通之处。 他沉默片刻,平声道,“若她只是因太子强娶,对太子无情,我自是不会善罢甘休,但她待太子情深,我已对不起她一世,又何必再对不起她搅乱她这一世?”话落,他淡薄地看着玉玲,“人活着,就要知足。” 玉玲不甘心地道,“二公子不要江山,连心爱的女子也不要了,那这一辈子,您要什么?” 苏子斩笑了笑,“只要她安好。” 玉玲转身走了。 第四十五章 云迟易容假扮的苏子折堂而皇之地进入了雾濛山二十万兵马的私兵营后,十分顺利,三日后,领兵的主副将在云迟调兵离开雾濛山时发现不对劲,但为时已晚,安十七、云暗斩杀了两名主将三名副将,将领一死,士兵们群龙无首,云迟彻底地收了二十万兵马。 安十六没想到云迟动作这么快,当真没费一兵一卒地收服了苏子折养在雾濛山的二十万兵马,当他赶到雾濛山时,云迟已彻底收手,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苏子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宫宴上,劫走少主,太子殿下便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踏入虎穴,夺了他辛苦培养的二十万私兵。 带着二十万兵马离开雾濛山后,云迟命安十六带着二十万兵马与苏轻枫的兵马汇合。他独自一人带着安十七、云暗、凤凰卫前往布有阵法不得轻易窥探的荒原山的忠心九环山。 九环山的山势险峻,山山相连,以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布置阵法迷障,方圆百里,看不清路。 三日后,云迟来到九环山阵法外,心有所感般地对安十七说,“花颜一定被困在这里。” 安十七看着云迟,“殿下怎么确定?” “心有所感。”云迟立在外围,看着浓浓雾气迷障,一双眸子似穿透雾气,看到了被困囵圉的花颜。 安十七闻言激动起来,“殿下和少主偶尔会感同身受,如此说来,既然殿下有感,那么,少主一定在这里了。” 他想着,找到少主可真不容易,“殿下,这阵法,似是古阵,在下没把握,您可有把握?” 云迟抿唇,“嗯”了一声,“我有七分把握。” 安十七犹豫,“在下只有三分,殿下有七分把握的话,终究还是差了三分,万一触动了机关,惊动了苏子折,后果不堪设想。” 他觉得,当前,还是云迟安危最重要,建议道,“殿下,不知道这里面藏了多少兵马,不如让苏轻枫调兵前来。也多几分把握。” 云迟不语,沉思片刻,沉声道,“你们都等在这里,本宫独自闯进去。” 安十七大惊,“殿下不可。” 就算要硬闯进去,也得他们硬闯,就算殿下要硬闯,也得他们陪着,怎么能让殿下独自一人以身涉险? 云迟道,“此处地势险要,只能智取,不可硬攻,就算调兵前来,打草惊蛇不说,怕也是久拿不下,更何况在此处训练的兵马,早已熟悉地形、气候,就算苏轻枫带兵来了,也是损兵折将。本宫如今前来,当务之急,只是为了救出太子妃,至于收拾苏子折,不急一时。” 安十七还是不赞同,“就算殿下要硬闯,别人可以不带,也得带上在下和云暗。” 云迟摇头,“你们留在外面,与我接应。人多万一泄露痕迹,反而累赘。”说完,他眉目一肃,“此事就这样定了。” 安十七还想再劝,如今见云迟主意已定,他急的抓耳挠腮,却也知道劝不住。他看着云迟,还继续挣扎,“殿下,若是少主知道您孤身一人为了她身犯险境,怕是会对您恼怒。” 云迟一笑,“本宫也不是没为她犯过险境,当初在蛊王宫,也是本宫孤身一人救了她。” 安十七一噎,这事儿他最清楚不过,当即没了话,只能叹了口气,“那……殿下您小心。”话落,不放心地说,“还需定个期限,您若是救不出少主,一直没动静,总能有个章程交代,我们也好随机应变行事。” 云迟已琢磨好,对安十七道,“已七日为限。” “殿下,七日太长了。”安十七立即摇头,“在下怕是忍不住冲进去。” 云迟改口,“那就六日,六日本宫不带着太子妃出来,你们就送信回京,听安宰辅安排。毕竟里面是何情形,尚且不知,时间太短,本宫怕不够用。” 安十七一怔,“六日不出来,不是该调兵吗?” “这处地势,调百万兵马都难攻打,更何况是区区五十万兵马,为着本宫与太子妃,损兵数十万,本宫断然不允。”云迟沉声道,“若是本宫救出太子妃,自然有办法引蛇出洞,让苏子折带兵离开此地,再行攻打,若是本宫救不出太子妃,折在了这里,那这江山,只能靠书离衡量定夺了,本宫管不了身后事。” 安十七一听脸都白了。 云迟抬手拍拍安十七的肩膀,温和了语气,“你放心,本宫惜命的很,未必救不出太子妃,更可况,本宫断定,苏子斩也在。有他在,本宫就算救不成人,也未必就没了命,与你说这些,不过是做最坏的打算罢了。” 安十七想到苏子斩与云迟的关系,夺蛊王以条件相换时,都未曾兵戎相见,如今虽诸事已变,身份已变,但以苏子斩将血的解药送回京城救皇上来看,如今虽按理说该是对头,但未必他就真心狠地不顾及少主而眼看着苏子折要了殿下的命。 他这样一想,狠了狠心,点头,“听殿下的。” 于是,云迟准备了一番,只身一人,闯进了古阵法之中。 安十七、云暗、凤凰卫守在外面,提着心,计算着时间。 花颜并不知道云迟已经早早就来了荒原山,且还已经靠近了九环山,这一日,她睡醒一觉后,已是傍晚,她看着日渐黑下来的天幕,想着又一日过去了。 随着一日一日过去,荒原山的梅花也开过了最盛的时候,渐渐地在零星地凋谢着。 她想,在梅花凋谢前,不知云迟能不能赶来荒原山? 孕妇多思多虑且忍不住多怀疑,她本来十分笃定,云迟若是收到了云暗的送信,知晓了她的心思,一定会立即赶来的,但又忍不住去想,万一云暗没有看到她当初折梅花进屋养着那一幕呢?万一云迟因为知道了她与苏子斩的纠葛,而心生芥蒂,不想要她了呢?万一他朝中诸事太多,根本就抽不开身呢? 梅舒毓和梅舒延拿住了叶兰盈,此等私造兵器的大案,算是扯出了岭南王府,若岭南王府干脆不管不顾,揭竿而起明目张胆地造反了呢? 云迟岂不是会处理朝事儿的同时,要处理岭南王谋反之事? 他能脱得开身吗? 这样一想,她心情不由得低落又不开心,她素来是个哪怕出了天大的事儿碗大的疤的性子,面上习惯了神色不露,如今,郁郁之色都忍不住挂在了脸上,前所未有的心浮气躁郁结于心。 用晚饭时,苏子斩见花颜没什么胃口,一副拿着筷子看着满桌子的菜食不下咽的模样,他温声问,“怎么了?下午睡觉时做噩梦了?” 花颜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苏子斩瞅着她,抿了一下唇,“想云迟了?” 花颜见他提到云迟,也抿了一下嘴角,点了点头,“我在想,他如今在做什么?可还好?我有好久不曾见他了,想的很。” 苏子斩闻言放下筷子,闷声说,“你在我面前,这般说他,让我心里难受的很,你可真是半丝不顾及我。是不是话本子里有一句话这样说: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花颜闻言被气笑了,知他一半是故意的,一半是真心里不舒服,瞪了他一眼,“什么新人旧人的?上辈子的事儿了,还留着添堵做什么?人要向前看不是?徒留那些过往,对你,对我,对谁都不好。何必死心眼?” “跟你学的。你不就死心眼吗?”苏子斩难得不服气,有了几分花颜认识的苏子斩式儿的气死人不偿命,“你自己死心眼,还有脸说别人吗?” 花颜一噎。 苏子斩气完了人,又笑了,“上辈子,我恨你死心眼,恨我不开窍,如今,你这死心眼的性子对了云迟去,满心满眼都是他,我却恨不得你,拿你没办法,只能恨我自己无用了。”说完,他重新帮她拿起筷子,虎着脸说,“赶紧吃,你敢不吃,我对你不客气了。” 花颜哼唧了一声,“你所谓的不客气,就是不让我看话本子吗?” 苏子斩横了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花颜乖乖地拿起筷子,如今话本子的确是她的本命,本就被困烦闷,再没个解闷的东西,日子可怎么挨? 第四十六章 苏子折一直以来是自负的,且他有自负的资本,他手中攥着能动荡南楚江山的势力。所以,如今在他的地盘,他困了花颜和苏子斩,一点都不怕他们逃脱。 哪怕明知道苏子斩手中有能与他一较高下的人力,但他捏住了花颜这个苏子斩的软肋,知道他不能轻而易举带走一个孕妇,顾忌着花颜,所以,不怕他与他不顾手足血脉之情鱼死网破。 如此,他便从没想过,在京城朝廷离不得人之际,云迟不止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荒原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暗中夺了他养在雾濛山的二十万兵马不说,还孤身一人闯入了九环山的古阵法,要将花颜救出去。 因为没想到,所以,明明该是布置得水泄不通的九环山,反而没有云迟想象的那般铁桶一般森严无孔可入。 云迟聪明绝顶,文武登峰造极,以他的本事,普通阵法自然不过眼,布置在这九环山的古阵法,对他来说,却也不难,不过虽然他有七分把握,但要想悄无声息闯入阵法不留痕迹不被人察觉却并不容易。 这古阵法,当世少有能破之人,更少有人能悄无声息来去自如,就连苏子折都做不到,他一直了解苏子斩,觉得他也做不到,所以,自负又放心。 也正因为这份放心,所以,九环山外围,除了这古阵法防护外,外紧内松,并没有重兵布置。 以至于,云迟费了些力气,没弄出动静地破了古阵法,又立即将古阵法恢复原样后,轻轻松松地踏进了九环山内。 这时的苏子折,尚且不知道,他即便近来不再低估云迟了,但却高估自己了。 以云迟的武功,最大的困难便是古阵法,所以,在过了那一关后,连他都没料到里面的布置竟然如此松懈,他十分轻松地隐藏着踪迹一路很快就摸清了九环山内的情况。 九环山养了三十万兵马,这些兵马与他收服的雾濛山那二十万兵马自然不能相提并论,这三十万兵马显然是苏子折最精英的兵马,说是以一敌十也不为过。 尤其是九环山的地势险要,与他所料一般无二,若是真要带兵攻打,百万兵马要真拿下这三十万兵马,怕是一场硬仗,损兵折将不会是小数。 不过他已以打定主意,当前是救出花颜,至于别的,他可以慢慢的与苏子折清算,不急这一刻。 他按捺着心中的激动与焦躁,一路摸着排查着,终于来到了最中间的一座山头。因方圆十里没有一株草木,白日不好靠近半山腰的一片院落,他便耐心等到晚上。 这一夜,天公作美,傍晚时竟然夜色黑沉,落了雪花。 哪怕这一片九环山防御外紧内松,来到了里面,云迟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一路使出了踏雪无痕的轻功,伴着风声落雪声,谨之慎之地进了这一片院落。 这一片院落,刚一靠近,他便感觉到了,不同于这一片群山的松范,里里外外布置了无数护卫和暗卫。 有些暗卫的气息十分熟悉,集中到最后方的一个院落。那是苏子斩从不离身的十二星魂暗卫。 他猜测的没错,苏子斩果然也在这里。 他武功绝顶,轻功亦然,所以,避开了一众暗卫守卫,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一处院落。 正屋正亮着灯,窗前坐着两个人影,昏黄的灯光将人影映在碧纱窗上,形成了暖暖的朦胧的影像。 云迟一眼就认出,那两个人影一个是花颜,一个是苏子斩,似在对弈谈天。 他立在墙下的阴影里,那么瞧着,头顶雪花落下,他忽然便有了近乡情怯,这一刻,一步竟然也挪不过去了。 他不由地想着,如今苏子斩有记忆了,记起四百年前的事儿了,那一世的他们,如何初见,如何嫁娶,如何相处,如何同生共死,是他从来没有参与过的,隔着一个天地,他从来不知的。 他发现,他没见到他们时,他可以能够让自己不在意,只要花颜安好就好,可是如今见着了,却忍不住从心底滋滋地冒出酸意,这感觉,似要将他淹没。 任他钢筋铁骨,这一刻,也有些身体发颤腿脚发软心里翻江倒海的潮水往外流,压制都压制不住。 西墙下距离正房不远,他甚至可以听到屋内传出隐隐约约的声音。 花颜声音不满,似有愠怒,“苏子斩,你方才还说让我一步,如今转眼就杀个回马枪,说话不算数。”说完,她恨恨指责,“枉为君子。” 苏子斩声音温和含笑,“我是说让你一步,但你却也忒不讲道理了,谁说让完就不能打回马枪了?” “我不管,你说让的,如今不让就不行,这一子,你不准下在这里。”花颜耍赖,“你拿回去,我重下。” 苏子斩抬手揉揉眉心,无奈地又气又笑,“你怎么还跟上辈子一样?三步一悔棋,一点儿长进也没有?我还以为这毛病这辈子你已经改了。” “改什么?”花颜不客气地说,“在你面前,我还需要改什么?我就是这德性,上辈子便没藏着掖着这些毛病,这辈子自然不会。” 苏子斩抬眼瞅她,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更是气笑,“你明明棋艺高绝,若真认真下,赢不赢我先不说,和棋总是有的。两辈子,你偏偏故意这么下,是想故意气我?” 花颜白了他一眼,“上辈子,你脾气对着我时好的不行,我就是想看你发火,你每每都要让着我,就是我三步一悔棋,你也不说半个不字。这辈子,你这脾气倒是换了个样。”话落,她瞪眼,气势汹汹地说,“怎么?这刚下一局,就受不了我了?上辈子你可陪着我这么玩了七年呢,耐心好的不行。” 苏子斩一时被噎住,无奈又好气,“好好好,姑奶奶,我今日晌午不过是强行让你多吃了一碗饭,你到晚上就这么折磨我,我陪着你下就是了,你想悔棋重下,那就重下好了。” 花颜见他让步讨饶,这才满意了,重新落了子,“我下这里。” 苏子斩低头一瞧,嘴角抽了抽,“你确定下这里?” 花颜点头,“嗯,确定。” 苏子斩十分不放心她,“真确定吗?不反悔了?” “真确定,不反悔。”花颜一本正经,看起来十分认真。 苏子斩险些就相信了,于是,他捏着一子落在棋盘上。 他刚落稳,花颜便反悔了,伸手去拿棋子,“不,我不确定了,我重下。” 苏子斩抬眼无言地看着她,彻底拿她没辙了,“你这般下法,下到天亮,这一局也下不完,我认输了行不行?” “不行。”花颜很是果断。 苏子斩拿出杀手锏,“天色晚了,你要早些休息,太晚熬夜对胎儿不好。” “我睡不着。”花颜摇头。 言外之意,她睡不着,他也得陪着他,不能睡,打发时间最好就是这般下棋,磨功夫。 不知怎么回事儿,她今夜就是不困不想睡,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期待什么,总之,不想躺去床上,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觉得这心空落落的,似有什么牵扯着,但又说不上来。 她抬眼看了一眼摆在房间的梅花瓶,这一株梅花是今天新换的,还开的正好,桌案上零星落了几个梅花瓣,她又转头看向窗外,黑浓浓的夜色,但顺着屋中的灯光,也能看到飘了雪花。 她没头没尾地说,“这夜可真黑,这雪可真轻。” 苏子斩一下子就笑了,“行了,我懂了,你这是何时学会伤春悲秋了?心里郁郁,拿我出气呢,不让你出了今日晌午的气,你就不睡了。”说完,又气的不服气,“在云迟面前,你乖的不行,我可真是欠了你几百辈子的债。” 花颜闻言,也跟着笑了,他不欠她的债,晌午时多让她吃一碗饭,也是为她好,她这般作,也着实对不住他,上辈子他就辛苦忍让,这辈子亦然。这么一想,她口气一下子软了下来,含着笑意说,“我不悔棋了,这回好好下完,你赢了我,我就休息,你输了,就背书给我催眠。行不行?” 苏子斩见她笑脸柔和,也软柔了语气,“好。” 第四十七章 夜静,风凉,雪花簇簇飘落。 云迟立在墙根,袖中的手早已握成了拳,薄唇抿成一线,周身笼着浓浓夜色,心里是压制不住的汹涌颤意。 原来,他们上一世,是这样相处的。 诚如苏子斩所说,花颜在他面前,乖的很,不让她忧心,不让他操心,不让他有丝毫的不满意,哪怕为了他的江山天下,也能干脆地豁出命去不后悔。 他一直以来,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原来,她在他面前,少了任性和小脾气。 他犹记得,与他反抗赐婚时,她是那般鲜活的模样,可是自从在南疆闯蛊王宫后,她便变了一个人,温柔似水,处处为他,她有十分好,恨不得待他十一分。 他也与她下过棋,初时,她还不能碰棋,他亦不知,那时,她咬着牙一声不吭,他也没察觉,后来她晕倒昏迷了三日,他才知晓。后来,她能碰棋了,与他对弈时,是温柔浅笑一本正经认真地好好下一局或者几局,他与她各有输赢。 一直以来,他从不曾见她下棋还这么多话,竟然三步一悔棋。 上一辈子,他们日夜相处七年,原来是这样的。 一个喜好任性磨人,一个纵容宠溺。 那时,天下将乱,后梁岌岌可危,怀玉帝苦苦倾扎巩固江山基业,呕心沥血,比他如今,南楚江山尚且安平,朝中尚有人忠心为国可用,他身体健康,偶有小风寒也不会真正卧床不起,更不会如怀玉帝,一年有半年卧病在床。可以说,如今的南楚比之四百年前的后梁,他比之怀玉帝,不知要幸福多少。 可是,就是这样,她为着南楚的江山,恨不得帮他担起来。自从应允嫁娶,她十分乖的让人心疼,从未在他面前发小脾气让他哄的任性磨人。 他原以为,她有千面,这么久,他已看全了,但原来不是。 他心中揪扯的生疼,这一瞬间,他没有勇气冲进去,反而想落荒而逃,离开这里,但他的脚又似乎生生地扎了根,挪不动一步。 理智告诉他不能乱,但偏偏控制不住心乱如麻。 心乱,气息也跟着乱了。 所以,当青魂的宝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时,冰冷刺骨的剑刃,带着寒芒和杀意,使得他心中奔涌的气血才一下子都沉寂地压去了心底。 云迟抬眼,顺着剑刃的方向,看到了青魂的脸。 青魂这时也看清了云迟的脸,他手一抖,猛地睁大了眼睛,眼底全是不敢置信。 连他都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院落里。 他动了动嘴角,一时没说出话来,也没拿开架在云迟脖颈上的剑。 四目相对,云迟眼底漆黑一片,并没有开口。 青魂动了动嘴角,也没发出声音,须臾,他到底是苏子斩最倚重的十三星魂之首,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出声闹出动静,引来旁人,只给屋中的苏子斩传音入密,告知了此事。 苏子斩刚要落子的手一顿,周身气息绷紧了那么一下。 花颜敏锐地察觉了,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了?” 苏子斩盯着花颜,花颜嘴角的笑意慢慢收起,心神有这么一瞬间的也跟着绷紧,“出了什么事情吗?” 她问出口,苏子斩并没有回答。 花颜静了静,感知到了什么,那气息虽隐藏的浅,但她感知素来强大,身子也徒然地僵了,不过一瞬,她不必再问,腾地站起身,脸上现出欢喜至极的神色,抬脚往外走。 苏子斩惊醒,一把拉住她,嘴角动了动,压低声音,“稍安勿躁,不可惊动人。否则他会没命的。” 花颜脚步猛地顿住,瞬间惊醒,是啊,惊动苏子折,后果不堪设想。 她目光转向外间,外间还守着玉玲,她可是苏子折的人。 “坐下。”苏子斩伸手将花颜按着坐下,语气温和,“我去看看。” 花颜紧紧地盯着他。 苏子斩与她目光相对,再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花颜轻轻地抿着嘴角点头,她能不信任苏子斩吗?不能!若这世间,她有几个人可以相信的话,那其中有一个人,必定是苏子斩。 苏子斩扯了一下嘴角,转身向外走去。 花颜紧张地坐在桌前,手无意识地攥紧,想跟出去,又怕见了人她控制不住哭出声,闹出动静,所以,她听话地不敢再动。 她如今需要冷静,可她这一刻冷静不下来,只拼命地压制自己。 苏子斩出了里屋的门,玉玲立在门口,刚要出声询问什么,不妨苏子斩忽然出手,玉玲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苏子斩看也不看她,出了外间的房门,立在廊檐下,目光看向西墙跟。 那里,漆黑一片,似什么也没有。 苏子斩盯着看了一会儿,抬手招了招手。 青魂得到公子指示,无声地收了剑,无声地开口,“殿下,我家公子有请。” 云迟这时已冷静下来,跟着青魂,无声地来到廊檐下。 云迟一身风尘,头上、肩上落满了雪花,一身黑色锦袍,似与夜色重叠,周身气息,似也融了夜色和寒风,清清冷冷,飘飘凉寒。 苏子斩看着云迟,云迟也看着苏子斩。 一个在台阶上,一个在台阶下。 一个是后梁怀玉帝,一个是南楚太子,一个是前世,一个是今生,二人的纠葛,又不单单牵连了一个女子,还牵连了母亲姨母两个女子的血亲。 一个昔日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便有着夺蛊王的选择。一个如今在什么都知道之后,以血药相换的和离条件。 因为花颜,他们有很多的账要清算,但也因为花颜,她如今就在屋中,这账怕是无法清算,也清算不起来。 他们都是聪明人,也还都没失了理智,知道此时此刻,做什么,都会闹出动静,唯有不做。 二人对立着,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情绪与沉寂。 似一瞬间,又似好久。 苏子斩转身进了屋,丢下一句话,“等着。” 云迟目光跟着他进了屋,脚步当真没动。 花颜听到脚步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想着,她有多久没看到云迟了?她知道他会来,但又忍不住怀疑他到底会不会来,如今他真的来了,并没有让她等多少时日,她也没料到他会来的这么早,这么突然,她一时间,百般滋味。 里屋的门被推开,苏子斩走了进来,看了花颜一眼,冷静地说,“你去把这一身繁琐的衣服换下,穿一身利落的衣服,裹的厚一点,跟着他走吧。” 花颜所有翻涌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定格,她的目光落在苏子斩的面上,霎时冷静下来,动了动嘴角,“你跟我们一起走。” 苏子斩静了片刻,笑了笑,“他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来,便能带着你悄无声息地走,我若是带着人跟着一起,势必会弄出大动静,惊动了苏子折,谁也走不了了。将你交给他,哪怕他一个人来的,我也是放心的。” 花颜咬牙,狠心道,“你跟着我们走,别人留下。” 苏子折上前一步,抬手,放在她头上,轻轻地摸了摸,只碰到了些许发丝,便收回,低声道,“我若就这么走了,那些被我收服的人,不是被苏子折杀了,就会被他收服,他杀了,我不忍,他收服,便是大祸。所以,我必须留下来。” 花颜眼睛顿时红了,“我若是就这么走了,苏子折会杀了你的。”话落,她断然道,“我不准许,苏子斩,我不准许你不活着,你不能死,这一辈子,哪怕我死了,你也不能死。” 苏子斩又笑,“傻丫头,我死什么?你放心,苏子折杀不了我。我答应你,我不会让他杀了我的。”话落,目光锁在她面上,“我今日不过是让云迟带走你,我与他的账,还没清算呢,死什么?他救了皇上,又带走你,我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若非今日不能惊动苏子折,我便与他好好算这一笔账。” 花颜抿唇,盯着他的眼睛,“苏子斩,你既然答应了我,就不能言而无信。” “好!”苏子斩点头,“我答应你,不会言而无信。” 花颜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再不多言,转身去衣柜旁,翻腾了半天,才找出了一件还算利落的衣裙,转去屏风后。 第四十八章 花颜很快就换上了利落的衣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苏子斩拿了一件黑色的披风,给她裹在了身上,似有千言万语,但这一刻,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他重重地又轻轻地抱了抱她,低声道,“走吧。” 花颜知道,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再见,她这么走了,留下他面临苏子折的狂风暴雨的怒气,她不敢想苏子折会不会在盛怒时杀了他,但她又不能不走。 她只祈求,“苏子斩,无论如何,我要你活着。这一辈子,唯一求你这一件事儿,你务必答应我,一定要做到,好吗?” 苏子斩在这一瞬间也湿了眼眶,“好,一定做到。” 上一世,她所求生死不相离,他没能答应她,也没能做到,这一世,若是他活着是她对他的唯一所求,那么,他自然要活着。 无论是去南疆夺蛊王,那时她还没恢复对上辈子的记忆,还是如今,她已恢复了记忆,所求都是要他活着。 似乎他活着,成为了她这一辈子的执念,不管有没有记忆。 花颜仍旧不放心,走到桌前,提笔刷刷写了一张信笺,也不给苏子斩看,拿着迈出门口,蹲下身,塞进了玉玲手里。然后,她站起身,对苏子斩说,“你给这小东西辛苦背了那么多书,还是想见到他将来喊你一声叔叔的吧?” 苏子斩颔首,“自然。” 花颜放心了,转身快步走出房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云迟。 这一刻,她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一下子奔涌了出来,刚刚忍着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了,她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哽着声说,“你总算来了。” 云迟的衣袖沾染着浓浓的夜风飘雪的凉意,但花颜却如抓住了日光月色,这一瞬,连心窝子都是暖的。 她想,幸好这个人是云迟,幸好,云迟没放弃她。 云迟心里所有的难受,在看到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这一刻都消散了,在她伸出手来说出这一句话时,他眼睛也红了,一把抱住了她,声音低哑,“对不住,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花颜一连说了几个不晚,死死地抱住她,在理智尚在一息时,催促他,“走,赶紧走,带我走。” 云迟点头,抬眼去看立在屋门内的苏子斩。 苏子斩对他点了一下头,什么也没说。 云迟搂紧花颜,足尖轻点,沿着来路,转眼消失了身影。 一阵冷风吹过,雪花从屋檐下卷了个漩涡打过,青魂看着苏子斩这般轻而易举地放了云迟带着花颜离开,为他不甘心憋屈的不行,忍不住开口,“公子!您……怎么能够……” 苏子斩岿然不动,哑声说,“能够。” 上一辈子他能够做到将她撇下自己先死,这一辈子,也能够做到眼睁睁看着云迟带他离开。 不能,也要能。 青魂“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那公子您怎么办?” 苏子斩抿唇,低低地说,“听她的话,依她所求,活着。” 他的这一条命,寄了多少人的希望,多少人让他活下去,他就要活下去。 “起来吧!”苏子斩摆手,转身进了屋。 屋内,灯光熏黄,还留着一局残局,两盏凉茶。 苏子斩在门口站了片刻,挥手迈进门槛,珠帘晃动,发出“劈里啪啦”的清脆响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他走到桌前坐下,身子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灯影里的脸,平静冷静,但灯烛跳跃的火苗,却如他不平静的内心。 他想,这些日子,与她每日相对,足够铭记一生,这一生有这样的一段日子,已足够。 外面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苏子斩猛地挥手熄灭了灯,腾地起身,转身出了房门。 他来到门口,见苏子折顶着一身寒气也已来到,他皱眉看着他,刻意地压低声音,“天色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苏子折停住脚步,看着屋内熄灭的灯,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苏子斩,冷冷地说,“她人呢?” 苏子斩面无表情地说,“刚刚睡下,你别吵醒她。” “当真睡了?”苏子折脸色难看,抬步就要往屋里走。 苏子斩伸手拦住他,压低声音压制着怒意说,“这些日子你隔三岔五就气她,气的她白日食不下咽,晚上睡眠不安,今日她更是心情郁郁,我好不容易与她下了半夜棋将她哄睡了,你敢进去给我吵醒她试试。” 苏子折脚步一顿,狠狠地盯着苏子斩。 苏子斩分寸不让也冷眼看着他。 二人敌对片刻,苏子折撤回脚,问,“玉玲呢?” “一个婢女而已,你只管喊她,只要别吵醒花颜就行。”苏子斩冷声道。 苏子折见他与往常无异,打消了疑虑,今夜,他忽然觉得心里不踏实,特意过来瞅瞅,如今想来,这里全是他的人,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苏子斩在这里,花颜能去哪里?他在乎花颜,恨不得寸步不离地看着。 他转了话题,冷寒地道,“今日京中来了消息,苏幻的母亲死了。你可知道?” “我知道她做什么?死了就死了,害人者,死了活该。”苏子斩不以为意,“尤其要害的那个人还是皇上。昔年太后和皇上对她有恩,她反而要害对她有恩之人,恩将仇报。” 苏子折冷笑一声,“她死了,证明我的算计败露了,她被云迟识破了。” 苏子斩挑眉看着他,满是嘲讽,“你以为你算计云迟有多容易?你别低估了他,到头来死的难看。” 苏子折冷哼一声,冷傲不屑地说,“就算我低估了他又如何?此计不成,你告诉花颜,我还有一计,定要让云迟休了她。” 苏子斩怒道,“苏子折,她如今月份渐大了,禁不得气,你若是把她气出个好歹来,看我饶不了你。” 苏子折难得“哈”了一声,“她肚子里怀着云迟的孩子,你倒是每日比孩子的亲爹还紧张。”话落,他刺激苏子斩,“有本事,你就要了她,连同床共枕都不敢,枉为男人。” “滚!”苏子斩似乎动了怒,冷冽地盯着苏子折,“你再说一个字,你有三十万兵马,我也能杀了你。” 苏子折冷笑一声,然后,收了笑,阴森森地撂出狠话,“苏子斩,我再给你几日时间,你再不收用她,我就收了她。你拦着,我就杀了你。” 说完,他转身走了。 苏子斩立在台阶上,看着苏子折一身凉寒的来了又走,他脸色暗沉,再没说话。 苏子折走到门口,忽然回头,见苏子斩还立在屋檐下,风和雪从房檐下溜过,吹起他青丝锦袍,远远看来,冷寂得很,他又冷笑了一声,出了院门。 苏子斩在他彻底消失身影后,转身回了屋,便见玉玲不知何时已醒来,一脸木然地立在屋内,一双眸子却死死地盯住了他。 苏子斩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玉玲木声道,“二公子这般悄无声息地放走了夫人,若是大公子知道,一定会要了你的命。夫人独自走了,留二公子善后,显然心中不在意二公子死活,二公子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回到京城与太子殿下举案齐眉,坐拥天下,而半丝争夺江山的心也没有吗?” 苏子斩看着她,“自古以来,邪不胜正,苏子折是不会夺得了南楚江山的,玉家若真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好,便罢手吧。否则,玉家的求仁得仁,背负的只能是罪孽,而不是大义。我留下来,是为了她,也不是为了她。无需你挑拨。” 玉玲怒道,“大公子有兵马,有势力,有玉家,有岭南王府帮持,如何会夺不了如今岌岌可危的天下?二公子未免太低估大公子了。”话落,又道,“若是大公子和二公子联手,南楚江山一定可破。” 苏子斩沉声道,“我是不会与苏子折联手的,我只会阻止他。” 玉玲向前走了一步,“二公子就不怕我告诉大公子夫人已走了之事?” “不怕,即便你如今告诉,她也已经走了,别说已走了半个时辰,就是已走一刻,苏子折也追不回来了。”苏子斩声音平静,“因为带走她的那个人是云迟,只要是云迟,哪怕如今被他发现了,也追不回来。” 第四十九章 玉玲震惊地看着苏子斩,没想到,他都苏醒了记忆,竟然还这般轻易拱手将花颜相让,让云迟轻而易举地带走了花颜。 这一瞬间,她悲悯地看着苏子斩,“二公子为了天下大义,为了黎民百姓,将自己置身何地?” 苏子斩漫不经心地说,“我自己?活着就好。” 从出生到记事再到一年年的长大后,他总以为过了今日没明日,哪里想到还能活到今日?能够活着,他便知足,能活着看着她安好,他更是知足。 玉玲闭上眼睛,“二公子杀了我吧!” 苏子斩低头看着她,“想死?” 玉玲单膝跪地,垂着头道,“二公子不杀了我,大公子知道后,也会杀了我,死在大公子手里,不如死在你手里。” 苏子斩抿唇,沉默地看着玉玲发顶,片刻后,他沉声道,“你起来吧!我不杀你,苏子折知道后,我也会护你一命,只要我不死,你也不必死。” 玉玲抬起头,“二公子是想收服我?” 苏子斩背转过身,看着窗外,“四百年前,玉家血祭了后梁江山,留了年幼子弟一点儿血脉,就该珍惜。无论是后梁也好,南楚也罢,只要天下百姓安好,便不该求别的了。何处忠魂埋忠骨?玉家不该再累到如今。若是救你一人,能救整个玉家,我有何理由不救?” 玉玲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二公子救了我一人,怕是也救不了整个玉家。玉家已与大公子结了血盟,早就牵扯的太深了。” 苏子斩看着浓浓夜色,“黑夜遮蔽了天日又如何?黑夜早晚要过去,即便明日太阳被遮蔽,但最多也不过几日,早晚会升起来。你方才没出声戮破我,告知苏子折她人已走,可见心中还是存有良善之心。玉家人能救一个是一个吧。你总不希望,这一代血脉断绝于此,以后天下再无玉家人。” 玉玲不说话了。 “起来吧!”苏子斩轻声道,“我说保你一命,我活着,必保你一命。” 玉玲挣扎片刻,又盯着苏子斩背影,“二公子真觉得大公子没机会夺南楚江山?” “没有。”苏子斩声音没有半点犹豫,“你若是怀疑,不如就与我一起看着。” 玉玲这一刻似乎才真正地下定了决心,慢慢地站起了身,木声说,“二公子趁着大公子还没发现时,应该尽快做安排,否则以大公子的脾气,一定会杀了你的。” “苏子折早先来这里一趟,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有感,心中显然是有了怀疑,如今我一旦动作,他便会立马发现。”苏子斩目光透过窗子,看向浓黑的高墙外,“我要云迟带着她安全走出荒原山,不能动。” “二公子面对大公子,可有把握让他不杀你?”玉玲又问。 “没有把握。”苏子斩收回视线,嗓音淡漠,“不过,我答应她活着,无论如何,也是要活着的。” 玉玲闭了嘴。 花颜自是不知道在她跟着云迟走后没多久,苏子折竟然深夜去了她的住处。 她被云迟抱在怀里,用绝顶轻功带着她离开了那一处院落,没有惊动苏子折的人。这一夜,风雪交加,哪怕云迟负重一个人,但似乎上天都在助他们。 不过带着一个人,哪怕云迟有绝顶的轻功武功,到底走不快。 他一再小心谨慎,不敢停歇,一口气带着花颜行出没有草木遮掩的十里地后,才停下了脚步。 花颜一直很安静地待在云迟怀里,在云迟停下来后,她伸手去摸云迟额头,哪怕夜风再冷,飘雪再凉,他额头还是溢出了薄汗,她低声说,“放我下来吧!你也歇会儿。” “不能歇,我还可以带着你走。”云迟低头看了她一眼,哑声说,“还有二十里地,在九环山外,布置有古阵法,我独自一人闯古阵法没弄出动静,但带着你一起,怕是不能消无声息闯过去,势必会惊动苏子折,所以,必须要赶在他没发现之前闯过去,否则若是他提前发现,我怕被他留住。”说完,他又补充,“不敢低估他,丝毫都不敢。” 他怀中抱着的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不敢去赌那此时已被苏子折发现追来的万一,哪怕有苏子斩拦着,他也怕那万一。 花颜听了这话,本就一直模糊的眼眶又湿了一片,小声说,“云迟,我们的孩子好好的呢,他都快会动了,一直很健康的。” 云迟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低头吻了吻她冰凉的脸颊,哑声说,“你是个好母亲。”说完,他不再说话,继续提了一口气,沿着来路向前奔去。 花颜也不再说话,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个好母亲,但多次鬼门关前走过,她感谢这个她一直想要且上天厚待终于落入她怀里并且不离不弃地陪着她走过了最艰难日子的这个孩子。 他是她的珍宝,待他生出来,她一定好好疼他爱他。 从与苏子斩告别离开,到几口气带着花颜行出三十里地,云迟只用了大半个时辰。 所以,当来到古阵法前时,云迟终于觉得不能不歇一下了,否则,他怕是都没力气带着她平安闯过古阵法,更遑论不惊动苏子折了。 于是,他慢慢地放下花颜,自己也靠着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 花颜看着他额头满是汗珠子,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地给他擦汗。 云迟一把握住她的手,喘息着说,“冷不冷?” “不冷。”花颜摇头,“子斩特意嘱咐让我多穿些。” 云迟抿唇,沉默了一瞬,“不冷就好。” 花颜想到她把苏子斩扔下应对牵制苏子折,也沉默了下来。 云迟看着她,目光隐晦地缩了缩,心口扯的疼了疼,须臾,隐了一切情绪,伸手入怀,掏出几个瓷瓶,从中选了一个,递给花颜,“这一瓶是天不绝给的安胎药,今夜太冷,若是稍有不适,就服一颗。” 花颜伸手接过,点了点头,“好。” 云迟又从中找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塞进了自己嘴里,吞了下去。 “你吃的是什么?”花颜看着他,黑夜里,他依稀能看到她脸色发白,她不由紧张地问,“是病了?还是受伤了?” “没病没伤。”云迟摇头,将瓷瓶收回了怀里,“是补充体力的药,稍后歇一下,咱们便闯阵出去。” 花颜看着他的模样,不太相信,伸手拉过他的手,给他把脉。 云迟哑然失笑,“多长时间不见,不相信我说的话了?” 花颜不吭声,仔细给他把脉,她虽医术只学了零星,但把脉也基本够用,能查出他体内脉象虚浮,气血虚弱,虚劳过度,她撤回手,“风寒未好,劳累太甚,待咱们出去,要好好用药一阵子,否则落下病根,渐渐地拖垮了身体。” 云迟点头,“好,听你的。” 花颜捧住他的脸,仔细地看了又看,“瘦成了这个样子,一直没好好吃饭?” 云迟看着她,目光在黑夜里落了星辰,低声说,“除了你失踪的前几天,都好好吃饭了,就是想你。” 花颜也知道她失踪这么久,他受的煎熬怕是比她大多了。她撤回手,伸手抱住他,“我回来了,一定要给你好好养回来。” 云迟“嗯”了一声,嗓音带着笑意,双手也环抱住她。 二人便静静地抱坐在树下,听着周围夜风吹过,飘雪静寂,至少目前为止,苏子折还没发现他们。 两盏茶后,云迟恢复了体力,低声说,“我们走吧!十七与云暗等在外面。若是出阵惊动苏子折,与他们汇合后,我们怕是要快速赶路,去与苏轻枫的兵马汇合,怕是至少一两日为了躲避他们不得休息的。你要不要先服用一颗安胎丸?” 花颜想了想,问,“苏轻枫的兵马在哪里?在北安城?还是被你调来了荒原山?他带了多少兵马?” “他带了北安城的所有兵马,大约有三十万,如今已到了寒洲关驻扎,我又收服了苏子折养在雾濛山的二十万兵马,也命安十六带去了寒洲关,我们出去后,直接去寒洲关。” 花颜计算了一下,寒洲关距离这里最少两日的路程,她深吸一口气,拿出了一颗安胎丸,吞了下去,对云迟点头,“走吧,我受得住,孩子也受得住的。” 第五十章 云迟独自闯古阵法,能悄无声息地闯过,但带着花颜,诚如他所说,增加了很大的难度,不可能不弄出动静。 所以,在他们踏入古阵法后,尽管云迟已经十分的熟悉这个古阵法,尽管已经一再小心,但过到一半时,还是踩了机关。 这机关一踩,不知从哪里传出了铃声,须臾间,铃声大震,接连着,整个九环山,都响起了铃声。 花颜面色一变,脱口喊了一声,“云迟。” “没事。预料之中,抱紧我。”云迟衣袂飘飞,一手揽着花颜,身形在半空中打了个旋转,一手丢出了一物,砸在了阵眼处。 瞬间,铃声停了。 花颜提着的心落下,想了想,对云迟说,“铃声一响,苏子折此时应该已经发现了,但有子斩拖延些时间,但想必也拦不住他,他会立即追来,有没有可能,将这个阵法改一改?拦一拦苏子折?将他用他自己的阵法困一困?兴许,能拖延些时辰。” “嗯。”云迟颔首,“我先将你送出去,然后,将阵法改一改,我已有打算。” 花颜听他既有打算,便不再多言。 又过了盏茶时间,云迟带着花颜冲出了阵法。 二人一出来,瞬间就被安十七、云暗、凤凰卫统统围住。 安十七惊喜地看着二人,“殿下,少主。” 云暗也满眼惊喜,“殿下可受伤了?主子可还好?” “本宫没受伤,太子也安好。”云迟扫了一眼众人,“刚刚闯阵法,惊动了苏子折,你们先照顾好太子妃,我进去改了阵法,之后出来咱们就走。” “小心。”花颜松开云迟。 云迟应了一声,身影一闪,又进入了阵中。 安十七见花颜身子晃动,似站不稳,立即上前扶住她,一改惊喜,后知后觉的红了眼眶,“少主,苏子折那王八蛋可欺负你了?” 花颜扶着安十七的手臂站稳,看着眼前的云迟消失的身影说,“苏子折最初对我下了两次杀手,只不过几年前,我曾在白骨山救过他一命,所以,大约是顾念着我的救命之恩,才没下的去手,后来有一次是真想杀了我,被苏子斩赶到救了。除了这个,其余的隔三岔五骂我几句,倒也算不得欺负,更多时候,好吃好喝的给我。” 安十七还是心疼的不行,“恩将仇报的东西,少主对他有救命之恩,他竟然也下的去手。” “若非靠着这救命之恩,我当日就被他杀死在皇宫了,他也不会费尽辛苦劫持我来这里。”花颜抿唇,“他心里扭曲,已狠的像魔鬼一般,几乎灭绝人性。如今我走了,他怕是要加个更字。他曾经说过,若我离开,他就一日屠一城。” 安十七面色大变,“不能让他得逞。” “自然不能。”花颜转头,看着安十七,“哥哥可有话给我?” 安十七点头,立即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花颜,“公子将此物交给了属下带来给少主,公子说,暗主令已废,另设临安令,如今他将临安令借给少主暂用,少主自己看着办。” 花颜伸手接过临安令,攥着的手指紧了紧,点了点头。 安十七立即道,“公子如今在东宫养伤。” 花颜露出笑意,“哥哥懂我。” 安十七看着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殿下怎么将您救出来的?子斩公子呢?可跟您在一起?” 花颜收了笑意,“他不与我一起走,也没办法一起走,四百年了,等着他的人,就算不夺天下,他也不能负了他们的性命。总要带着一起走。一两人悄无声息走容易,太多人离开,势必惊动苏子折。所以,如今他还在九环山里。” 安十七聪慧,从花颜的只言片语间便明白了,闭了嘴。 云暗难得露出焦急,“不知殿下什么时候出来?” “改个阵法虽不容易,但对云迟来说,也不太难,他对此阵已十分熟悉,用不了多久。”花颜肯定地说。 她话音刚落,云迟从里面出来,几乎脚刚沾地,便一把揽起花颜,下令,“走!” 他身影离开九环山,向前方寒洲关的方向掠去。 安十七、云暗、凤凰卫立即跟上。 因一行人来时,怕骑马有马蹄印目标大不好隐藏,所以,未曾骑马,如今离开,自然也只能徒步。 来到一处分岔口,有三条路,花颜早先对荒原山十分熟悉的优势便显露了出来,对云迟道,“走最左边的那条,那条虽是通往山涧悬崖,但有办法攀登过去,虽路途难些,但便于隐藏踪迹,苏子折即便亲自追来,也一定料不到你敢带着我走悬崖峭壁。” 云迟脚步一顿,“危险吗?” “有你在,就没有危险。”花颜看着他。 云迟点点头,不再多言,听从了花颜的安排,踏入了她说的那条路。 与此同时,诚如云迟花颜所料,阵法里的铃声一响,苏子折便收到了信号。 他正与闫军师在书房,听到铃声,他瞬间一寒,“有人闯进了阵法。” 闫军师心神一醒,有人闯古阵法是大事儿,“属下这就亲自带人去查。” 苏子折刚要说我亲自去,然后猛地打住,对闫军师摆手,“你带着人亲自去,我去找苏子斩。”说完,他快速地冲出了书房,又去了苏子斩的院落。 他总觉得今夜不踏实,说不上来,他这一次必须闯进屋中去确定花颜是否还在。 他很快就来到了花颜所住的院落,这一处院落,依旧很安静,漆黑一片,他来到门口,猛地停住了脚步,清喊,“晋安。” “主子。”晋安应声现身。 “今夜可发现有不对之处?”苏子折问。 晋安摇头,“除了刚才一阵铃声响外,再无动静。”话落,又补充,“因今夜下了雪,风有些大,暗卫怕是有些懈怠,不如往日严格。” “给我带着人守死这一处院落。”苏子折看着眼前黑漆漆的院落下令。 “是。” 晋安一挥手,本来这一处院落都是苏子斩的人,如今转眼从外面围上了苏子折的人。 苏子折吩咐完,抬步走进了院落,来到屋门口,他一脚踢开了门,等了一会儿,里屋没动静,他面色阴沉,抬步走了进去。 他刚迈过门槛,一把剑横在了他脖颈处,冰凉寒芒的剑刃,带着寒冷之气。 苏子折脚步一顿,身子徒然一僵,脸色冷寒地偏过头,便看到了立在屋门口侧身站在门后的黑影,他寒着眸子问,“苏子斩?你做什么?” 苏子斩面无表情,声音平静,“不做什么,与你谈个条件。” 苏子折声音森冷,“什么条件?” “你答应不对无辜的百姓动手。”苏子斩稳稳地握着剑,“我放你一命。” 苏子折勃然大怒,这片刻,他已觉得自己猜测的感觉怕是成了真,“你放走了她?” 他说着,目光看向里屋,屋中黑暗,他只能看到横在脖颈上的寒光闪闪的剑芒,模糊的看清一个女子的身影立在苏子斩身后,但那不是花颜,而是玉玲。 苏子斩默认了,玉玲站在那里,也不像是被控制住了。 他震怒道,“玉玲,你出卖我?” 玉玲不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 苏子折气急,“好一个玉家人,好一个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口口声声给我做忠犬的玉家人。”说完,他阴森森地道,“我要杀了所有玉家人。” 玉玲依旧不说话。 苏子斩只收服了玉玲而已,对于别的玉家人,还是苏子折的人,他平静地道,“你以为,只凭一个玉玲,能拦住我?看住我?苏子折,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我送走花颜时,弄昏了她,她要一死,我拦下了她,所以,她这条命,便是我的了。”说完,他看着苏子折,“我刚刚说的话,你答应不答应?” “我不答应,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杀了我,你也一样死在这里。”苏子折阴狠地看着苏子斩,大喝一声,“晋安,动手。” 他这一声,灌注了内力,传出了很远。 晋安带着人冲进了院子,青魂早有准备,等的就是这一刻,也立即带着人现身,拦住了晋安带来的人。 霎时,两方对持,杀气一片。 第五十一章 亲兄弟兵戎相见,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都让人觉得可悲。 哪怕苏子斩和苏子折不是自小一起长大,哪怕二人脾性天差地别要做的事情天壤之别,没有多少手足之情,但总归是一母同胞脚踩肩膀的亲兄弟,血脉至亲,是谁也更改不了的事实。 苏子折阴狠地盯着苏子斩,“你可真敢!真敢放走她!” 苏子斩面无表情,“你要夺江山,与她何干?与无辜的百姓何干?好歹当初她救了你一命,若是没她,你早已是一赔黄土。” “你说与她无关?若非因为她,后梁江山也不会拱手让给太祖云舒,你不会活着,我也不会做你的垫脚石。”苏子折目光狠厉。 “那也与她无关,我死而复生后,甘愿追来,而你们,不过是被梁慕误了而已,我本没想过复国。”苏子斩平静地道。 “你为了一个女人而来,反而如今我将她给你送上门,你生不要,偏放了她走。苏子斩,你个窝囊废,枉为男人。”苏子折说着,对外面大喝,“来人,调五万兵马,给我围死这一片院落。所有人格杀勿……” 他说着,苏子斩的剑刃毫不客气地往前推了一寸,冰冷地打住他的话,“苏子折,你想好了,你我一起死在这里,是吗?” 苏子折脖颈处一痛,剑锋割破肌肤,鲜血霎时流了出来,他话语一顿,阴森森地看着苏子斩。 苏子斩眸中一片冰色,拿剑的手稳稳当当,宝剑的寒光照亮他眉心眼角,无一处不是冰冷凉寒,“我们可以一起死,云迟的天下就太平了,你敢不敢?” 一句话开口,他想到的是,若是这般同归于尽,这一世又负了花颜让他活着。 上一世,他没负了天下,负了她。 这一世…… 苏子折不语,死死地盯着他,“苏子斩,你想死?” “你想死,我便可以杀了你,再让你的兵马杀了我。”苏子斩声音没有一丝情绪,“黄泉路上,你我作伴,母亲若是看到你我兄弟一起去找她,大约也是高兴的。” 苏子折似要将他的脸穿成无数个窟窿。 玉玲攥了攥袖中的纸条,上前一步,木声道,“大公子,太子妃留话,你恨命运不公,恨天道不平,恨父母养儿不教,恨当年白骨山她救你一命,你受尽苦难,恨不得将苦难还给天下人。可是,你既几次三番没杀她,心中想必还是存有那么顶点良心。既然如此,你就堂堂正正夺了这天下,不牵扯无辜百姓,不拿她做伐,她会看着,你到底有几分真本事,若你堂堂正正赢了太子,也值得她称一声敬佩。那么,这南楚江山就是的,她与太子的命,也是你的。二公子的命,自然也是你的。” 苏子折猛地转向玉玲。 玉玲转身去桌前掌了灯,屋中霎时一亮,她展开手中花颜留的墨迹,举在苏子折面前。 花颜的字迹潦草,虽手腕绵软无力,但依稀可以看出她每写一个字,都是用了全部的力气。 苏子折死死地盯着,他本就聪明,此时自然明白了花颜留这封笔墨的意思,他森寒地冷笑一声,“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求苏子斩活着。” 说着,他狠狠地又看向苏子斩。 苏子斩面无表情。 苏子折盯着苏子斩看了片刻,又转向那一张薄薄的纸,这么长时间,若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不是不能,但他还不想死,还有江山没夺下,还有为着那么多年活在地狱的不甘,他要证明,苏子斩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后梁一脉,等了四百年的几代人,没白等一场,他不是苏子斩的垫脚石,而是复国后梁的开创者。。 苏子斩这一辈子,他在乎江山吗?他只在乎花颜所在乎的。 但他,既然能对花颜下得去手,几乎杀死,也能将她送给苏子斩,这个女人,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 但即便没那么重要,他也不能就这么让他轻而易举地走了。 他恨声问,“谁救走了他?是云迟?” 苏子斩的人全部都在这里,把花颜交给谁带走,他应该都是不放心的,如今既然让她走了,那么,让他放心带走的那个人,一定是云迟。 若非是云迟,花颜也不会天平的两端倾斜,跟着云迟走,扔下苏子斩。 “自然是他。”苏子斩点头,倒了这个地步,他也没必要隐瞒。 苏子折眼神狠厉,怒极而笑,“苏子斩,你果然窝囊到家了,拱手江山不说,如今拱手相让女人。” 苏子斩淡漠不为所动,“你如何说我,都没用。我只问你,你答应不答应。” “答应如何?不答应又如何?” “你答应,我就放了你,一命换一命,你活我也活,无辜百姓你不能践踏,想要什么,堂堂正正地去夺,赢了,是你本事,不答应,那我们今日就一起死,你若想便宜云迟,让他轻而易举地创四海清平,我也没意见。” “你舍得死?” “舍得。” “她不是想让你活吗?你如今框我没用。” 苏子斩笑了一声,“她是想让我活,我也答应了她,但我食言而肥也不止一次了,我死了,她是会很伤心难过,但有云迟在,她慢慢的总会放开,忘了我。我连她的人都不求了,她忘了我又怕什么?前世今生,从我自己这断了也好。” 苏子折又冷笑了一声,“你倒是看得开。” “答应不答应?”苏子斩又问。 “答应你也无不可,不过,你从今以后,不准离开我一步,不准帮云迟。我就让你看着,我怎么堂堂正正赢了他。而花颜那个女人,她跑了今日,别想跑了明日。” “也行。”苏子斩点头,他管不了那么多,只管今日,她让他活着,他就用力地活着,能做到不让她失望,他也不想让她失望。 “拿开你的剑。”苏子折怒到了极致。 苏子斩知道能做到这一步,拦到这一步,已是他最大的力气。再多的时间,也拖延不了了。他慢慢地撤了架在苏子折脖颈上染血的剑,顺势在他身上擦了一下剑刃。 苏子折倒是守信,没拔剑反杀,而是挥手给了苏子斩一掌。 苏子斩侧身躲过,化解了一半力道,但还是被他掌风打的后退了一步,他站稳身形,收剑入鞘,冷眼看着苏子折,“良知丢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拾不起来。武威侯还好好在东宫活着呢。你有什么恨,可对着他去,既然答应了,就别拿天下无辜百姓做伐。否则,言而无信,你哪怕有百万兵马,也是枉然不立军中威信。” “你从今以后,给我少做动作,你若是先破了约,那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苏子折伸手拿出帕子,捂住脖子,对玉玲阴狠地道,“把你手中的信给我。” 玉玲看向苏子斩。 “给他。”苏子斩吩咐。 玉玲将花颜那封流信递给了苏子折。 苏子折接过,看死人一样地看了一眼玉玲,转身冲出了房门,对外面道,“晋安,调两万兵马,给我守死这一处院子,一只飞鸟也不得出去。” “是!” “传信给闫军师,云迟带走了花颜,封锁荒原山,让他点兵二十万,兵分八面,给我追。追到后,就地杀了。”苏子折话语与寒风飘雪融合,透着寒怒森然,就如在他面前是森森白骨铺就的路,他一脚一脚踩上去,尸骨无存,“走了又如何?荒原山是我的地盘,我让他插翅也难逃出荒原山。” “是!” 一连几条命令下去,苏子折出了院落。 大夫提着药箱奔来,哆嗦地看着苏子折,“主子,小的给您包扎伤口……” “滚!”苏子折一脚踢开了大夫。 大夫被踢了一个打滚,抖着身子忍着疼痛,不敢再上前靠近,眼看着苏子折去了书房。 晋安传达完苏子折一系列命令,也跟去了书房,不忘对大夫使了个颜色,低声训斥,“还不跟上主子,伤口总是要包扎的,不跟上你想死吗?” 大夫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跟上了晋安。 苏子折来到书房,展开了荒原山的地势图,就着灯火,满身怒气地推测着云迟是怎么进来的,怎么悄无声息救的人,从哪条路带着花颜离开的。 要出荒原山,最少两日的路程,他带着个孕妇,定然走不快。 第五十二章 苏子折的伤口不深,但不包扎自然是不行的。 在晋安的劝说下,苏子折总算是挪开了捂着伤口的手,寒着脸任由大夫上前给他包扎,他的眼睛却没离开荒原山的地势图。 他对荒原山每一寸自然是了解的,但是拿不准云迟会带着花颜从哪一条路离开,到了这般时候,他已不敢高估自己,不敢自负地觉得派出兵马拦截就能真的拦住云迟。 谁能想到他本来该在京城坐镇,却悄无声息地进了这荒原山,在苏子斩的配合下,丝毫没惊动他带走了花颜? 他一直以为,云迟离不得京城。 他高估了荒原山的布置能拦住任何人,没想到云迟将他的脸打的啪啪响,偏偏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救走了花颜。 他心中恨的不行,但却从这恨中升起了嗜血的沸腾。 他当初敢以假乱真苏子斩,堂而皇之参加宫宴,在云迟的眼皮子底下劫走花颜,如今云迟敢艺高人胆大,悄无声息闯入这兵营之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独自一人带走花颜。 也算是齐平了。 此时,这样的对手,让他于震怒中卷起无尽的狠厉的兴奋。 大夫哆哆嗦嗦地包扎完后,试探地问,“主子,伤口不深,可以不用开药方子……” “滚下去!”苏子折挥手。 大夫连忙提起药箱,屁滚尿流地出了书房。 晋安立在一旁,看着苏子折,“主子,古阵法普天之下能破阵的人屈指可数,太子算是一个,想必是他只身一人带走了人,毕竟,若是人多,古阵法不可能在他离开时才踩了机关响铃。他只身一人前来,带着人想必也走不快。您下令,属下带着人亲自去追。” 苏子折寒声道,“我亲自去追,你与我一起。” 晋安看着他包扎好的脖颈,伤口虽小,但也不能大意,但看着苏子折难看的脸色,顿时住了口,垂首应是。 苏子折将荒原山的地势图在眼中过了一遍后,伸手指向两处,“你说,云迟带着花颜,走这两条路的哪条路?” 晋安低头一看,不敢肯定地说,“这两条路都有可能,都是最近离开荒原山往北安城走的路。属下也不敢确定。” 苏子折眯了眯眼睛,伸手拿过披风,披在身上,向外走去,“走。” 晋安连忙跟上。 苏子折出了书房,快步来到门口,早已有人备好了马匹,他翻身上马,对守门人道,“给我看好苏子斩,不准让他走了,若是放了他离开,我扒了你们的皮。” “是!” 苏子折丢下一句话,纵马离开,晋安带着黑衣卫跟在其后。 苏子斩知道苏子折一定会亲自带着人去追,他坐在屋内,看着花颜插在瓶中的那株梅花,计算着一个多时辰已过,云迟带着花颜走到哪了。 青魂听到外面的动静,对苏子斩道,“公子,大公子带着人亲自去追了。” “嗯。”苏子斩点头,再没别话。 青魂也不再说话。 雪下的不大,但一晚上,也足下得漫山遍野一层白。 花颜到底是个孕妇,不禁折腾,哪怕云迟、安十七、云暗轮番背着她走,她依旧脸色越来越白。 来到那一处悬崖时,安十七看着光秃秃的悬崖,脸都白了,“少主,这是您说的路?这根本就是死路啊。这悬崖怕是有数千仗高吧?如今还下着雪,一个不小心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您是不是弄错了?” “放我下来。”花颜低声对云迟道。 云迟将她放下,扶着她站稳,看着她比雪还白的脸色,心疼的不行,“再吃一颗安胎丸吧?” “刚吃下不久,怎么能不停地吃呢,你放心,我没事儿,咱们的孩子也禁折腾的很。”花颜摇头,看了一眼四周,伸手一指,“前方再走五十米,再悬崖的正下方,百米处,有一株老松树,哪棵树缠着的都是手臂粗的藤条,可以顺着藤条下去崖底,崖底有路离开。” 安十七一听,连忙奔过去,天色太黑,飘雪簌簌下着,他趴在悬崖上往下看,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他白着脸说,“少主,您确定您说的地方对吗?就算对的话,那老松树和藤条还在吗?若是不在,我们这么多人,可就都死在这里了。” “你身上可带着铁钩子和攀崖锁了?按照我说的,下去看看,务必做到分毫不差。我记得是这里,若是真没有了,我们此时转路,也还来得及。只不过,一路就要被苏子折追着如猫追老鼠一般的跑了,太难看。若是我说的还在,他一定想不到我们走这里,这一路,就能轻松地避开他,哪怕他亲自来追,也追不上,怎么都要赌一把。” “好,我这就下去看看。”安十七拿出铁钩子与攀崖锁。 云暗上前,“我与你一起,有个照应。” 安十七眨眨眼睛,看了一眼一直现身跟着保护的凤凰卫,“也好。” 二人说定,便互相用绳子绑在了一起,用铁钩子钉在悬崖顶上,两名凤凰卫上前帮忙,牵着绳索的一头,以防二人出事。 “坐一会儿?”云迟见花颜站着都似乎没力气站稳,抱着她坐下身,怕地上凉,让她坐在他腿上。 花颜点点头,坐在云迟腿上,靠在他怀里,“但愿我说的没错。” 云迟摸摸她的头,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手里,“你记性素来好,说有就有的。” 花颜小声说,“那一年,对面山崖上长了一株极其珍贵的药材,很适合给哥哥用,我和夏缘围着这一处悬崖走了三天,后来发现这一处有这么一个法子,借由下面那棵老松树,攀着藤条,就能过去那边,夏缘胆子小,但为了哥哥,也跟我一样,红着眼睛舍不得放弃。” “这么说来,苏子折哪怕对荒原山熟悉至极,但也不一定知晓这一处地方了。”云迟道。 “嗯。”花颜点头,“谁没事儿如我与夏缘一般,在悬崖边晃悠了三天呢,他顶多就是择地养兵,将荒原山走了一遍而已。” “没想到你以前为哥哥寻药,走遍大江南北,如今在这时候,却是用上了。”云迟低声道,“可见,人生一世,每走一步,都可能是机缘。” 花颜笑着颔首。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安十七惊喜的声音从崖下传来,“殿下,少主,果真有老松树与藤条。虽看不见崖底,但容我先下去看看,若是能到崖底,我再传信号,殿下再带着少主下来。” “好。”云迟的声音也轻松了几分。 花颜脸上的笑意霎时绽开,也松了一口气,“天无绝人之路,果然如是。我哪里能想到,如今再走一遍这条路呢。” “手这么冰,想必脚也冷,脱了鞋子,我给你暖暖。”云迟搓着花颜的手,低头看着她冰凉的脸,又看向她的脚。 花颜摇头,“脚不冷。”话落,见云迟不信,立即说,“真的不冷。歇一会儿,我起来走走就好了。” 云迟低头看着她,“你我之间,怕什么?” 花颜对他笑,软软地说,“才不是怕呢,是自从见到你后,我心里是暖的,哪里都不觉得冷。哪怕手脚凉,也真的不冷的。你救我辛苦,歇一歇吧。”说完,又笑,“也许孩子如今已经长耳朵了呢,若是让他知道你这般疼我,连脚也要给我揣你怀里暖,将来他就会学你,得多疼媳妇儿啊,疼媳妇的人就不疼娘了,那可不行。” 云迟失笑,“疼媳妇儿也会疼娘的,待他生下来,我好好教他,让他不敢不疼娘。”说完,贴着她冰凉的脸颊蹭了蹭,柔声说,“你怀他何等辛苦,他敢不疼娘,我揍他。” 花颜笑出声,“不行,我舍不得让你揍,你若是打他,我就拦着。” 云迟无奈地笑,“哎,慈母多败儿,他还没出生呢,你就开始宠着了,将来还不得给宠坏了。” 花颜想了想,“唔”了一声,“那……这样,若是他真做错了,你要揍他,我就躲远点儿?眼不见为净。” 云迟笑着点点她眉心,“也行,是个办法。” 第五十三章 云迟与花颜说话间,安十七已顺着老松树的藤条下到了崖底,脚踩到崖底厚厚的枯叶后,他欢喜地晃动藤条,告诉上面的云暗,可以攀爬下去的消息。 云暗收到信号,也欢喜地对上面传话,“安十七已到崖底了。殿下,主子,可以下去了。” 花颜高兴地看着云迟,“上天厚爱,这条路是通的,走吧。” 云迟点头,笑着起身,眉目也多了几分欢喜之色,抱着花颜来到悬崖边,低头看了一眼,接过攀崖锁拴住自己与花颜。 云暗在下方接应,凤凰卫断后。 云迟不再耽搁,抱着花颜飞身而下。 诚如花颜所说,这一条路,是一条很难的有很大危险之路,但因为云迟武功高绝,哪怕带着花颜,虽不轻松,但也能有惊无险地沿着拳头粗的藤条一步步下到崖底。 数千丈的悬崖,从上到下,用了些时候。 在云迟差不多气力用尽时,也来到了崖底。安十七拿着一小颗夜明珠照亮,看到二人安全落地,长舒了一口气,上前接过花颜,看着满身是汗的云迟说,“殿下,少主你们还好吧?” 云迟点头,“还好,走吧。” “要不要歇一会儿?”花颜掏出帕子给他擦汗。 “不用,不出这荒原山,我不放心。”云迟摇头。 安十七不再说话,抱起花颜,“少主,走哪个方向?” “那个。”花颜伸手一指,“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山涧最狭窄的地方走。” 安十七看了一眼,一边走一边问,“那么狭窄,能过得去人吗?” “能,可以容一人过去。”花颜道,“到了那里,你就将我放下,没多远,我自己走过去。”说完,又补充,“幸好月份还不是太大,否则,我一个孕妇怕是挤不过去。” 安十七看着花颜苍白的脸,“您若是身体不适,一定要说,不要咬牙撑着,既然这条路能走,苏子折一时半会追不上,不用赶的这么紧。” “我知道的,目前没有不适,孩子今日很乖,没闹的我难受,何况,你们也没让我累到。我还能走。苏子折就是个疯子,不尽快出荒原山,哪怕走这条路,也保不住被他追上,能不耽误尽量不耽误。”花颜道。 安十七点点头,如今紧赶慢赶的赶路累点儿,也好过被苏子折带着人追上,那样的话,势必一场血杀,能不能全身而退,还真说不好。 走了一段路,来到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山涧处,安十七放下花颜,“少主,您小心点儿,我打头阵。” “嗯。”花颜点点头,看向云迟。 云迟上山一步,握住她的手,嘱咐,“拉紧我。” 花颜应了一声。 安十七打头阵,云迟拉着花颜又在前面,云暗和凤凰卫断后。一行人穿过山涧。 这一段路十分狭窄,七拧八拐,足足有六七里地,再加上山涧里有积雪,十分难走,花颜到底是孕妇,再加之一直以来身子骨弱,中间歇了三四回,才走完了整段路。 幸好,这一段路不是死路,虽困难,还是走出了头。 刚踏出出口,云迟便拦腰抱起了花颜,看着她额头密布细密的汗,心疼的不行,“以后,我断不让你再受这等苦了。” 花颜笑起来,没什么力气地摸摸他的脸,气喘吁吁地说,“这算什么苦?我如今就是废物了,若是搁在以前,在这山涧里睡个七天八夜都没问题。” 云迟蹭蹭她的脸,不再说话。 安十七问,“少主,如今走哪里?” “从这里出去,走十里地,有一处小镇,叫关冷山,有花家的人,既然哥哥已肃清了花家,如今大可用,我当年曾在关冷山待过十余日,十五伯在这里养了一个马场,你拿着哥哥给我的令牌,去弄几匹好马来,趁着如今天还没亮,苏子折的人一定还没追到这里,我们骑马离开。会快一些。” “孕妇能骑马吗?坐马车吧!”安十七怀疑地看着花颜肚子。 “能,我和殿下共乘一骑,可以的。”花颜点头。 安十七应是,立即去了。 云迟抱着花颜向前走去。 花颜着实困了,给安十七指明方向后,再也挺不住,耷拉着眼皮对云迟说,“我好困,睡一会儿。”说完,见云迟看着她,怕他担心,立即说,“就是困,没别的不舒服,你别担心。” 云迟点点头,这么冷的夜,她咬牙独自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想必忍到极限了,“我抱着你走,你安心睡吧。” 花颜闭上了眼睛,转瞬就睡了过去。 云迟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坚强的让人心疼。 他虽有太子之尊,但这般时候,也不能给她一间暖和的屋子房舍,安适的床榻,让她躺下睡一觉。甚至,连个暖和的手炉在这荒郊野外里也给不了她。 而她,愿意跟着他走,陪着他,吃这份苦。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不多时,安十七牵了几匹马奔驰而来,马鞍前放了水囊和粮食,他手里还拿了一个手炉,见到云迟,立即说,“关冷山的十五伯已得到消息,苏子折派出了兵马,八面围追堵截,对荒原山下了禁行令,人虽还没追查到这儿,但消息传来了。而他本人亲自带着人出来追了,我们必须再快一点儿,即便少主走的这条路隐秘,抄近了百里,但还真难说不被苏子折追上。毕竟,我们要去寒洲关,总要出荒原山,他若是提前堵死了去寒洲关的路,那我们还是危险,毕竟荒原山是他的地盘,熟悉的很。” 云迟点头,抱着花颜翻身上马,“走!” 有了马匹,自然赶路就快了些,但是顾忌着花颜有孕的身体,云迟也不敢太快,否则太过颠簸,她受不住,肚子里的孩子也受不住。 但即便是这样,走了百里地后,花颜还是脸越来越白,肚子也隐隐疼了起来,将她疼醒了,伸手拽住云迟的袖子,“云迟,停下。” 云迟点头看她,脸色也白了,连忙勒住马缰绳,“可是受不住了?” 花颜点点头。 云迟连忙抱着她翻身下马,见花颜伸手捂着小腹,他身子有些发颤,手也哆嗦起来,“这附近多远有城镇?我带你去看大夫。” 花颜喘息了片刻,看了一眼四周,这时,天已蒙蒙亮了,她抿唇,“荒原山荒芜,两三百里才能遇到一个城镇,其余都是闲散的猎户人家,我记得这附近没有城镇,把天不绝给的安胎药我再吃两颗,大约是孩子饿了才闹我,我吃点儿东西,歇一会儿咱们再走……” 云迟点头,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听她的,颤着手拿出药瓶,倒了两颗安胎药塞进花颜嘴里。 安十七在一旁也白着脸说,“少主,您这样骑马不行,我去前方给您弄一辆车来吧,十五伯知道少主已被救出,说:花家虽在荒原山人力少,但也一定要不遗余力助您和殿下离开荒原山,若是苏子折万一追到了这条路来,他会带着人誓死拦住,让您安心走,一定护住腹中的小殿下。” 花颜服用了两颗安胎药,缓和了片刻,白着脸对安十七点点头,“好,附近山林里应该有猎户人家,去你买一辆车吧。” 她辛苦得来的孩子,陪了她这么久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 安十七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云迟抱着花颜,打开水囊,“水还是温热的,喝一点儿,十七带来的饭食也还算温的。刚刚喊你都喊不醒,如今你醒来,正好吃点儿,也许就好受些。” 花颜点点头,就着云迟的手,被他喂了点儿水,又吃了几口饭,东西下腹,她果然好受了些,肚子也不疼了。 她有了力气,把着云迟手臂看着他惨白紧张的脸,他比她更辛苦更害怕,抱着她的手刚刚都不停颤抖,她抿了一下嘴角,故作轻松地对他撒娇,“都怪你将我娇养惯了,才连这么丁点儿的苦都吃不了了。” 云迟低头,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刚刚那一瞬间的恐惧,几乎要击溃他,如今见她面色稍缓,他才安定了心神,低声说,“纵有天下,也有鞭长莫及之地不被我掌控,生怕护不住你和孩子。若能带你平安出这荒原山,将来,这天下,我再不准有朝廷顾不到的地方。” “嗯。”花颜重重点头,“我们一起,不准有这样的地方。” 第五十四章 安十七用了小半个时辰,找来了一辆车,马车有些破,不太好,但有总比没有强。 花颜吃了两颗安胎药,歇了小半个时辰,吃了些东西,又用暖炉暖着小腹,总算是舒缓了难受疼痛。 云迟抱着花颜上了马车,花颜身子躺在马车上,眉目渐渐舒展,很快就窝在云迟怀里又睡着了。 马车材料破旧,哪怕用上等的好马拉车,也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走的快一点儿,都担心会散架。 安十七骑马跟在马车旁有些后悔,早知道就直接从十五伯那里弄一辆马车了,也省得如今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弄这么一辆破车都费劲。 云迟见花颜睡着,对安十七吩咐,“十七,你给安十六飞鹰传书,让他见信后,立即与苏轻枫带着兵马沿途来迎接。” 安十七也觉得少主这样走不快,哪怕超最近的路,占尽先机,但保不准如今慢下来,还是会被追上,他立即应是,“殿下说的是,我这便传信。” 安十七打了一声口哨,一直跟随他在上空的飞鹰俯冲而下,落在了他肩膀上。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快速写了一封信笺,绑在了飞鹰腿上,拍拍飞鹰的脑袋,扬手将他送了上去,飞鹰转眼就飞上了半空,没入了云霄。 云迟闭上眼睛,将花颜整个身子都抱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身子暖着她。 此时,苏子折不顾脖子上的伤口,顶着黑夜风雪也势必要拦下云迟,他选了一条路追了一半,之后,停下想了一阵,又折返回,改了路,又走了一段,勒住马缰绳驻足,沉着脸寒声说,“不对,也不是这条路。” 晋安一直在身后跟着,“主子,您觉得为何不对?早先那条路和如今这条路,都是通往北安城最近的路才是。” “是啊,都是通往北安城最近的路,但我就是觉得不对,云迟一定没走这两条路。”苏子折脸色十分难看,“难道他不打算回北安城?所以……”说着,他摇头,寒声道,“他如今为救花颜而来,救人是主要目的,定然不敢与我打照面硬碰硬,所以,他一定是回北安城了。他的兵马只在北安城。” 晋安看着苏子折,试探地问,“太子既然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儿,若他是带兵而来……” 苏子斩脸色蓦然凌厉,“即便如此,他的兵马也不敢踏入荒原山,一定安扎在荒原山外。”说完,他寒森森地看着前方,“不管他走的是哪条路,一定要经过关冷山,走,前往关冷山,他带着一个孕妇,走的没那么快。” 晋安应是,打马带着人跟上苏子折。 晌午十分,苏子折带着人来到了关冷山。 十五伯自从安十七离开后,带着人在关冷山方圆布置了一番,只等着苏子折的人马查到这里拦下。但他没想到,来的是苏子折本人,且带着他身边一等一的高手。 马场里的所有马匹都已被他沿着各个方向放走,但是觉得,既然是苏子折亲自来,怕是迷惑不了他,少不得要他带着人厮杀一番了。 不过为了少主和肚子里的孩子,他这条命就算交代了,也不亏。总不能让少主和太子殿下、小殿下再落入苏子折手中。 于是,在苏子折带着人分辨了马蹄踪迹后,脸上露出了森冷的笑,要带着人追去时,十五伯带着人拦住了苏子折的路。 关冷山没有多少花家人,自然不是苏子折大批人马的对手,不过苏子折若是想轻易离开,也做不到,少不得双方纠缠了一个时辰,在十五伯倒在血泊里后,苏子折才摆脱了他们。 苏子折没立即走,反而翻身下马,来到十五伯面前,看着他蓄着胡须苍白的脸说,“老东西,能耐不小啊!你是花家人?” “我……就是花家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十五伯筋疲力尽,周身好几处刀剑伤口,倒是没有致命之处,只不过此时再也站不起来了。 “要杀要剐便宜你了。”苏子折冷笑一声,对身后挥手,“来人,将他给我绑了,送回去,让苏子斩看看,敢惹我的下场。”说完,又狠厉地说,“告诉苏子斩,我追上了云迟,就剐了他。” 有人应是,上前托起十五伯,扔在了马背上,纵马离开了。 随着十五伯被绑,那人骑着马离开,马蹄印伴随着一路的鲜血滴落。 苏子折翻身上马,“跟我追!” 晋安带着人收整了一番,紧跟在苏子折身后,一路过了关冷山,扬尘而去。 花颜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晌午,她睁开眼睛,见云迟正拿着一份荒原山的地势图在看,她问,“我们走到哪里了?” “走出关冷山四百里。”云迟放下地势图,伸手摸摸她的脸,“还好,如今太阳出来,雪停了,又到了晌午,天色暖和,你身上没那么冷了。” 花颜伸手抓住他的手,“拉我起来。” 云迟微微用力,花颜就着他的手,坐起身,挑开车帘,看向外面,目测了一下地势,抿唇,“经过了一夜又半日,都是因为我,也没用走多远。”她将一只手放在小腹上,“如今我好了,把这辆马车弃了吧。” “前面二十里就到雪河县了,进了城再换一辆舒服的马车。”云迟温声说,“再将就一会儿。” 花颜摇头,“不是,我是说,我能骑马了。” “不行,昨日吓的我心惊肉跳,生怕你见了红,好不容易歇了过来,要仔细将养着,不能再骑马了。”云迟果断地拒绝。 花颜转头看着他,“这样下去,太慢了,苏子折不能我们到地方,早晚会追上来的。” 云迟拿了水囊拧开递给她,“昨夜你睡下时,我已让十七给十六传信,苏轻枫与十六会带着兵马沿途来接应。五十万兵马在,苏子折就算追上来,他敢动手吗?谁杀谁还不一定了。” 花颜喝了两口水,“从这里到荒原山,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有五百里。这般磨蹭的赶路,我怕等不到大军来接应。若是我所料不差,苏子折如今应该追到关冷山了。四百里地,他起快马,最多两个时辰。而两个时辰后,我们坐马车后,最多也就能走一百五十里地,这样下去不行,多少会差点儿。” 安十七此时走在车前,说,“少主放心,十五伯说会带着人拼死拦住。” 花颜脸色一黯,“十五伯哪怕拼死,也拦不住苏子折。”话落,她对云迟认真地道,“歇了这么久,我已养好了精神,弃车,骑马,走一段路,一旦我走不动,一定会如昨日一般及时告诉你,不会咬牙挺着。” 云迟不语。 花颜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软声说,“如今不是心疼我的时候,苏子折这个人,不能低估他,别看你顺利地悄无声息地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我,但一旦他察觉,子斩拦不住他,十五伯也拦不住,他跑死几匹马,也会发狠地追上来。一旦被他追上,就不是如今我能忍一二的事儿了。” 云迟见她神色坚定,终是点头,“好,一旦稍有不适,你及时告诉我。”话落,又道,“先吃了安胎药。” 花颜见他应允,立即拿出安胎药,倒了两颗服下,“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谢谢天不绝,若没有他这安胎药,真是等着被苏子折杀了。” 云迟拿了干粮递给他,“先垫一下肚子,等到了前面雪河县,买了热乎的吃。” 花颜点头,接过干粮,快速地吃着。 云迟瞧着她,为她拢了拢额角散乱的发丝,低声说,“若非怕兵马一旦踏入荒原山的地界便被苏子折的人发现,惊出动静,不好救你,便带着兵马进来了。没想到,无论如何,都不能周全让你不受罪。” “能救出来我已经是极好的了。”花颜一边吃着,一边摸着小腹,“宝贝儿乖啊,你爹为了咱们俩,辛苦折腾这么久来相救,你在娘的肚子里好好待着,别调皮,别淘气,也别太娇气了,别让他一番辛苦功亏一篑。天下百姓都等着他好好治理天下呢,可不能因为咱们俩就误了他这个千古明君。那样,咱们俩就是南楚的罪人了。” 云迟失笑,“也许,他还没长耳朵呢。” “母子连心,他会听得懂的。”花颜吞下最后一口干粮,拍拍手,豪气干云地说,“他说他答应了,走吧!” 第五十五章 云迟不敢让花颜独自骑马,依旧与她共乘一骑。 骑马哪怕再慢,到底也比马车快上许多。 不知是花颜与肚子里的孩子说的话管用了,孩子听见了,乖巧了起来,还是天不绝的安胎药和花颜本就歇过来没那么累了,总之,这一骑马,就骑了半日,日落时分,行出了三百里地。 “前方,再有两百里,就出荒原山了。”安十七去前面打探消息,转了一圈,打马回来,对花颜问,“少主,累不累?前面再走三十里,就是庆远城了。” 花颜摇头,“不累,继续走吧。” 安十七看向云迟。 云迟低头,见花颜脸色已渐渐发白,“还是稍事休息一下。” 花颜攥住云迟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盯着前方说,“我似乎听到后方有马蹄声传来,怕是苏子折追上来了。走,赶紧的。” 安十七一听,立即凝神静听,“没有啊,没用动静的。” 云迟闻言也凝神静听片刻,同样没听到动静,不过她相信花颜,自从她武功尽失后,偏偏感官强大,他立即双腿一夹马腹,“走。” 安十七不敢耽搁,立即打马带着人跟在身后。 云迟到底有所顾忌,不敢快骑,行出十里地后,后面果然传来隐隐的马蹄声。听马蹄声响不绝于耳,踏踏之声震动大地,可见人数之重。 安十七的脸此时也白了,当即勒住马缰绳,“少主,你们走,我断后。” “都有,进了城再说。”花颜断然清喝。 安十七咬牙,又打马跟上。 前方城池在即,进了城,总有花家的人可调动,他伸手入怀,扬手放出了一枚紧急信号。 信号弹在半空中炸开,一朵墨色烟花。 追在后方的苏子折见了,冷眼狠厉地笑,追出荒原山八百里,总算将他们给追上了。他一手握着马缰绳,一手扣住了腰间的剑柄,脑中已经想好了怎么杀了云迟。 是万箭穿心呢!还是一剑穿个透心凉,还是千刀万剐将他剁成碎片。 让花颜眼睁睁地看着,他是怎么杀了云迟的,让她竟然敢走敢跑,那么,就让她亲眼看看她走的跑的代价。 她要死,他就成全她。 这时,花颜的肚子忽然痛了起来,她忍耐了片刻,但感觉小腹一阵钻心的疼,有什么流了出来,她脸色霎时惨白,再不敢动,对云迟道,“停下。” 云迟低头看着她,见她脸色白如纸,面色霎时也白了,当即勒住了马缰绳。 “抱……抱我下马……”花颜一动也不敢动,捂住小腹,“快,拿……安胎药来……” 云迟立即抱着花颜下马,这时,看到她身前的裙子染了血,身子猛地一震,抖着手,一手抱着她,一手连忙拿出了安胎药给花颜吞下。 花颜一连吃了三颗安胎药,但抵不住小腹一阵阵的疼痛,她恐慌地抱住云迟手臂,“云迟……怎么办……见红了……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云迟这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心中跟她一样慌乱,但还是勉强定住心神,“别怕。” 安十七立即说,“殿下,你抱着少主快走,城内有大夫。我拦住苏子折。” 云迟抿唇点头,这时再容不得说什么,抱起花颜。 他刚奔出两步,花颜立即说,“等等。” 云迟低头看着她。 花颜白着脸说,“前方,似有兵马来……”她将心中的慌乱挥去,勉强凝神静听,片刻后,肯定低点头,“是有兵马,很多,难道是十六和苏轻枫带着兵马来了?” 云迟目光看向前方,没见到动静,低声说,“先不管了,我带你去城内找大夫。” 花颜点点头,忍着疼痛,在云迟的怀里缩成了一团,任他抱着向前奔去。 果然,云迟奔出一段路后,便看到前方庆远城有黑压压的兵马急行军般地奔来,打着南楚的旗号,当前两人虽然距离得远,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来,正是安十六和苏轻枫。 云迟松了半口气,“果然是他们,幸好来得及时。”话落,低头看花颜,慌乱地说,“别怕,据我所知,孕妇见红,是动了胎气,若是救治的及时,是能保住胎的。” 花颜白着脸点点头,她如今只祈祷,这个孩子能保下,若是能保下,让她做什么都行。 后方,安十七、云暗、凤凰卫一字排开横剑拦在路中间,等待着苏子折纵马走近。 安十七看着苏子折不止带了一批暗卫,还带了上万兵马,脸色有些白。无论他、云暗、凤凰卫这些人武功有多高,但是对付上万兵马,也挡不住。 他们此时只能豁出去能挡一时是一时了。 苏子折来到近前,脸上露出势在必得阴狠的笑,勒住马缰绳,挥手,“给我放箭,将他们……” 他说着,话语猛地顿住,眼睛直视前方。 安十七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此时也忽然听到了后方有马蹄铠甲声,大地震动,比苏子折带来的人声势要大很多。他猛地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的官道上,先是露出了一面南楚的星旗,迎风招展,紧接着,黑压压密密麻麻的士兵露出了头。 他顿时大喜,对云暗说,“是十六哥,救兵来了,来的太及时了。” 云暗也露出喜色,救兵来了,殿下和主子就得救了。 安十七此时不怕了,对着对面的苏子折扬声大笑,“苏子折,你白长了一张与子斩公子一模一样的脸。但你比他差远了,你这张脸,让人看着实在恶心,不如找个大夫,给自己重新换一张脸,也免得出来恶心别人。” 苏子折看着安十七,眼神如看一具尸体,片刻后,他果断地一挥手,“撤!”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便打马转头,身后跟着他的晋安带着人也连忙打马转头。只看救兵不少于二十万,而他们只带了上万兵马,是万万碰不得,没能早一步追上截住人,唯今之计,只能撤了,否则,一旦大军来到近前,他们便走不了了。 安十七心中畅快,很想此时调兵反截住苏子折,奈何他太果断,跑的太快,带着的人又都是轻骑兵,就算追怕是也截不住,只能作罢。 他调转马头,对云暗说,“走,看看少主怎么样了?” 如今,只盼着小殿下能保住,折腾了这么久,可千万不能这个时候保不住。否则少主该有多伤心,她是那么想要一个孩子。 安十六隐约看到两个人影,待辨认出是云迟抱着花颜,当即打马,一马当先地迎上二人,来到近前,见二人皆脸色发白,喊了一声,“殿下,少主。” 云迟停住脚步,看了安十六一眼,对他说,“快,去城里找大夫。” 安十六一听,再看到花颜染血的裙子,便知道不好,脸也白了,立即说,“军中带着大夫了,我来时生怕殿下救出少主,少主禁不得奔波受不住,便带了大夫。” “快让他来。”云迟闻言一喜,他鲜少喜形于色。 安十六点头,连忙打马折了回去,对着军中说,“韩大夫呢?快,让他赶紧来救少主。” 苏轻枫闻言看了前方一眼,也知道情况,跟着安十六喊了一声,对身边副将说,“快,让韩大夫赶紧来救太子妃。” 副将立即去后面找人了。 不多时,韩大夫提着药箱匆匆来到军前,安十六也顾不得说话,一把将他拽上了马背,驮着他向云迟和花颜打马走去。 来到近前,安十六将韩大夫放下,催促,“赶紧的。” 韩大夫被马颠簸的四荤五素,勉强站稳后,也顾不得胃里翻腾,见了云迟和花颜的模样一惊,连忙放下药箱,上前给花颜把脉。 花颜是认得这位韩大夫的,昔日,在兆原县,他被苏子斩拿住,审问了一番,没想到如今他被安十六带在了军中。她有气无力地将手递给韩大夫。 韩大夫连忙拿出帕子,盖在她手腕上,隔着帕子给她把脉。 云迟紧紧地盯着韩大夫,生怕他张口说出什么不好来。 这时,苏轻枫已带着大军来到,停到云迟面前,翻身下马后,也不敢打扰。 过了片刻,韩大夫撤回手,对紧盯着他的花颜和云迟拱手,抹了一把汗说,“太子妃奔波劳累,心急焦躁,加之气体本就虚弱,动了胎气,幸好及时服用了安胎药,保住了胎儿,不过需卧床休养半个月,不可再颠簸劳累,方可真正保胎儿无恙。” 花颜闻言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云迟,几乎喜极而泣,“云迟,你听到了吗?孩子没事儿……” 云迟温柔地点头,“嗯,听到了。” 第五十六章 别说躺半个月,只要孩子能保住,让花颜躺一个月不下床都行。 安十六、安十七、云暗等人闻言也都齐齐松了一口气,总算有惊无险。 苏轻枫这才对云迟和花颜见礼,“殿下,太子妃!” 云迟抬起头,对苏轻枫摆摆手,“辛苦了!” “幸好还算及时。”苏轻枫摇摇头,看了一眼前方,又看向花颜,“追来的人见着大军,撤走了,敢问殿下,是进庆远城休息,还是……” 太子妃这副模样,是不好再奔波了。 “进庆远城,休息一晚再定。”云迟吩咐。 苏轻枫点头,吩咐一人去赶一辆车上前。 有士兵从队伍后面赶来一辆车,云迟抱着花颜上车。 安十七有些不甘心,站在马车前请示道,“殿下,要不要带着人去追苏子折,他带了一万人马,刚刚离开,他一路追来,马不停蹄,想必也是累及,若是我们趁机追击,兴许能杀了他。” 云迟摇头,“他累,我们也累,如今虽大军来到,但也是急行赶路而来,更何况踏入荒原山,气候冷寒,水土不服,士兵门恐难适应,让他走吧,来日方长。” 如今救回了花颜,他就不急了,有的是时间筹谋收拾苏子折。 安十七颔首,打消了心思。 大军折返回庆远城。 因庆远城小,苏轻枫便带着五十万兵马在城外安营扎寨。 云迟和花颜的马车由安十六、安十七护送着进了庆远城。 城守府衙的一众官员们听闻太子殿下来了庆远城,人人震惊不已,哆哆嗦嗦地站在城门口列队迎接,没见到人,先见到马车,立即跪地呼喊,“太子殿下千岁!” 云迟连车帘都未掀起,淡淡温凉的声音传了出去,“不必兴师动众。” 官员们再想说话,马车已径直进了城,太子殿下连面也未露。 这可吓坏了一众官员们,互相对看一眼,都觉得不太妙,太子殿下出现在这里,且调了几十万兵马前来,可见在这里有大动作,但是他们身为当地的父母官,却什么也不知道,不是等着掉脑袋吗? 一个个面色惨白,城守大着胆子想要找一人打探消息,可是看来看去,没一个人搭理他们。一众护卫眼皮子都不掀一下,护着太子殿下的马车入了城。 他白着脸对手下的官员们说,“这可怎么办?追着太子殿下去候着见?” “候着吧!我们总要弄明白殿下来此做什么。”一名官员小声道,“可惜方才苏将军的人拦着,不准我们出城靠近,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另一名官员建议,“要不然向苏将军打探一番?” 城守摇头摆手,“不可能的,苏将军看起来是半个字都不会透露的,这位北安城苏家倒了,却趁机投靠殿下报效朝廷的年轻将军,可不容易靠近套近乎。他若是会说,早先就不会拦了我们了。” “那怎么办?太子殿下说不必兴师动众,万一我们去候着见殿下,殿下觉得碍眼,趁机算账……”有一人胆战心惊地说,“殿下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 城守一跺脚,“那能怎么办?殿下即便这样说了,我们也不能真不靠前。”说着,他心下一横,“走,都去候着见殿下,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心里有鬼的就别去,没鬼的跟我去。” 他这一样一说,谁还敢说不去?不去的,岂不是证明心里有鬼? 于是,一群官员浩浩汤汤地追着马车而去。 城守跑的最快,他身材不胖,有些偏瘦,四十多岁,蓄着胡须,方脸,看着颇有些周正,即便他是城守,但也靠近不了云迟重重护卫的马车,眼见安十六其貌不扬地跟在车前,他气喘吁吁地拦住他说,“这位大人,请殿下下榻荜舍吧。” 安十六瞅了他一眼,没说话,对车里问,“殿下,下榻何处?” 云迟自然听到了车外的动静,低头问花颜,“下榻何处?” 花颜躺在云迟的怀里,从保住了孩子的欣喜中定下神来,才有了些别的琢磨心思,闻言对云迟说,“外面那人是当地城守吧,这位周大人据说算是个清廉的好官。荒原山一带贫寒,庆远城是个小城,自然也不富裕,但据说百姓们在他的治理下,都能吃饱穿暖,这很不容易,既然他开口了,就下榻他的城守府衙吧。” 云迟自然对这位周大人也有些许了解,点头,对外道,“就依周大人所说,本宫劳烦了。” 安十六闻言转头对周大人传达了云迟的意思。 周大人一下子都惊呆了,愣愣半晌没回过神来,又是惊喜又是不敢置信,没想到他只问了这么一句,太子殿下当真很给他面子,他一时喜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安十六见他呆呆愣愣,挑眉,“周大人还有何话要说?一并说了。” 周大人惊醒,连忙摇头,“没了,没了,下官这就命人去收拾。”说完,丢下了一众官员,撒丫子就往回跑,别看他一把年纪了,跑的还挺快,转眼就没了影。 安十六瞧的倒是一乐。 安十七也很可乐地说,“这庆远城守倒是有些意思。”话落,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我记得,当年,少主说,荒原山庆远城的城守有一个小女儿,长的国色天香,不会是这位周大人家的吧?这位周大人,有多少年没调动了?” 安十六眨眨眼睛,显然,花颜着话他也记起了,看向马车内。 花颜寻常时候,很少夸人,得她一句夸的,大多都是脾性好长的美的美人。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在她眼里,似不怎么区分,只要是美人,她就觉得赏心悦目,见了难忘,性情若是极好的,就会让她在他们面前多念叨几回,多夸几回。 从小到大,安十六和安十七听过好几次,但最多的,便是岭南王府的云让,那时候,安十七听着她从岭南到临安念叨了一路,以及北地荒原山庆远城的红梅姑娘,恨不得做男子身,娶了人家。 提起花颜昔日的不着调,二人一时都没了话,想着若真是这周大人家的,这周大人长的虽然不差,年轻时想必也还看得过去,但也没那么好看吧。他的姑娘嘛,有多国色天香? 大约是听到了外面二人说话,花颜也想起来了,恍然,隔着车帘子笑着道,“你们不说,我还真给忘了,还真就是这周大人家的小姑娘,她不像这位周大人,很像周夫人,长的千娇百媚,很是可人。” 安十六和安十七对看一眼,没说话。 云迟听她这样一说,猛地想起了云让,忍不住吃味地说,“你莫不是认错了?人家本不是小姑娘,是个少年郎。” 花颜摇头,她还不知道当年云让的事儿被安十七将她给抖搂出去了,一本正经地说,“就是个小姑娘,不知道嫁人了没有,比我小一岁。” 云迟看着她,“你喜欢她?” 花颜眨眨眼睛,见云迟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劲,她认真地瞅了两眼,“唔”了一声,“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当年,她得了一场病,卧床不起,周大人张榜寻医,可是大夫们谁也救不好,不知道他是得了什么病,我和夏缘给哥哥找药嘛,途径这里,听百姓们谈论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小姑娘,长的那么美,怕是救不好了云云,我好奇,便拉着夏缘揭了榜,去了城守府,果然是个小美人,堪比嫦娥赛过西施。” 云迟失笑,“说的未免有些夸张了。”话落,盯着花颜,“依我看,谁也不及你美。你自己不知自己美,偏偏见一个人觉得一个人好看。” 花颜听着这话不对味,瞧着他问,“我哪里见一个觉得一个好看了?” 云迟目光幽幽,语气也颇幽幽,“那岭南王府的云让呢?你当年没觉得他好看?” 花颜一噎,眼神挪开,飘啊飘的,有些心虚,半晌,小声说,“也、也还好了,云让的性情比他长的要好。” 云迟看着她不说话。 花颜咳嗽一声,捂住肚子,闭上眼睛开始嘟囔,“我好困啊,又饿又困。” 云迟虽然知道她开始耍赖,但还是有些紧张,抱着她的手紧了紧,温声说,“等下榻后,让你吃饱喝足,舒舒服服睡上一觉。乖,快到了,再忍忍。” 第五十七章 安十六和安十七在马车外听着,对看一眼,颇有些无语。 少主这个耍赖的脾性,还真是与生俱来的,以前惯会跟公子耍赖,后来跟少夫人耍赖,如今又跟太子殿下耍赖了。 不过能耍赖,可见是保住了胎儿,身子骨也没那么难受了,倒也让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马车一路来到城守府,城守早已先一步让人扫雪拾榻,收拾出了地方。 虽然云迟说了不必兴师动众,但是太子殿下驾临,可是大事儿,城守府的一众人等还是都麻溜地出来接驾。 安十六和安十七立在车前,用眼睛扫视城守府的一众人等,想看看花颜口中的小美人。 周大人有一妻三妾,三子一女,原配妻子生了一子一女,两名妾室生了两个庶出的公子。 一众人里,有一个身段纤细窈窕的女子跪在其中,低着头,不见其貌,但也能看出是个美人骨架模样。 安十七用胳膊碰碰安十六,低声耳语,“十六哥,小金姑娘还没找着,你也不着急,别见着人家姑娘貌美,就忘了你还有个未婚妻呀。” 安十六收回视线,瞪了安十七一眼,“吉人自有天相,我感觉小金应该还好好的。如今少主打紧,我哪里有时间去找人?你少取笑我,我也就瞧瞧少主口中的美人而已,没那喜新厌旧的心思。”话落,瞅着安十七,“不过你比我小不了多少,也该动动心思了。” 安十七顿时后退一步,敬谢不敏地说,“别,我还想玩两年呢。” 二人说话的声音小,几乎动动嘴唇的事儿,别人自然听不见。 云迟抱着花颜下车,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对城守道,“都免礼平身吧!本宫来此叨扰,太子妃身体不适,一切从简。” 周大人连忙站起身,快速地抬头看了云迟一眼,见她怀里抱着个女子,没见到样貌,也不敢多看,暗想着据说太子妃失踪了,如今太子殿下来此,是将太子妃救回来了? 他不敢多想,立即垂首说,“殿下,太子妃,请跟下官来。” 说完,他给自己夫人使了个眼色,立即头前带路。 周夫人连忙跟上周大人,从没见过天颜的她,不敢轻易开口说话。 安十六、安十七跟着往里走,二人虽没有见着美人就想动的歪心思,但不妨碍瞅一眼,于是,在周红梅从地上站起,抬起头时,瞅着了她的样貌。齐齐想着,少主所言非虚,还真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周红梅起身后,云迟已由周大人带着抱着花颜走进了内院,只看到一个俊逸的背影以及怀里抱着的女子的一袭水色衣裙。 周府最小的三公子靠近周红梅,小声说,“姐,你瞧见太子妃了吗?当年来咱们家的小神医姐妹俩其中一人就叫花颜,是不是那一个故人啊?” 周红梅摇摇头,轻声说,“没瞧见,不知是不是。” 周三公子又道,“不知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会在咱们府里住多久?当年那位颜姐姐,可是个活泼讨喜的人。若是她的话,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咱们家。” “也许是同名。”周红梅道,“恩人不见得是太子妃。临安距离这里,一南一北,隔着数千里呢。” “也是。”周三公子叹了口气,“颜姐姐这二年再没来庆远城,若不是她,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了。” 周红梅看着前方云迟抱着花颜身影消失,不再说话。 周大人将城守府衙最好的院落收拾了出来,供云迟和花颜下榻。见进了院中,太子殿下没有丝毫不愉,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在这庆远城任上十年,第一次接驾,生怕做不好,见云迟没带婢女,小心谨慎地开口,“殿下,下官怕这院落里的下人侍候不周,都给清了出去,不过您没带婢女,下官另外拨两个婢女来侍候太子妃?” “不必,本宫的太子妃,自己侍候就成。”云迟摇头,迈进门槛前,脚步顿了顿,“这个院落有小厨房吗?“ “有的。”周大人压住心惊连忙点头。 “那就好。你不必候着了,本宫和太子妃今日累了,谁也不见。”云迟说完,进了房门。 安十六、安十七对看一眼,立即将自己护卫的身份转换成了打杂的,去弄饭的弄饭,烧热水的烧热水。 凤凰卫守住了这一处院落,苏轻枫调派的五百兵士,守在了院外。 一时间,这一处院落,因为云迟和花颜的驻扎,成了铜墙铁壁。 周大人自然听令,连忙拉着周夫人出了这一处院落。 走的远了,周夫人拍拍心口,小声说,“老爷,得见太子殿下,我腿都是哆嗦的,几乎站不住。果然不愧是太子殿下,年纪轻轻,便如此有天威。” “太子殿下自然非常人能比。”周大人也唏嘘,“真没想到,有一日能接殿下的驾,真是三生有幸啊。” 周夫人点点头,太子殿下驾到,蓬荜生辉,这普天之下,有多少人能见着太子殿下的天颜?怕是不多。谁能想到太子殿下会来了这最北边的荒凉之地?她又小声说,“太子殿下长的可真俊俏。” 周大人顿时吓了一跳,立即捂住周夫人的嘴,惊恐地四下看了看,没见到周围有人听见,才松了一口气,板起脸,“你怎么什么都敢说?胡言乱语,太子殿下的容貌,岂能是轻易评论的?” 周夫人顿时出了一层冷汗,也露出慌乱和惊恐,后怕地说,“老爷说的是,是妾身胡言乱语了,再也不敢了。” 周大人放开她,心有余悸地警告,“你把内院所有人都规整一番,该敲打的敲打,让所有人都规矩点儿,不准生出事端。你可是听见了,太子妃身体不适,太子殿下眉眼看起来也十分疲惫,都需要静养,别有不长眼睛的跑过去触霉头,谁也救不了,咱们也跟着吃罪掉脑袋。” 周夫人连连点头,“老爷放心,妾身晓得的。” 周大人交代完,话音一转,“太子殿下抱着太子妃往里面走时,我瞧着了一眼,太子妃十分面善,不知是不是……” 周夫人眼睛一亮,“老爷可瞧清楚了?您是不是说太子妃有可能是昔年红梅的小恩人?” 周大人犹豫道,“没瞧的太清。”话落,摆手,“罢了,这事儿先不提,让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在咱们这里待着时安安稳稳才是正经。” 周夫人点点头。 二人商议妥当后,周大人命人给那些官员们都传了话,说太子殿下交代了,今日谁也不见,让他们都回去,不必守着了,然后,将他的几个子女叫到了书房,叮嘱了一番话。周夫人则召集了府中下人们,训话了一番。 云迟打发了周大人和周夫人,将花颜放在床上,低声说,“先歇一会儿,十六和十七去准备了,稍后就有热乎饭菜和热水来,先吃了东西再沐浴。” 花颜嫌弃地看着自己,“先沐浴吧,脏的吃不下东西。” 云迟瞧着她,有些好笑,“早先赶路时,你也不嫌弃脏,如今到嫌弃起自己来了。” 花颜伸手抱住他胳膊,娇气地说,“到了干净的地方,就忍不住讲究了。”话落,十分不讲理地说,“反正都是你惯的。” 云迟顺着她拉扯的手臂坐下身,拢了拢她额角的碎发,暗暗地想着,原来其实她在他面前,也是这副喜欢耍赖调皮的模样的,大约他以前没发觉,所以,那一日才钻了牛角尖,乍然见了她与苏子斩相处,有些受不住。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想着,目光温柔似水地看着花颜,低下头,去吻他。 花颜眼睛睁大了些,动作飞快地拿手一挡,“我刚嫌弃完自己,你就来惹我嫌弃。”话落,伸手推他,“快去,你也去收拾自己,堂堂太子殿下,今日可失了威仪了。” 云迟无奈地笑,瞅了一眼自己,也露出颇有些嫌弃的眼神,“稍后水来了,我与你一起沐浴。” 花颜眨眨眼睛,有些犯愁地小声说,“我又不能伺候你,身子用不了,手也没力气……哎……美色当前,可惜吃不得,你不是故意惹我难受吗?” 云迟气笑,伸手弹了一下她眉心,然后又收拢手臂抱紧她,脑袋埋在她颈窝,低声道,“花颜,你还爱着我,真好。” 第五十八章 以前,云迟不敢肯定花颜有多爱他,爱他多少,但在知道了他与苏子斩的纠葛,见了他与苏子斩相处后,她依旧选择等着他去找到她接她回家,义无反顾地回到他身边,他才真正地知道了,花颜爱他之深。 也许是经历了上一辈飞蛾扑火的爱恨,所以,这一辈子花颜对他的爱,不声不响,没惊天动地,也没山河晃荡,更不见肝肠寸断,亦不见肝胆俱裂。 似乎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在拉着她,一步步地占有她的心。 就如一把上好的琴,他弹奏,本来该与他琴箫合奏的那个人没发出声音。 如今,他方才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子,她的爱可以可歌可泣,山崩地裂,也可以细水长流,润物无声。 花颜对他的爱,不声不响的,便已如海深了。 她放不下的,不是情,而是那个故人而已。 花颜被云迟抱着,先是一愣,继而无声地笑了笑,然后,伸手挠了挠他腋下的痒痒肉,云迟的身子剧烈地颤了一下,但没躲,却一下子破了功,她才笑嘻嘻地说,“那是当然了,我不爱你的话,爱谁呢?”说完,她笑容渐轻,“云迟,这个世上,南楚天下,除了你,没人能让我爱了。” 云迟抓住她作怪的手,听着她说的话,心里虽一轻,但也跟着为她失去的那些东西而沉重,低声说,“我会让你不负所爱的。” “嗯。”花颜将头埋在他怀里,“我相信。” 她相信云迟,一个人所走的路,与一个人的秉性密不可分,云迟是这样的人。 安十六站在门外,小声说,“殿下,少主,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沐浴。”云迟吩咐。 安十六点头,转身拎了一桶水进了屋,放去了屏风后,安十七抱了一摞衣物进屋,放在了床头,二人前后脚默不作声地做好一切,然后,体贴地给二人关上了房门,退了出去。 云迟抱起花颜,去了屏风后。 云迟虽然嘴上说说,但自然不敢与花颜一起沐浴,浴桶虽宽敞,但花颜到底是孕妇,且早先差一点儿就出事儿,他虽然能守得住自己,但却不敢进去挤她。便小心翼翼地为她解了衣衫,将她放进了浴桶里,然后自己站在一旁,侍候她。 花颜待在浴桶里,任温暖的水流包裹周身,早先虽然只见了一点儿红,但也足够吓的她三魂丢了七魄,如今自然不敢自己作着招惹云迟,也不敢起别的心思都弄他,规规矩矩乖乖巧巧地任云迟侍候完,将她抱出浴桶,给她换上干净的衣物,将她放回床上,才发现这侍候人的活计他不擅长,出了一身的汗。 花颜瞧着他,明明不擅长,偏偏还做的慢条斯理有条不紊,这个人可真是聪明,她沐浴后,懒洋洋的没力气,催促他,“喊十六换了水,你再沐浴。” 云迟摇头,给她盖上被子,立即去了屏风后,用她用过的水,本就不脏,他也不嫌弃。 花颜躺在床上,听着屏风后传出水声,想着她用过的水,脸红了红,然后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是暖融融的,她摸着小腹,轻声说,“你爹不嫌弃娘呢。” 云迟在屏风内听到了,笑了笑,面色柔和。 云迟没用多久,便快速地洗完了,换了干净的衣袍后,走出屏风后,对外面喊,“将饭菜端进来吧。” 安十六和安十七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二人很快端了两个大托盘,托盘里盛满了饭菜,逐一摆在桌子上,便要退去。 云迟摆手,“一起吃吧!” 花颜看着摆了满满一桌子,“是城守府的厨娘做的?” 安十七点头,摊摊手,“我与十六哥只会做些家常菜,这些菜品,都是上等难做的菜,自然得专门的厨娘做才做的来。还别说,这城守府的厨子可真不错,色香味俱全。” 花颜自己要下地,还没挪到床沿,云迟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抱到了桌前。 安十六和安十七这一顿饭吃的,都想娶媳妇儿了。 用过饭后,花颜又吃了安胎药,云迟又喊韩大夫来给花颜把了一次脉,问他是否给开些药,韩大夫摇头,直说太子妃服用的这安胎药就是最好的,天不绝师叔手里出来的药丸,就没有不好的东西,他的医术不够看,他顶多能给太子妃以后的吃食上尽点心,安排每日三餐搭配药膳。 云迟安下心,打发走了韩大夫,便与花颜早早歇下了。 花颜窝在云迟的怀里,枕着他的胳膊,抱着他的腰,云迟怕挤到她肚子,一动不敢动,浑身僵硬,看的花颜直乐,“你动一动,不怕的。” 云迟这才试着动了一下。 花颜拉着他的手,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柔声说,“你先摸摸他,等他会动了,就会与你打招呼的。” 云迟慢慢地轻轻地摸了摸,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我错过他许久,再见都这么大了。” 花颜笑着说,“就是跟气球一样,慢慢地吹着,就鼓起来了,没什么特别的。如今他还不会动,等会动时,每天活动活动小胳膊小腿,踢踢踹踹,那才是有意思,你错过这么两个月不要紧。” 云迟也知道,无论如何遗憾愧疚,也无法时光倒流到那一日宫宴,他低头,吻住花颜,吻一下说一句,“我会看着他出生,我们一起看着他长大,好不好?” “好。”花颜也回吻他,清清浅浅,深深重重,无论多少煎熬,总归是彼此回到了彼此身边,为了这一刻的同床共枕,两心相依,那些苦苦挣扎和坚持本心,都是值得的。 一夜好眠。 第二日,花颜醒时,天色已大亮,她睁开眼睛,云迟不再身边,她伸手摸摸被褥,已凉了,她慢慢地坐起身,自己穿戴好衣服,下了床。 也许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安十七在门外喊,“少主,您醒了吗?” “嗯。”花颜点头,慢慢地挪动脚步来到门口,打开房门,瞅着安十七,问,“云迟呢?” 安十七见她下地,立即说,“少主,您快去床上躺着,太子殿下去了前面府衙,在见庆远城的官员呢,特意嘱咐我,等你醒来喊他,他立马回来。” 花颜笑了笑,“没那么娇气,韩大夫说的卧床,又不是连地也不能下了,不奔波劳累就成,无碍的。”说完,她看了一眼天色,“快晌午了,他早上用饭了吗?” “吃了一碗粥一个素包子。”安十七尽职尽责地充当了云迟的打杂的。 花颜点头,“不必告诉他了,估计他也快回来了。”说完,她歪着头想了想,“我今天想吃玉米卷饼,再配几样庆远城的特色菜。” “行,我这就去安排。”安十七点头,瞧着花颜,“少主,真不用去喊殿下吗?您自己净面梳洗行吗?” “行。”花颜对他干脆地摆手。 安十七见她歇了一晚上,好吃好睡,气色好多了,看起来不错,不像风一刮就倒的模样,他给花颜倒了一盆温水,转身去了。 花颜自己净了面,又坐在梳妆镜前简单地梳了头,暗想着她如今出来了,也该想法子打探出采青在哪里,将她救出来。 又想到十五伯,她眼神黯了黯,昨日苏子折既然能带着人追来庆远城,十五伯显然没拦住,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刚放下梳子,外面有脚步声急匆匆而来,她抬头看去,见是云迟回来了,她转过身等着他进屋。 云迟大步进了外间堂屋,来到里屋门口,想起自己一身寒气,脚步猛地顿住,拂了拂衣袖。等寒气散了个差不多,才挑开帘子走进来,对花颜问,“想什么呢?眉眼笼着愁色?” 花颜伸手摸摸眉目,“这么明显?” “嗯。”云迟点头。 花颜叹了口气,“我在想十五伯,对不住他,他本来该安享晚年的,连累了他。” 云迟闻言立即道,“我知道你今日醒来,便会想起十五伯,昨晚你睡着后,我特意让十六打探了消息,十五伯受了重伤,不过没死,而是被苏子折的人带走了。既然苏子折当时没杀他,就有救。” 花颜闻言心下一松,没死,总有救的希望,还好。 第五十九章 用过午膳后,花颜对云迟询问,问他是如何打算安排的。 云迟握着她的手说,“我在救你之前,暗中收服了苏子折养在雾濛山的二十万兵马,苏子折没拦截住我们,回去后,一定会调兵前来,他一旦调兵,就会发现被我收服的二十万兵马,震怒之下,一定会带兵来攻庆远城。” 花颜笑,“苏子折若是知道好不容易养的二十万兵马,被你轻而易举收服了,且收服的不声不响,他估计会气死。” 一想到苏子折气的脸色铁青震怒不已心里吐血,她就高兴。 云迟见她笑的开心,捏了捏她的脸颊,“苏子折在九环山养兵三十万,在擎凤山不知养兵多少,云灭带着人去查探了,应该很快就有信息传回。待他回来,再做定夺。” 花颜想了想,思忖道,“苏子折养在九环山的兵马,不知你见过没有,三十万兵马,皆是精兵,对比普通兵马,可以以一敌十。即便你收服了他二十万兵马,但若再加上擎凤山的兵马,少说怕是也有二十万,如今苏轻枫带着的五十万兵马,怕是守不住庆远城,毕竟庆远城不占地势,不是兵之必守之地。” 云迟点头,“庆远城的确不是,但我想在这里守着,诱惑着苏子折带兵前来。” 花颜眼珠一转,便了然了,“九环山占据天险,易守难攻,所以,主动攻打苏子折,事倍功半,怕是损失惨重,得不偿失,若是引得苏子折主动发兵前来的话,他得天独厚的地势便没了,只看兵力了。” 云迟点头,“不错。” “所以,哪怕这庆远城不是易守之地,也肯定守不住,但还是要短时间待在这里。苏子折知道我们待在这里,一定气怒不甘心前来,只要他带兵来了……” 云迟接过她的话,“我们就撤,撤到北安城,然后,以北安城做防守,调陆之凌带着西南境地的兵马前来,合北安城的兵马与西南境地的兵马一起对付他。” 花颜颔首,寻思道,“苏子折这个人,虽看着脾气不好,易震怒,但却极其有谋算,我就怕他不上档,不受诱惑。” “嗯?”云迟偏头瞅着她。 花颜抿唇,“就拿他昨日看到大军来救我们,调转马头立即果断离开来说,就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只不过很多时候,我们都轻易被他阴狠易冲动的表象蒙蔽,对于杀你我,他更想的是如何夺下南楚江山,所以,明知道自己占有天时地利,怕是不会轻易被诱惑出兵前来,而是从别处迂回曲线谋划。” 云迟闻言若有所思,一时没言语。 花颜也不打扰他,他与苏子折算起来至今还没真正打过照面,唯一的一次是在皇宫,而苏子折以假乱真地扮作了苏子斩的脾气性情模样,与苏子斩一般无二,所以,他所看到的苏子折,不是真的苏子折。 真正的苏子折,自然是想杀了她与他,但更想的,是夺下这南楚江山,复国后梁。为他从小到大从白骨山里辛苦倾扎爬出来,画个“值得”的句号。 他虽嗜血阴狠,但心底的最深处,也想堂堂正正。 这么长时间,若说她看透了苏子折,到不全面,但这一点,她却肯定。 “你说的曲线谋划是指岭南王府?”云迟琢磨片刻,对花颜问。 花颜点头,“也许,毕竟岭南王府私造兵器案已露了头,且因为梅舒毓,弄的天下皆知。叶兰盈是岭南王的养女,岭南王逃不开。更何况,他早就有反意。所以,他哪怕没筹谋好,如今也会公然反了。”说完,她问云迟,“岭南可有消息传来?” “暂时还没有。”云迟摇头,“今日上午,我收到了安书离传信,请示关于岭南王府私造兵器案一事,问我是否发兵岭南?该如何处置岭南王府?” 花颜道,“子折曾对我说,云让进京救叶兰盈了。” 云迟看着她。 花颜道,“据我所知,云让素来不参与岭南王府中事儿,但是若岭南王被逼急了,一定非要让云让出手的话,事情就难办了。云让对岭南王妃与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十分爱护,若岭南王挟持岭南王妃和他妹妹逼迫他,还真说不好他会如何?” “云让很厉害?”云迟扬眉。 “花颜瞅了他一眼,识时务地说,“自然没有你厉害,不过,也的确……”他顿了顿,“云让脾性比之安书离,有过之而无不及,恨不得远避纷扰之外,他早慧,怕是早就知道岭南王府的背后勾当,所以,这么多年,从不曾理会沾手岭南王府诸事。” 云迟点点头,沉思,“事关亲娘胞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云让有两条路选,一条路是投鼠忌器,被岭南王逼迫出手,协助岭南王,公然反了朝廷,一条路是他既有本事,那么,岭南王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他大义灭亲。你觉得,云让会大义灭亲吗?” 花颜摇摇头,“我多年没见他了,也说不准,不过大义灭亲,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云让脾性好,性情温善,对待身边人,鲜少冷眼以对,尤其,毕竟岭南王是他亲生父亲。不过……” “不过什么?” “赵宰辅之死,与梅老爷子之死,都是武威侯和苏子折的手笔,岭南王妃是赵宰辅胞妹,她能养出云让那样的儿子,我总觉得,她心地不是坏的,更何况,我见过她。所以,若是岭南王逼迫云让,让他为难时,就看岭南王妃怎么选择了。也许,岭南王妃是个缺口。” 云迟点头,“外祖父曾说,当年有人要杀母后,用南疆的寒虫蛊,被姨母挡了,后来查出,那个人是岭南王妃,还有,当年我与苏子斩一起中毒,背后下毒之人也是岭南王妃,父皇、梅府、武威侯府联手查出她。不过为了岭南安平,又看在赵宰辅的面子上,赵宰辅断绝了与胞妹的关系,父皇让岭南王在府内圈禁了岭南王妃。才结果了此事。照你这样说,当年查出来的,未必就是实情,也许,是岭南王妃为岭南王顶祸了也说不定。” “嗯,有可能。”花颜点头,“当年那桩事儿,一定有武威侯背后的手笔,瞒过了父皇和外祖父。所以,岭南王妃这么多年在岭南王府,不知是否可受够了,这么多年,她任由岭南王钳制,如今,赵宰辅死了,毕竟是他亲兄长,赵宰辅对待胞妹,不可谓不好,虽断绝了关系,但当年,若不是他周旋,岭南王妃怕是早被治罪了。如今,岭南王若是威胁她儿子,女子者,所谓为母则刚,岭南王妃哪怕再软弱,也不见得同意。” “照你这么说,该如何做?”云迟看着她。 “派人去岭南一趟,帮云让,不让苏子折计谋得逞,只要云让不受逼迫,不出手帮助岭南王,那么,如今叶兰盈被打入东宫大牢,岭南王失了臂膀,朝廷要收拾他,简单的很。他就不会成为苏子折曲线筹谋的筏子。解决了岭南,将其余地方守的固若金汤,苏子折没办法,就一定要来与你硬碰硬。虽有一场硬仗要打,但比南北皆烽烟要强。” 云迟点点头,“本宫未与云让见过,贸然派人去,这般时候,怕是难以取得云让信任。”话落,看着她,“不如,本宫就请太子妃帮帮忙,派个人去,你的面子,比本宫的面子大。” 花颜抬眼,瞧着云迟,“你是认真的在说这件事儿?” “嗯。”云迟点头。 “好。”花颜对于当年自己不着调的过往虽有些心虚,但到底也坦荡,“派十七带着人前去吧!有花家的人相助,岭南王逼迫不了云让。更何况,当年就是十七奉哥哥之命去了岭南王府喊我回家,云让应该还认识十七。”话落,她低咳一声,“当年也没几日交情,我这份面子,管不管用,我也不知道。” 云迟微笑,“管用的,据说,叶兰盈这么多年没得到云让的心,都因为当年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偷走了心。” 花颜顿时没了话。 第六十章 花颜暗想着,云迟之所以知道这件事儿,不是安十六就是安十七哪个坏蛋跟他说的,十有八九是安十七,等着她收拾他。 其实,若说当年,她见了云让,确实升起了那么点儿心思,但转眼就被哥哥给掐断了,她回去临安后,也就将他给忘了,着实算不上什么,但被云迟这么说,她还是颇为心虚。 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若是有…… 她想着,以她的脾性,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泉心不死,估计,也不会喝。 这样一想,她又开始耍赖,低下头,委屈地拍着小腹说,“儿子,你爹笑话娘呢,他欺负人,他只说我,他身为太子,也不是没沾染过红粉桃花的,如今……” 云迟又气又笑,伸手捂住她的嘴,“说什么呢?孩子岂能听这个?” 花颜抬起头,豁出去地盯着他,“那你说,今日咱们俩就掰开了揉碎了的说,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有个结,云让倒不算什么,对于子斩,你的那个结,还是结着的。对不对?” 云迟身子蓦地一僵。 花颜认真地看着他说,“你从见了我,我能感觉得出来,你心里一直拉扯着自己。你放不下我,又不想将我拱手送人。从昨日晚上,你似乎才明白了些,放开了些。是不是?” 云迟抿唇,看着花颜的眼睛,她眼眸清澈,倒影着他的影子。 花颜何等的通透,他自从那一日见了她与苏子斩如何相处,便不知该如何对她才算是好,被她这一路行来,都看在了眼里,明明是夫妻,却相处起来有一种刻意亲近下的生涩。 他尽量地想将这种刻意隐藏下的生涩和内心的纠葛化于无形,但偏偏,他没能做到。 他应该知道,她聪明,一定会看出来。 他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本以为,时日长了,就会好了,但是没想到,花颜的眼里,揉不下沙子,她活的素来明白,可以允许自己偶尔糊涂,但不准许自己一直不明不白。 也是因为她这个脾性,所以,才是他爱的这个她。 他沉默片刻,低下头,又沉默片刻,缓缓抬起,眸中染满情绪,低声说,“对不住,我知道我不该。” 花颜不语,等着他说话,在她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她素来看的准自己的心,一日不解决,就十日,十日不够,就一辈子,反正,她上辈子用了一辈子倾尽所有,这辈子,依然可以。 他需要云迟与她交心,她才可以给他解开心结,否则,两个人这样,无非是相护折磨。 “那一日,我去救你,立在西墙下,听着你与苏子斩下棋,话语虽隐隐约约,但我也能听得清。你与他相处,自然而然,着实让我深受打击。我似乎第一次才认识你,才知道,原来在我面前的你,与在他面前的你,是两个不同的你。我便想着,是不是我错了,我忍不住怀疑自己,不敢靠前,那时生怕我因为梅花会错了意,生怕你不跟我走。”云迟说着,深吸一口气,“我从没被人轻易将宝剑架到了脖子上,那一日,因为这个,我气息不稳,泄露了隐藏,暴露了自己,知道青魂拿着宝剑架到了我脖子上,我才恍然惊醒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花颜咬唇,一时没出声。 云迟继续道,“后来,青魂禀告了苏子斩,苏子斩放你离开,我见到了你,见你在见到我那一刻,一下子就对我哭了,我通身血液才似活过来一般。我知道你选择跟我走,还是对我……但这几日,我依旧……是我的错。” 花颜心里一波波地被云迟的话语冲击的疼,她想说“你傻吗?”,但想到她自己等待的那些日子也患得患失生怕怀疑他不来或者云暗根本没看到她折梅花将她的意思带不回去给云迟,两个人都傻,便谁也不必说谁了。 她伸手捏捏他的脸,眸中也染上情绪,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云迟,若我说,上一辈子的七年相处,在我心里,此时早已风过无痕,那是骗我自己,也是骗你,我不是神仙,肉体凡躯,我做不到将之除个干净,更何况,抛却那些爱恨纠葛不谈,苏子斩着实是个对我没一处不好的人。若他如今在苏醒记忆后强留我,也许我会恨他,甚至恨死他,但他没有,他比我更通透,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知道怎样是对我最好,所以,我做不到风过无痕。诚如你,哪怕明知道我爱你,也做不到不在意。但我想说,人生一世,诸多情感,爱情之外,不见得不能够亲情友情知己存于世了,是不是?” 云迟点头,“我都明白,对不住,我……” 花颜伸手抱住他,截住他后面的话,轻轻地说,“不要说对不住,从见了我,你说了多次了。明白是一回事儿,但是要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你也聪明剔透,我本想等过些时日,等你自己明白我待你之心自会解开,但我舍不得让你一直心中落着结,我们好不容易相聚,我不想互相折磨,我又想着,若是你一直在意,我却也莫可奈何,唯一的法子,就是找天不绝要一颗失忆的药,但……”她实在不想这时候提魂咒,顿了顿,“对我来说,失忆药也不见得管用……” “别说了。”云迟反抱住她,“只要你好好的,我有什么想不开,我昨日便想开了些,你躺在我身边,枕在我怀里,我便觉得心满意足了,只是没想到你这般敏锐,我但有些小心思,都被你抓住,无处躲藏了,着实无颜面。” 花颜见他似乎急了,还鲜少见他说着说着这般急起来,似乎经历了这么一场分离再见,如今这般相对,他也更鲜活了。她将头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心跳,“人与人之间相处,与脾性有关,也与习惯有关,一时习惯难改而已。你我之间,时日尚短,不算懿旨赐婚那一年,满打满算,不过一年而已,这期间,还聚少离多,又发生诸多事端,你我尚在磨合,待时日长了,你便会知道,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是我们,我虽有过不想让你探知的部分,但不代表,我与你在一起是勉强的,不代表你不如谁。我们自有一定的相处之道,我对你如何,与旁人无关,你就是你而已。与你在一起,是我心甘情愿,是我心之所向,我素来知道自己走什么样的路,做什么样的自己。” “所以……”花颜抬起头,又看着云迟,“你真的不必在意,早晚有一日,过往划归尘土,我心里,所过之处,皆烟消云散,片瓦不存。那样的话……” 云迟眼底猛地涌上潮意,抱着花颜的手臂紧了紧,他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那样的话,我只有你了。”,可是,他忽然间不想让她说出来。这样的话,被他听到,都觉得苍凉,更何况她心里此时说出来,该是何等的…… 他容得了天下,又如何容不了他自己的女人的过去? “不说了。”云迟低头吻花颜,吻她如水蜜桃的唇瓣,吻她嘴角,吻她锁骨下颚,吻她的眼睛眉骨,最后,落在她脸颊处,与他额头相抵,认真地说,“本宫的太子妃,何必委曲求全?我掌控天下,立志肃清四海,保百姓安居乐业,也能看得开心怀,容广九州宇内,包括也能容得下你的一个故人。” 花颜心底触动,笑容蔓开,轻轻啄了他嘴角一下,柔声说,“云迟,你真好。遇到你,是我三生有幸,不,十世有幸。” 云迟闻言也笑容蔓开,那隐隐的一小团拧在一起的结,也散了。 夫妻之间,大抵皆是如此,无论是王孙贵裔,还是贫民百姓,对待感情一事,都鲜少如清水一般窥得见底,两个人的感情,容不得误会犹豫猜疑心思心结,这样坦然以对,开诚布公,反而,心更会走近。 这一刻,无论是花颜,还是云迟,都觉得,本来彼此很爱了,却原来,还能更爱一些。 第六十一章 用过午膳,花颜喊来安十七,让他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去一趟岭南。 安十七左瞧瞧,右看看,云迟没在屋,他像是做了贼一般,猫着腰凑近花颜,抖着封好的信笺小声说,“少主,您让我去岭南给云让送信?太子殿下知道吗?” 花颜瞪了他一眼,一把拍向了他的脑袋,狠狠地揍了一下,“你说呢?” 她如今没力气,即便重重地出手,打安十七脑袋上,也没多少力道。 安十七自然不觉得疼,嘿嘿一笑,“少主,我脑袋硬,您小心手疼。” 花颜果然手疼,撤回手,改为拧他耳朵,恶狠狠地说,“出卖主子,你能耐了是不是?” 安十七顿时收了嬉笑,苦下脸,嗷嗷叫出声,“少主,您手下留情啊……疼……疼,十七姐姐……别拧了……好姐姐,我错了,真错了,再也不敢了。” 花颜恨恨地松开手,“陈年旧事,你给我往出抖搂什么?显得你知道的多吗?” 安十七揉着发红的耳朵,一脸的后悔解释,“那一日,一不小心说溜了嘴,待想起殿下还在身边时,已经晚了……” 花颜哼了一声,“再有下次,看我饶不了你。” 安十七哪里还敢再有下次?他这一次耳朵差点儿被拧掉了,偏偏还不敢躲,若是躲,别看如今少主没力气,却也有法子收拾了他,一定比拧耳朵更狠。 他不敢惹花颜,小声说,“庆远城距离岭南太远了,少主派我去给云让送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公子嘱咐,我一定跟在你身边,宫宴您被人劫持,我就有失职之罪,如今再离开……”顿了顿,试探地问,“能不能派别人去?” “宫宴我被劫持,不怪你,实在是苏子折装的太像了,几乎天衣无缝。谁也想不到。如今太子殿下在我身边,你只放心前去。”花颜看着他,正经地说,“此次前去,不止让你送一封信这么简单。” 安十七看着花颜,也正儿八经地问,“少主难道有别的非我不可之事交代?” “嗯。”花颜点头,将与云迟商议,让安十七带着她的书信前去帮助云让不让苏子折与岭南王计谋得逞之事说了。 安十七心想果然这是件大事儿,立即将信揣进了怀里,“您与太子殿下,一直待在这庆远城?”话落,他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还是觉得少主您怀有身孕,身体稍好些,尽早回京的好。毕竟随着您月份大,若是一旦打起仗来,您吃不消。” 花颜自然也考量了这个,点头,“先等云灭回来,依照他的消息,太子殿下再与我商议定夺。”说完,她叹了口气,“的确如你所说,月份渐大,我不能再冒险了。这里的确不是我久留之地。” “少主有打算就行,您派走了我,别再将十六哥派走了,一定要让他跟着您。”安十七千叮咛万嘱咐,“您好,大家都好。” 花颜深以为然,“你放心前去,若是我离开这里,苏轻枫的大军应该短时间不会撤出,我想将十六留给苏轻枫,我怕一旦打起仗来,苏轻枫缺少真正战场上的历练,担不住。” 安十七顿时急了,“那您身边就没人了啊!” “怎么会没人呢?有花家暗卫,还有太子殿下的暗卫在。”花颜伸手拍拍他肩膀,“我不会让自己再出事儿的,吃一堑长一智,这一回,我已长了教训,定会安排人保护,放心吧。” 安十七其实不太放心,不过想想这一回太子殿下怕是更谨慎,既然少主这样说了,他又非离开不可,便只能点头。 于是,二人就着岭南王府与云让以及既定的安排打算和有可能出现的状况梳理了一遍。一个时辰后,安十七启程,离开了庆远城。 安十七离开的当日,云灭便带着几个人回到了云迟身边。 云灭打探回来的消息是,擎凤山也有三十万兵马,虽与九环山的兵马不能比,但也皆是精兵强将,不差多少。 同时,他还带回了一个消息,苏子折已得知了雾濛山二十万兵马已失的消息,震怒之下,打算调擎凤山之兵与九环山之兵,合于一处,打出后梁的旗帜,前来攻打庆远城。 云迟听罢,转头看向花颜,对她温声说,“苏子折既有打算,会不会真来攻打庆远城?” 花颜琢磨片刻,摇头,“他一时震怒之气,有此打算,也不奇怪,但未必就会真来。命人密切注意九环山的动静吧!我还是更倾向于他用岭南曲线筹谋。” 云迟点头,“不知你派安十七前去,是否赶得及。若是赶不及的话,当作最坏打算。” 花颜心神一醒,“是啊,当日苏子折说起时,显然已有动作了,如今又过了几日,十七前去,没准真晚了一步。再或者,我早先猜测,都是往好的方面想,若真到最坏的那一步……”说完,她叹了口气,“我对云让也不过是昔年了解几日,还真不敢打包票他是否有所改变。” 她说着想着,看着云迟,对他道,“不如我们赌一把?” “怎么赌?”云迟问。 “就赌我说的,苏子折不见得攻打庆远城,我们尽快启程回京吧!将苏轻枫和十六带着五十万兵马留在庆远城,以防万一。” 云迟看着她,“你的身体,需多修养几日,韩大夫说最少半个月。” 花颜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马车布置舒适一些,一路走官道,没多少颠簸,是能赶路的,在床上躺着与在马车里躺着,也没太大区别,走的慢一些就是了。你称病不朝,私自暗中出京救我,文武百官目前还不知道,一旦你在这里的消息传出去,文武百官知道后,怕是人心惶惶,安书离在朝中定会压力极大,他官拜首辅不久,焦头烂额之下,就算镇得住,也难免会人心浮动,而且岭南王府毕竟牵扯皇亲宗室,非安书离能担下,因叶兰盈之事,天下皆知,怕是天下人都在看着你怎样处理,此事非你回朝不能处置,另外……” 花颜摸摸小腹,顿了一下,“对比这里,还是京城安全,我不想咱们的孩子再出任何事端了,还是回京安胎为好。若我自己回京,你定然不放心,所以,我们一起回京。” 云迟点头,“那是自然,你自己回京,我自然不放心。”话落,道,“就依你所言,我们明日启程回京,留苏轻枫与安十六在这里,我回京处理岭南王府之事外,还要督促兵部筹备粮草,如今与苏子折尚在拉锯中,早晚有一场仗要打,是该回京坐镇。” 花颜颔首,“对付苏子折,不急一时,也急不得。”话落,又赞扬地说,“幸好你救我之前,夺了他二十万兵马,否则,以他强大的兵力,我却不敢赌了,他有那个自信,一定会带大军此时就发兵庆远城来了,也不必损失二十万兵马后,曲线依靠岭南王。” 云迟沉下眸光,“说到底,还是朝廷失败,我也失败,监国五年来,竟没发现荒原上养了如此多兵马。北安城私自加重赋税,那些粮仓,全部都运来荒原山养私兵了。想想,南楚的百姓们的赋税,养了多少兵马?西南境地八十万,北安城三十万,京麓兵马大营三十万,再加上五城兵马,御林军、禁卫军的兵马,只朝廷,就养了一百五十万,如今苏子折又养了八十万兵马。算在一起,两百三十万,岭南王府定然也养有私兵,怕是不少于二十万。还有各州郡县,三两千的兵马,合计起来,整个南楚,怕是养两百六七十万的兵马。养兵本就损耗大,南楚如今尚且能保持表面太平,着实不易。” 花颜听着云迟这样算计,不算不知道,一算实在是心惊,她叹了口气,“本来,朝廷养兵,不过百万,但奈何,去年因为西南境地动乱动兵,如今因为苏子折,就兵必须养,这仗必须打,也是莫可奈何。待解决了苏子折,天下太平后,就可以裁减兵员,放兵务农,别急,慢慢来。” 云迟颔首,轻轻一叹,“只能慢慢来了,累你与我一起担着这天下。” 第六十二章 二人商定了计划后,云迟便吩咐了下去,明日启程回京。 听闻太子殿下明日要启程回京,周大人匆匆而来,万分诚恳地恳请今日晚设宴,为殿下和太子妃送行,请殿下务必赏光。 周大人不是个会钻营的人,所以,这个恳请提的心惊胆战。 云迟用眼神询问花颜。 花颜笑着说,“你去赴宴吧!我就不去了,可以让周大人和周夫人带着府中的公子小姐前来,我见见。” 云迟点头。 周大人听闻太子殿下答应了赴宴,太子妃虽没答应赴宴,但要见见他们一家子,顿时欢喜不已,连忙亲自去带了周夫人与府中的三子一女,又严厉地叮嘱交代了一番,前来拜见太子妃。 周三公子小声对周红梅说,“姐姐,太子妃竟然要见我们,你说,她是不是真的是颜姐姐?” 周红梅这时也心里有了多少肯定,“大约是的。” 周三公子顿时欢喜,“若太子妃是颜姐姐,可真是太好了。” 周大人走在前头,听到了二人说话,立即回头警告,“即便太子妃是红梅的恩人,你们也不准失礼,更不能莽撞冒犯,言谈无忌,一定要谨言慎行,那可是太子妃,殿下对太子妃的态度,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你们都见到了,真是疼宠至极,万不可得罪太子妃。” “怎么敢啊,那可是太子妃呢。”周三公子立即保证,“爹,您放心吧。” 周大人点点头,他这几个子女,无论是嫡出还是庶出,都算是省心的,也都算是拿的出手的。 一行人来到这一处院落,待通传进了屋,只依稀看到两个衣着华贵的人影对坐,也没敢多看,连忙跪下叩头见礼。 花颜笑着开口,“周大人、夫人,快请起,不必这么多礼。昔日一别,没想到如今又见了,可见真是缘分不小。” 周大人夫妇与三子一女一听,便确定了真是花颜,心中真是又惊又喜,站起身后,都看着花颜。 这一看,花颜还是昔日的眉眼,但似乎又不同于昔日,一身宽松的衣裙,但通身的华贵气质,与坐在她身边的太子殿下相得益彰,若非她含笑望来,拿眼中神色还如昔日一般和气灵动,还真叫人不敢认。 周大人比较稳重,但也有些激动,“真没想到,昔日的恩人,今日又来了此地,下官这官舍,当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周夫人也连忙道,“老爷说的是,太子妃,您……您可还好?”说完,又想到朝中传出除夕之日宫宴之上太子妃失踪一事,如今太子殿下救回了太子妃,但看她容色有些许苍白,身子骨似也羸弱,一时觉得怕是说错话了,怀着孕被劫持,自然美那么好的。 “很好,劳大人和夫人挂怀了。”花颜微笑,扫了其余四人,对周红梅招手,“小红梅,快上前来,我瞧瞧,你这么美的姑娘,可曾定了婆家了?若是没定……”说着,她看了云迟一眼。 云迟的脸顿时绷紧了,瞪着花颜,意思是在问,你看我做什么? 周大人和周夫人与三位公子以及周红梅齐齐一惊,想着太子妃这话何意?难道? 一时间,都不敢去看云迟,齐齐屏住了呼吸。 花颜故意地顿住,笑看着周红梅。 周红梅的脸红了红,又白了白,看着花颜,似要说什么,似乎又不敢。 周大人到底经过风浪,是一家之主,心惊之后,连忙开口,“秉太子妃,小女尚未定婆家,下官不求小女嫁的多么富贵,只求小女一生安平就好。” 周红梅这时也立即说,“颜姐姐……不,太子妃,父亲说的是。” 花颜笑容不变,站起身,走了两步,来到周红梅面前,抓住她的手笑着说,“昔日,我就喜欢小红梅,那时离开,还有些舍不得走。你这副容貌,嫁入普通寻常人家,怕是夫君守不住你,被人窥视,不得安平。我家里兄弟众多,还有三两好友也未曾婚配,如今赶巧了,不如你与我一起进京,我为你保媒,保准让你嫁的称心如意的夫君,你意下如何?” 她这样一说,云迟面色霎时松缓了,也好看了,不过看着花颜拉着周红梅的手不放开,还是不大开心。 周红梅愣愣地看着花颜,一时间,不知该应还是不该应。 周大人也愣住了。 周夫人却是大喜过望,此时也不怕花颜了,事关女儿的终身幸福,当即对花颜说,“臣妇多谢太子妃,就因为红梅容貌太好,所以,本该早就定下她的婚事儿,却一时寻不到合适的,我与老爷不敢轻易给她许人,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您是最清楚她是怎么被病魔折磨那么多年的,我们生怕许错了人,误了她一辈子。才耽搁到现在。” 周大人要说什么,但觉得周夫人说的也是事实,虽然这事儿来的突然,但他又不能说不好。有太子妃保媒,那自然是别人不敢轻易欺负相负的,人品想必也不至于做出相负之事。他短暂地琢磨了一番,拱手道,“多谢太子妃,有您保媒,自然好,不过还是要看小女自己的意思。” 花颜点头,笑盈盈地看着周红梅,“你说呢?若是跟我走,以后,我再京中,也多个玩伴,你呢,这副漂亮的脸蛋,也不必怕惹祸恨不得拿刀子刮了去。”说着,她捏捏周红梅的脸,“上天给你这副样貌,可是福气,不必藏着掖着,不是谁都有这个福气的呢。”话落,劝说,“更何况,北地苦寒,庆远城尺寸之地,你以前不是跟我说,就希望病好后如我一般,出去走走看看吗?如今有机会,不想了?” 似乎这最后的一句话打动了周红梅,她没想到昔日在病中的话被花颜记得,一时间红了眼圈,“颜姐姐,你还记得啊。” “是啊。”花颜笑,“那时候,不敢拐走你,如今嘛……”她笑着看了一眼周大人和周夫人,意思不言而喻。 周红梅也看向父母,二人听花颜说拐走,一时面色有些奇异。 周三公子这时忍不住开口,小声说,“颜姐姐,我也想出去走走看看,您……” 他话音未落,周大人一个眼峰扫过来,他顿时闭了嘴。 花颜转向周三公子,周大人的公子们,都教养很好,大公子和二公子已娶妻,唯三公主年少,人看着很是有少年的精爽劲儿。她笑着说,“这我就说了不算了,不过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可以请太子殿下考教你一番,殿下最是惜才,你的才华若是过关的话,殿下带走你,也说不定。” 周三公子顿时转向云迟,当即“噗通”一生跪在了云迟面前,视死如归地说,“请殿下考教。” 云迟扬了扬眉,这一刻,才明白了花颜见这一家子的意思,感情是怕有朝一日,这里终究会起战火,周大人这一家子,虽下榻这两日,他倒看的清楚,是个好官和好人。他教导的三子一女,也是能拿得出手的,三子各有才华,一女不止容貌姣好,既然得花颜喜欢,品行应也是不差。朝廷缺人,有才之人,当可不拘一格启用。 他懂了花颜的意思后,顺势笑着说,“好,本宫就考你三题,你答出来,本宫就带上你。” 周三公子大喜,“殿下请出题。” 他虽年纪最少,尚在少年,比周红梅小两岁,十三四的年纪,但人聪明,看起来学业上也颇有自信,否则不会坦然地让云迟考。 云迟便依据他年龄,出了三道题。 周三公子头两题答的痛快,第三题似乎稍有些难,但还是勉强答了出来,虽不如意,但也算是比较好的了。 云迟笑着点头,痛快地说,“行,你收拾一番,明日随本宫入京吧。您的学问,尚且差些火候,进京后,本宫会安排你入京中学堂,学上一年半载,再酌情看你能做什么。” 周三公子大喜,他做梦都都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当即有些傻了。 周大人激动地说,“锐儿,还不快叩谢殿下。”说完,自己先跪地叩谢云迟。 周夫人也顿时跪地叩谢,几乎喜极而泣。 周家虽有妻妾几人,子女几人,但相处和睦,所以,哪怕周三公子不是周夫人亲生,她依旧很高兴。 于是,这一日,定下周红梅与周锐一起随云迟和花颜入京,当日晚,城手府设宴,周红梅与周锐没参加,忙着收拾入京的行囊。 花颜因为次日要赶路,在见了周大人一家后,早早歇下了。 第六十三章 当日晚,云迟赴宴后,又与苏轻枫、安十六商议到天明。 转日,云迟、花颜留下了五十万兵马在庆远城,带了周红梅、周锐轻车简行启程回京。 马车内,花颜对云迟解释,“周红梅因为自小身体不好,病体拖累,不能出门,唯有读书打发时间,当年我见到她时,不过是个小女孩,病歪歪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却一身书卷气,我与她闲聊起来,才知道她博览群书,她与我闲谈时,当年感叹,恨不得身为男儿,若她身为男儿,哪怕病体拖累,也要科考建功立业,为百姓们做一些事情,因为,她觉得百姓们实在时太苦了,尤其是在北地苦寒的地方生活的百姓们,当年,我便十分震惊。” 云迟恍然,“怪不得你素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尤其如今有孕之身,还要带她进京。你是想让她与赵清溪一般,入朝为我所用?” 花颜点头,“这世上,容貌美好之人不在少数,但小小年纪便悲天悯人知道百姓疾苦,尤其是身为女儿身且有病体折磨时,却依旧恨不得身为男儿身报效朝廷想为百姓做好事儿的人,少之又少。我当时只觉得难得,所以,把给哥哥费力找到的一株珍贵之药让夏缘给了她用,治好了她。” 云迟点头,“把好不容易找到的药给她,是你会做出来的事儿。” 花颜笑了笑,“因哥哥有天不绝在,少一味药,大不了多熬一年才能治好病,但她若是没那味药,也许就香消玉殒了,我与夏缘见到她时,她不过一个月的命数。遇到我与夏缘,也是她命不该绝。” 云迟颔首,“周锐小小年纪,才华倒是出众,这么说周红梅比周锐强很多?” 花颜点头,“自然,待回京后,我考教她一番,你旁听,便知道了。” 云迟轻“嗯”,琢磨道,“让赵清溪入朝,是因为赵宰辅自小培养她,所有人都知道她才华不输男儿,不过也颇有一番压力,才破格提拔了她,但让周红梅入朝,她不过是庆远城一地方小官的女儿,才名不被周知,让她入朝,怕是要费一番力气了。” “这个简单。”花颜笑着道,“让她给赵清溪打下手,暂且不算进朝廷编制里。赵清溪也需要人手,毕是时女子,有时候她身边由男子协助多有不便,若是有个女子,就方便多了。” 云迟失笑,“这倒是个法子,你还未与周红梅透底吧?不知道她乐不乐意?她毕竟是养在深闺太久,尤其是自小生活在庆远城,不同于赵清溪虽读书万卷,也未必适应得了京城的繁华。” “正因为如此,才要给她适应的时间。我也不说破,只让她先适应京城一段时日,打着给她选亲的名头,让义母带着她多多走动。然后,她若小时候的志向仍在,我便推她一把。索性朝廷要用人,这个时候,就不拘一格了。” “嗯。”云迟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叹,“孕妇切忌多思多虑,朝政之事,本该是我担着,偏偏累你每日为我忧思。” “这算什么?我每日闲着,胡思乱想也是想,想想这些,也累不到什么。”花颜拉着他的手,拍拍身边的软褥,柔声说,“你一夜未睡,眼窝子都青了,赶紧睡一觉吧。反正赶路也没什么事儿,你且踏实的睡。” 云迟点头,的确有些累乏了,顺势躺下身,闭上了眼睛。 苏子折诚如花颜所料,回到九环山后,立即调兵要攻打庆远城,但当他得知雾濛山二十万兵马被云迟悄无声息的收复,他的心腹将领皆死于云迟之手时,震怒的几乎吐血。 他以前小看了云迟,后来不敢再小看他,但也没想到,他竟然敢只身单枪匹马闯入他二十万军营的地盘,夺走了他二十万兵马,且过了数日,他才知道。 闫军师也白了脸,跪地请罪,“主子恕罪,是我无能,请主子责罚,我愿以死谢罪。” 二十万兵马养在雾濛山,倾注了多少心血,没有谁比他这个一直跟在苏子折身边的人更清楚,他甚至能预料到主子少了这二十万兵马意味着什么,云迟多了这二十万的兵马又意味着什么。 苏子折脸色铁青难看,死死地盯着闫军师的脑瓜壳看了一会儿,怒道,“你请什么罪?你一直与我再一起,你以死谢罪,我岂不是也要自杀?起来吧。” 闫军师麻溜地站起身,不敢再多言语,试探地问,“主子,如今该怎么办?可还攻打庆远城?庆远城如今有云迟带的五十万兵马,我们如今也有五十万兵马,我敢保证,他那五十万兵马,一定不敌我们这五十万精兵强将。” 苏子折不语,背转过身,看着窗外。 闫军师住了嘴,无声地站在他身后,每逢这种大事儿,他知道苏子折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无需他说。虽然,除了对待花颜一事,他太糊涂了,但此时已没了花颜,自然不会干扰她做出糊涂的决定。 过了两盏茶后,苏子折似下定了决心,沉声道,“继续让所有兵马不可懈怠地训练,暂不发兵,听我调派。” 闫军师看着苏子折的后背,小声问,“主子不发兵了,难道就任由云迟陈兵庆远城?我们置之不理?” “着急的该是云迟才对。”苏子折寒声道,“就算少了二十万兵马,我们只要一直守在九环山不出,占据得天独厚的地势,云迟也不敢带兵强攻上来,他若真是强攻,那可正合我意了。” 闫军师仔细一想,还真是,拱手,“主子说的有理。” 苏子折又琢磨片刻,道,“岭南王怕是治不住云让,不如我亲自去一趟岭南,无论如何,也要迫使云让助我。”话落,他森森地咬牙,“一旦云让出手,一定能让云迟扒一层皮。” 闫军师大惊,“主子,您要亲自去岭南?不如属下去,你要坐镇这里,万一您走了,这五十万兵马再被……” “别跟我说你看不住这五十万兵马。”苏子折猛地转回身,怒道,“凡事都靠我一人坐镇,要你们何用?云迟敢丢下偌大的朝政出京来这苦寒之地救走花颜,我怎么就不能丢下这五十万兵马离开去岭南收复云让了?安书离能坐镇朝中相助云迟,你跟我说你不行?” 闫军师当即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敢辩驳,大声道,“属下一定看牢这五十万兵马,万死不辞。” 苏子折濒临爆发的怒意顿住,寒声道,“这五十万兵马就交给你,无我命令,不准动兵,另外,给我圈禁死苏子斩,让他寸步不能离开。” “是!主子放心。”闫军师咬牙表态。 苏子折这才痛快了些,挥手,“你起来吧!我这便启程。” 于是,当日,苏子折连苏子斩的面都没去见,便启程离开了九环山,星夜兼程,赶往岭南。 他聪明有谋算,觉得云迟未必了解他,但花颜一定将他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所以,那个女人一旦得知他曲线迂回利用岭南王府来谋划江山的话,一定会派人前往岭南王府解救云让,他一定要赶在她派去的人之前,掌控云让。 这个时候,谁快,谁就会先一步占有先机,谁慢,谁就被动棘手。 岭南王府成了箭靶子,而岭南王府的公子云让,成了必争之人。 当日,青魂向苏子斩禀告,“公子,院落外又增派了两千兵力。” “出了什么事情?”云迟问。 青魂摇头,惭愧地说,“属下打探不出来,如今这一处院落,无异于铜墙铁壁,看来大公子是要往死里看着公子您了。” 苏子斩放下手中捧着的花颜在这里时读的画本子,打开窗子,向外看去,片刻后,他沉声道,“一定是苏子折离开了,怕我跑了,才如此增派兵力,严防死守。” 青魂一惊,“难道大公子带着兵马离开了九环山?” “不见得,没听到大批兵马调动的动静。”苏子斩摇头,“他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必须亲自去处理。”话落,他若有所思,“也许,是事关岭南王府。” 青魂不大懂,想要再问,但见苏子斩伸手入怀,拿出了三枚铜钱,他将要问的话吞了回去。 第六十四章 苏子斩的问卜之术,虽不及花颜、花灼,但苏醒记忆后,也着实不差太多。 他盘膝而坐,三枚铜钱在眼前转了几圈后,“铛铛铛”三声坠下,将面前的桌案砸了三个小坑,但铜钱是立着的。 青魂一直瞧着,如今看这情形,不太懂,目光转向苏子斩的脸,见他一脸平静地看着三枚立着的铜钱不语,小声问,“公子,这卦……可有不妥?” 苏子斩平静地道,“没有妥与不妥,卜算不出来而已。” 青魂惊讶,“公子为何卜算不出来?” “大约是事关国运。”苏子斩衣袖轻扫,三枚铜钱收入袖中,淡声道,“该做的我已做了,接下来,既然不可为,就不强为了,乾坤如何定,且看他们的吧。” 青魂不再言语。 京城,太子殿下病倒不朝已半个月,朝臣们早就坐不住了。 安书离虽然身为宰辅,能力出众,一直坐镇东宫,有五皇子、梅舒毓、敬国公等人辅助扶持,但也耐不住朝事儿太多,再加之朝臣们每隔一日就要慰问太子殿下病情一番,见不到太子殿下,见到安宰辅,自然缠着他问东问西,渐渐地,朝臣们都暗中揣测是不是太子殿下根本就没病,而是没在京城? 这种猜测一开始在小范围内揣思,渐渐的范围越来越广,朝臣们都纷纷怀疑。 一晃半个月,朝臣们坐不住了,都聚在东宫门前,一定要见到太子殿下,哪怕朝事儿如今有安书离处理,朝局一直安稳,但也耐不住他们心里的不踏实。 安书离一个头两个大,他已有几日没收到云迟书信了,也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出了事儿,不知到底救没救回太子妃,心里也是十分没底,如今被朝臣这样一闹,他也有些吃不消,但也只能咬牙挺着。 但即便他绷着脸挺了一日,也有些挺不住了。 朝臣们不吃不喝,就守在东宫门前,非要见太子殿下,他也莫可奈何。 最终,他咬牙,对人吩咐,“去请皇上。”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皇帝这些日子,一直听从云迟的安排,即便醒来了,也没对外透露消息,一直猫在帝政殿内养身体,同时也在算计着日子,一连半个月,一日比一日担心。 如今听闻朝臣去东宫闹,他颇有些震怒,既然安书离来请,他索性也不猫着了,身体左右已养的好了些,便吩咐人备辇,起驾前往东宫。 于是,当皇帝的玉辇突然来到东宫时,朝臣们都懵了,看着从玉辇上下来的皇帝,板着一张颇有些怒气的威仪的脸,都呆怔了半晌。 皇帝沉睡的久了,以至于,他们只认太子殿下,不认皇帝了。 以前,还有朝臣隔三岔五去帝政殿外瞧一眼,这些日子自从云迟病倒卧床不起,他们似乎忘了皇上。 自从太子殿下监国摄政,一年比一年有威仪后,当今皇上便成了南楚历史上最没存在感的一位了。 不过,皇帝幸好不在乎,他也为他的儿子骄傲。 “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认识朕了?”皇帝扫了一眼众人,目光落在最前方的几名御史台大人的身上。 众人一个个惊醒,这才“噗通噗通”地跪在了地上,连忙跪礼请罪,“皇上恕罪,微臣等该死!” “你们是该死。”皇帝虽孱弱,但也在帝位二十年,养就的天子威仪露出锋芒时,也十分有震慑力,他绷紧脸色,怒道,“太子为救朕,伤了身体,如今正是养伤的关键期,你们闹什么?你们这般闹法,是想让太子从病床上爬起来见你们,进而好谋害朕的太子吗?” 众人面色齐刷刷地一白,连忙摇头,“臣等不敢,殿下已半个月卧床不起了,臣等担心。” “你们担心管什么用?你们有天不绝的医术吗?”皇帝冷哼一声,“有这个担心,不如多帮太子分担一些朝政,一个个的,一把年纪了,跟小孩子一样胡闹。你们可有脸?” 朝臣们一个个惭愧地垂下头。 皇帝在位多年,素来温和,不常骂人,但骂起人来,也让朝臣们见识了厉害。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朕进去看看太子。”皇帝摆手,“安宰辅本就每日为朝事儿辛苦,你们不要再拿太子的病情来烦他,让他焦头烂额,明日朕上朝,你们有什么事情递折子跟朕说。” 众人应是。 皇帝不再看众人,进了东宫。 朝臣们在皇帝离开后,你看我,我看你,都歇了心思,想着原来是太子殿下为了救皇上病倒了,看皇上神情语气,太子殿下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于是,众人都不敢再闹了,散去了。 安书离听闻皇上来了东宫,立马从书房里出来,赵清溪也从隔壁书房出来,步履匆匆地跟着安书离往外走,东宫的一众人等齐齐井条有序地接驾。 皇帝走到半路,见二人匆匆而出,安书离隔三岔五便进宫一趟,与他禀告朝臣朝局动态,他是常见的,但赵清溪自从破格提拔入朝他却没见过,如今目光落在赵清溪身上,多看了两眼,只见赵清溪一改大家闺秀的温婉气派,身上有了朝廷官员的影子,朝堂是个最锻炼人的染缸,赵清溪显然能胜任的。他甚是满意,见二人跪地见礼,温声道,“都起吧!” 二人站起身。 安书离无奈道,“臣本不愿打扰皇上休养,奈何实在是……臣应付不来了。” 皇帝自是知道,否则安书离也不会派人请他出来,他摆摆手,“不必说这个,朕晓得。太子失联几日了?” 安书离立即说,“七日了,臣七日没见殿下的书信来,有些担心。” 皇帝抿唇,“他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一时顾不得来信,七日时间倒也不久。再等等吧。” 安书离点头,荒原山路远数千里,如今不等也没办法。 皇帝又道,“朕明日上朝,今日便与你一起看看折子。” 安书离颔首,请皇帝入东宫书房。 转日,皇帝上朝,文武百官们见了皇帝安好无恙,都规矩老实了些,再也不敢询问太子病情。 不过也因皇帝生龙活虎,在东宫门口面对朝臣们的一番话传了出去,太子殿下为救皇上,自己病倒,孝心感天动地,百姓们自发地在家中设香案,为太子殿下祈福,希望太子殿下早日好起来理朝。 一晃又是七日。 就在无论是安书离,还是皇上,都担心的坐不住了,打算派人去荒原山一趟时,终于收到了云迟的书信。 云迟在心中说,他已救出了花颜,已启程回京了。 皇帝和安书离大喜,皇帝道,“天佑我儿。” 安书离掐算着日子,面上终于露出了多日以来的笑意,“殿下写这封信时,已在路上了,算算日子,多不过再几日,便会回京了。太子妃腹中胎儿安好,如今皇上大可安心了。” “是啊,安好就好,回来就好。”皇帝长舒了一口气,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天知道他有多担心花颜救不回来,有多不敢想他的小孙子可还安在,如今这喜事儿,他恨不得告知天下。 于是,这一日早朝,朝臣们见皇帝笑容满面,心情极好,纷纷猜测,估计是太子殿下病情好转了。朝臣们也跟着欢喜起来。 皇帝的欢喜持续了四日,这一日,早朝上,兵部传来八百里加急,有人禀告,岭南王反了。皇帝这才打住了欢喜之色,一下子暗沉了脸。 朝臣们虽然已预料到岭南王私造兵器之事既然已暴露,怕是早晚有一日会反,但也没想到朝廷虽然缉拿关押了岭南王的养女叶兰盈,却因太子殿下病倒,还未对岭南王府真正地立案彻查处置,岭南王便先一步反了。 皇帝在位二十年,第一次在早朝上勃然大怒,“岭南王欺朕,朕一直以来待岭南王不薄,众位爱卿有目共睹,他私造兵器,暗中谋乱祸国,如今竟然反了,众位爱卿说说,此事朕该如何处置?”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人出列,“皇上,岭南王敢反,必然有所依仗,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一定要发兵岭南。” 皇帝点头,自然是要发兵的,只不过,如今岭南是什么情形,朝廷并不知晓太多,自然不能贸然出兵,他琢磨片刻,看向安书离。 安书离出列,拱手道,“太子殿下病情已好转,不日即将上朝,皇上不如听听殿下的意思。” 皇帝颔首,算算时日,云迟也快回来了。 群臣大喜,有太子殿下坐镇,何惧岭南王府? 第六十五章 就在岭南王打出造反旗号的三日后,云迟与花颜轻装简行悄无声息地回了京。 车辇没走东宫的正门,而是由后门而入,除了福管家外,没惊动任何人,就连与朝臣们在书房议事的安书离也没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一路舟车劳顿,花颜怀有身孕,身子骨本就弱,马车径直进了凤凰东苑后,云迟将花颜抱下马车,她没说两句话,便躺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云迟吩咐福管家,“快去请天不绝来。” 福管家连忙打发了一个腿脚快的小太监,匆匆去请天不绝。 他与方嬷嬷红着眼眶老泪横流地看着小腹鼓鼓脸色苍白疲惫至极昏睡不醒的花颜,齐齐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上天保佑,太子妃和小殿下总算平安回来了。” 云迟看了二人一眼,坐在床边,握着花颜的手吩咐,“福伯,庆远城周大人的两位公子小姐随着本宫与太子妃来了京城,你去给二人安排一处院落,让他们先歇下。” 福管家用衣袖抹了抹眼泪,连忙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方嬷嬷带着东宫侍候的下人守着云迟与花颜,等着天不绝来,听候吩咐。 不多时,天不绝提着药箱匆匆而来,他走的太急,在过门槛时,险些栽了个跟头,还是一名小太监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才勉强站稳,他也顾不得脚磕的疼,快步进了屋。 云迟见到他,立即站起身,让开了床前。 天不绝看了云迟一眼,匆匆给他拱手见了一礼,也不多说,立即给花颜把脉。 他本来以为看花颜面色,身体怕是十分不好,但没想到,她不过是太累了些,胎倒是养的很好,虽因疲累稍有些影响,但也无甚大碍,他松了一口气,撤回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对云迟道,“殿下放心,太子妃舟车劳顿,累极了而已。老夫的安胎药想必一直吃着,胎位很稳,老夫再给她开个药方子,服用个七八日的药,便能活蹦乱跳了。” 云迟闻言松了一口气,虽一路有韩大夫跟着,但他也着实不放心,还是相信天不绝的医术,没有谁比天不绝的医术更好,也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花颜身体情况。他点头,“那就有劳神医开药方子吧。” 天不绝点头,立即去开药方子,方嬷嬷跟了过去。 东宫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在东宫住的许久,连自己家的家门都快不记得了的安书离,他虽一时未曾察觉,但半个时辰后,还是得到了消息,他当即放下了手中的事务,匆匆赶到了凤凰东苑。 小忠子这些日子一直跟在安书离身边,掰着手指头数着云迟离开的日子,真是日也思,夜也想,还偷偷哭了几回,生怕殿下发生什么危险的事儿,如今得知云迟回来了,他欢喜的不知怎样是好,在见到云迟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云迟的大腿哭了个够,口中呜呜地说着殿下您总算回来了,想死奴才了云云。 云迟嫌弃地瞅着他,倒也没踢开他,只无奈地说,“本宫离开这么久,你怎么一点儿也没长进?丢不丢人?赶紧滚起来。” 小忠子抹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安书离含笑道,“殿下平安归来,着实是大幸,太子妃可还安好?” 云迟点头,温和地看着安书离,他离京这些日子,安书离瘦了不止一圈,眼窝子落了浓浓青影,眉目显而易见的疲惫,显然极其辛苦,“本宫虽颇费了一番周折,但幸而平安救出了太子妃,她安好,腹中胎儿也安好,这些日子辛苦书离了。” 安书离笑着摇头,“殿下带太子妃和小殿下平安回来,臣辛苦些不算什么,您回来,臣就有盼头休息几日了。”话落,道,“殿下奔波而回,想必累及,您先休息。” 云迟摇头,“不必,我们去书房叙话。” 安书离见云迟面色还算精神,也不多言,毕竟岭南王反了,此事还等着云迟定夺,他点点头,二人一起去了书房。 天不绝开好了药方子,没交给方嬷嬷,而是对她摆手,“我亲自煎药,从脉象看,她过了孕吐期,你去盯着书房给她做些好吃的饭菜。煎药之事你就别管了。” 方嬷嬷点头,立即去了厨房。 天不绝煎好药,伸手拍花颜,“起来喝药,喝完药再睡。” 花颜睡的迷糊,迷瞪瞪地睁开眼睛,见是天不绝,才恍惚想起自己是回了东宫,她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身,问,“云迟呢?” 天不绝翻了个白眼,“太子殿下都回京了,总不能还守着你,跟安宰辅去书房议事了。” 花颜想想也是,这些日子,她每睁开眼睛就看到云迟,如今他不在身边,还有些不习惯,她软着手接过药碗,又问,“我哥哥呢?可还在东宫?” “嗯,还在,昨日,他卜算了一卦,又累了身子,想必如今还在睡,等他醒来,知道你被救回来了,自然会来看你。”天不绝对她道,“看你这副样子,也没吃多少苦?孩子好好的,可见那苏子折还有些人性,没折磨你。” 花颜有气无力地说,“几次鬼门关前晃悠,算不算受苦?” 天不绝哼道,“没死算你命大。”话落,他接过空药碗,也不再多说打扰她,“行了,你继续睡吧。” 花颜的确很累很困,重新躺下,又继续睡了去。 书房内,安书离将这些日子朝局动态详略地与云迟说了一遍,之后,自然提到了三日前岭南王公然打出反旗之事,询问云迟,如何处置?是否出兵,怎么出兵,派谁前去? 云迟在路上自然得知了此事,岭南王公然打出反旗,他与花颜听闻时,齐齐对看一眼,心中都升起不妙的预感。 彼时,花颜沉默许久,轻声说,“怕是十七没来得及阻止帮助云让,能让岭南王无所顾忌肆无忌惮地堵死自己的路公然谋反,想必是云让出手了,让他有了底气。” 云迟眯起眼睛,“怕是没那么简单。” 花颜也想到了什么,道,“苏子折,难道是他去了岭南?” “也许。”云迟猜的就是这个。 花颜一下子沉了脸,不带兵攻打庆远城,而是去岭南夺云让,是苏子折会做出来的事儿,他那个人,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云让比他仁善,只这一点,就不是他的对手。 她摸着小腹,想着可惜她没法去岭南,若是她还好好着时,自然能去岭南。 她果断地对云迟道,“云迟,回京后,你安排一番,亲自去岭南吧。” 云迟低头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花颜抿唇,“你的天下,合该不让人破坏半分,苏子折不行,岭南王更不行,云让也不行。满朝文武,安书离也算着,唯有你前去,才能粉碎苏子折的谋划。我与孩子待在京城,你大可放心。” 云迟不语,目光不舍地看着花颜,他才与她相聚没几日,便又要分开,他是一万个舍不得。尤其是她已月份渐大,他怕此去岭南一趟,不能赶回看他的孩子出生,那岂不是一大遗憾。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花颜笑吟吟地捏了捏他的脸,“太子殿下,我们来日方长,这山河,你要守住,将来,我们的孩子出生,你才能给他一个盛世长安的家国天下。” 云迟闭了闭眼,沉默许久,权衡之下,终究是听了花颜的,点了头。 于是,今日安书离问他,他又沉默片刻,终究说,“本宫会亲自前往岭南一趟。” 安书离大惊,“殿下,您刚救太子妃回来,就要前往岭南?那太子妃可去?” 云迟摇头,“她不去,她留在京城,本宫不在京城期间,就劳烦你多费心朝事儿,多照顾太子妃了。” 安书离无言地看着云迟,半晌,扶额,“殿下,一个岭南王府而已,即便筹谋许久,也没必要您亲自前去吧?要不然,臣去?岭南王府总不会比南疆更复杂厉害。” “说不准,苏子折应该是去了岭南。”云迟淡声道,“他十分厉害,一次次,让本宫吃了不少亏,更何况如今他怕是胁迫了云让,云让这个人,本宫虽没见过,但依太子妃所言,他也是个人物。岭南之行,非本宫前去不可,朝政之事你既已上手,本宫没什么不放心的。更何况,有太子妃在京城,也能帮衬你一二。就这样定了。” 第六十六章 安书离见云迟已做了决定,想想苏子折若是真在岭南,那么,若有他从中作乱,还真非太子殿下亲自前去不可。毕竟,殿下也算是与他明里暗里打交道许久。 只不过,太子殿下刚刚回京,自然不能贸然前去,总要筹备一番。 他琢磨着对云迟道,“我留守京城,自然没关系,也敢跟殿下您保证,一定看顾好太子妃。但是您前往岭南,此去必然凶险,一定要带够足够的人手。还要带上兵马,依我看,殿下可带上梅舒毓与京麓兵马。” 云迟摇头,“京麓兵马守护皇城,本宫不能带走,本宫本来打算调陆之凌前往北地庆远城,如今若是所料不差的话,苏子折已去了岭南,那么,陆之凌就不必去庆远城了,本宫会先调他带兵去岭南。” 安书离颔首,“这样最好不过,殿下还是及早给陆之凌去信为是,您与他在岭南汇合,有他在,臣也安心。” 云迟点头,“稍后本宫便给陆之凌去信。”话落,问,“程顾之与苏轻眠可还适应?” “初来时,不大适应,不过二人都是聪明人,上手很快,如今已适应了。”安书离道,“程顾之颇有才华,殿下可重用,依臣看,要加紧筹备粮草,以应变随时而起的兵战,督办粮草之事,可交给他。” 云迟点头,“稍后请他来一趟东宫,本宫面见他细谈此事。” 安书离又道,“由他一人督办粮草,怕是忙不过来,殿下可再派二人辅助他。依臣看,十一皇子与夏泽也该从翰林院放出来历练一番了。如今正是时机。” “也好,正合本宫意。”云迟笑了笑,伸手拍拍安书离肩膀,轻叹,“书离,有你在,本宫当真时省心极多。” 安书离无奈地笑,“殿下要去岭南,臣的沐休之日又不见踪影泡汤了。” 云迟微笑,“待他日江山大定后,本宫准你休个半年。” 安书离大笑,“殿下金口玉言,一定作数,臣等着那一日。” 云迟点头。 二人又就着京城诸事与前往岭南之事商议了一个时辰,眼见天色已黑,云迟终究不放心花颜,叫来小忠子,对他吩咐,“去看看太子妃可还睡着?喝药没有?” 小忠子应了一声是,连忙跑去了凤凰东苑。 花颜依旧在睡着,十分香甜,方嬷嬷见了小忠子,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小声道,“太子妃睡的熟,已喝了药,你让殿下放心,奴婢片刻不敢离,天色已晚,太子妃一时半会儿睡不醒,你让殿下先用晚膳,待太子妃醒来,奴婢立即派人去知会殿下。” 方嬷嬷知道云迟离开京城许久,刚回来有许多朝事儿要处理。 小忠子点头,立即跑回去向云迟禀告。 云迟闻言心下踏实不少,吩咐人去请梅舒毓、程顾之、五皇子等人,又传令下去,将晚膳摆在书房,待几人来后,用过饭菜,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梅舒毓听闻云迟回京了,当即快马加鞭,从京麓兵马大营回了京城。五皇子大喜,丢下手边的事儿,匆匆往东宫走,程顾之也不敢耽搁,立即来了东宫。 这些日子,安书离坐镇东宫,将书房当作了议事殿,东宫本就来来往往,但也不及今日热闹。 梅舒毓见了云迟,与他说起了如何擒拿叶兰盈,他说的眉飞色舞,云迟含笑听着,听罢后,夸赞道,“不错,有勇有谋,值得嘉奖。” 梅舒毓得了云迟的夸奖,高兴的眼睛都亮了几分,高兴过后,要见花颜,当听闻花颜累及在睡着,立即说,“我今日不回经京麓兵马大营了,就住在东宫,待明日表嫂醒来,我好好瞧瞧她可还好。” 云迟没意见,颔首准了。 几人就着朝事儿以及岭南之事商议到深夜,直到方嬷嬷禀告太子妃醒了,云迟才摆手让众人散了,自己快步回了凤凰东苑。 云迟离开后,梅舒毓长叹一声,“太子表嫂安好,小殿下安好,国之大幸也。” “诚然如是。”五皇子唏嘘不已,心中也直道万幸,这一片江山,他可担不起,四哥救了四嫂喝侄子平安归来,比什么都好。 程顾之也想见见花颜,他犹记得昔日花颜是何等的活泼灵动有精神,后来在北安城为护百姓深受重伤,以至于至今一直未好,怀有身孕被人劫持,不定吃了多少苦,天下女子千千万,难怪太子只慕她一人,她一片为百姓之心,便当得起。 花颜是被饿醒的,她睁开眼睛,屋中掌这灯,方嬷嬷亲自守在屋中,见她醒来,立即来到床前,“太子妃,您醒了?您是不是饿了?您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吩咐人去厨房给您现做,您怀着小殿下,还是要吃新做的新鲜食物。” 花颜想了想,报了几个菜名,有酸的,有辣的,有甜的,有咸的。 方嬷嬷应了一声是,连忙吩咐了下去,待有人去了厨房后,她笑着回转身,看着花颜,“太子妃,您的口味可真奇特,都说酸儿辣女,可是您又吃酸又吃辣,真是难以分辨出来。今日神医给您把脉,不知可否把出来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了。” 花颜抿着嘴笑,“我从怀孕之初,一直口味奇怪,如今已稍好了些。明日我问问天不绝。”话落,她笑着摸着隆起的小腹,温柔道,“我却觉得,一定是个男孩,像太子殿下一样。” 方嬷嬷也笑开,“无论是像殿下,还是像您,都是极好的。” 花颜点点头,那倒是,但她更希望肚子里的这个像云迟,她不想看小时候的自己,只想看小时候的云迟。 二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似一阵风一般,转眼就进了屋。 云迟见花颜和方嬷嬷面上皆带着笑,他放缓脚步,笑问,“在说什么?” 花颜“唔”了一声,“在说孩子。” 云迟挑眉。 方嬷嬷立即将她与花颜的对话说了。 云迟失笑,伸手点了点花颜眉心,笑的无奈,“我小时候无趣的很,不是很讨喜,母后总说我像个小大人一般,整日里素着一张脸,一定没有你小时候有趣。” “我不管,反正我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像你。”花颜耍赖。 “好好好,像我。”云迟投降。 花颜见好就收,对他笑问,“你回来一直没歇着?在书房议事?” “嗯。”云迟点头,“商议京中诸事安排,以及去岭南之事。” 花颜点点头,“决定好什么时候走了吗?” “少说也要七八日的时间来准备,岭南王既已反,云让既已有可能被逼迫出手,苏子折既然也许在岭南谋划,如今倒也不十分急,当筹备万全再去。”云迟摸着花颜的脸,眼中又露出不舍。 花颜凑上前,用脸颊蹭了蹭云迟的脸,笑得温柔,“乖,我与你每日写一封书信。”话落,她执起云迟的手,放在她小腹上,“刚刚他似乎动了,将我踹醒了,你来摸摸他,力气不小呢,大约是怪我没吃饭,他饿了。” 云迟扬眉,将手放在她小腹处,小心翼翼地问,“当真会动了吗?” 花颜肯定地点头,“会动了,也许你摸摸他,他不耐烦了,就踢你一下。” 云迟点头,来回摸着,一盏茶后,花颜的肚子也没动一下,他看向花颜。 花颜无奈,“他估计又睡了,据说刚会动的孩子,不会动的太频繁,等他再动时,我告诉你。” 云迟颔首,恋恋不舍地撤回了手。 方嬷嬷带着人端来晚膳,酸辣的菜香味顿时溢满房间。 花颜十分有食欲,抬脚就下了地,云迟见她动作太大,顿时紧张,“慢一些。” 花颜摆手,“我注意着呢,放心吧!不会摔倒。”话落,对他摆手,“你别陪着我了,快去沐浴,早些休息,明日你还上早朝呢。” 云迟摇头,“我不累,陪你一起用饭,早先稍微吃了些,没你在身边,饭菜也不香。如今我似乎也饿了。” 花颜笑着戮了戮他心口,一本正经地教育,“你可不能这样,这不是非要让我担心吗?我得找个人跟你去岭南,每日盯着你用饭。”话落,她琢磨说,“嗯,别人怕是管不住你,就哥哥跟你一起去好了,反正他在东宫待了太久,估计也待腻了,如今我们回来了,他大约也想着要离开了,明日我见了哥哥,便与他说,让他陪着你走一趟岭南,有哥哥在,我也放心。” 第六十七章 第二日清早,天还没亮,云迟便起早去上朝。 花颜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瞅着他,太子袍服穿在他的身上,挺拔俊俏,风姿无双,她朦胧的眼里露出一丝痴迷,喃喃细语,“云迟,你真好看。” 云迟穿衣的动作一顿,回转身瞧着她,帷幔被她一只纤细的手臂撩着,她整个人裹在被子里看起来软软的一团,因休息了半日一夜,睡了个足够,此时看起来春困初醒,气色极好,表情娇娇的,有些迷糊,这模样的她很是少见,让他一下子就凝了目光。 花颜见他盯着她不动,回过神来咧嘴一笑,软声软语地自说自话,“这么俊的人,是我的夫君呢,美的做梦都要笑醒的。” 说着,她落下帷幔,撤回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云迟轻走上前一步,猛地挑开帷幔,双手支着床头,将她困在床榻和自己之间,俯身下来,低头吻她,哑声说,“故意让我今日早朝迟到?嗯?” 花颜眨眨眼睛,手背快速地挡在他唇落下来之前,摇头否认,“没有。” 云迟挑眉看着她,眸光深深,无声地对眼前挡住的纤纤素手询问。 花颜化掌为指,点了点他的唇角,柔声说“快去吧,真没想让你迟到早朝。”说完,她用手快速地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瓮声瓮气地说,“唔,今天我要问问天不绝,什么时候可以做些少儿不宜之事,肚子里这个小东西都会动了,会不会听见学坏……” 云迟听的清楚,呼吸一窒,看着转眼将自己埋在被子里的人,碎碎嘀咕,鼓鼓的一团,深吸了一口气,颇有些咬牙切齿地气笑,“本就整日里惦记你,如今怕是这一天魂都跟着你了。”话落,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露在被子外的耳朵,“等这个小东西出来,看我怎么把命都给你。” 花颜又“唔”了一声,呼吸都停了。 云迟克制地起身,无奈地揉揉眉心,转身走了出去。 春宵苦短,美人乡,果然是英雄冢。 小忠子终于不用再跟着安书离进进出出了,他家殿下回来,他一下子似乎也有了精神气,走路都带风,见云迟出来不停地揉眉心,他体贴地问,“殿下,您是不是太累了,没睡好?” 云迟摇头,瞥了他一眼,“无事,走吧!” 小忠子暗自猜测,想着回头也得让天不绝给殿下把把脉。 皇帝昨日就得到了消息,云迟没急着进宫,他也没派人来东宫催,知道他刚回来,要安顿花颜,还有一大堆朝事儿要处理,花颜能平安被救回来,肚子里的皇孙安好,他觉得真是祖宗保佑,连夜给太祖爷上了一柱香,今日一早早早就醒了,去早朝上等着。 朝臣们刚闻到风声说太子殿下出现在了北地苦寒之地的庆远城,且调了苏轻枫带兵在庆远城要打仗,今日便徒然见到太子殿下上朝了,都不约而同地怀疑,难道北地传出的消息不对?太子殿下当真是真病了?今日刚好? 不过,不管如何见到太子殿下,他们还是都十分高兴的,太子殿下就是南楚江山的主心骨,只要他在,所有人都安心。 早朝上,还是针对岭南王谋反一事,商议对策。 有人禀报,岭南王养兵三十万,在岭南自主称王,理由是太子殿下鬼迷心窍,花颜一直以来所作所为不堪为太子妃,南疆夺蛊王,血洗北地,连累百姓,尤其她如今被掠走,早失清白,德行有亏,如此女人,太子殿下依旧不休妻,是怕了花家势力还是昏庸无道?太子殿下怕,岭南王不怕,太子殿下昏庸,总有不昏庸的人,他要清储君侧,除妖女,保南楚皇室尊贵血脉不容玷污。只要太子殿下休妻,将花颜凌迟处死,或者赐毒酒,他就撤了反旗,否则,他就要替祖宗清清家门。 岭南王这一番言论一出,震惊了天下。 天下百姓们对于花颜做过什么好事儿并不清楚,为百姓们做了多少,也没有多少人清楚,唯一清楚的是太子妃以前一心想要退婚,不嫁入皇家,做了许多张扬的出格的让太子殿下头疼的事情,后来懿旨退婚后,花家又公然叫板皇室,将懿旨拓印后贴的满天下都是,皇家没怪罪,而之后不久,太子殿下又亲自前往花家提亲,花家痛快应允了亲事儿,然后花颜嫁入东宫,普天同庆,再就是她婚后怀孕,宫宴被人劫持走…… 百姓们所知道的都是明面上那些传开的事儿,私下暗中的事儿,自然是不知道的,岭南王这么一说,有人自然觉得有理。 于是,百姓们言论两极化,一面是维护太子妃的声音,一面是觉得岭南王也是为了皇室,既然处死太子妃就能挽回岭南王不反,也划算。 早朝上,云迟听了岭南传来的消息,没想到岭南王这么不要脸,倒打一耙,用花颜来转移他私造兵器案谋反的视线,他可以想象到,这里面一定有苏子折的手笔,他一直就想要他休妻,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这么恶毒的借口。 云迟面容平静地看着朝臣,并没有言语,他等着朝臣说,他要看看,有多少愚昧无知的人觉得岭南王反是因为一个女人。 这么长时间,朝臣们自然知道云迟有多在乎太子妃,对花颜,一直以来,她不是循规蹈矩的女子,与以往的太子妃皇后都不一样,但若说她是不合格的太子妃,也不全然。 不过,如今牵扯了岭南王谋反,岭南王拿太子妃说事儿了,这事总要解决。 如今南楚的情势不容乐观,去年平了西南境地,肃清北地,今年伐岭南?朝廷还折腾的起吗?户部还有多少银两米粮可用? 朝臣们都心里打着转,考虑着若是依了岭南王,把太子妃治罪,太子殿下会如何?岭南王真会撤反旗?逼死太子妃,太子殿下还会饶了岭南王?岭南王可还会反?太子殿下是那个受人逼迫威胁的人吗? 摇头,再摇头,岭南王如何他们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太子殿下不是。 于是,朝臣们虽然心中打了无数个转,也没一人敢在云迟面前开口替花颜一个字一句不是。 云迟看着众人的神色,还算满意,不枉他监国五年,竖立的威望。 皇帝也满意,花颜为南楚江山,为云迟为百姓做的事儿,他都清楚,不说花颜,看在花家花灼入京平乱救人伤了自己至今在东宫养病的份上,他也要向着花颜,他还不糊涂。 于是,他咳嗽一声,愤怒地开口,打破沉寂,“岭南王一派胡言,他联合武威候、苏子折、南疆王、励王,筹谋多年,朕一直被蒙在鼓里,他早有反意,如今私造兵器养私兵事情败露,以太子妃为借口,着实可恶让人不耻,还有脸说替祖宗清家门,枉朕与他手足之情,一直待他不薄,他就是这般欺朕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安书离出列,拱手,清声道,“皇上圣明。” 敬国公出列,含着怒气,“太子妃何罪之有?岭南王臭不要脸,自己黑了还要拉人垫背,抹黑别人,老臣请兵讨伐岭南王,让他知道知道,南楚江山做主的是皇上,是太子殿下,他有什么资格清家门?脸忒大了,就该给他拍小点。” 五皇子出列,“父皇英明,儿臣也愿随军讨伐岭南王,四嫂为国为民,因碍于女子身份,不被人知她的好,才得岭南王肆意污蔑,岭南王才是该死。” 程顾之出列,“在北地时,太子妃为救百姓,宁愿重伤自己,性命几乎丢在北地,臣所言皆是事实,天下百姓若不信,北地被太子妃所救百姓可拿出万民书作证。南楚有爱国爱民的太子妃,是国之大幸,而岭南王才是国之大贼。今日若应他,严惩太子妃,才是真让百姓被蒙蔽,也是中了岭南王奸计,臣不能带兵上阵,但愿请旨督办后方粮草,支持发兵岭南。” “岭南王罪该万死,臣附议!”梅疏毓憋着一口气出列,前面的人说的够多了,他就不多说了。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时间,太子虽未言语,但皇上和几位朝中重臣已表态,他们代表的就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文武百官再不犹豫,齐齐表态,无一人有微辞。 第六十八章 花颜在云迟离开去上朝后,又闭着眼睛眯了一小会儿,再也睡不着,便也起了。 方嬷嬷听到动静,进来伺候她,“太子妃,您醒了?不在多睡一会了?天还没亮呢。” 花颜摇头,“不睡了,再睡下去骨头都软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让方嬷嬷帮着穿衣,问,“我哥哥住在哪里?” “花灼公子住在您早先住过的凤凰西苑。”方嬷嬷立即说。 “我昨日听说他睡着一直未醒?去问问今日醒了吗?”花颜想见花灼。 “花灼公子昨日夜间就醒了,想过来,听闻您累的早早就休息了,才没过来。”方嬷嬷知道兄妹二人感情好,“我这就派人去问问公子可起了?让公子过来?” “不用派人去了,我起来走走,正好自己去找他。”花颜说着,穿戴整齐,下了地,“昨日夜里吃的东西还没消化,正好走去西苑,然后也消化了,陪哥哥一起用早膳。” 方嬷嬷点点头,虽然京城的天气已极暖,但清早还是有些凉意的,她找了披风给花颜披上,扶着她出了房门。 花颜又想起采青,往日都是采青跟着她,轻叹一声,“我会让人尽快找到采青的下落,将她救回来的。” 方嬷嬷点点头,轻声宽慰,“采青能跟着您身边伺候,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您别急,让人慢慢找。” 花颜迈出门槛,清晨凉风习习,雾气昭昭,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总算回家了,那些日子,就跟梦一场。” 方嬷嬷眼圈一红,“奴婢们日日提心吊胆,就怕您和小殿下有个好歹,如今您和小殿下平安回来,真是最好不过,您不在的那些日子,最苦的就是殿下了,奴婢那时真怕殿下出事,好在如今都平安,这东宫也有些生机了……” 花颜即便不用别人说,也能想到她不在的那些日子,云迟会是何等的模样,她心里揪了一下,丝丝的疼,不是十分剧烈,但细密如针,扎在了她心尖上。 一路漫步来到凤凰西苑,东宫的侍从奴仆们见到她,都含着激动的笑跪地请安,显然,每一个人对于花颜平安回来,都从心里往外溢出欢喜。 花颜见到一张张笑脸,也从心里由衷地高兴起来,这是她的家,每个人都欢迎她归来的家,这个家里有云迟,有让她踏实的一切。 进了凤凰西苑,花颜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口屋檐下身子倚着门框显然已得了消息在等着她的花灼,花灼面上倒是没带笑,一双眼睛落在他小腹上,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看起来深深的静静的,那沉思的模样,让花颜想起了小时候,哥哥坐在床上,每逢遇到难题不懂时,便是这般一个人沉思,最终,让他只用了十多年,便学了她两辈子所学的东西,那执着的不能让妹妹比他厉害免得镇不住她的劲儿,似乎至今仍在。 花颜从心里暖了起来,脚步也轻松了,笑吟吟地来到他面前,对他晃了晃手,如小时候一般,俏皮地喊了一声,“哥哥!” 花灼眉头一皱,从她小腹上将目光移到她脸上,轻轻训斥,“都当娘了,怎么还这么蹦蹦跳跳?” 花颜瞪着他,“我一路慢慢走来,就对你晃了晃手而已,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蹦蹦跳跳了?” 花灼撇着她,毫不留情地说,“全身都带着蹦蹦跳跳的劲儿。” 花颜噎住,无语片刻,不忿地说,“我回来,每个人见我都喜极而泣欢喜不已激动难言,你是我亲哥哥呐,怎么我一点儿也没看出欢喜劲儿?你这是不欢迎我平安回来?”她说着,上前一步,伸手去掐他的脸,恶狠狠地说,“说,你是谁?你一定不是我亲哥哥,谁准你假冒我哥哥的?从实招来。” 花灼被气笑,拍掉她的手,“从小到大,你哪回跑去外面玩一圈,不是惊险吓人?如今依我看,也没与以前有什么不同,回来就回来了,喜个什么劲儿。” 花颜咳嗽一声,想想也是,那些年在外游历,她每每都惹出不少事儿,不过那时有自保的本事,倒也不觉得鬼门关走几遭的感觉,如今嘛,她自然觉得千辛万苦才能回来,瞪着他,“能一样对比吗?” 花灼哼了一声,“算你命大。走吧,进屋说。” 花颜跟着花灼进了屋。 兄妹二人落座,花颜才仔细打量花灼,心疼地说,“为了我,哥哥好不容易好全的身子骨如今又遭了罪。天不绝怎么说?何时能好?你可一直在吃着药?” “以后不过没了灵力而已,长命百岁倒是没什么问题。”花灼不以为意,“上天厚爱云族血脉,便是让我们救济苍生,我的一身灵力能救活安书离、梅舒延两条性命,他们是朝中重臣,有才有能,能够造福千万百姓,即便我这一身灵力耗尽了,但值得了。” 花颜点点头,“就如在北安城时,我救百姓,耗尽灵力本源,也不悔。” 花灼一笑,“云族自从举族离开云山,步入红尘后,牵连尘世,染浮沉杂质太多,已失了上天庇护,一代不如一代,云家皇室一脉,浸淫皇权,渐渐传承所剩无几,而我们花家,是因为偏安一隅,无争斗之心,灵术才一直保留至今,如今你我皆染了皇权,涉俗世太深,花家再不是以前的花家了,虽为救人,但也是运数所致,上天之意。” 花颜也懂这个道理,长叹一声,“可惜了云族先祖,为灵术得大成之境,代代传承,所耗心血,难以计算,生而谨慎,死而为子孙留本源灵力,为的就是传承。四百年前,没被我毁,四百年后,到底还是毁在了我手里,我真真算是花家的不肖子孙了。” 花灼这才伸手摸了摸花颜的头,温和的有了像哥哥宠爱妹妹的模样,“说什么呢?大爱天下,为众生造福,才是我们的价值,若有朝一日,你扶持太子殿下,清四海宇内,安社稷百姓,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区区花家与灵术传承,才归之其所,祖宗在天有灵,也当欣慰。” 花颜心底一松,含笑看着花灼,软软地说,“哥哥,我确定了,你就是我的亲哥哥。” 花灼气笑,弹了她脑门一下,刚要说什么,花颜忽然变色一变,“哎呦”了一声,伸手捂住了肚子,花灼笑意一收,顿时紧张,腾地站起身,急问,“怎么了?”话落,对外面喊,“来人,快去喊天不绝来,不得耽误。” 花颜白了一会儿脸,缓了会气,看着花灼比她还白的脸,知道自己是吓到他了,立即说,“哥哥,我没事儿,就是肚子里的这小东西踢我了,还真是有力气。” 花灼闻言松了一口气,怀疑地看着她的肚子,“小东西会踢人了?” “嗯,昨天才会的。”花颜捂着小腹,“昨天云迟等了他半天,都没等到他再踢脚,今日突然就给我来了这么一下,可真疼。” “很疼吗?”花灼蹙眉,似乎十分怀疑,才这么大点儿,能有多大力气,但看着花颜冒汗的脸,当即又打消了怀疑,闻声说,“一会儿天不绝来了,让他给你好好把把脉,怕不是个小子,才会这么有力气。” 这话花颜爱听,她就像要生个小云迟,与云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 不多时,天不绝就匆匆提着药箱来了,见兄妹二人对坐着说话,花颜不像是不好的样子,顿时瞪眼,“老夫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一惊一乍的,早晚被你们吓死。” 花颜见了他,想起了昨日与云迟说的话,笑着说,“刚刚肚子里的小东西踢我了,有力气的很,将哥哥吓了一跳,才立即让人去请你了。不过,你来了也好,给我把把脉,看我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是不是个小子。” 天不绝自然也知道花颜的心思,胡子翘了翘,“女儿你便不要了?” “倒也不是。”花颜揉揉鼻子,“我心之所愿,就是想要看看云迟小时候,不怎么想看自己。” 天不绝哼了一声,“也是,你小时候的德行实在不讨喜。”说着,他坐下身,给花颜把脉。 第六十九章 凭借天不绝的医术,花颜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按理说,他看个南孩女孩轻而易举才是,但是他给花颜把脉半晌,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天不绝把了一只手又把另一只手,足足耗了两盏茶,他才皱着眉头收了手,“奇了个怪了,你这脉象,若是看喜脉,轻而易举,但若是要想知道是男是女,老夫还真看不出来。” 花灼看着他,紧张地问,“怎么说?为何看不出来?妹妹这喜脉,与寻常人的喜脉不同?” 天不绝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不出来,总之,云烟雾罩的,着实看不出。” 花灼的心一下子提紧了,看着花颜,“据说你怀孕后,口味奇特,不会真是个小怪物吧。” 花颜瞪了花灼一眼,转头对天不绝说,“怎么个云烟雾罩法?你倒是说清楚啊。” “就因为说不清,我才看不出,若是能说清,我也就看得出了。”天不绝放下手,“不过你放心,你的胎稳的很,脉摸起来也很健康,孩子是健全的,如今脉象摸不出来,也许你身体不知不觉又有了什么变化给掩盖了,你近来,可有察觉身体哪里有异常?” 花颜仔细地想了想,抬手转了转手腕,“在荒原山时,我拿枕头砸过苏子折,按理说,我彼时手软的抬不起来才是,那枕头也有些分量的,可是就那么扔出去了。当时我自己都惊了一跳。” “仔细说说,还有吗?”天不绝来了精神。 花颜又将当时的经过仔细说了说,寻常人气急扔东西,这也是常有之事,但搁在花颜身上,任何小事儿都有可能是大事儿,不能轻易疏忽了。 天不绝听完,琢磨片刻,又重新给花颜把脉,对她说,“你现在试着生气发作一番。我看看你脉象有什么变化?” 花颜配合着天不绝,拿苏子折做样板,很快就气的不行,随着她生气,天不绝神色有异,片刻后,对她点头,“好了。” 花颜立即打住。 花灼盯着天不绝,猜测,“是不是妹妹的武功在恢复?只有气急情绪激动时,才能发挥出来?” 天不绝摇头,“没那么简单。” 花灼抿了一下嘴角,看了花颜一眼,“但有什么,你实话实说。” 天不绝深吸一口气,“早先,她的脉象尽是喜脉,掩盖了她身体的奇异之处,连我也没察觉出来,若非今日要仔细探查一番是男胎还是女胎,还不曾细究,她身体在情绪激动时,是有气流乱窜的迹象,你说的武功在恢复,倒也像,但我却觉得,也许因为魂咒。” 花灼面色一变,“对了,她魂咒一直以来未曾解。” 花灼手指蜷了蜷,手心被指甲抠的一阵疼痛。她想把魂咒忘掉,但它确确实实就存在她灵魂深处,它感觉到了什么,闭了闭眼睛,低声对天不绝问,“你的意思,是我的魂咒有吞噬的迹象吗?” 花灼的脸霎时白了,顿时盯紧天不绝。 天不绝叹了口气,脸色也分外凝重,“我不敢说是不是魂咒有吞噬你的迹象,但在喜脉的掩饰下,你身体本源之处,我虽把不出来,但隐约感觉似有一团死气在流动,这团死气,是人的寿命线,去年时,你还有五年,如今……不好说了。” 花灼腾地站了起来。 花颜抿紧嘴角,脸也有些白。 天不绝看着二人,又道,“所以,切忌情绪再激动了。情绪激动,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儿。” 花灼咬牙道,“法子,赶紧想法子。” 天不绝摇头,“老夫若是能想到法子,也不至于一直以来对她的身体束手无策的。她的魂咒本就是自己下,如今……”他看着花颜白着的脸,“也只能她自己想法子了。” 花灼看向花颜,一时难以冷静,“你的魂咒为何竟然有提前吞噬你的迹象?不是说上辈子你活多久,这辈子就能活多久吗?怎么如今连几年也难说了?” 花颜也不知道,一时间,她心里乱得很,摇头。 天不绝看着二人,对花灼道,“你先冷静下来,云族灵术本就奇妙多幻,我的医术虽能活死人肉白骨,但也只能探知一二,尤其是魂咒,更是分毫不懂,所以,我把脉的感觉未必对的。” 花灼这一刻只希望天不绝把脉感觉是错的,他缓缓坐下身,不再说话。 花颜任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纷飞了一阵后,渐渐地静了下来,开口道,“哥哥不必担心,如今连你都没有灵力了,也许,天绝灵力,便在我身上。” 花灼也冷静下来,看了一眼她的小腹,深吸一口气,对她说,“无论如何,先别多想,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再想其他。” “嗯。”花颜将手放在小腹上,点了点头。 方嬷嬷一直守在外面,没听见屋中说了什么,当厨房来禀告早膳好了时,她出声问,“太子妃,现在可用早膳?” “呈上来吧!”花颜开口,短短时间,心绪已平复如常。 方嬷嬷应了一声,带着人鱼贯而入,端上了早膳。 花灼没什么胃口,天不绝也没什么胃口,花颜虽然也没什么胃口,但顾着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多少吃了些。 方嬷嬷侍候在一旁,见三人神色虽寻常,但气氛却沉重,画堂内似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她不敢胡乱猜测,只道,“今日厨房做的早膳不合胃口吗?公子和神医怎么不动筷?” 花颜抬眼,对花灼微笑,“哥哥,我正要与你说,苏子折在岭南祸乱,怕是迫得云让出手支持岭南王反,太子殿下近日要亲自去一趟岭南,亲自处理此事,我知道你在东宫养伤了这么长时间,想必也腻了,只等我回来,你便打算回临安了。如今不如与太子殿下一起走吧!你先回临安看看嫂子,还有小侄子,然后看看怎么帮帮太子殿下,有你在,我也放心他走这一趟。” 花灼闻言没立即答应,不过看到花颜的笑脸,他面色稍霁,“我在东宫待的腻了确实,不过如今你回来,我倒不觉得腻了,并没有急着回临安,容我想想。” 花颜点点头,将一碗汤品推到他面前,“行,你慢慢想,反正太子殿下也不是立马动身。”话落,她说开心的事情,“你动作倒是快啊,这么快就让我有小侄子了。嫂子近日可给你来信了?给我瞧瞧呗。” “她还不知道你脱困已回京,整日里担心的跟什么似的,若不是怀着身孕,顾忌着身体,估计眼睛都哭瞎了,身子早就糟蹋的不成样子了。当日,我来京时,她也想跟着,被我强行阻止了。你如今既然回来了,亲自给她写一封信吧!她若是知道你与肚子里的孩子平安,估计会笑傻了。”花灼端起汤,喝了一口。 “小气。”花颜轻哼一声,“你们的书信难道还缠缠绵绵?有什么看不得的。” “那也不给你看。” 花颜气笑,“不看就不看。”说完,故意气他,“反正在嫂子的心里,我与你分量一样重。” 花灼花灼瞥了她一眼,忽然说,“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回临安吧。” 花颜一怔,果断地摇头,“不,我要待在京城,在云迟去岭南时,暗中帮着安书离,看顾好朝纲。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花灼不再说话。 用过早膳,方嬷嬷撤了大批下去,花颜犯了困意,打了个哈欠,懒得再走回东苑,便赖在了西苑,进了西暖阁小睡。 花灼见她去睡下,看了天不绝一眼,去了西苑的书房。 天不绝知道花颜有话跟他说,便也跟了去。 书房内,只有二人,门窗紧闭,花灼才开口,“是不是因为苏子折苏醒了记忆,而妹妹的魂咒才有了变化?” 天不绝早先也想到了,“也许是,毕竟,她的魂咒是因怀玉帝,如今兜兜转转,过了四百年,虽样貌已改,他成了苏子斩,但故人就是故人。二人相见那段日子,对她来说,怕是撕魂扯魄的难受,导致魂咒有变,也不奇怪,依我说,这也就是小丫头坚强,挺了过来,还能保肚子里的孩子好好的,没受损伤,若是换作别人,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第七十章 花颜在凤凰西苑一觉歇到了晌午,阳光太烈,将她晒醒了。 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恍惚,颇有些今昔不知是何夕之感。 过了片刻,她才回过神来,看向窗外,哪怕隔着窗子,阳光都透进来洒到了床沿落下的帷幔上,如镀了一层金色。 她伸手挑开帷幔,下了床。 方嬷嬷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动静立即小声问,“太子妃,您醒了吗?” 花颜“嗯”了一声,刚睡醒的嗓子有些哑,走到桌前,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了润喉咙。 方嬷嬷推门进来,瞧着花颜,惊了一跳,“太子妃,您出了一身的汗?脸色似也不大好,您做噩梦了?” “嗯。”花颜笑了笑,轻声说,“梦魇了,没事儿。” 方嬷嬷立即说,“神医一直没回去,您睡下后,他一直与花灼公子待在书房,让他再来给您把把脉?” 花颜放下水杯,“梦魇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早上才把了脉,不用这么勤快。”话落,她问,“没想到我一觉睡到了晌午,太子殿下可说晌午回来用膳?” 方嬷嬷摇头,“殿下刚刚派人回来传话,说他今日在议事殿与众人议事,中午就不回来了,晚上会早些回来。” 花颜点点头。 方嬷嬷问,“您可是饿了?花灼公子早先也让人问您可醒了,等着您一起用午膳呢。” 花颜摸摸肚子,早膳没吃多少,虽然躺下就睡了,但也消化没了,她笑着说,“是有些饿了,去告诉哥哥和天不绝一声,用午膳吧。” 方嬷嬷应了一声,立即打发人去了。 花颜去了画堂外,坐在桌前等着二人回来,猜想二人一待就是半日,估计是在商议她体内的魂咒之事。 果然,不多时二人一起进了屋,脸色都不太好,怕是没商议出个所以然来。 花颜也不多问,与二人闲话两句,三人安静地吃完饭。 用过饭后,花灼对花颜说,“早先你说的事情,我想了半日,觉得太子殿下是谁?用不着你操心太过,他对付苏子折,能悄无声息在他盘踞的地盘夺了他二十万兵马,你就该放宽心,我跟着太子殿下去岭南,也不见得能帮上他什么忙。” 花颜点点头,她倒也不是非要让花灼跟着云迟去岭南,哥哥这副身子骨,如今她见了,才知道比她想象中的要弱很多,灵力尽失的后果,比她如今的身体,强不了多少,奔波岭南一趟,他怕是吃不消,不适宜跟着奔劳。 “我虽不跟他去岭南,但是我想去一趟荒原山。”花灼话音一转。 花颜一愣,看着他,顿时猜到了什么,盯着他问,“哥哥是要去救子斩?” “也可以这么说。”花灼颔首,“你离开后,苏子折圈禁了苏子斩,况且,又生擒了十五伯,总要将他们救出来。太子殿下分身乏术,要去岭南对付苏子折与岭南王,而我,正好趁着苏子折不在北地,去将苏子斩和十五伯救出来。” 花颜自然想救出苏子斩,为了她,苏子斩甘愿留下挡住苏子折,才给了她逃出来的机会,她出来后,本也想过将她救出来,后来想想心有余而力不足,知道他没有性命之忧,也就暂且搁置了。如今既然哥哥想去救,她也不能拦着,况且她此时也觉得让哥哥去荒原山,比跟着云迟去岭南更有必要。 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哥哥,你此去荒原山,是想救出苏子斩来,让他帮着一起想法子解我魂咒?” 花灼点点头,“没错。” 花颜摇摇头,“他怕是也没法子,魂咒是我自己给自己所下,下在了灵魂深处,我灵魂不灭,魂咒不消,你们谁也没法子。” “那也要试试,不能如此等着坐以待毙。”花灼沉声道,“我只你一个妹妹,就算你天命已到,我也要将你拦在鬼门关外。” 花颜抿了一下嘴角,对他笑,“行,那你去吧,不过见了子斩,若是他也没法子,你别难为他。”话落,她收了笑,轻声说,“他从不曾对不起我,上一辈子,是我太执拗,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这一辈子,他更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反而是我仰仗他颇多。”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花灼点点头。 花颜又想了想,对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等今晚太子殿下回来,我与他商议一番,打算明日出发。”花灼道。 花颜看着他,“哥,你暂且别将这件事情告诉太子殿下吧,他最近好不容易将我救出来高兴些,况且南楚江山压在他身上,还有我与肚子里的孩子让他操心,我怕他再将这件事情搁在心里,会压垮他。” “告诉他做什么?他也不能帮你解了魂咒,没地耽误事儿,有我知道就行了。”花灼干脆地点头,看了天不绝一眼,“只有我们三人知道。” “老夫也不敢说啊!”天不绝叹了口气,“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说吧。他马上就要离京了,还是别有太大的负担的好,若是心里搁了这件大事儿,我怕他受担扰,不能全心全意对付苏子折,没准还毁了一世英明。” 花颜见二人与她想法一样,松了一口气,“无论将来如何,我命该不该绝,太子殿下陪不陪我一起,都要等将来再说,如今阶段,就是不能让苏子折得逞。” 二人觉得这话有道理,三人商定,此事就这么定了。 傍晚,天刚黑,云迟从外面回来,迈进东宫门口,他问福管家,“太子妃呢?今日都做了什么?” 福管家连忙回话,笑呵呵地,“回殿下,太子妃在西苑与花灼公子待了一天,早上让神医给请了平安脉。不久前吩咐奴才,等您回来,让您直接去西苑,就在西苑用晚膳,花灼公子有事儿与您商议。” 云迟点点头,想着兄妹二人许久不见了,是有话要说,待了一日也该说完了。他抬步向西苑走去。 福管家立即去了厨房,吩咐准备晚膳。 云迟来到西苑,如今天暖了,花颜吩咐人在院外的花树下摆设了桌椅,打算晚膳就在院中用。于是,云迟来时,便看到兄妹二人坐在桌前对弈,没见着天不绝,大约是回去歇着了。 见他回来,花颜抬起头,瞅了他一眼,笑容蔓开,眸光温柔,话语轻软,带着丝丝欢喜,“回来了?” 云迟不觉露出笑意,一日的疲惫劳累一扫而空,快步来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问,“夜晚有些凉,穿的有点儿少。”说完,吩咐方嬷嬷,“去给太子妃换一件厚实的披风。” 方嬷嬷连忙应了一声是,立即去了。 “不凉,太阳刚落山。”花颜觉得自己在方嬷嬷的盯视下身上穿的够厚了,没想到云迟比方嬷嬷还要加个更字。 “一会儿就凉了。”云迟松开她的手,坐在了她身旁,看了花灼一眼,又看向棋盘,须臾,他微笑扬眉,“大舅兄这是要输了?” 花灼哼了一声,“你能赢了她?你来。” 云迟笑着摇摇头,“你这一局棋,下的似不走心,我赢不了。”话落,对他问,“大舅兄的身体看来养了这么久,还没养好。” 花灼揉揉眉心,云迟精通棋艺,他不走心都能被他透过这局棋的表面看出来了,这份本事,对付苏子折,还用小丫头担什么心?他索性伸手一推棋盘,对云迟道,“我打算去荒原山救苏子斩出来,你怎么看?可有意见?” 云迟抬眼,落在花灼面上,他说的平静,眉梢微微扬起,也在观察他的情绪,他笑了笑,“是该将他救出来,我欠他的东西,他还没讨要回来,不能就这么让他被苏子斩困着,朝廷也需要他。” “就算我救出他,他也不见得回来朝堂。”花灼看着他。 “苏子折虽离开了荒原山,但是他那个闫军师带了五十万兵马守着九环山。自从上次我救出花颜,苏子折不在,闫军师势必重兵看守苏子斩,小心至极。你要救苏子斩怕是不容易。”云迟道,“我给你一份手谕密旨,庆远城大军,随你调用。” 第七十一章 云迟同意哥哥前往北地荒原山救苏子斩,花颜并不意外,于是,她便坐在边上听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商议着花灼前往荒原山的计划和策略。 云迟因救花颜,算是摸清了整个荒原山,他将荒原山的那幅地势图给了花灼,又将他探知的情况详细地与花灼说了。 方嬷嬷带着人摆上饭菜,花颜见二人还没有打住话的势头,便开口说,“先用饭,吃过饭后,你们慢慢聊,一会儿饭菜凉了。” 二人于是住了口。 用过晚膳,云迟站起身,对花灼说,“大舅兄去我书房吧,我先将颜儿送回去,一会儿去书房找你。” 花灼颔首,“好。” 云迟牵了花颜的手,送她回凤凰东苑。 此时,天色已黑,夜晚的风轻轻吹过,有些凉意,云迟走出西苑后,对她问,“冷不冷?” 花颜无奈地瞅着她,揪着身上的披风,“你瞧瞧,爱美的姑娘冬天大约也就穿这么多,如今都快入夏了,你给我穿了这么多,我不但不冷,还出汗呢。” “不冷就好。”云迟将她一缕散乱的发丝拢在耳后,目光看着她温柔缱绻,“我生怕照顾不好你,总觉得,怎么对你好都不够。” 花颜抿着嘴笑,“你对我够好了,再这般下去,我指不定娇气成什么样。” “你若是真娇气,反倒好了。”云迟轻叹一声,眸光凝定地看着她,“花颜,你其实不娇气的,我其实也未将你养得娇气了,你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你我在一起的时间这么短,还没足够到给我将你养娇气的时间。” 花颜看着云迟,心里丝丝地泛起疼,是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才这么短,她以为有五年,原来不是的,她灵魂深处有个催命符,催着她吞噬死灭,她面上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对着他浅盈盈地笑,“我们来日方长,总有被你养娇气的时候,急什么?” 云迟看着她,伸手抱住她,低声说,“今日你见了大舅兄,他忽然要去荒原山,我十分不踏实。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花颜心下一紧,云迟这般聪明敏锐,是察觉到了什么了?也怪她早先说让哥哥陪着他去岭南,如今一日之间改了主意,她语气软软地说,“今日见了哥哥,他问起了我这么长时间以来都发生了什么事儿,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子斩。哥哥觉得去荒原山是个机会,他去岭南帮你,不及去荒原山救出子斩一起帮你。届时,你到岭南,哥哥在北地,南北分而击之,总好过你一个人顾得了岭南顾不了荒原山。” “是这样?”云迟咬花颜耳朵。 花颜激灵了一下,没躲开他,撒娇耍赖,“自然是啊,哥哥比我冷静,我对你关心则乱。哥哥虽然灵力没了,但武功还在的啊,他如今虽然身子骨还不算好,但十六在庆远城,他身边也会带着花家暗卫,即便不跟你一起,我还是放心的。”话落,又软软地说,“况且,你忘了十五伯吗?身为花家的人,不会不管自己人死活。哥哥也是为了救十五伯。” 云迟放开她,“也罢,你说是便是好了,总之,你记住,我当初说的话,从不是玩笑。” 花颜心里“咯噔”了一声,伸手捶他心口,“好好的,你别疑神疑鬼,弄的我心里也跟着你紧张兮兮。”话落,她转移话题,“今日肚子里的小东西踢我呢。” 云迟目光落在她小腹上,“天不绝可说了是男是女?” 花颜断然道,“自然是男孩。” 云迟挑眉。 花颜瞪大眼睛,“你这是什么表情?” 云迟看着她,忽地笑了,揉揉他的头,“在我出京前,给他想个名字。” 花颜很高兴,“好啊,你想个好听点儿的名字。” 云迟点点头。 二人一路说着话,回到了凤凰东苑,花颜迈进门槛,对云迟摆摆手,“你快去吧,别让哥哥久等。” “嗯。”云迟停住脚步,“你累不累?” 花颜转回头,“不累了,睡的太久,已歇过来了,我等你回来。” “赵清溪昨日就想来看看你,知道你累得歇下,便忍着没来,白日里,她又没空,只能晚上见你了。你若是不累,就命人去喊她过来陪你说话。” “行啊。”花颜也想见见当了官踏入了朝堂的赵清溪,周红梅的事情她还要找她谈呢。 云迟见她答应,道,“我让小忠子去知会他。” 花颜点点头,“好。” 云迟出了凤凰东苑,对小忠子吩咐了一声,小忠子一溜烟跑了,他径自去了书房。 云迟到书房时,花灼已到了,站在门口等着他。 云迟见到花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声音不高不低,“大舅兄,你去荒原山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花灼眯了一下眼睛,“呵”地轻笑,“看来你对苏子斩还是如此在意。” “不是。”云迟否认,盯紧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还真听不明白。”花灼上前一步,伸手拍拍他肩膀,“你身为太子殿下,想得多虽然是应该的,但也不用这般疑神疑鬼,妹妹待你之心,真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云迟抿唇,薄薄的唇角抿成一线,“这世上,从来没有太简单的事儿,哪怕表面简单,内里也不简单。” 花灼瞅着他,挑眉,“你这是不相信我?若不然,咱们俩换换?我去岭南给你收拾苏子折?你再去荒原山一趟救苏子斩?当然,还有花家的十五伯,必须也要救出来。敢不敢换?反正都是为了你南楚的江山,我做哪个都行。” 云迟闻言笑了笑,“自然不用,我相信大舅兄就是了。”话落,他漫不经心地说,“反正,无论如何,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她好,我就好,她不好,我自然不好。也没什么可怕的。” 花灼一时间没了话。 云迟抬步进了书房,花灼瞧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跟着他走了进去。 赵清溪昨日就想见花颜,忍了一日,今晚没得到云迟的传信,也不敢轻易来打扰,如今见小忠子给她传话,也顾不得收拾,匆匆跟着小忠子来了凤凰东苑。 花颜坐在画堂等着赵清溪。 赵清溪走了一身的汗,来到门槛,才缓下了脚步,理了理衣仪容,进门见花颜,对花颜行了一个标准的朝廷官员叩见之礼。 花颜瞧着赵清溪,眼睛一亮,想着朝堂果然是个锻炼人的地方,短短时间,赵清溪已不是原来的赵清溪了,她身上多的东西,是别的寻常闺阁女子没有的。比以前看起来更美,更亮眼了,梅舒毓能得了她的心,确实好福气。 花颜站起身,上前一步,伸手扶起她,笑道,“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赵清溪顺势起身,看着花颜,眼眶也有些发红,“太子妃和小殿下母子平安,臣也高兴。臣这一礼可不止是给太子妃行的,也是给小殿下行的。” 花颜笑开,伸手拉着她坐下。 二人本就熟识,除了昔日的柳芙香,花颜在京城还没与哪个女子交过恶,尤其是后来觉得赵清溪真不错,一心想帮她,也算暗中给梅舒毓打过气,撮合了她和梅舒毓,如今许久未见,虽赵清溪身份已改,但更能容易让二人敞开了说话。 赵清溪与花颜说了京中诸事儿,朝堂上的事儿,那些花颜没从旁人口中听的细枝末节,花颜了解了个透彻,又与她提了从庆远城带回来了周红梅,说了周红梅与她的渊源,以及昔日周红梅的志向。 赵清溪听了很高兴,“太子妃您带回来这个人可真是最好不过了,臣手下正愁无人可用呢,身边侍候笔墨,寻常交代些事情,臣还就需要这样的人。” 花颜当初就是考虑了她,才不怕麻烦带回来了人,如今见她似乎颇有些迫不及待要见周红梅的架势,便对方嬷嬷说,“嬷嬷,劳烦您亲自走一趟,带着赵大人去见见周小姐,先让她们认识一下也好。” 方嬷嬷点头,赵清溪也不耽搁,说走就走,丝毫不拖着,当即跟花颜告辞,由方嬷嬷领着,去见周红梅了。 解决了一桩事儿,花颜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只等着云迟回来歇下。 第七十二章 周红梅跟着花颜进京这一路都是十分忐忑的,周锐也心里颇有压力。 他们从小待在偏远的庆远城,周红梅几乎没踏出过庆远城,周锐小小年纪,也顶多跟着父兄狩猎时出过城方圆百里,所以,长途跋涉进京城这一路,周红梅坐在车里,时而往车外看一眼,周锐跟着护卫骑马,更是领略了一路的风景,二人才是真正地见识了南楚天下之大,地广物博。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周红梅一直压抑在心底的那些年想出庆远城走走看看的心思到底随着每行一段路冒了出来。她想着,原来书卷游记上记载的那些,也是多少有些出入的,不如亲眼所见。 一路来到京城,才彻底知道了京城有多繁华,踏足了东宫,才领略皇权之贵。 福管家亲自将姐弟二人安排了住处,因有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特意交代,所以二人是东宫的贵客,享受着最好的待遇,丝毫没有怠慢之处。 周红梅总感觉像做梦一样,这样的梦境,让她心里愈发地不踏实,她设想过很多次走出庆远城的家门,去看看天下之大,设想过自己若是男子,要考科举走仕途,她一定要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廉洁的好官,要比父亲做的更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可是,那些也不过就是想想罢了,她是女子,不是男子,似乎注定得不到。 不过,她想的再多,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跟着花颜进了东宫。 而花颜还是为了给她选婚。 嫁人生子,是每个女子都要走的路,从她及笄后,她的父母便愁她的婚事儿。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急,她虽也想过嫁人,但丝毫不期待。 如今,她在东宫休息了一日,更有些迷茫和惶然,不知花颜会给她选个什么样的人家,什么样的夫婿,她的身份,毕竟是一个小城小官的女儿,配不上那些高门望族的公子。 周锐却体会不到姐姐的心情,他一颗心都处于极度的兴奋中,他拉着周红梅说话,“姐姐,我今日见到书离公子了,传言中的书离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但没有传言中说的那么温和,让人瞧着,很有压力,我都没敢多看他一眼。我还见着梅舒毓梅将军了,与传言也有些不一样,传言说他锋芒毕露,一身血气,我看着不是,他笑容很是和煦,还与我说了几句话,问我是谁,我告诉了他后,他竟然还问我,要不要跟着他去军营玩。” “是吗?”周红梅也有些意外,“你怎么跑出去了?可千万别给太子妃惹麻烦。” 周锐嘟起嘴,“姐姐,你也太小心翼翼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并没有说不让咱们哪里也不准去,我特意问了福管家,福管家说若是在宫内,我们可以四处瞧瞧,不让人跟着也行,但是若是出宫,要告诉他一声,他还是派人跟着的好,毕竟我们初来乍到,刚进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有东宫的人跟着,就不怕了。” 周红梅点点头,既然福管家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谴责弟弟。 “没想到书离公子和梅将军都那么年轻,也就比我大几岁而已,就这么厉害了。”周锐一脸的推崇仰慕。 周红梅轻声说,“安宰辅和梅将军与太子殿下年岁相差无几。” “是哦,太子殿下更厉害。”周锐一拍脑门,嘻嘻一笑,“颜姐姐更厉害,太子殿下对她十分好,十分爱重,东宫除了太子妃,没别的女人呢,把太子殿下的心栓的死死的。” 周红梅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捂周锐的嘴,白着脸说,“不许胡说,不能背后妄议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你要记住,这里是京城,是东宫,祸从口出。” 周锐说出口,被周红梅提醒,也吓了自己一跳,连忙四下去看,他们姐弟二人进京什么人也没带,本来周夫人和周大人是要给他们安排几个小厮和婢女的,二人自小贴身侍候的人也要带着,但是周红梅和周锐合计之下,觉得他们身边的人都没有见过大世面,怕乍然进京后惹出麻烦,被人笑话太子妃,也给太子妃惹麻烦,不如一个也不带,等到了京城再买。 当时,周红梅将此事与花颜说了,花颜笑着点头,告诉他们不带也好,等到了京城也不必买人,既然他们姐弟二人是她的人,等到了京城,她自会给二人安排人。 于是,进了东宫后,福管家调了几个人给二人用,天色已晚,二人都让侍候的人去歇着了。这话没人听见。 但即便如此,姐弟二人也吓了个够呛。 周红梅松开手,对周锐警告,“太子殿下宽容,太子妃良善,就算被人听到,禀告给殿下和太子妃,也不见得治罪我们,但我们还是要谨记,京中不比家里,以后说话做事,都要小心,可不能再像刚刚那样,什么都往出说了,嘴没个把门的。” 周锐点头,心有余悸,“姐姐教训的是,弟弟再也不敢了,一定时刻谨记。” 周红梅知道这个弟弟聪明,也不再多说,就连她自己,也要时刻提醒自己。 方嬷嬷带着赵清溪来的时候,周锐正要回房去休息,当看到方嬷嬷带着一个女子前来,一口一个赵大人,周锐睁大了眼睛。 女子被称呼为大人,身上有官职的,南楚建朝以来,只一个前不久被太子殿下提拔的赵清溪。 在进京的路上时,他记得姐姐不止一次悄声跟她说,“我若是能如赵大人一般,就好了。” 他不想打击姐姐说你别做梦了,太子殿下破格提拔女子入朝,哪怕是赵清溪出身宰辅府的身份,据说也是好生地费了一番力气,当时力排众议,震动朝野,甚至天下。就连庆远城都轰动了。 说什么的都有,有支持太子殿下的,有不相信赵清溪的,明明好好的大家闺秀名声,如今真是毁誉参半。可想而知,赵清溪何等的举步维艰。 他真没想到,这么晚了,他们刚来京城不过一日,这位赵大人亲自上门了。 周锐真不记得什么时候自家与这位赵大人有渊源,他只记得颜姐姐的那桩对姐姐的救命之恩。 于是,周锐在看到赵清溪的时候,就有点儿呆,当方嬷嬷笑着介绍时,他甚至都忘了见礼。 赵清溪含笑看着周锐,“这位就是周小公子吗?看起来就聪明机灵,臣回头得恭喜殿下又得了一个人才培养。” 方嬷嬷笑着点头,“正是周小公子,福管家见了后夸了好几回。” 周锐回过神来,脸顿时红了,他这时候可不聪明机灵,太失礼了,连忙见礼。 赵清溪笑着受了礼,抬步进了屋。 周红梅迎了出来,也没想到赵清溪会来见她,她看着赵清溪,见了礼后,一时间又是激动又是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赵清溪来找她做什么,但赵清溪是如今她敬佩的人,乍然得见,真是心情十分难以平静。 赵清溪本就是被赵宰辅和赵夫人自小培养得八面玲珑的人,经受了太子选婚,她深受非议,赵宰辅突然死亡,她咬牙支撑起赵府,如今入朝,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出错等着弹劾她,她咬牙一步步坚持得短短时间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这么长时间,她算是一步步成长起来了。 所以,面对周红梅,她懂得用什么样的方式与她相识闲聊了解深入,甚至,把她很快就摸透了后,让她容易地对她敞开心扉,也能握住她的七寸,直指要害,捏住她心中已沉在心底的那个志向,揪出来,达到花颜带她来京的隐晦目的,也达到她自己考验成功后要这个女人帮她的目的。 赵清溪聪明,又见多识广,加之自小成长环境足够她懂得用什么样的方式对什么样的人,所以,对于周红梅,她把握的很准。 她分毫不提花颜从没在周红梅面前说过的隐晦心思,只说了她自己,又感慨周红梅有才华,又说了朝堂天下,谈了太子殿下励精图治,想振兴南楚,为百姓造福等等。 最后,天色已晚,她第二日还要上朝,说改日再与周红梅叙谈,便在周红梅依依不舍下告辞了。她走出院落,见周红梅一双眼睛明亮地送她,她抿嘴笑了起来。 怪不得太子妃喜欢这个小姑娘,弄来京城,果然是一块未雕琢的璞玉。 第七十三章 当日,云迟与花灼在书房商议到深夜,方才散了。 云迟回到凤凰东苑,只见屋中亮着灯,花颜坐在窗前,手里拿了一卷书,朦胧的灯光下,她披着一件薄纱,温婉柔美,侧着头的容颜微微含笑,整个人在灯下,宁静美好如一幅画。 他在门口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她。 他以前从不知道一个人的感情会有多少,自从遇到了花颜,每一日与她相处,他都觉得他的感情搁在她身上,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浓厚的连他自己都窥不见底,掏出一些,还有一些,似无穷无尽。 花颜看书入了迷,当发觉时,猛地抬头,向门口看来,见云迟站在那里瞧着她,不知多久了,她一愣,放下书卷,站起身,走向他。 珠帘被她挑开,她伸手在云迟眼前晃了晃,笑吟吟地问,“回来多久了?怎么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云迟自然已不在身边,她径自穿衣下床。 方嬷嬷听到动静进来,笑着说,“太子妃,您总算醒了,花灼公子本来今早出发离京,但想着您怕是有什么话要嘱咐,便一直等着您醒来。” 花颜闻言动作利落了些,穿戴妥当,简单梳洗了一番,连忙往外走。 外间画堂上,花灼无聊地坐着,脸上透着不耐烦,见她出来,瞪了她一眼,“听说你昨日睡的太晚?怀有身孕的人了,怎么还不早早歇下?难怪你起不来。” 花颜心虚,自然不接这话,来到花灼身边坐下,对他说,“哥哥,我让云暗跟着你吧。他熟悉荒原山。” “不用他跟着,我带来的人够用,你自己留着吧!十六在那里,你操什么心。”花灼摆手,“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可有什么话传给苏子斩?” 花颜想了想,摇头,“没什么要交待的,哥哥一路小心,苏子折虽去了岭南,但闫军师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一直跟在苏子折身边,同样是个心黑心狠的,若非苏子折不准,他早就想杀我,你去了北地,他定然不会对你和花家的人客气。” 花灼冷哼一声,“他还不是我的对手,你且放心。” 花颜微笑,“自然,哥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别说他,苏子折也不是对手。” 花灼看着她,“当真没话要说?” 花颜依旧摇头,“没有的,我心之所愿,只是子斩这一世好好活着,我早已告诉过他,他自是清楚,否则他也不会未曾苏子折撕破脸你死我亡了,如今也无甚可说了。” 花灼点头,“行,我知道了。”话落,他站起身,“多不过三日,太子殿下就会离京,你自己好好爱惜自己,多多保重,你月份大了,让天不绝随时跟着你,不能让他离开你身边半步。” 花颜颔首,对他道,“哥哥,你将韩大夫带上吧!你身体也不好,他多少管些用。” “不带,我用不惯生人,我自己就是半个大夫,还是能照顾好自己的,天不绝也给了我许多药。你顾着自己吧。”花灼说完,抬步向外走去。 花颜一愣,“你等了我半日,眼看到晌午了,不与我一起用膳了?” “不了,我路上吃。”花灼头也不回,利落地出了凤凰东苑,“你好生待着,不必你送。” 花颜见他转眼就走没了影,想着这也未免太干脆了,她支着下巴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对方嬷嬷说,“开饭吧。” 方嬷嬷应了一声,立即吩咐了下去。 饭菜还没端上来,梅舒毓脚步轻快地进了院子。 花颜隔着窗子瞧见他,一个人的成长会有多快?看梅舒毓,看赵清溪。她想着若说以前的梅舒毓配不上赵清溪,那么如今的梅舒毓,绝对配得上,不止配得上,且还天作之合。 昨日见了赵清溪,见她提起梅舒毓嘴角含笑,眉眼都是温柔之色,便可推测出她已十分喜欢梅舒毓,且欢喜极了,她也从没想到这两个人,是这样的脾性互补,十分相合,可见,世上总有许多让你不看好,却意料之外的融合之事。 梅舒毓来到门口,人未见,声先温,“太子表嫂,表哥没空,我来陪你用午膳,你欢不欢迎?” 花颜想说不欢迎,但看着他扬着的大大的笑脸,意气风发的模样,将话吞了回去,笑着对方嬷嬷说,“去吩咐厨房加两个毓二公子爱吃的菜。” 方嬷嬷应了一声是,连忙吩咐人去了。 梅舒毓迈进门槛,对花颜端端正正地见了一礼,然后一屁股坐下,“我的小侄子可还好?他什么时候出来跟我玩啊!” 花颜“扑哧”一下乐了,“你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吗?玩?你赶紧大婚,让赵大人给你生一个。” 梅舒毓扁扁嘴,惆怅地叹了口气,“你也称呼她赵大人了,赵大人要守孝,我也要守孝,守孝之后,还不知道到时候是否天下太平没?就如今她那操劳样,虽然同在朝中,我若不是刻意去找她,连她人影都摸不着,何谈大婚之期?怕是遥遥无所期,追妻何难哉!” 花颜哈哈大笑,笑够了对他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她都忙疯了,还给你做了一件袍子,你穿的美滋滋的,背后却这么说,良心可安?” 梅舒毓看了一眼身上的袍子,嘿嘿一笑,得意极了。 在梅舒毓的陪同下,花颜笑呵呵地多吃了一碗饭,用过饭后,梅舒毓军营里还有事情要忙,毕竟朝堂在筹备打仗,也许是一场硬仗,他掌管着京麓兵马大营,不能疏忽,也许还会派上用场,马骝地走了。 他走之前还不忘对花颜说,若是有空,拉着他家赵大人陪着一起用膳,他觉得,她们两个都太瘦了,若不是看她肚子,都猜不到她是怀孕四五个月的人。 花颜笑着答应,想着别看梅舒毓一副看起来不着调的样子,但却人粗心不粗,对赵清溪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赵清溪喜欢上他,真是一点儿都不难,这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能拒绝得了一片赤诚之心明明白白地捧在面前。 梅舒毓离开后,花颜转身去屋里午睡。 她刚睡下不久,听到福管家在外面对方嬷嬷小声说,“太子妃刚睡下?哎呦,太后得知太子妃回来了,忍不住了,非要见人,人已经出宫了,这可怎么办?把太子妃喊起来?” 方嬷嬷也踌躇,舍不得地说,“太子妃刚睡下,要不然让主子先歇歇?等太后进了东宫,再喊?” 福管家咬牙,“行。”他也舍不得喊,毕竟太子妃怀着小殿下呢,身子骨又不好,刚刚睡下,即便是太后,更想着抱重孙子,太子妃和小殿下能平安回来,太后不知乐成了什么样,想必也能体谅。 花颜听着二人在外悄声说话,她也不太困,索性从床上起来,对外面出声,“嬷嬷。” 方嬷嬷一惊,立即进了屋,连忙请罪,“是奴婢声音大了,惊扰了您。” 花颜摇头,“没有。”话落,笑着说,“你去告诉福伯,吩咐东宫上下接驾,我……” “您就在这东苑等着吧!若是您兴师动众,太后不见得高兴。”方嬷嬷立即说,“太后想必就是想见您,说说话,您先歇着,奴婢让福管家去安排。” 花颜颔首,太后褪去了强势后,对她很是不错,想必不会见怪,“也好。” 方嬷嬷立即走了出去,福管家得了太子妃的话,连忙带着人去接驾了。 不多时,福管家又命人送来消息,说安阳王妃、武威侯夫人、梅府老夫人、大夫人、大少奶奶,还有几位朝中重臣命妇,得到消息,都一起来了。 花颜想着这下可热闹了,云迟离京后,她待在京城,为了稳固朝纲,夫人制衡朝局的策略也缺少不得,少不了还得仰仗她们,一并都见了也好。 第七十四章 太后早先并不知道云迟离京去了北地的荒原山救花颜,一直以为云迟真的在病中,若非皇帝拦着她,说云迟没有大事儿,让她别去东宫打扰云迟养病,有天不绝在呢,她早就来东宫了。 今日一早,她才从皇帝的口中知道云迟哪里是病了,原来是去救花颜了,且将花颜救回来了,她懵了好一会儿,当即就要来东宫。 还是皇帝拦住了她,说让花颜多歇歇,她这么早来,花颜一定没起呢。 太后强忍着忍了半日,终于受不住了,皇帝命人来东宫打听消息,说花颜醒了,便也没再拦着了,让太后来了东宫。 太后的车辇来到东宫门口,正遇到安阳王妃、敬国公夫人、梅老夫人一众人等,一行人连忙给太后见礼。 太后下了车辇,笑呵呵地说,“哀家没想到,你们都来了,咱们倒是一起赶巧了。”话落,命周嬷嬷连忙扶起梅老夫人,“连你也出门了。” 梅老夫人自从梅老爷子故去后,好是病了一阵子,梅府一大家子人都生怕老夫人也跟着出事儿,子孙小辈们有空闲的都轮番地陪着,赵清溪百忙之中,也隔三岔五去一趟梅府,梅老夫人的病缠绵了二十多日,自己也想开了,病好了,又担心起云迟和花颜来。 也是今日,云迟亲口在早朝上对外透了消息,说太子妃平安回来了,她也坐不住了,一定要来看看,不过宫里的太后没动静,她也不好轻易来打扰,如今听闻太后出宫了,也赶紧着来了。 因云迟在早朝上只说了那么一句话,再没说别的,但还是让朝臣们炸开了锅,纷纷想着,前些日子,太子殿下装病出京去救人了?可是云迟不说,朝臣们也不敢直言开口询问,只得纷纷将消息递回了家,让家里的夫人们斟酌看是否赶紧去东宫瞧瞧? 朝中重臣的夫人们都是不简单,闻风而动的主,盯着宫里太后的动静不说,还盯着敬国公府、安阳王府和梅府的动静,见宫里和三府一动,纷纷也都出动了。 也就导致今日齐聚东宫门外,一大群人,热闹至极。 “外孙媳妇一定在外面受了很大的苦,她既然回来了,我又怎么能坐的住?自然来看看。”梅老夫人笑着说,“我这一把老骨头,不活动活动的话,真怕躺在床上起不来,徒惹儿孙们担心,还是多走动走到的好。” “正是这个理儿。”太后笑着伸手挽住梅老夫人的手,二人年岁相当,一个是孙媳妇儿,一个是外孙媳妇儿,这段时间,都牵挂着一个人,顿时觉得心都靠近了。 安阳王妃和敬国公夫人对看一眼,笑着跟在太后和梅老夫人身后,一行人浩浩汤汤地进了东宫的大门。 福管家带着东宫大部分人迎太后的驾,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太后摆手,“别跪了,太子妃可是在午睡?”她想着,若是在午睡,她就先等等再过去瞧她。 福管家站起身,弯着腰笑呵呵地说,“太子妃刚睡下,听闻太后和老夫人、王妃、国公夫人都来了,便起来了,本来要出来迎接,被奴才和方嬷嬷劝住了,如今在东苑等着呢。” “哎呦,到底还是打扰了她休息。”太后有些后悔,“早知道我忍忍,不赶着晌午来了。” “若是能忍住,自然不差这一时,这不是忍不住了吗?”梅老夫人笑着说,“咱们坐坐就走。” 太后点点头。 福管家带路,一行人走向凤凰东苑。 虽然方嬷嬷劝说花颜不必折腾着出去迎接,但花颜还是觉得不能托大,来的人都是女人,谁没怀过孩子?总不能她最娇气,连出门接一接都做不到了。 于是,她穿戴妥当,出了房门,倒也没走远,由方嬷嬷陪着在凤凰东苑的门口迎接人。 远远地,浩浩汤汤一群人,将花颜也吓了一跳。 方嬷嬷小声说,“自从您失踪,太子殿下一天好脸色没有,朝臣们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私下见了太子殿下,连大气都不敢出,说话也谨慎得很,这一段时间,不止我们东宫沉闷窒息,京城也安静沉闷如阴云罩顶,都盼着您早日回来呢。你一回来,太子殿下就阴转晴了,不止东宫的人高兴,朝野上下都跟着高兴。” 花颜笑出声,“这样啊,真是难为朝臣了。” 二人说话间,一群人来到近前,花颜瞧清楚了太后、梅老夫人、安阳王妃、敬国公夫人等人,连忙上前给太后见礼。 她还没弯下身,太后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看着她隆起的小腹,老眼落下泪来,“好好好,回来就好,母子平安就好,哀家可真是担心坏了……” 太后紧紧地握着花颜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 梅老夫人也落了泪,安阳王妃红了眼泪,哭的最凶的反而是敬国公夫人,她抢不着太后的活,握不到花颜的手,拿着帕子一个劲儿地抹泪,转眼就将帕子打了个湿透。 花颜也红了眼睛,又哭又笑,一时间,各府的夫人们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一个个的也拿着帕子抹眼睛,人人道着平安万福。 方嬷嬷生怕老的老少的少哭坏了身子,连忙出来打圆场,请太后别哭了,否则太子妃哭,小殿下在肚子里也跟着哭了。 提到花颜肚子里的孩子,太后顿时止住了哭,真是比什么都管用,不止不哭,还盯着她肚子开心地乐了,对花颜问,“会动了吗?” “会了,刚刚还踢了我呢。”花颜笑着点头。 太后“哎呦”了一声,又问,“他有没有力气?” “力气大的很。”花颜点头。 “定然是个小子,小子才劲儿大。”太后笑眯眯地说着,话落,怕花颜没生个小子心里因为他这话落下结,立即又改口,“姑娘也有力气大的,无论是什么,哀家都喜欢。”末了,又补充了一句,“皇上也喜欢。” 花颜从没觉得太后这么可爱,真是想着法子为她找补,她笑吟吟地说,“我就期待是个跟太子殿下一样的小子,我想看看他小时候什么模样,若是个小姑娘……” 太后板起脸,“你是当娘的,可不能这么偏心,小姑娘有何不好?姑娘是暖心的小棉袄,你这么说,小姑娘该多伤心,若是小姑娘,跟你一样,哀家更会疼到心里去。” 花颜其实也没打算说不中听的话,只不过想说若是小姑娘,像她,有云迟头疼的,不过太后既然这般说,她便打住要说的话,笑着软声说,“皇祖母教训的是,我以后再不说了,是小姑娘,我也一样疼她。” “这还差不多。”太后满意了,笑的见眉毛不见眼睛。 梅老夫人也是笑开,敬国公夫人也破涕为笑,一行人说笑着进了凤凰东苑。 虽然说女人扎堆的地方是非多,但是搁在东宫,搁在花颜面前,还真不存在是非。今日来的人里,太后、梅老夫人、安阳王妃、敬国公夫人、梅大夫人,大少奶奶,七公主,都是待她不错的亲近之人,其余的朝中重臣夫人,都是会做人的,自然没人追问去提她失踪这些日子遭受了什么的不开心的事儿。 所以,众人十分和睦,围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聊的开心。 尤其是七公主,早先插不上话,待太后的激动劲儿缓和后,她才凑上前,问花颜肚子里的小侄子乖不乖,问她每日吃什么喝什么,说她这些日子闷在宫里给小侄子做了好几身小衣服,都是用绵软的细棉布,小孩子穿在身上一定舒服,说她因为这,女红都长进了云云。 花颜听着好笑,捏了捏七公主的脸,想着人总要长大,七公主似乎也长大了。谁也没料到梅舒毓会和赵清溪成了一对,不知道她大哥陆之凌是否与七公主还有机会。 一行人没敢坐太久,一个时辰后,由太后打头,出了凤凰东苑。 花颜送太后与众人出房门,太后摆手,“快去歇着吧!皇上也想见你,明日大约会过来,他与哀家一样,得知你回来,喜不自胜。” “明日我进宫去见父皇。”花颜笑着道。 太后摇头,坚决地说,“你好生歇着,让他自己来,哀家都能动,他也能。” 花颜只能笑着住了嘴,送太后和众人离开。 第七十五章 送走了太后等人,花颜着实也累了,便躺回床上睡下了。 一觉睡到傍晚,花颜听着一阵熟悉的急促的脚步声进了凤凰东苑,她惊醒过来,坐起身,挑开帷幔。 脚步声来到房门口,骤然停下。 此时屋中已黑,花颜只能透过虚掩着的房门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她轻喊了一声,“云迟?” 云迟拂了拂锦袍上的凉意,推开房门,走进屋,“嗯”了一声,“是我。” “出了什么事情吗?”花颜看着他,虽屋中黑暗,但他也能看到他脸上隐着的情绪。 云迟深吸一口气,“我要立马启程离京,刚刚兵部八百里加急,岭南王出兵,攻打山岭关。” 花颜讶然,“岭南王竟然这么快就出兵了?” “嗯。”云迟点头,“大约是得了什么消息,赶在我去岭南前先发制人动手,占取主动。” 花颜坐直了身子,“他多少兵马?” “六十万。”云迟道。 花颜心神一凛,面色一边,“他怎么养了这么多兵马?若说苏子折在北地的荒原山养那些兵马朝廷没得到半丝风声也就罢了,毕竟天高皇帝远,但岭南王不该有这么多兵马啊?这些年,朝廷对岭南也不是不管不问不关注,南楚的百姓被暗中征兵到岭南,不能少了这么多人朝廷毫无所觉的。” 云迟沉声道,“你可还记得安阳王府、武威侯府、敬国公府三府的兵马?” “自然记得。”花颜点头,猛地升起不好的预感,看着云迟,“你的意思是说,岭南王夺了那三府的兵马?” “对,除了北地的兵马,被你与苏子斩收服外,其余兵马,都被岭南王暗中夺了。”云迟转身,掌了灯,屋中一下子明亮起来,他凉声道,“三府的虎符,你在北地时,是都交给了我没错,但因我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无暇派人去管,分身乏术,终究是被岭南王钻了空子,或者也许早就已被他暗中收服,只等今日。” “太祖建朝起,兵制四分,皇上掌管五十万,武威侯、敬国公、安阳王分别掌管二十万,未曾聚在一处,分别分配在东南西北四境之地,每一地五万兵权,在北地时,我与子斩收复了十五万兵权,剩余那可是四十五万兵马啊,都被岭南王夺了?” “是,四十五万兵马,都被他夺了。也许,如今我才明白,苏子折劫走你,就是暗中帮着岭南王,以牵制我的注意力,无暇顾及岭南,而让他有充分的时间对那四十五万兵马动手。”云迟道。 花颜心底发寒,“也就是说,他除了自己养有少量兵马外,其余那四十万,均来自朝廷兵马。” “嗯。”云迟点头,“若非我去救你时,途中碰到叶兰盈,让她回了岭南,戮穿了她的阴谋,那么,一旦让她带着私造的兵器回到了岭南,如今朝廷更是被动。” 花颜想起叶兰盈还关在东宫大牢,她瞳孔缩了缩,道,“武威侯府承袭梁慕一脉,代代相承,筹谋了四百年,这一代,武威侯不遗余力地筹谋复国,为苏子斩铺路,奈何苏子斩生下来没了记忆,他用尽无数法子,不惜搭进去武威侯夫人的命,也没逼得他苏醒记忆,所以,本来是给苏子斩铺路做垫脚石的苏子折更符合武威侯复国之望,他便放弃了苏子斩,改选苏子折,不过,四百年前后梁传下来的忠心之臣有一半还是死心塌地等着苏子斩苏醒记忆扶持他,这也就导致了,苏子斩和苏子折分化了武威侯府传承的势力,一人一半。” “嗯。”云迟倒不是太清楚细节,此时听花颜细说,想着原来是这样,想必是苏子斩与她说的。 “我想,在去年,武威侯在知道你选了苏子斩前往北地时,他就果断地放弃了北地的军权,从而以交出兵符迷惑了我们,毕竟他那时还没暴露,暗中却在当时勾结了苏子折和岭南王,若我所料不错,想必就是那时,岭南王和苏子折就开始对三地兵权下手了。”花颜揣测,“这么算起来,时间已有大半年之久,能得手,也不奇怪。” 云迟抿唇,“说起来,还是我轻敌了。没想到背后牵扯这么大,水如此深,长达四百年的谋算,我以为,你我大婚后,我便着手,来得及的,没想到……” “没想到你我大婚后没几日,便查出我有了身孕,且孕吐的厉害,以至于牵了你的心神,后来宫宴,我又被人劫持走,阴谋环环相扣下,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花颜伸手抱住他,“说起来,都是我不好。” “说什么呢?若没有你,南楚如今的情势,也许更遭。”云迟拍拍她的身子,“我想象不出,后梁有人谋反,你作壁上观,看我江山倾覆会是什么样子。毕竟,不嫁给我,花家也不会管朝纲倾覆,朝代更替,卷入红尘权利中。” “那倒是。”花颜也想不出来,她叹了口气,“大哥应该收到你的书信带兵动身了吧?如今岭南王有六十万兵马,苏子折除了被你夺的,算起来也还有五十万兵马。咱们手中,有多少兵马?” 云迟道,“京麓兵马大营三十万兵马,北地庆远城五十万兵马,西南境地也有五十万兵马。但京麓兵马大营的兵马不能调动,要守着京城,以免苏子折对京城下手。算起来,也有百万兵马可用,陆之凌来信已带兵出发了,别担心。” 花颜目光露出悯然的神色,“我倒是不担心我们守不住江山,我只是有些不可想象,这仗打起来,都是南楚的兵士互相残杀。 “结了四百年的结,总要解开,事关后梁与南楚,也许,在我这里,才能真正落幕。”云迟道。 花颜抱着他身子的手紧了紧,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给你收拾东西,送你出城吧。” 云迟刚要说不,但看着怀里的花颜,拒绝的话吞了回去,他知道,相比他外露的不舍,她也是心里不舍的那个人,她从骨子里透着刚强,他点点头,低声说,“好。” 于是,当日夜,东宫上下开始忙碌起来,收拾太子殿下启程的行囊。 花颜一边跟着方嬷嬷收拾东西,一边想着事情,片刻后,对云迟说,“带十万京麓兵马吧。” 云迟看着她。 花颜目光清澈,“三十万京麓兵马守卫京城,有些多了,二十万就够了,哥哥去了北地荒原山,你去了岭南对付岭南王和苏子折,你们两个南北分别牵制了他们,想必他们无暇来京城作乱,就算他们派人来京城作乱,有我与安书离在,也必定不让人作乱。所以,京城用不着留这么多兵马。” “好。”云迟点头,知道他若是不带上,她会不放心。 花颜见他答应,又拿出一件金丝软甲来递给他,“这个你穿在身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准脱掉。我给你穿。” “好。”云迟点头。 花颜亲自动手,给云迟脱了外衣,穿好金丝软甲,又从袖中拿出一面护心镜,塞在他心口,“还有这个,也要佩戴着,不要仗着自己武功高,就不懂得保护自己。” “好。”云迟目光温柔。 花颜又温声嘱咐,“不要担心我和孩子,我们会好好的,等着你回来,也不要急躁,不要觉得我月份大了,必须有你照顾,也不要为了赶着孩子出生,而操之过急,有些事情,急不来,行军打仗,切忌急躁,我会告诉我们的孩子,他的父亲很爱他和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一人担着南楚江山,担着千万子民,担着天下太平,担着国泰民安。他会很乖巧,很懂事儿,也会理解他父亲的。” 云迟听着花颜絮叨,伸手,一把将花颜拽进了怀里,低头吻着她发丝,声音有些哑,“花颜,你怎么这么乖。” 别人的丈夫远行,妻子大约是依依不舍,含泪相送,恨不得不让丈夫离开。 而她的妻子,就因为是太子妃,因着这个身份,她殷殷嘱咐,为的却是让他安心不担心无后顾之忧。 花颜轻笑,也回吻他发丝,“嗯,我很乖的,所以,你也要乖,将我的话听进去,我和孩子等着你平乱回来。” 第七十六章 当日夜,云迟带了十万兵马,离开了京城。 随着他离开的,还有敬国公、程子笑、苏轻眠。 云迟本来打算将敬国公留在京城,只带上程子笑和苏轻眠,毕竟这二人于他此行,大有助益,程子笑沿途掌管粮草银钱,他与程顾之毕竟是手足兄弟,程顾之在京城坐镇总管粮草调度,兄弟二人相互了解,才能配合好,不让粮草出差错,而岭南多山,苏轻眠制造的事物可用于行军打仗,尤其是他制作的大型风筝,可从山顶空中飞行几十里,这对突袭十分有好处。 但是敬国公亲自恳请,说京中有安阳王、安书离、程顾之、五皇子、梅舒毓等人在,他留在京城,也是清闲,不如跟着太子殿下前往岭南,他本就是将军,不能太子殿下出去打仗,他闲在朝中,更何况,他觉得自己宝刀未老,可以一用。 云迟考虑了一番,觉得让敬国公跟上也好,敬国公自小学兵法,行军打仗,最在行不过。有他跟着,可以指点他一二,于是,便带上了敬国公。 朝中文武百官对此没有异议,太子亲征,他们虽不大赞同,但也提不出反对的理由来。毕竟,太子殿下能文能武,亲自前往岭南,显然也是经过挣扎做的最必须的决定。 太子妃刚刚被救回来,谁都知道太子殿下舍不得太子妃,若非一定要前去,他断然不舍得。 花颜将云迟送到城门外,在十万京麓兵马面前,以她太子妃的身份拱手一拜,“岭南路远,望殿下保重。我与南楚千万百姓一样,都盼殿下安。诸位将士,此行辛苦!殿下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了!他日班师回朝,我依旧站在这里迎接诸位凯旋。” 她话声一落,十万兵马爆发出高呼声,“太子殿下千岁!太子妃千岁!” 云迟深深地看着花颜,上前一步,扶起她,伸手将她抱住。 软软的身子贴在他怀里,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小腹被踢动了一下,身为丈夫父亲,让他心潮涌起无数不舍,但身为南楚的太子,他又涌起豪情万丈。 他的女人,他的孩子,他的家国,他的天下。 他虽自小就明白肩上的责任,但也不及这一刻,来的深涌。 云迟轻轻地又重重地一抱,放开花颜后,翻身上马,纵马离开,再未回头。 十万兵马有序地跟在他身后。 敬国公穿着铠甲,上前一步,拍拍花颜肩膀,闻声道,“你月份大了,需要人照顾,东宫仆从们虽尽心,但到底让人不放心,我与殿下离开后,让你义母陪你住去东宫吧。有她在,我与殿下也放心。” “好。”花颜点头,“义父保重,一定平安归来。” “嗯。”敬国公穿上铠甲后,整个人都十分精神了,“这些年憋在京城,我都快发毛了,这一回,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你放心,我还盼着小殿下出生后,我教他兵法呢。” 花颜笑,“义父说的是,那他就等着你了。” 敬国公大笑。 程子笑与苏轻眠上前,二人也都很兴奋激动,男人大约都喜欢上战场,一身血性,似乎只有战场上,才能抒发出他们心中的豪情。 花颜看出他们二人的激动,能被选中跟着云迟离开的人,都是难得,她笑着说,“来日,你们还朝,我备酒菜,为你们接风。” “好啊。”程子笑扬起眉梢,“但愿快些,我们都能与太子殿下一起迎小殿下出生。” 苏轻眠重重地点头,“子笑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花颜笑容散开,“保重。” 二人不再多言,翻身上门。 花颜站在原地,看着十万兵马的身影没入夜色中,直到看不见,她依旧久久收不回视线。 方嬷嬷上前,低声说,“太子妃,咱们回去吧!夜深露重,您万一着凉,就不妙了。” “好,回去吧。”花颜点头。 方嬷嬷扶着花颜上了马车,东宫护卫护着回城。 云迟离京,没弄出太大的动静,早就下令,朝中文武百官不得相送,免得让京中百姓看着这阵仗不安,是以就连安书离也没来,只花颜相送到城门外。 花颜坐在马车上,伸手捂着心口,被苏子折劫走那段日子,她大约是因为时刻要想着保命,想着怎么摆脱苏子折,所以,虽也时常想起云迟,但心却是不空,如今,这般送他离开,她的心觉得空落落的,不舍的不行,这满满当当的情绪,让她压都压不住。 京城的夜晚,虽也热闹,但比之白日,还是显得安静了些。 花颜在这安静中,愈发地难耐,伸手摸着小腹,想着若非她怀有身孕,恐怕成为云迟的负累,说什么也要他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 方嬷嬷陪着花颜坐在马车里,看着太子妃的容色在太子殿下离开,她上了马车后,才显露出来浓浓的不舍,让她都不忍看,分外地心疼,想着天下夫妻,最难的,怕是也难不过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了,因承受的太多,反而看起来更不声不响的如海深,比天高。 她生怕让花颜这样下去伤了身子,连忙轻声开口,“太子妃,若不然今日就将国公夫人顺道接去东宫陪着您。” 花颜抬起头,思绪打住了些,轻声说,“义父离开,义母虽然看起来洒脱的连送行也不来,但实则恐怕也是躲在家里,怕人笑话她如小女儿一般,我仗着年轻,加之身份,不怕人笑话,送就送了。” 方嬷嬷点头,“国公府本就人丁稀少,如今只剩下国公夫人一人了,想必也寂寞的很。” “去接吧!”花颜颔首,“有义母陪着我住在东宫,她每日要照顾我,转移注意力,想必也不会有太多时间空想。” 方嬷嬷应是,对车外吩咐了一声,马车前往敬国公府而去。 这么多年,朝中太平,无兵战,就算去年西南境地有兵战,也没用敬国公出马,敬国公夫人与敬国公少年夫妻,只得一子,而陆之凌自小又是个浑孩子,不爱着家,所以,夫妻二人算是一路相携着过了多年。 敬国公乍然离开,敬国公夫人的确有些不适应。 所以,她虽然没出城相送,但是却在院子里走遛遛,心里也是空落落的,觉得偌大的国公府,仆从本就少,人口本就简单,如今更是说不出的空寂。 她想着,今夜注定要难眠了,一把年纪了,自己怎么还不稳重舍不得那老头子呢? 她走了一圈又一圈,正想着如今早该出城了,不知走出多远了,有人匆匆跑来禀告,“夫人,太子妃来了。” “太子妃?”敬国公夫人立即打住了乱七八糟的不舍,猛地转身,“天这么晚了,太子妃怎么来了?可出了什么事儿?”一边说着,她一边往外走。 小厮立即说,“回夫人,太子妃没进府,只在门口,派小的来问问夫人,说国公爷临行前说了,让您去东宫陪着太子妃,她刚从城外送太子殿下回来,顺道来接您,问您今日可去东宫?” 敬国公夫人脚步一顿,想也不想地说,“去,自然去,你快去告诉太子妃,让她稍等,我收拾一下这就去。” 小厮应是,立即去回话了。 敬国公夫人连忙回了屋。 贴身时候的丫鬟婆子们连忙帮着敬国公夫人收拾,敬国公夫人交代,“去把管家喊来,我嘱咐几句话。” 有一名婢女立即去了。 不多时,管家来了,敬国公夫人说了让他仔细管家,看好国公府,她不在府中,也不能松懈了,又说有什么事情去东宫找她,在太子妃生下小殿下,或者太子殿下回京前,她也许都会住在东宫。 管家连连应是,他是个老实稳重的人,建议道,“夫人少收拾些东西,明日再打发人回来取,别让太子妃久等了。” “嗯,我知道。”敬国公夫人点头,见收拾好了几件衣服用品,便带了两名贴身婢女出了房门。 花颜在敬国公府外没等多久,便见敬国公夫人匆匆来了,她走的太急,出了一身汗。花颜挑开车帘,笑着说,“天色也不是太晚,义母不必着急的。” “那也不能让你等太久。”敬国公夫人笑着,上了马车。 第七十七章 花颜接了敬国公夫人回到东宫,夜色已深。 花颜不累,没有困意,便拉着敬国公夫人说话,因敬国公夫人一直待在京城,宫里的年节宫宴每年都没落下过,时常见到云迟,花颜便让她说些云迟小时候的事儿。 敬国公夫人一边回忆一边说,不过她能说的不多,毕竟,一年也见不到云迟几次。记忆里,太子殿下小时候,行止做派,尊贵出众,泯然于一众皇子之上。对比先皇和皇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些朝臣们都纷纷说太子殿下若是好好栽培,将来也许是第二个太祖。 花颜笑了笑,太祖云舒什么模样,四百年已过,她已记不太清,但她想,就拿现在的云迟来说,一定比太祖要强许多的,当年的太祖,可不敢只身闯蛊王宫,建朝登基后,百废待兴,也没解决了西南境地诸小国,而使得南楚受西南诸小国这个心头刺如鲠在喉长达四百年之久。 敬国公夫人又说,这二十年里,有两次,她对太子殿下的认识最深,一次就是皇后娘娘忽然猝死,一次就是武威侯夫人无故死在东宫。 一个是太子五岁时,也就是十五年前,一个是太子十五岁时,五年前。 五岁的太子殿下和十五岁的太子殿下,虽然当时都没掉眼泪,但是,却都七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守灵,直到晕过去被抬回寝殿。 有时候,不落一滴泪,才是真的伤到了极致。 那时,她还私下跟敬国公说,“太子殿下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敬国公也叹气,“太子殿下生性凉薄,唯二让他面对时从心里暖和的两个人都去了,以后真是让人担心。” 她道,“但愿将来他娶了太子妃,身边有个贴心人,能不这么苦。” “难。”敬国公长叹,“我看他对赵府小姐不太上心,连赵府小姐都不能让他伤心,将来就算娶太子妃,怕也只是国之需要。” 敬国公夫人说到这,看着花颜身子靠在桌子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把玩着一串檀木手串,她笑起来,“真没想到,我们都想错了,太子殿下还真就给自己找了个贴心人。比之以前,性情真是改了不止一点儿,可见,这世间事儿,从来就说不准,” 花颜笑意蔓开,眉梢眼角,都含着笑,她看着敬国公夫人,轻声说,“嫁给他,是我的福气。” “谁是谁的福气,都是上天注定的。”敬国公夫人笑着道,“太子殿下娶了你,也许他更觉得是他的福气。” 花颜抿着嘴笑,“义母,说说您和义父年轻时吧。” 敬国公夫人“哎呦”了一声,笑着说,“我们年轻时啊,小姑娘们都不乐意嫁给你义父,他那个人,糙的很,我当时也是看不上他,后来我父亲硬做主,我没法子,谁叫他讨得我父亲喜欢呢,没想到,嫁给他之后啊,我才知道,他那个人,粗中有细,且敬国公府门楣清正,内院干净,他也不是那等拈花惹草之人,不纳妾,连个通房都没有,这么多年,当年的小姐妹都羡慕我。我至今仍感谢父亲。” 花颜笑着点头,“当年对比义父,安阳王很受欢迎吧?” “可不是吗?”敬国公夫人想起当年,便笑的合不拢嘴,“安阳王出门,京城的姑娘们都闻风而动,安阳王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待人和气,礼仪周到,你义父与他待在一起,虽容貌上倒也不相上下,但就是被比的没影了,不得小姑娘待见。” “这么说,当年安阳王妃也喜欢安阳王了?”花颜笑问。 敬国公夫人摇头,叹了口气,“她当年还真不喜欢安阳王,喜欢一个寒门学子,不过,她出身好,家里是怎么都不准许她嫁给那个寒门学子的,那寒门学子也有未婚妻,她品性端正,自然不会去破坏人家,安阳王喜欢她,亲自上门求取,安阳王是京城里闺秀们都想嫁的世子,她家里自是没个不答应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没法子,两方请皇上下旨赐婚,她也就嫁了,当年,真是羡慕死了所有人。” “可是男人光表面看着好,没什么用处。”花颜对安阳王和安阳王妃虽知之不多,但也能了解一二。 “正是。”敬国公夫人道,“安阳王待人温和,那是不止对一个两个人,对谁都温和,尤其是对女子,虽不主动,不会被人说成是好色之徒,但哪个女子送上门,他也不会拒之门外不收,没几年,安阳王的内院便住了一大群女人,王妃是个什么性情?那是刚烈的很,忍了几年,到底是受不了了,有了安书离后,彻底跟安阳王划清了界限。一划就是十几年,直到几年前,安阳王大彻大悟,清了身边的女人,安阳王妃才渐渐回了头,但这么多年,到底意难平吧。” “还是义母有福气。”花颜道。 “福气这种事儿,是上天注定,我也是个眼瞎的,多亏了我父亲,看人看的准。”敬国公夫人笑着摆手,“罢了,不说他了,好像我多夸他似的,若是被他知道,一准高兴好几年。” 花颜大乐,“那您说说大哥小时候。” 敬国公夫人知道她睡不着,拍拍她的手,温和地劝说,“你怀孕的身子,怎么能熬夜折腾?这样下去受不住。就算睡不着,也得去床上躺着,用力地睡。否则太子殿下不是一日半日就能回来,也许一两个月,也许好几个月,长久下去,对胎儿发育不好,为了小殿下,你得忍着。” 花颜知道很晚了,虽然睡不着,但她听得进去劝,点点头,“好,义母也去睡吧。您跟我一起睡,咱们俩都睡,以后就比谁先睡着。” 敬国公夫人笑着站起身,连声说,“好好好,比一比。” 花颜没让人给敬国公夫人另外安排院落,就住在这凤凰东苑东厢的厢房,敬国公夫人就是为了住进来近身陪着花颜,自然没意见,由婢女领着去睡了。 花颜回了屋,方嬷嬷侍候着花颜睡下,对她小声说,“太子妃,留一盏灯?” 花颜摇头,“不必。” “那奴婢就歇在脚榻上,您半夜有事情喊奴婢。”方嬷嬷道。 花颜摆手,“嬷嬷去歇着吧,不用守夜。” 方嬷嬷坚决地摇头,她一直以来凡事都顺从听花颜吩咐,但唯独这件事情,怎么也不答应,只说她睡觉很轻,绝对不打扰太子妃,但太子妃月份大了,夜间起夜会很不方便,一定要有人守夜才行。否则出了事儿,她就算以死谢罪都没用。 花颜第一次见方嬷嬷如此执拗,只能退了一步,柔声说,“我实在不习惯屋中有侍候的人,这样,我们各退一步,你就歇在,但有事情,我一定喊你。” 方嬷嬷犹豫片刻,点头,同意了。 花颜本来会以为这一夜会失眠,怎么也睡不着的,但没想到沾了枕头,被褥间闻着云迟残留的清冽气息,竟然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一夜好眠,半夜都未曾醒,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方嬷嬷夜间醒来两次,悄悄瞧了花颜,见她睡的熟,便安了心。 敬国公夫人跟花颜差不多,换个地方,竟然没想到自己也睡着了,她醒时天色刚亮,闲着也是闲着,想着花颜爱吃她做的糕点,便亲自下了东宫的小厨房。 东宫上下人对敬国公夫人都十分敬重,井条有序的给她打下手,不敢怠慢。 毕竟除去敬国公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她还是太子妃的义母,临安花家远在临安,京城的敬国公府就是太子妃的娘家。 花颜醒来后,躺在床上算计着这时候云迟应该已经出了京城最少三四百里地了,虽然她还是有些不适应,但过了昨夜,睡了一觉,还是好多了。 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下了床,方嬷嬷进来侍候她穿衣,她问了问敬国公夫人,得知一早就去了厨房,还没出来,便笑着摸摸肚子,“义母在东宫,我看来要开始长肉了。” 方嬷嬷笑着说,“国公夫人爱下厨,做的糕点连东宫的厨子都自叹不如。” 花颜点点头,想起了什么,对方嬷嬷吩咐,“去给安宰辅传个话,今日他若得空,过来一趟,我与他商议些事情。” 方嬷嬷应了一声,“奴婢一会儿就吩咐人去。” 第七十八章 云迟离京,朝事儿一大堆又压在了安书离身上。 不过幸好皇帝身子骨养得有起色好了些,上了早朝,上面有皇上顶着,安书离多少能喘口气。 自从花颜被救回京,他只瞧过一眼,那时花颜刚回来昏睡着,他不方面入内,也不算见着人,本来打算过两日再来看望,没想到岭南王这么快就动兵了,云迟又紧赶着离京,他需要做的事情更多了。 他昨夜一夜未睡,与程顾之商议粮草,想着去年多天灾,粮草如今虽不紧缺,但也坚持不了几个月,他怕的就是这是一场长久战,万一没那么顺利,要打个半年一年,那可就捉襟见肘了。 程顾之与他分析如今局势,也觉得若是南北两边同时兴兵,不容乐观,毕竟,除了粮草,还有马匹、军装、铠甲、军营的一应所用供给,都是要银子的,动的干戈越大,耗时越久,耗费越多。 东南西北四地,西南去年收复乱象,耗用极大,刚刚恢复生息,拿不出多少粮草,北地这些年被苏子折掏空了,民生赋税太重,更没办法再剥夺,岭南王谋反,东南那一片都成了岭南王的地盘,如今,偌大的南楚,要想筹备粮草,商议来商议去,也只有正南一处,那里是临安。 多少代,临安和乐安平,是富硕之地,而花家又世代经营,但他们又拿不定,毕竟,西南境地在战后恢复生息是靠了花家倾整个西南之力,在安十六、安十七的辅助下,这事儿安书离最清楚。而北地,花颜和苏子斩在肃清时,也是带了花家人,可以说,去年那一场丈在北地打的更狠,与苏子折那个疯子交手,视人命如草芥,连花颜自己都差点儿陪进去,安书离虽不清楚,但程顾之清楚。 所以,如今花灼又带着花家势力去了荒原山,花家还有多少能力财力,他们还真不敢保,还是要问问花颜,是否靠得上。 太子殿下走时是说宁可不让太子妃操神之事,尽量不要打扰她,但这等事情,还是要找她,若是花家如今也有心无力的话,那他们少不了要靠各地百姓们多纳赋税节衣缩食了,战乱起,最苦的就是百姓,再加重赋税,百姓们难保不怨声载道。 但南楚如今就是这么个情势,也就太子殿下坐在这个位置上,有能力本事,咬牙撑着,若是换了旁人,连安书离都觉得,这就是亡国之兆。 谁能想到,南楚四百年,发展至今,朝局天下,竟然到了这等岌岌可危之地?若是他不入朝,不深入坐在这个宰辅的位置上,也不相信偌大的南楚江山,竟然各处都透着倾倒之势。 安书离想着太子殿下刚走,太子妃大约一时间不适应,过几日他再找她。没想到,他下了早朝,便收到了花颜传话,当即丢下手里的事情,立马过来见她。 花颜起来本就晚,收拾一番后,已到了晌午。 方嬷嬷怕饿着花颜,“太子妃,传膳可好?” “不急,我先垫补两块义母做的糕点,安宰辅得了信很快就会来,让他一起在这里用午膳好了。”花颜看了一眼天色。 方嬷嬷点点头,给花颜拿了两碟糕点。 果然如花颜所料,安书离很快就来了东苑。 花颜吩咐人在院中设了桌椅,坐在桌前等着安书离。 安书离来到后,对花颜见礼,见她气色不错,笑着说,“臣还担心太子妃,看来是多虑了。” “坐吧。”花颜笑着摆手,“书离不必多礼。” 安书离坐下身,见她以名字相称,他便也不自称臣了,笑道,“殿下刚走,我本打算过两日再来烦扰你,没想到你先坐不住了。” 花颜将也不急着说事情,敬国公夫人做好的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这是义母忙活了一早上做的糕点,好吃的很,你尝两块。” 安书离点点头,拿起糕点吃了一口,笑着评价,“敬国公夫人心灵手巧,比我娘做的糕点好吃。” 花颜抿着嘴笑,“被王妃听到,一准打你。” 安书离叹了口气,“我都有一个多月不曾回王府了,她想见我也见不到,更别说打我了。” “朝事繁忙,都压在了你的身上,着实辛苦了。”花颜收了笑,“我也未曾想到,南楚的情势会到如今这般严峻的地步。” “谁能想到呢。”安书离吃下一块糕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面色凝重地说,“哪怕再给殿下三年时间整顿,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地步。” “如今的事情,也不见得全然是坏处。越是积压日久,越是回天无力。”花颜轻声说,“如今的云迟,总好过后梁怀玉当年,救都没法救。” “也是。”安书离见花颜坦然地说后梁,他方才开口问,“你今日着急喊我过来,可是有什么打算让我来安排?” 花颜点点头,“我是想问你粮草之事。可够撑半年之久。” 安书离摇头,“南北全面兴兵,不够半年,多不过四五个月而已。”话落,他揉揉眉心,“未曾料到岭南王竟然收了朝廷四十五万兵马,也将整个东南的粮仓都把在了手里,这些年,朝廷因相信岭南王,从未对岭南有苛刻,没想到养了一只硕鼠成猛虎。” 花颜颔首。 安书离看着她,“太子妃可有何良策?” 花颜笑看着他,“你不如直接问我,花家还能拿出多少米粮来做后盾?” 安书离不好意思地笑笑,轻咳一声,“正是此意。” “若我说花家的米粮,全线调用,也不足以支撑两个月,你可信?”花颜看着他。 安书离立即说,“信。”话落,他叹了口气,“昨日,我与程顾之商议之时,也觉得花家怕是已被掏空所剩无几,就算花家累世多年,但米粮这种事物,又不能保存太久,多则三年,便成陈米陈粮,再久,便不能用了,喂马都怕发霉不吃。” 花颜点头,“若说花家财富金银,倒是堪比国库,我既为太子妃,哥哥和花家长辈,虽有祖训,但国难当前,也不会吝啬不给,但再多的金银,也不是米粮。” “看来,少不了,要从百姓手中取米粮了。”安书离抿唇,“不过以金银购买,就怕被人将米粮价格炒上来。” 花颜摇头,“不,先不购买。这是最后一步。” 安书离盯着她,“太子妃有策略?” “嗯。”花颜点头,看着他,“据说安氏一族的官司至今还乱作一团,没个定论?” 安书离一愣,没想到她说着此事便话音转到了安氏一族,他点头,头疼地说,“花灼兄救了我,不要谢礼,推在了殿下身上,父王便决定自己清查梳理安氏一族,给殿下开个路。但没想到,着实棘手。后来殿下前往荒原山,如今救回你,又适逢岭南王谋反,殿下又离了京,安氏一族直到现在,还拖着,殿下要拔除世家大族牵连的官场污秽,也只能暂且搁置了,我也腾不出手来理会。” 花颜端起茶盏,手腕晃着茶中浅碧色的茶水,慢悠悠地说,“如今就是个机会,不如我们联手,一步到位,将粮草之事趁此机会解决了,也将世家大族盘踞朝廷的根给拔除它。你说如何?” 安书离心神一凛,“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意思,你可舍得拿安氏一族开刀?”花颜问。 “自然舍得。”安书离这些日子被烦透了,眸光聚上寒意“安氏一族的人,人心不足蛇吞象,以为我做了安宰辅,他们便也跟着鸡犬升天了,父皇为保安氏一族,宁可辞了世袭爵位,大哥虽好女色,本事平常,但也不糊涂,宁可不要世子之位,也要安氏一族自查,却枝叶保枝干,煞费苦心,但安氏一族人,老的老,少的少,不但不思己过,反而还拿父王做伐,说他为了我的官位,不顾族人死活,这一个月来,父王被气病了三次。我也容不得他们再瞎了眼睛糊了心地闹腾。” “那好,既然你舍得,我们就一起来做一局,拿安氏开刀,拿宗室开路。”花颜秀眉凛然,“在南楚太平盛世面前,谁都别想再做蛀虫。” “行!”安书离一锤定音。 第七十九章 安书离与花颜商议妥当后,用了午膳,匆匆离开了东苑。 敬国公夫人从厨房端了最后一道菜出来,正看到他匆匆离开的身影,对花颜说,“这安宰辅走的也太急了些,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花颜摇头,“不是,朝事儿繁多,他不敢多耽误时候。” “哎,再急也要好好吃饭啊。我看他比以前,真是瘦了太多,安阳王妃指不定怎么心疼呢。”敬国公夫人叹了口气,“不过,到底是个好孩子,就是愁坏了他娘,越是着急给他娶妻,越是找不到个能让他心甘情愿娶的。如今他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好好吃,更别说娶妻的心思了。安阳王妃怕是更愁死了。” 花颜笑,“缘分是天注定的,也许他的缘分还没到。再说安宰辅年轻,再等个几年也不怕什么,多的是女人家愿意嫁他。” 花颜不敢说安书离本来有一桩和赵清溪的姻缘,被她帮着安书离给破坏了。不过,幸好梅疏毓和赵清溪如今两情相悦好的蜜里调油,否则啊,她午夜梦回也是觉得自己做了坏事儿。 “这倒是。”敬国公夫人点点头,叹气,“还有你大哥,也愁死了人,他不想娶,怎么说都没用,七公主我看是个好孩子,偏偏他不喜欢。如今,我连他人影都摸不着了,更不用催了,眼不见为净。” 花颜拉着敬国公夫人落座,笑着说,“义母别急,这事儿急也急不来。七公主是也不错,我大哥也不见得真是讨厌他,只不过她的身份,也许让他一直以来不想尚驸马,就敬而远之,久而久之,见了就躲,如今,七公主的婚事儿更在拖着,毕竟现在情势不是太后和皇上给她选亲的时候,以后天下安定了,到时候我们再使使劲,不见得走不到一块,就算真走不到一块,那也会各有因缘。” 敬国公夫人拍拍花颜的手,笑着说,“你会宽慰人,是这个理儿,如今咱们也没空想这个。” 花颜笑着点头。 安书离出了凤凰东苑后,脚步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他想着,天下女子,还真也就花颜,当得起太子妃。换作别人,眼界也就落在高墙内的尺寸之地。 看来,有太子妃坐镇京城东宫,与太子在京城,也是一样的。 小忠子如今依旧跟在安书离身边,他没想到好不容易把殿下盼了回来,如今转眼有走了,他留在东宫跟着安宰辅跑腿比跟着殿下有用,故而又留下了他。 他追上安书离,问,“安宰辅,是去书房?还是议事殿?” “都不去,去安阳王府。”安书离出口,又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他回家都不说回而说去了。 小忠子一愣,连他都几乎都快忘了,当安宰辅是东宫的人了,他问,“提前去大声招呼?” “不用。”安书离摇头,“直接回去。” 小忠子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安阳王府内,安阳王妃正与安阳王说话,语气带着怒意,“我从来不知道安氏一族的长辈这么不要脸,倚老卖老,闹腾个没完,一个个的,是真的都想砍头吗?” 安阳王也面色寒怒,一脸病色,“他们糊涂,就拿准了如今朝局动荡,太子殿下分身乏术来管,也吃准了我狠不下心。” “你说你,让我怎么说你好?那也不能太心软,让他们逼到这个地步。”安阳王妃气的眉头都打成了结,“你的好心,他们当你窝囊。” 安阳王叹气,“总归是同族宗亲,一脉相承。” “呸。你认一脉相承,你看看他们,眼里只有利益,哪里还有亲族血脉?一个明白人都没有。”安阳王妃不想再跟安阳王说话了,起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安阳王拉住王妃。 “去看我儿子。”安阳王妃甩开他的手。 “你要找他来管?他忙的很,别给他添乱了。他若是能抽出空来,要出手了。”安阳王咳嗽两声,“你消消气,我再想想法子,尽量不让他们整日闹腾了。” “你能想出什么法子?他们就是捏住了你的肋骨。”安阳王妃没好气。 “总有法子的。”安阳王道。 安阳王妃哼了一声,刚要再说什么,外面有人惊喜地禀告,“王爷、王妃,二公子回来了。” “什么?”安阳王妃猛地转过身,看向门外,以为幻听了。 “是二公子回来了,已经进了大门了,正奔正院来。” 安阳王妃这回听清楚了,立马奔了出去。 安阳王连忙从榻上起来,起的太猛,咳嗽起来,也不管不顾了,一边咳嗽,一边披了衣服出了房门。 安阳王妃见到安书离,就跟几年没见一样,又哭又笑,问他,“今日怎么突然回来了?” 安书离看着他娘,哭笑不得,他从来都觉得他娘在他面前,就跟个小孩子似的,他拍拍她娘的手,说,“回来与爹娘说说安氏一族的事儿。” 安阳王妃看着他,“怎么?你有时间管了?” “嗯。”安书离笑笑,“他们不识时务,那就怪不得我大义灭亲了。” 安阳王妃闻言解恨,但还是有些刀子嘴豆腐心,嘴硬心软,“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可不是小事儿,会不会对你将来名声有所影响?” “不会,娘放心。”安书离语气温和,抬眼看到了安阳王,道,“娘,我们屋里去说,父亲还生着病了。” 安阳王妃闻言瞪了安阳王一眼,“你出来做什么?” 安阳王一噎。 安阳王妃不理他,拉着安书离进了屋。 花颜起的晚,醒来直接吃午饭,用过午饭后并不困,想起关在东宫天牢的叶兰盈,对敬国公夫人说,“义母大清早就起来忙到现在,您去歇着吧!我去后花颜转转。” 敬国公夫人的确是累了,对她说,“走路小心些。” 花颜笑着点头。 方嬷嬷带着人跟上花颜随身侍候,拿不准花颜是真想走走,还是别有事情。 出了凤凰东苑,花颜问方嬷嬷,“东宫的地牢在哪里?” 方嬷嬷一惊,“太子妃,您……要去地牢?” “嗯。”花颜点头,“我去看看叶兰盈那个故人。” 方嬷嬷犹豫劝说,“地牢阴暗潮湿,霉气重,您怀有身孕,踏足地牢,对身体不好。” 花颜笑笑,“我看看她就出来,待不了多久。” 方嬷嬷还想劝说,但想着太子妃既然说是故人,便也不好再拦着,别说看东宫的地牢,就是刑部大理寺的天牢,太子妃说要去,那谁也拦不住,她只能点头,“您答应奴婢,待一会儿就赶紧出来。免得小殿下染了晦气。” “嗯。”花颜点头。 方嬷嬷带着人带路,领着花颜前往东宫地牢。 东宫地牢轻易不关押人,建东宫至今,期间关过少有的几个犯人,有的因为刺杀云迟,有的则是罪大恶极者,关去刑部大理寺都不让人放心,叶兰盈就是属于后者。 东宫地牢自然是重兵守卫。 花颜来到,护卫们齐齐见礼。 花颜摆摆手,吩咐人打开地牢的门,护卫自然别无二话,利落地打开了地牢大门。 花颜抬步进入,诚如方嬷嬷所言,地牢阴暗潮湿,乍然打开,一股霉气,她以前自然不在乎这等气味,如今娇气了,用帕子掩住口鼻。 方嬷嬷提着心,很怕花颜身体不适。 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影坐在草席上,面前摆着一碗白饭,上面放了点儿菜叶子,不见荤腥,她并未食用,而是闭着眼睛坐着。 听见动静,叶兰盈抬眼,便看到了走进来的被前呼后拥在中间的花颜,只见她穿着打扮简单,但难掩玉容姿色,步履款款走来,如明珠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地牢。 叶兰盈瞳孔猛地缩紧,死死地盯住花颜。 花颜隔着铁门一步远的距离停住脚步,目光淡淡地看着叶兰盈,见她一副盯紧她脸色攸地难看的模样,她笑了笑,“我本来以为再见面你会成为云让的女人,没想到再见,你却跑来我家的地牢做客了。这可真是,世事难料啊!” 她说完,叶兰盈忽然愤怒地冲上前,声音尖锐,“花颜,我要杀了你!” 第八十章 方嬷嬷一看叶兰盈冲过来,立马带着人上前护住花颜,齐齐挡在了她面前,转眼,便将花颜护了个密不透风。 花颜愣了一下,想着方嬷嬷一把年纪了,动作可真是快,手脚太麻利了。 东宫地牢铁门的栅栏有拳头般粗,别说叶兰盈手上脚上戴着手铐脚铐铁锁链,就是她什么都没戴地冲过来,也会被铁栅栏拦住,根本连花颜一根头发都伤不着。 叶兰盈来到铁栅栏门前,伸出手来够花颜,自然够不到。 花颜来时,便防着了,所以,距离铁栅栏门不多不少隔了一步的距离。 但即便如此,方嬷嬷脸也青黑了,厉喝,“罪犯,你敢冒犯太子妃,不要命了?”话落,她伸手,“啪”地狠狠打了叶兰盈伸出的手臂一巴掌。 这一巴掌,清脆至极,响声不小,叶兰盈白皙的手臂顿时红了一大片。 叶兰盈一瞬间就被打清醒了,满身的怒意和戾气一僵,方才想起来,这里是东宫的地牢,面前这个女人,不是当年那个让云让喜欢上并且在她离开后魂牵梦萦惦记了多年的人,而是东宫太子妃。 她看着被围的人影都看不见的花颜,忽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花颜,当年你一声不响只言片语都没留地离开,可知道云让念了你多年?你倒是好本事,让太子殿下闹的惊天动地地娶你为妃。她可知道你是个水性杨花喜欢拈花惹草的女人?” 方嬷嬷脸色青紫难看,很想堵上她的嘴,顺便把她的脑袋拧下来,但她是重罪犯,不是她一个奴婢做的了主的,她转头看花颜,立即说,“太子妃,您千万别听她胡说,小殿下要紧。” 她生怕花颜气出个好歹来,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花颜自然不会生气,她两辈子,也只上辈子惹了个怀玉,这辈子惹了个苏子斩和云迟,至于云让,她觉得算不上,若要牵强点儿扯上关系的说,只能说是她刚有那个心思还没来得及沾惹,便被她哥哥给掐断了。 她伸手拍拍一脸紧张的方嬷嬷,柔声说,“嬷嬷没事儿,你们且退开。” 方嬷嬷见她真没事儿,摆手,带着人退在了一旁。 花颜瞅着叶兰盈,将她从头到脚瞅了一遍,漫不经心地一笑,“云让念我多年,我倒是不知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么说,你一直没能得手得到他?”话落,她不客气地戮她的心窝子,“当年是谁说让我滚远点儿,别白费力气,说我再怎么靠近,也没用她近,近水楼台先得月,看来没什么用啊。” 叶兰盈眼睛冒出了火,若是有一把刀子,她大约会毫不犹豫地将花颜穿个透心凉。 花颜就喜欢看两种美人的两种表情,一种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一种是气怒恼火恨不得杀人。她欣赏了叶兰盈表情一会儿,觉得十分有意思,对她说,“当年我没见过叶香茗,倒还没联想起来,原来你出身南疆,却长大在岭南王府。南疆皇室出美人,真可惜你这一副样貌了。” 叶兰盈面色一变,她想不承认,但今时今地花颜这般肯定地说出来,由不得她反驳。 花颜瞧着她脸色变幻,瞅了个够本,才慢悠悠地问,“你是不是盼着云让来救你?” 叶兰盈死死盯着她不说话,眼底却有那么一丝波动,藏都藏不住。 花颜打击她不留一丝余地,“别做梦了,云让是不会来的。”话落,她扬唇一笑,故意说,“就算他来了,应该也不是为了救你,大体会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说完,她转身向外走去。 地牢里太阴暗潮湿,霉气太重,她没必要为了个叶兰盈,委屈自己多待。 “花颜,我要杀了你。”叶兰盈的声音又从后面尖锐地传来,用力地拍着铁门。 花颜听着很悦耳,所以,一路走出地牢,心情也很好。 方嬷嬷和侍候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出了地牢,阳光一下子洒下,花颜脸上的笑意未收,迎着阳光,美如画,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试探地问,“太子妃,您是去逛后花园?还是回房休息?” 花颜偏头问,“武威侯还被圈禁在东宫?” “是。”方嬷嬷点头,生怕花颜去看武威侯,立即说,“太子妃,武威侯不像是叶兰盈,虽被圈禁在东宫,但是好吃好喝好住,您万一去了,他动起手来,奴婢们可护不住您和小殿下。” 花颜是有打算去,他想见见武威侯,四百年前,祖父救了怀玉,以命送他来四百年后,梁慕一脉代代相传,将花家那枚暗主令自然也传到了武威侯府中。她想知道,武威侯为什么没拿着暗主令找上花家?若是他找上花家,她在十一岁就接手了花家,也就知道了苏子斩就是怀玉了。 她闻言眯了一下眼睛,“太子殿下未免太便宜武威侯了?好吃好喝好住?还不用干活,这世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于是,她吩咐,“传我命令,将武威侯换个地方做客。”话落,她想了想,“就大理寺天牢吧!派人去给安宰辅传个话,就说我觉得还是给武威侯挪个地方的好。” 方嬷嬷一愣,立即说,“太子妃,武威侯这人本事大,在东宫无人敢闯来救他,但若是送去大理寺,怕是会被人救走了。大理寺可没有咱们东宫安全。” “我就是想看看,谁能救走武威侯,也想看看,这京中还有多少暗势力,朝中还有多少武威侯的人这么长时间在按兵不动等着时机,正好一并收拾了。”花颜面色淡淡,眸光清凉,“都打仗了,但有半分背后捣鬼的人,都会影响朝局和前方战局,我要的是杜绝这个后患。” 方嬷嬷心神一凛,当即恭敬地说,“奴婢这就派人去给安宰辅传话。” 花颜点点头,“等武威侯被关进了大理寺后,我再去探他的监吧。” 方嬷嬷闻言暗中打着注意,想着这话也要提前跟安宰辅说一声,到时候太子妃要去探监,得劳烦安宰辅陪着,否则她不放心。 安书离从安阳王府出来,便收到了花颜的传话。 他回头对小忠子吩咐,“去知会大理寺一声,让他们派人前往东宫接武威侯。” 小忠子偷眼瞅了安书离一眼,见他面色淡淡,他心下十分敬佩,想着他对安阳王说的那句,“安氏一族的人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不要怪我为了南楚天下血洗安氏一族了。”,彼时,安阳王的脸都白了,张了好几回嘴,到底没吭出反对的声来。 那时,安阳王连咳嗽都没发出来。 他想着,要不怎么说安宰辅是南楚建朝史上最年轻的宰辅呢,要不怎么说太子殿下这般信任安宰辅呢,一个人有本事有能力不见得走得高远,但有取舍有心胸,必会站得高远,想常人不能想,为常人不能为。 他小声说,“大理寺没有东宫牢靠啊,真要将武威侯送去大理寺吗?” 安书离笑了一声,伸手拍拍他的脑袋,“以前将武威侯圈禁在东宫,是为了隔绝他与外界一切联系,如今嘛,一切真相大白,自然不需要了,不安全的地方,才适合武威侯待。” 小忠子不太懂,但还是说,“奴才这就去,让大理寺多派些人将武威侯从东宫带走。” “嗯。”安书离也不希望在东宫去大理寺的路上让武威侯出事儿,免得惊动京中百姓,点了点头。 大理寺的官员们很快就得到了小忠子传话,互看一眼,都想着,这可是一件大事儿,连忙围坐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几乎派出了大理寺所有人,前往东宫接人。 武威侯已在东宫住了许久,自从踏入了东宫的大门,便与外界隔绝了,他想的是一日云迟不动他,那就是一日没平内乱,如今这么久了,没什么动静,想必云迟十分棘手,当然这棘手是他乐见其成的。 他本以为,以苏子折的狠厉本事,再加上后梁一脉四百年的隐秘筹谋,等到云迟把他放出来哪怕是做对苏子折的威胁时,最少,也要一两年,但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他便等来了大理寺的人。 第八十一章 大理寺的人对待将武威侯接入大理寺之事,十分小心谨慎,大批人浩浩汤汤地去了东宫。 在东宫门口,见到了安书离,大理寺的官员们连忙上前见礼。 安书离扫了一眼来的大批人,淡淡地笑了笑,“侯爷身份尊贵,一朝没被罢官罢爵,便不能怠慢了。以后辛苦诸位了。” 大理寺的人对看一眼,还是不太琢磨得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小心应对就是了,纷纷点头。 安书离转身去了书房。 东宫护卫将武威侯请了出来,移交给大理寺的人,大理寺的人见武威侯在东宫住了这么久,还是旧时模样,半丝没受虐待,可见真如太子殿下所说,是请入东宫做客的。 大理寺卿对武威侯拱手见礼,一板一眼地说,“侯爷请。” 武威侯一直不知道外面情势如何了,其实很想见见云迟,或者安书离,但二人都没露面,他便问大理寺卿,“这是要将本侯带去大理寺审问?” 大理寺卿摇头,“侯爷,是去大理寺做客。” 武威侯笑了一声,再不问别的,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大理寺卿觉得不愧是武威侯,这份镇定,真是鲜少有人比得了,换做旁人,在东宫待了几个月,怕是早就心态不稳了,难得他今日走出来,还如此的气定神闲。 大理寺的人一路小心地将武威侯请入了大理寺的天牢。 若是不聪明的人,自然坐不到大理寺卿的位置,大理寺卿这一路就在想着安书离那句话,反复琢磨来琢磨去,在到大理寺门口时,终于恍然大悟。 想着安宰辅年纪轻轻,说话实在是太有水准,说什么“侯爷身份尊贵,一朝没被罢官罢爵,便不能怠慢了。”,这话他若是不刻意提出来,那自然是大理寺要比照武威侯在东宫住着时的待遇,但如今刻意提出来,自然就是在说反话了,说白了,就是告诉他,武威侯在东宫住的太舒服了,如今嘛,该怠慢怠慢了。 尤其是他后面还刻意加了句“辛苦诸位了。” 大理寺卿在迈进门口时,喊过一旁的大理寺少卿,耳语了一番。 大理寺少卿连连点头,立即去办了。 所以,当武威侯踏入大理寺的牢房时,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一双眸子也黑成了墨色。 这一间牢房,是大理寺最差的一间牢房,里面十八般刑具样样俱全,地上连块草席都没有。牢房一股霉气味,还有一股难闻的臭味。 武威侯从出生至今,没受过这等待遇,所以,他停住脚步,沉着脸看着大理寺卿,“太子殿下未曾对本侯定罪,你让本侯住这个?” 大理寺卿咳嗽一声,拱手道,“侯爷见谅,殿下不在京城,安宰辅特意嘱咐,一定不能怠慢侯爷,侯爷怕是未曾来过大理寺天牢,这已经是最好的一间了。” 武威侯冷笑一声,“安书离?你确定?” 大理寺卿点头,“正是安宰辅的吩咐,下官确定,这的确是再也挑不出第二间的牢房。” 再也挑不出第二间比这个更差的牢房! “太子殿下竟然舍得离京?”武威侯斜眼瞅着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又拱拱手,安宰辅没特意嘱咐说不能说如今朝中的事儿,他便也不介意让武威侯多知道点儿,“岭南王反了,太子殿下带兵去平乱了。如今朝中是皇上坐镇,安宰辅理政。” 武威侯瞬间被转移了思绪,挑了挑眉,不再说这间牢房的事儿,“岭南王怎么反了?” 大理寺卿觉得武威侯明知故问,他板着脸说,“岭南王一直居心不良,狼子野心,筹谋了不是一日两日了,前一阵子,他的养女叶兰盈私运兵器,被押入了东宫的大牢,他阴谋败露,先发制人,自然就反了。” 武威侯瞳孔缩了一下,“叶兰盈如今在东宫大牢?” “是啊,关着呢。”大理寺卿打量武威侯神色,心中打着思量。 武威侯不再多言,若有所思,让大理寺卿看不出如今他心里在想什么。 大理寺卿也不想再探究,他想他得再去东宫一趟,见见安宰辅,听听安宰辅具体的指示,他才明白地知道该怎么做,以免坏了大事儿。 武威侯嫌恶地进了天牢后,大理寺卿便离开了,吩咐人好好看守,但分出了丝毫差错,可是砍头掉脑袋的事儿,安宰辅虽然看着年轻,但能得太子殿下信任重用,当初在出使西南境地时和太子殿下一起做局,说明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 安书离在书房没待多久,便等到了去而复返的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诚心求指教,安书离便笑着说了一句,“大人是明白人,太子殿下在前方打仗,本官与众位大人一起固守后方,可不能拖殿下的后退,你说是不是?” 大理寺卿连连点头,但还是想求个更明白,“安宰辅但有吩咐,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下官一把年纪了,容易糊涂,生怕会错了意,安宰辅知道,下官对朝廷,对殿下,忠心耿耿,万死不辞,还请安宰辅指个名路,对于武威侯,下官生怕坏了宰辅的事儿。” 安书离在入朝之前,对朝中文武百官自然也有所了解,入朝后,更是将文武百官扒拉了一圈,虽说不至于每个人了解的十分透彻,但对于一部分人,还是了解了个七八分。大理寺卿坐在这个位置上,还是可用之人。 于是,见他这样说,他也不再卖关子,“武威侯背地里都做了什么,虽然未公之于众,但一旦有朝一日要定罪的话,他判个凌迟处死,都不为过。”话落,他又慢悠悠地说,“武威侯毕竟在朝中多年,根系深浅,大人自是知道。本宫只一个要求,大理寺该松的时候,可以松一松,放个水,该严的时候,一只苍蝇也不能给我飞出去。如今本官这样说,大人可明白了?” 大理寺卿这一下真是再明白不过了,他连忙躬身拱手,“下官明白了。” 再不明白,他就对不起这个位置了,得辞官告老了。 出了东宫的大门,大理寺卿心里便有了注意,回到大理寺,叫出了自己一手提拔十分信任的大理寺卿少卿,关起门来,合计了一番。 这事儿若是办好了,安宰辅就会给他们大理寺记上一功,待太子殿下回来,自然有赏赐。若是办不好,大理寺这帮人,以后都得滚蛋,罢官还是小事儿。 安书离打发走了大理寺卿,看看天色,便吩咐小忠子,“备车,本官进宫见皇上。” 小忠子应了一声是,立即吩咐人备车。 安书离与花颜针对粮草之事,顺势而为,商议好药要一场好局,将天下各大世家拉入局里。拿安氏一脉打头阵,拿宗室一脉做伐,太子殿下不在京中,这事儿得禀告给皇上,也要皇上同意且下旨配合。 皇帝一边担心云迟,一边想着花颜被救回京后,他还没见见,太后见了人,回宫后一改连月来的愁云,喜笑颜开,说花颜怀相好,虽被劫持遭了罪,但也不萎靡难看,一般这种怀相,十有八九是个小郡主,不过就算是个小郡主,她也喜欢,她和云迟都年轻,有一就有二,先生个小郡主,过二年再生个小殿下,有长姐疼的兄弟,最是有福气了。 太后说这话,皇帝听着想笑,无奈地说,“母后,您是怕朕盼着孙子,一旦颜丫头给朕生个孙女,朕心里不满,所以,才提前给朕打预防?” 太后乐呵呵地说,“倒也不是,我就跟你说说,那丫头的确怀相好,看着气色也不错,你后宫那么多女人,每个怀有身孕时,哀家都看过,她不太像是男胎的面相。都说女儿养娘亲的容色,男孩子不养美,这话又不是空有其说。” 皇帝点头,笑着说,“无论如何,这一胎能保住,便是福气,是男是女,都是朕的孙儿,朕也都喜欢。” “这就对了。”太后笑开,以前她不喜欢花颜,如今真真是打心眼里喜欢。柔中有刚,坚忍不拔,胸有乾坤丘壑,不拘泥于闺阁,眼界高远,又懂得进退,觉得她与云迟天生就是一对,这世间,再没人比他们俩更相配的了。 第八十二章 安书离见了皇帝后,将他与花颜打算好之事与皇帝说了,皇帝自然是没意见。 东南有岭南王谋反,北地荒原山有苏子折的兵马,一南一北威胁着南楚江山,如今的南楚,一个弄不好,就是大厦倾覆。这一场仗,谁都不知道能打多久,论起来,南楚朝廷不占多少优势。尤其是粮草。 天下各大世家,盘踞已久,若是肃清他们的藏污纳垢同时,能从其中让他们缴纳出粮草,那么,便可解了朝廷的粮草之急,云迟在外兴兵,也能无后顾之忧。 皇帝看着安书离,连连点头,“这是一个极好的法子,但是施行起来,也有一定的风险。处置得好,自然万事大吉,若是处置不好,天下各大世家联合起来,恐怕更是雪上加霜。” 安书离颔首,“正是,不过臣与太子妃商议了,务必要保证万无一失。” 皇帝也不多问具体如何执行,只道,“你与颜丫头,都是聪明绝顶之人,你们联手,朕自是信得过。既然如此,就着手处置吧。” 安书离应是。 出了皇宫,安书离便去了诚老郡王府。 云迟临出京前,曾与安书离谈过,若是必要之事,可去宗室里找诚老郡王。 宗室里虽然也有如安氏一族中子弟一般浑噩之人,但好在有诚老郡王一个极明白的人。曾经因苏幻之母佳敏郡主,老郡王与云迟说了一番话,云迟始终记着。 所以,这一日夜晚,顶着夜色,安书离登了诚老郡王府的门。 诚老郡王没料到安书离竟然登门,在听到门童禀告的那一刻,他心里隐隐约约便有了猜测,连忙吩咐管家将安书离请进了府中。 诚老郡王虽一把年纪了,但是眼睛并不浑浊,炯炯有神,人看着也精神。 安书离笑着拱手,“入夜登门,叨扰老郡王了。” 诚老郡王打量了安书离一眼,摆摆手,“去书房说。” 安书离颔首,随着诚老郡王去了书房。 来到书房,诚老郡王道,“昔日,老夫与太子殿下话谈,太子殿下说待安氏一族这把火烧的差不多的时候,他会找老夫,以宗室带头自查,率先表率天下,做个代替安氏一族的领头羊。届时,不止能压下安氏一族的闹腾,也能警醒天下世家大族,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今日,安宰辅来找我,可是为此事?” 安书离再次拱手,“老郡王明智,正是为此事。” 老郡王点点头,“如今岭南王谋反,太子殿下离京平乱,据我所知,这天下已经够乱,安宰辅这时候要肃清朝局,不怕适得其反吗?” 安书离微笑,“自然是有非动手不可的理由。” 老郡王摆摆手,“坐下说吧!” 安书离点头坐下身。 既然是非动手不可的理由,自然能说服老郡王,老郡王听罢后,倒也是痛快人,当时便应了,言明一切听从安宰辅的吩咐。 安书离走出诚老郡王府时,已是深夜。 坐上马车,他揉揉眉心,长舒了一口气。 小忠子揉着眼睛小声说,“夜已经深了,宰辅大人该回东宫了吧?不去别处了吧?” 他觉得,跟着安书离,与跟着殿下相比,也没二样,一点儿也不轻松,安宰辅累死累活,他这个随身小太监也一样。 安书离点头,“派人去传话,让梅舒毓现在就去东宫一趟,本官有要事与他商议。” 小忠子泄气,“宰辅大人,明日吧,这样下去,您的身子骨可受不住。”他真怕,这位年纪轻轻的宰辅大人,再这么累下去,英年早逝。 “没事儿,我还能撑得住。”安书离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跟在我身边,也真是辛苦你了。” 小忠子想说的确辛苦,累死了,无论是皇宫的太监宫女,还是东宫的太监宫女,老老少少,都羡慕他能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可是只有他知道,他虽不聪明,但这副小身板,从小到大没怎么生过病,才能让殿下每日用的他顺手,才一直待在殿下身边。 他以前觉得还好,不太累,最近这半年,真是吃不消了啊! 他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郑重地说,“明日请神医给宰辅大人您开一副养身的药方子,奴才也能跟着沾光喝点儿。奴才还想长命百岁看着小殿下长大呢,可不想被过早累死啊。” 安书离失笑,“行。” 他也不想累的早死。 梅舒毓这一日在京麓兵马大营练兵,得了安书离的传信,立即出了军营,骑快马进了城。 不出一个时辰,他已迈入了东宫的大门。 安书离坐在书房等着他,见他来到,深夜被他喊来,梅舒毓人倒是精神,他亲手给梅舒毓倒了一盏提神茶,说,“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晚动手不如早动手,趁着太子妃月份还不是太大,让她操些神,想必也是可以,越是拖得晚,出了什么状况,让她操心,伤了身体,累及腹中小殿下,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梅舒毓喝了一口提神茶,十分有精神地看着安书离,“是不是要做什么大事儿?需要我来?” “自是需要你。”安书离笑看着他,“得用上你京麓兵马大营的人。” “你只管说。”梅舒毓眸光涌上兴奋,“自从我接手了京麓兵马大营,每日操练,如今不说京麓兵马大营有多厉害,但最起码比以前强了一倍不止。” “嗯。”安书离点头,他自是知道,如今的京麓兵马大营拉出去,也是像个样子的。他便将与花颜一起所做的打算,皇上同意,诚老郡王配合支持,如何具体实施等,与梅舒毓提了。喊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得调动京麓兵马做后盾镇压。 梅舒毓懂了,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这一夜,花颜睡到半夜,醒来喝水,便再也睡不着了,觉得房中暑气闷热,想去院子里走走。 方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命人将院子里都挂上了夜灯,照的亮如白昼,才扶着花颜出了房门。 花颜在院中走了两圈,来到院门口时,见前面云迟书房方向隐约亮着灯,她问,“安书离还在书房?” 方嬷嬷点头,“殿下离京,朝事儿都压在了安宰辅身上,有时候安宰辅会在书房待一夜,最少也要在书房亮半夜的灯。” 花颜点头,想了想说,“辛苦他了,明日让天不绝给他把把脉,开一副股本还原的药方子,否则长久下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方嬷嬷点头,“奴婢记下了,明日便与神医说。” 花颜收回视线,又看向东南方向,不知云迟到哪儿了,算算时间,他才走不过两日夜,带着十万京麓兵马,想必也不过出了七八百里。她转回头,又向北方看了看,想着哥哥比云迟早走一日,再加上轻装简行,自然比云迟走的快。 在院中待了大约两盏茶时候,花颜便又由方嬷嬷扶着回房歇下了。 第二日清早,早朝朝会,皇帝高坐金銮殿,文武百官分两列站立。 当皇帝贴身侍候的太监喊了一声“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时,告病多日的安阳王当堂递了弹劾的奏折。 安阳王首先弹劾自己,数了自己三宗罪,又同时弹劾了安氏一族,数了安氏一族十宗罪。 此奏折一出,满朝皆惊。 皇帝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安阳王这一封奏折弄的惊了半晌,他看着安阳王跪在大殿下,俯首点地,短短时日不见,今日尤其苍老。他心下震撼感慨半晌,目光转向立在最前面的安书离身上。 安书离身着官袍,面色平静,目光浅淡,显然对于安阳王此举早就知道,也许还是他一手促成。 皇帝定了定神,吩咐人将奏折呈上来。 安氏一族尽管有安阳王的拘束,但世家大族树大根深,子孙众多,多年来,他也只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比安阳王更清楚安氏一族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的勾当。 皇帝虽然这么多年来也清楚世家大族里面的蝇营狗苟,但也没想到,真正赤裸裸地揭开,却是这般恶贯满盈。 他将奏折“啪”地扔去了朝臣们身上,“你们看看!这就是安氏一族,这就是世家大族,朕真不敢想象,天下有多少家族里有这样的龌龊事儿。”话落,他雷霆震怒地道,“来人,派御林军,给朕封了安氏一族,上到……安阳王府,下到安氏九族。” 第八十三章 皇帝一声令下,御林军早有准备,动作迅速,先是围了安阳王府,接着围了安氏九族。 安氏九族人起先半丝风丝都没得到,突然就被御林军围困了满门,一时间都被吓懵了,惊骇惶然至极。 皇帝在位二十年,除了起初登基的那几年有些雷霆手段,后来随着皇后猝死,伤心至极,身子骨愈发差了,一年有大半年卧病在床后,本就是个温厚宽仁的人,愈发地宽和了,粗粗算起来,至少有十几年不曾派御林军大动干戈了。 如今突然出手,别说震惊了安氏一族,更是震惊了整个朝野。 文武百官懵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反应了过来,目光从皇帝的身上放到依旧跪在地上的安阳王的身上,心情都十分复杂。 谁也想不到,安阳王今日竟然有这么大的手笔,这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这么一想,又都把目光定在了安书离身上。 数日前,安书离已脱离安阳王府,自立门户,这在京城被人茶余饭后议论了好一阵子,好多人都说安书离是为了不让安氏一族的脏水泼到他身上,才被迫无奈自立门户,如今再看今日的事情,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安书离何止不是让安氏一族的脏水泼到他身上?他这是摆明了要惩治安氏一族。 不过,惩治安氏一族,搭上安阳王府,这血本下的实在够大。 安阳王能听话做到这个地步,也着实让人佩服。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安阳王自己弹劾自己,同时弹劾安氏一族,这般大义灭亲的壮举,往浅了想,谁都会想,但往深了想,文武百官们能立在这朝堂上的,没几个傻子,渐渐的,都不由得后背冒了冷汗。 皇帝高坐金椅上,看着文武百官,从震惊不敢置信一脸懵的表情,到大部分人慢慢地脸色变得沉重,纷纷冒起了冷汗。他压制着心中的怒意,开口,“今日起,削了安阳王的世袭爵位,罢官免职,念安阳王自省自查,暂且押回安阳王府看押,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踏出安阳王府一步。” 安阳王跪在地上腿都麻木了,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他当即沉重沉痛地叩首,“老臣谢皇上,吾皇万岁!” 他缓慢地站起身,外面有士兵进来,当朝摘了他的官帽,脱了他的官袍,押解着他出了金殿。 自始至终,安书离没言语半句,朝臣们亲眼看着,无一人求情,心中知道,安阳王也用不着求情。 查办了安氏一族后,皇帝面色含怒,看着朝臣们,“众位爱卿,你们怎么看?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安氏一族如此污秽吗?你们告诉朕,朕坐南楚江山二十载,一直以来天下和乐,四海安平,百姓安居乐业,可是谁能告诉朕,官宦子弟欺压百姓,贵族子弟为虎作伥,以贵为恶,逼良为娼,圈地买卖,买官卖爵……这些,诸多事例,只一个安氏一族?” 文武百官无人言声,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外面有人禀告,“皇上,诚老郡王请求上殿。” 皇帝打住话,目光看到大殿门口,沉声道,“请老郡王上殿。” 诚老郡王也是带着折子来的,与安阳王上的折子相差无几,弹劾的是宗室。他历数了七宗罪,包括他自己的一宗罪,诚老郡王是宗室里德高望重的一位老郡王,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儿,他在宗室里素来说一不二,对事不对人,公平公正,宗室里的老老少少,家家户户,都很是服他。皇室给宗室的面子,素来看重三分,但每逢面对老郡王时,那则多加上四分,看重七分。 诚老郡王多年不上朝,但依旧是跺跺脚,都是震三震的人物。 他鲜少出面,但有出面,必然是大事儿。 老郡王弹劾自己对宗室管辖不利是一宗罪,弹劾宗室子弟靠朝廷国库养着,且闲散不做事儿,弹劾宗室子弟有不学好者,同样参与了买官卖爵、恶行恶事等等。七宗罪洋洋洒洒,当朝宣读,他十分痛心自责,自请皇上降罪,收回他的爵位,严惩宗室。 皇帝高坐金銮殿上,俯首下望,看着诚老郡王斑白的胡须头发,一时间心中如潮水奔涌,一下子就涌到了眼睛上,让他霎时间红了眼眶。 皇帝这一刻想,南楚的江山完不了,因为南楚不同于后梁,没有奢靡之风盛行,有宗室近亲血脉如诚老郡王者不糊涂,用十分力气扶持皇室,扶持着祖宗的基业,有太子云迟,文武双全,掌控天下,有太子妃花颜,暗中谋策,素手乾坤,有安书离在朝,监国朝事儿,辛苦操劳,有陆之凌在外,带兵管兵,还有梅舒毓、程顾之、程子笑等年轻一辈正直热血的年轻人,拧成了一股绳,奔的是天下太平。 皇帝想着,热泪盈眶,他从金椅上站起身,踱着脚步来到诚老郡王面前,以天子之尊,对诚老郡王深施一礼。 诚老郡王连忙避开,见皇帝热泪盈眶,他也红着眼睛落了泪。 南楚江山走到了这一步,无论是天子,还是诚老郡王,亦或者明白人,都知道,到了上下肃清之时。否则内忧不平,外患终究会有朝一日攻入京城,瓦解了南楚江山。 无可奈何,莫可奈何下,南楚朝野上下,都要经过这一番血的洗礼。去污垢,惩贪官,破旧制,立新生。 皇帝哽咽道,“老郡王爱重江山,朕心甚慰。”话落,他复又高声道,“老郡王协理宗室事务,却多有疏忽,使得宗室子弟走了歪路,也是老郡王之过,自今日起,罢老郡王爵位,贬为平民。” 此言一出,朝堂上文武百官顿时哗然一片,有人忍不住上前求情。 诚老郡王一摆手,不需要人求情,当即跪在地上,“臣谢主隆恩!” 皇帝闭了闭眼睛,亲手扶起老郡王,吩咐,“来人,传朕命令,着禁卫军清查宗室。”话落,又吩咐身边侍候的小太监,“送老郡王回府。” “是。”小太监立即应声,搀扶着老郡王走了出去。 禁卫军统领得令,立即带着人直奔去了宗室。 皇帝在诚老郡王离开后,立在朝堂上,看着文武百官,沉声道,“众位爱卿,还有自家弹劾,上前自查的吗?” 众人都被这两件事儿惊呆了,一时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安书离这时淡淡地开口,“有就站出来,自家自查,皇上念着各位大人辅佐社稷之功,多少会酌情从轻处置,否则,让本官来查的话,查到了谁家的头上,本宫可就铁面无私了。” 朝臣们一个激灵,当即便有人站了出来。 于是,有一就有二,一个接一个,不过一个时辰,朝堂已下水了大半朝臣。 寒门学子为官稀少,到最后,零星地站在朝堂上。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南楚要改天换地了。 就在太子外出平乱,朝廷储备后援支应的空挡,这件事儿来的措手不及且轰天动地。 这是一个平常的早晨,也是一个看起来平常的早朝,但注定这一日南楚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清洗的是天下各大世家,但这引爆中心的风暴却是从这一个早朝开始,注定被载入史册。 这也是南楚历史上最大的一次自查自洗,因早先安书离与花颜合计时,已考虑到了诸多事情发生后可能发生害处的应变之法,所以,将得失利弊都权衡透了的二人,执行出来,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诚如安书离所料,他用到了驻守在京外的京麓兵马大营。 梅舒毓带着人分配任务,一时间,京中各大世家,除了敬国公府,还真没有不被波及的第二个府门,就连梅府、赵府所连带的梅氏一族和赵氏一族,都没有幸免于难。 一时间,京中各大府邸,人人自危,惊惊惶然。 这样的大事儿,没有可能不染血,所以,在花颜睡醒后,便让福管家打探着朝中和京中的消息,随时关注着各府动静,一个上午,她数着,便数了三四百人头。 南楚历史,便在这一日,惊心动魄地翻了一页。 第八十四章 御林军、禁卫军、五城兵马司、以及京麓兵马大营的所有兵马都被调动,各大世家清查之事,足足有三日,震荡依旧未平息。 京城内外,早在当日便张贴了朝廷的告示,安抚百姓,所以,朝堂和各大世家府邸的动荡,虽一时间使得百姓颇有些惶惶然,但并未引起大的恐惧与慌乱。 皇帝自那日后,便气病了,再未早朝,朝中一切事务,交给了安书离。 京城已数十年未曾大面积的见血,这几日,好比乌云罩顶,官员的乌纱帽丢了一顶又一顶,各大世家做恶子弟的项上人头丢了一个又一个。 在天下排的上号的各大世家里,数十个都被第一时间控制了,其余的小家族吓的不敢外出,关起门来胆战心惊地祈祷别轮到自己家,又想着,家族小有小的好处。 七日后,安书离在朝堂上放出话,太子妃谏言,如今岭南王伙同贼人谋反,殿下在岭南带兵平定内乱,必定念及朝堂之事,太子殿下素来宽厚仁善,定然不忍天下大面积染血,各大世家在南楚建朝之初,祖辈都是跟随太祖爷打的天下,对南楚社稷有功,如今虽已过了四百年,子孙多有纰漏,疏于教导,但也情有可原。太子妃以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为宗旨,以南楚江山社稷为重则,以为小殿下祈福不忍见血为善心,特此出了一条两全之法,朝廷正直筹备粮草之际,若愿以粮草而供兵部,有功于社稷,保太子殿下平乱无后顾之忧,各大世家的罪责可以论功抵过,酌情减轻惩治。 此言一出,血雨腥风中的各大世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东南有岭南王谋反,北地荒原山有苏子折兵马谋乱,南楚朝廷面临南北夹击之中,这般风雨飘摇的情形下,各大世家私下里岂能没有一点儿动摇之心?可是,安书离没有给他们一丝一毫的空隙可钻,安阳王和诚老郡王突然代表全族请罪,朝廷毫无预兆地开始查办,各大世家悉数懵了,没有丝毫准备,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所以,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必须听朝廷的。 有罪论罪,无罪不怕,各大世家鬼哭狼嚎,寒门学子两袖清风纷纷感慨。 肃清天下的第一步,轰动了七日后,在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撑不住了时,太子妃的请柬言论一出,迎来了阳光和转机,各大世家从夹缝中看到了一条生路。 聪明的人终于明白了,原来安宰辅出这一手大招轰天动地的背后,是为了肃清朝野各大世家盘踞势力腐蚀朝局的同时,还为了朝廷兴兵的粮草,朝廷不从百姓手中撰取,只能从各大世家下手了。 南楚建朝四百年,各大世家们的确是养的太肥了,鱼肉百姓者多矣,子弟多腐败,如今到了还的时候。 有了安书离放出的太子妃的言论,这一突破口,各大世家有了生机,纷纷清点自家粮草,粮草不够的,财帛来凑。 这件事情,涉及无数人的利益,所以,无一人弹劾太子妃干涉朝政,无一人弹劾她不对,且纷纷赞扬,太子殿下仁厚仁善,太子妃高远大义。 短短十日,已被兴兵清空了的国库又被填满了。 粮草别说够兴兵半年,就是朝廷打上两年仗,怕是也够用。 无论是安书离,还是花颜,都没想到,各大世家上缴的粮草财帛,竟然有这般惊人的数字。可见各大世家为保全不被连根拔起,花颜那句以功抵过,着实管用,让各大世家狠狠地下了一番力气,动了筋骨。 最让人欣慰的是,没被点了名号的小家族,也很识时务地纷纷捐献粮草财帛,言岭南王乱臣贼子,着实该诛,他们自愿捐献粮草,只求殿下诛杀岭南王,平内乱,保天下太平。 半个月的时间,就如传染一样,一族传一族,一家一户受到感染,就连富裕的富商百姓们,似乎都被洗礼了节操和胸怀大义的情怀,纷纷自愿捐献自家多余的米粮,以供前线的太子殿下打仗。 云迟自出生被立太子之日,十六岁监国,迄今为止二十岁,二十年累及的在民间的威望在这时彻底地突显了出来,如旋风一般,刮遍了天下。 天下卷起了捐献粮草的风潮。 这是安书离没有预料到的,也是花颜预料到但没想到会影响这么大的。 安书离足足脚不沾地忙了半个月,终于喘了一口气的空隙,来见花颜。他见到花颜后,先是给他鞠了一躬,“我平生不曾佩服任何人,除了殿下,也就太子妃你了。” 事情的执行者虽是他主导,但谋划的最初是花颜,他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本来以为这时候这般动荡朝局,对平乱和社稷朝纲会有不稳和不利,但不稳是有,在控制范围内,不利却丝毫没有,真是事半功倍。 花颜看着他清瘦的模样使得官袍穿在身上都松松垮垮的,笑着摆手让他坐下,“累死累活的人是你,我整日里待在东宫吃了睡睡了吃,反而你倒是来对我行大礼了,亏我脸皮厚些,若是脸皮薄些,怕是连见你也不敢了。” 安书离大笑,“花家的势力一分为三的话,一部分势力跟着安十七去了岭南,一部分势力跟着花灼兄去了北地,其余的势力,都在太子妃手中,你虽待在东宫没出去,但是花家在天下的势力,除了岭南和北地,你都调用了,这般泼天功劳,瞒得住别人,可瞒不住我。你让我省了一个月的力气,我这一礼哪里使不得?” 花颜笑出声,“就知道会被你发现,不过,以后天下各大世家都肃清了,花家便也没有必要固守旧制了。待有一日天下大定,花家的势力便也不需要了。天下安,百姓安,花家也许真就可以归于平常。” 安书离闻言心中震动,收了笑意,看着花颜,“花家千百年来,不曾张扬,固守临安,就算肃清天下各大世家,也清算不到花家。毕竟花家从不做恶事儿,但听你这话的意思,如今悉数调用了花家人,将来有朝一日,天下安定,花家势力便要跟着散了?” “嗯。”花颜点头,“是这个意思。” 安书离看着她,“是你的意思,还是花灼兄的意思?你毕竟是太子妃,只能算半个花家人,还是嫁出去的。” 花颜浅笑,“不算是我的意思,四百年前,我为保花家,能舍弃后梁天下,四百年后,就算我心意已改,保南楚天下到死,但也不愿托家里下水,但哥哥不是当年的祖父,祖父准许我自逐家门,哥哥却不准许,我即便嫁入皇家,也是花家人。总归与家里牵扯到一起,分不开的。那一日,我与哥哥闲聊,提到云族灵术,天道归于自然,后来又说了花家将来,是我猜到哥哥有这个意思。” 安书离颔首,感慨,“千百年的隐世家族,若是有朝一日真没落于寻常,比如今肃清各大世家里的肮脏污秽,鬼哭狼嚎,来的要让人觉得可惜叹惋。” 花颜目光放轻,笑容也轻如云烟,“书离,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长久永恒千百年甚至千万年不变的。自我四百年嫁入后梁皇室后,其实,花家就已不是遵循祖训的花家了。我彼时虽自逐家门,但最后祖父还是插手了,否则,也不会有如今这场延续了四百年的阴谋算计和天下动乱。如今,我又是南楚的太子妃,从被云迟选中那一日,花家的命运线便改了,若天下大安后,花家真正归于寻常,也没什么不好,总好过我曾害怕的,因我的原因,花家染了皇权世俗,有朝一日,在我故去几十年或者百年后,走了岔路,九族倾覆的好。你懂的,皇权这条路,永远踏着白骨,牵扯的久了,没有哪个家族能一代又一代的独善其身。” 安书离长叹一声,点头,“不错,你与花灼兄想的长远,这样的话,也许花家子孙才能后世千百年立于不败之地。人在,脉在,根在,延续就在。” 第八十五章 朝野上下因清洗天下各大世家动荡了大半个月之后,并未消停下来,天下百姓自发捐献粮草将太子云迟的声望推至空前,又过了半个月,余韵的波动仍在。 一个月里,南楚朝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肮脏污秽被大面积地赤裸裸地解开,又用鲜血和清水彻底地洗了一遍,最终,将朝局洗了个半成新。 炎炎夏日里怀孕最是辛苦,尤其是月份渐大,挺着大肚子,更是尤其辛苦。 花颜便在难耐着这份辛苦中,一日一日地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 自云迟离开,花颜只收到过他两封信,且写信的时候,均是字迹潦草,内容粗略。 第一封信是在他走后的半个月,说了他已到山岭关,岭南王在半个月里,已夺下了山岭关,他们猜测的不错,苏子折就在岭南王身边,岭南王这个时候反,且短短时日夺下了山岭关,有他一半的功劳,不过没有打探到云让的消息,暂时还不知道他是否被苏子折拿捏住帮了岭南王,最后又问她可还好?仔细身体,隔三岔五要让天不绝给她把脉,又告诉她放心,好好养胎,他也会保重自己。 第二封信是在又过了半个月之后,说陆之凌已与他汇合,他们正在商议部署,暂时还未开战,天下如今都有目共睹地看着他如何平乱,这第一仗,务必要做到小心谨慎,且一定要赢,首战代表了他的威信与朝廷平乱的能力,也要让天下人深刻地认识到南楚皇权不可动摇,对朝廷有信心。又说了她与安书离哄动天下的这一场局做的很好,但她务必要注意身子,切不可过多地操心牢神…… 第二封的信的末尾,笔墨晕染了一片,似乎云迟写完,停顿了好一会儿,花颜拿着信,从那一片晕染的墨汁处,似乎读出了一句话,“花颜,我想你了。” 但云迟没写出来,似乎一旦写出来了,心里的想便会蔓延得控制不住,让他再不能好好地专心,未免分心。 花颜知道他一路马不停蹄赶去山岭关,到了山岭关后,又分毫不敢耽搁地筹谋部署,想必给她写这两封信,都是挤出来的吃饭睡觉的空。她即便想念,所以,也不会每日一封信地给他送去,反而是每日都写一封安好的信,然后尤其存着,存够半个月,再一次性命人送去。 敬国公夫人一直陪着花颜,以前,听了太多关于花颜的言论,后来,因为自家儿子与花颜结拜,爱屋及乌,看花颜哪里都好,但没真正地日复一日的相处,敬国公夫人也不算是真正地了解花颜,如今每日陪着,看花颜身处东宫宫闱内院,且怀有身孕,挺着大肚子,依旧能与安书离一起做这么大一局棋,暗中帮着安书离把控了朝野上下,她心中真是又怜又爱又是敬佩。 若是换作旁的女子,一定做不到,但是花颜,不止做到了,且做的太好。 如今一个月过去,外面朝野上下的传言,无一不是说太子殿下宽厚仁善,太子妃深明大义,普天之下,再没有一个人说太子妃不配为东宫女主。 敬国公夫人这一日见花颜又反复地看着云迟那两封信,暗暗叹了口气,笑着劝慰,“别担心,太子殿下一定不会有事儿的,岭南王不是太子殿下的对手。” 花颜收起信,放进专门与云迟通信的匣子里,笑了笑,“义母,我不是担心,我是想他了。” 敬国公夫人理解,伸手拍拍她的手,寻常女子,丈夫出门,也是想念的,尤其是怀了孕的女子,谁不希望丈夫每日在身边陪着?虽然花颜贵为太子妃,心怀比一般女子开阔,但也是有小女儿情肠的,“太子殿下厉害,一定会尽快平乱,说不定孩子出生前,他就将岭南王绳之以法了。” 花颜低头看着自己肚子,笑道,“义母,还有三个多月吧,这小东西就会降生了。感觉时间过的又慢又快。” 敬国公夫人笑出声,“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叫做又慢又快?” 花颜伸手摸着肚子,“就是每日数着日子,觉得时间过的太慢了,但数着数着,到现在,忽然发现,时间过的太快了,我这肚皮,就如瓜一样,转眼间就这么大了。” 敬国公夫人大乐,“你呀,是因为太子殿下,每日里想着他,才觉得时间难熬,因心里想的事情,胎儿安稳,每日不自觉感觉不到孩子长,再加上怀胎的前几个月,胎儿本就长的慢,后几个月,一日一日眼见的长,你才又觉得时间太快了。” “嗯,义母说的对。”花颜感觉肚子又被踢了一下,笑着说,“这小东西,每日这个时间,最是闹腾人,我觉得她是在我肚子里练武。” 敬国公夫人笑开,“可见小殿下是个活泼的孩子,多动好,显然很是健康。” 花颜点点头,“天不绝也说很健康。” 二人正说着话,云暗现身,躬身呈递上一封信,“主子,花灼公子的来信。” 花颜立即打住话,想着哥哥比云迟先一步离开的京城,如今一个多月了,这是第一封信,她立即伸手,“拿来。” 云暗递上信。 花颜打开花灼的信,信的内容很简短,说他在二十日前已到了庆远城,半个月前派安十六私闯了九环山,但九环山闫军师驻守的兵马部署严密,几乎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十日前,安十六才想到法子,闯进了九环山,但他进了九环山后发现,九环山里并没有兵马,有的是一座空的兵营,里面空无一人。 也就是说,闫军师带着苏子折的兵马消失了。 花颜读到这里,当即便想到了难道是苏子折调走了闫军师的兵马?能从北地的九环山调去哪里?总不能从南楚的最北边,调到南楚的最南边吧? 这样一想,她顿时冒了冷汗。 继续往下看,果然,哥哥的猜测与她一般无二,他也猜测,是不是苏子折得知云迟带兵去了岭南,他得知云迟调了西南境地陆之凌驻守的兵力,与岭南王持有的兵力正好抗衡,苏子折没把握帮着岭南王用同等的兵马赢了云迟,索性便舍了九环山,偷偷调兵去岭南增援岭南王?若是这样,九环山五十万精兵,多了一倍的兵力加持,云迟在岭南岂不是危险? 所以,在安十六对他禀告后,他派人查了两日,确定荒原山当真无兵马后,便决定调庆远城苏轻枫驻扎的兵马急行军前往岭南。 可是,毕竟是失了先机,若真是猜测的没错的话,闫军师的兵马定然会早一步到岭南,如今庆远城的兵马自然追不上,他建议,花颜收到信后,立即想办法,从最能拦住闫军师带兵前往岭南的途中,先一步拦下闫军师带的五十万兵马。 花颜看完信后,脸色十分难看,真是没料到,苏子折人狠辣不说,行事如此的果断,竟然扔了盘踞多年的占据得天独厚地势的九环山,而所有兵马放弃了北地荒原山,直接调派前往岭南。 他是要一举在岭南杀了云迟吗? 显然是的。 她攥紧信纸,对云暗吩咐,“云暗,你去,快,让安书离立马来见我。”话落,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梅舒毓,程顾之。” “是。”云暗应声,立即去了。 敬国公夫人虽然没看信,但是观察花颜难看的脸色,便也猜出想必是出了大事儿了,她伸手去抓花颜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她吓了一跳,“手突然这么冰,是你哥哥出了大事儿吗?” 花颜深吸一口气,“不是哥哥,是云迟有危险。” 敬国公夫人面色一变。 花颜转头道,“义母,您去给我熬一碗鸡汤来,我想喝您亲手熬的。” 敬国公夫人看着花颜,有些犹豫。 花颜温声说,“您放心去,我没事儿。我需要想想怎么办。” 敬国公夫人看了方嬷嬷一眼,方嬷嬷连忙上前,“夫人,您放心去吧,奴婢照看着太子妃。” 敬国公夫人点点头,去了厨房。 花颜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从花灼的书信推算着闫军师带兵离开荒原山的日子,以及在脑中勾勒着南楚的地图,从哪里能准确地截住闫军师的兵马。 第八十六章 安书离正在议事殿议事,见云暗忽然站在了他身后,他敏锐地回转头看他。 他以为是花颜出了事儿,立即问,“可是太子妃出了什么事儿?” 云暗摇头,“太子妃有要事儿,请安宰辅立即去见她。” 安书离立即站起身,对与他议事的几位朝臣道,“先到这里,明日再议。”扔下一句话,立即出了议事殿的大门。 他清楚地知道,若不是十分要紧的急事儿,只需随便派个东宫的仆从来告知他一声得空去见就行,如今派了云暗来,显然这事儿十分紧急重要。 安书离骑快马,很快就来到了东宫。 他快步进了凤凰东苑,一眼便看见花颜靠着椅背闭着眼睛,今日阴天,不见太阳,她的椅子自然也没搁在树下,哪怕没有树的阴影落在她脸上,但她的脸上仍旧是落了厚厚的阴影,周身的气息十分沉暗。 安书离脚步顿了一下,又快步走到她面前,问,“出了什么事儿?” 花颜睁开眼睛,也不多言,将花灼的信笺给了他。 安书离接过,看罢,脸色也霎时涌上沉重晦暗,他脑中快速地转着计算着闫军师率兵离开九环山的日子以及他目前兵马走到了哪里,不过他看过的书虽多,走过的路却不多,他一时拿不准,看着花颜问,“太子妃可能计算得出如今闫军师率兵到哪里了?若是我们派兵提前拦的话,只能动用京麓兵马大营的兵马,不过二十万兵马,怕是拦不住五十万兵马,据说九环山的兵马都是特殊训练的精兵。” 花颜在等安书离来的这段时间心里已有了个大概估计,不过还需要细细揣摩一番,她道,“稍后我们一起去云迟的书房看看南楚地势图,我脑中是有个大体位置,不过还需要细细琢磨。”话落,又道,“我派人也请了程顾之和梅舒毓,京麓兵马大营二十万兵马是不够,但我们要的不是打胜仗,而是拦住他就够了。” 安书离点头,“不错,只要拦住,不让他带着五十万兵马去山岭关就行。” 花颜颔首,站起身,“走,去书房。”话落,对方嬷嬷吩咐,“告诉福管家,程顾之和梅舒毓来了之后,让他们直接去书房。” 方嬷嬷应了一声,立即派人去知会福管家了。 花颜与安书离出了凤凰东苑,来到书房。 云迟的书房里,挂着一幅很大的南楚山河图,这幅山河图以前不太详细,后来花颜嫁入了东宫后,有一段时间陪着云迟待着书房处置朝事儿,她闲来无事,不看画本子和志怪小说时,便将她走过的地方详细地用笔在山河图上做了细化。 南楚天下,偌大的地方,她那么多年带着夏缘走了十之八九,只有少数的地方没去过,加之她过目不忘记性好,所以,这一幅山河图的价值,经过她之手,着实是无价之宝。朝廷这么多年派出绘制山河图的地质官员,也不如她笔下来的详细。 安书离第一次在云迟的书房见到这副山河图时,好一番震惊。 不说安书离,当初花颜是在云迟的眼皮子底下被他亲眼看着修改细化的,虽然没惊到,但也被花颜走遍天下几乎所有的地方而生出许多感慨。那时他心里想着,她若是早来京城,该有多好,后来又想着她早来京城,岂不是与苏子斩更早相遇,还是算了,这样就挺好。 彼时花颜自然不知道云迟有那么多的心思想法,只与他对着这一幅被他修改了的山河图说了他走过的那些地方的风土人情与民生百态。 如今,这幅山河图,派上了用场。 从北地九环山调五十万兵马前往岭南,从北到南,最少需要一个月的路程。京城就在这南北中间的位置。依照花灼的书信,闫军师带兵离开最少也有半个多月了。 那么,她拿起云迟插在笔筒里的那根她曾经送给他他一直不曾扔掉的干巴杏花枝指在三处位置,问安书离,“你说,这三处位置,闫军师应该走哪条路?” 安书离抬眼看去,见花颜指了三个地方,分别代表了前往山岭关的三条路。一条是官道,一条是多山,一条是多峡谷。都是绕过京城地界的路。 闫军师自然不傻,不会带着兵马踏入京城地界,苏子折给他的任务,定然不是攻打京城,而是杀了云迟,所以,他一定不会想节外生枝,一定想要隐秘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山岭关,对云迟的兵马进行前后夹击的围困之事。 安书离琢磨片刻,指向一处,“这里,是神医谷吧,是距离京城地界最绕远的一条路,且多山涧狭道,也有草木葱郁遮掩,我觉得闫军师选择走这一条路。你觉得呢?” 花颜露出看到花灼书信以来第一个笑容,“我觉得也是,你与我想法既然一样,拿定然就是这里了。” 安书离当即看着神医谷的地势脑中有了几个布兵的方案,也笑了,“这里,倒也是得天独厚,地势险要,若是别的地方,我们还不好以少拦多的拦人了。这里,二十万京麓兵马阻挡五十万精兵,最少也能阻挡半个月。” “半个月之后,哥哥与苏轻枫带兵也能到了,就让他们也走这条路。”花颜眸光泛起寒意,“我也想看看,偷鸡不成蚀把米,有什么下场。” 安书离点头,“御林军禁卫军五城兵马司的兵马合起来也有八万之数,够固守京城了。但也不能再与京麓兵马大营的兵马一起调用,只能拖住闫军师的兵马等着苏轻枫的兵马。只要能拖住,闫军师这五十万精兵……”说着,他眼睛露出寒光,“我们就收了它。” 花颜颔首。 不多时,程顾之与梅舒毓便匆匆来了东宫,由福管家领着二人来到书房。 天气太热,二人急走出了一身汗。 安书离见了二人,简略地将事情说了。 梅舒毓一听,当即就炸了,“苏子折好阴谋,一定不能让他得逞。”话落,道,“我带兵去拦。” 安书离拍拍他肩膀,“稍安勿躁,自然是需要你的京麓兵马大营前往。治国就你一人,怕是拦不住老谋深算的闫军师。” 梅舒毓皱眉,“那还有何人去?”说完,他看向程顾之,“他跟我去?” “他不行,程大人要留在京城管总粮草的调配,不能离京。”花颜摇头,对着三人道,“我与你去,安宰辅和程大人留在京城。” 她话音一落,梅舒毓顿时惊了,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凸起的肚子,慌神道,“这……太子表嫂……你,不能去吧?” 安书离也惊了,他刚刚没听花颜说她要去,此时立即说,“不行,太子妃不能离京。” 程顾之也立即道,“太子妃自然不能离京,您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不止是要了太子殿下的命,我们都不必活了。” 花颜看着三人,“我琢磨了半个时辰,书离一定不能离京,朝堂经过一个月的动荡,至今仍旧没安稳下来,你必须在。而程大人也要留在京城。闫军师一直跟在苏子折身边,我对他熟悉,也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我近来胎势安稳,天不绝是从神医谷出来的,我带上他一起,有他随行,一定能保我无恙,我再带上云暗以及东宫和花家暗卫,安全不是问题。” “那也不行,绝对不行,我不会同意。”安书离坚决地摇头,眸光坚定,“你别说了,谁去你也不能去,不是没有能用之人了,偏生要你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人去前线打仗。有你在京城,我是能离京的,若是让你去,不如我去,你也有稳固朝堂的本事。” 梅舒毓也坚决反对应和,并且保证,“我一定誓死拦住闫军师的兵马,表嫂,你就相信我吧。” 花颜见三人说什么都不让她离京,她抿唇,将朝堂上的人琢磨了一圈,实在不放心,二十万兵马,哪怕占据神医谷的地势,也差的太多,若部署不好,不但拦不住,怕是还会被闫军师给吞了。 梅舒毓对比闫军师,还是太稚嫩了。 除了她,也就安书离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安书离道,“既然如此,你去吧。朝堂之事,我让小五来顶上。” 安书离见花颜吐口,着实松了一口气,他真怕拦不住她,“好。” 第八十七章 当日,决定了安书离离京,立即派人去请了五皇子。五皇子匆匆来到东宫,听闻此事后,脸都白了,看看安书离,又看看花颜,最终又瞅瞅梅舒毓和程顾之,顿时觉得自己头上一下子压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他结巴地问,“我……我能顶得起来吗?” 安书离看着他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重重的一下,五皇子身子矮了一下,又站直了,他道,“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太子妃好歹带着你在北地历练了一遭,你回京这半年,入朝处事,没出过错,怕什么?太子妃会留在京城,你但有拿不准的注意,收拾不了的事情,都请教太子妃就是了。” 五皇子闻言心里有了些底,咬牙说,“不说为了四哥,就是为了四嫂和我侄子,我咬碎了牙也得顶起来朝堂。” “这就对了。”梅舒毓心中热血翻涌,“你也别怕,除了太子表嫂,京中还有这么多人呢,程大人也在,另外,夏泽和小十一进了翰林院半年了,你该使就使,他们人虽小,但脑瓜子可不小,聪明着呢。” “嗯。”五皇子点头,问,“你们什么时候走?”“我进宫去见皇上一趟,天明之前,就离京。”安书离道,“事情紧急,越快越好。”五皇子颔首。 梅疏毓道,“我现在马上就回京麓兵马大营,整齐兵马,天明十分,在京外等你。” 安书离点头,“好。” 程顾之道,“我现在也去准备粮草。” 安书离想了想,“我大哥可以押送粮草。” 程顾之眼睛一亮,“我正在想派何人随军监督粮草合适,如今就他了。我这便派人去找他。” 安书离颔首,“近年来,他虽在女色上荒唐,内院一团乱麻,但是对正事也算稳妥不糊涂。” 几人商议妥当,安书离很快就带着花灼的信进了宫,梅疏毓和程顾之也各自行事,书房内转眼就剩下了花颜和五皇子。 五皇子看着花颜,“四嫂,你脸色不大好,还是回去休息吧!” 花颜摇头,“没事,我回去也躺不下。”话落,对他吩咐,“小五,你将御林军、禁卫军、五城兵马司但凡有军职的人名册给我找一份来,要详细记录在案的。” 五皇子一愣,“四嫂是不放心内城兵马?” 花颜道,“京麓兵马大营的兵马悉数被调走后,京城就剩下内城兵马了。一定不能出丝毫乱子。” 五皇子心神一凛,“四嫂说的是,我这就去。” 花颜点头。 五皇子匆匆出了东宫,书房静了下来,花颜转身坐去了桌前,对方嬷嬷说,“嬷嬷给我磨墨。” 方嬷嬷看着桌案上一大摞奏折,堆成小山一样,这是今日安宰辅还没来的及批阅的,她看着花颜挺着大肚子,“太子妃,您可不能累着。” “放心吧,累了我就放下,小五自小没得父皇培养,虽然云迟对他多有教导,但朝政之事他也只是学之有限,安宰辅离开,唯独我能帮着他撑起来朝堂,这奏折怎么批阅,我熟能应手。” 上一世,她代替怀玉批注的太多,这一世跟云迟待在书房时,陪着她分门别类整理奏折,偶尔也会仿照他的字迹批阅了让他省事儿早点儿休息。 所以,这些奏折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唯一不过是因为怀有身孕,不能太累罢了。 方嬷嬷点头,“奴婢给您磨墨,您累了一定要休息。” “好。”花颜点头。 这些天的奏折,大多数还是关于清查各大世家的后续事宜,花颜也没仿照别人的字迹,而是就用自己的字迹,端正的字体,批阅着奏折。 方嬷嬷在一旁侍候着,想着太子妃的字真有风骨,分毫不差于殿下。 皇宫内,皇帝见了安书离匆匆而来,一脸凝重之色,就知道怕是出了什么急事儿。当看到花灼的信,又听了安书离与花颜等人的商议结果,他卧病在床的身子腾地坐了起来,脸色青白,果断地说,“朕准了。” 无论如何,云迟不能出事儿,必须拦住五十万兵马,安书离前去,不止花颜放心,他也放心。 皇帝当即亲笔起草了一封圣旨,递给安书离,嘱咐,“万事小心,无论用什么法子,务必拦住五十万反军。” “是。”安书离双手接过圣旨,没立即离开,而是建议,“臣来皇宫这一路,仔细想了想,恐怕五皇子根本就压不住朝臣,皇上如今身子骨也容不得太过劳累。臣有一个建议。” “你说。”皇帝也觉得五皇子没有安书离这两下子,如今朝野的动荡虽说没剩下多少余韵了,但武威侯还在大理寺关着,且关了一个月了,保不准有人趁京麓兵马大营调离京城之际,趁机作乱,五皇子还是太稚嫩了。 安书离拱手道,“臣恳请,皇上再下一道圣旨,命太子妃协理五皇子监国。” 皇帝一怔,惊讶地看着安书离,“花颜?她怀有身孕,月份大了,不宜操劳,更何况又是女子,怎能监国?” 安书离正色道,“太子妃月份虽大,但也不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尚能操劳,若不是臣与梅将军、顾大人坚决拦着,太子妃就要亲自带着京麓兵马大营去拦截了,太子妃腹有乾坤,胸有丘壑,有她在京城坐镇,臣很是放心。如今南楚江山危及,正值用人之际,赵清溪早被破格提拔,已开了先河,女子有大才者,受重用有何不可?难道皇上您觉得太子妃的才华不及赵清溪?” 皇帝摇头,“她的才华怎会不及赵清溪?只是她身子骨本就不好,如今又怀有身孕,且月份大了,让她立于朝堂,难免会有反对之声,朕是怕她顶不住。” 安书离微笑,“皇上多虑了,太子妃品性坚忍,能屈能伸,有谋略,有胆识,更有心怀,不会顶不住的,您大可放心。本来臣是觉得太子妃居于幕后,协助五皇子稳固就好,但走来这一路,想着五皇子从不曾批阅过奏折,还是需要太子妃临朝听政。” 皇帝叹了口气,“也罢,就依你所言,朕从明日起,开始上朝,朕这副孱弱的身子骨,虽不能批阅奏折理事儿,但每日上上早朝,也还是能坚持的。” “如此臣就放心了。”安书离见皇帝答应,心中也是佩服,虽然皇上久病无能,但不贪恋权势,听得人劝,该放手时放手,该立威时立威,就足够了。 皇帝当即又写了一封让花颜协同五皇子监国的圣旨,交由安书离带出了皇宫。 安书离回到东宫,果然他猜的没错,见花颜在书房批阅奏折,他笑了一下,将圣旨搁在了她面前。 花颜扬眉,瞅了安书离一眼,打开圣旨,看罢后笑了,“我正想着明日一早去进宫找父皇讨一道圣旨,没想到你倒是先一步想着给我带回来了。多谢了。” 安书离微笑,“路上我想了又想,还是得你立在朝堂上,五皇子镇不住朝臣。皇上的身子骨若是操劳太过,怕是于寿数有害,太子殿下临行前再三告诉我,能不让皇上操劳之事,便不让他操劳,皇上需卧床休养,养好了,能有两三年寿数,若是修养不好,就不好说了。” 花颜抿唇,“宫宴那日皇上还是伤了根本,养都养不回来了,本来天不绝说若不出事儿,皇上最少还有十年。” “你也要注意身体。”安书离道,“赵清溪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摸清了六部,许多事情,交给她来就可。你也不能太过操劳,无论如何,小殿下最重要。” “我晓得。”花颜站起身,伸手拍了拍安书离肩膀,郑重地说,“书离,你多保重。务必拦下五十万兵马,带着梅舒毓平安回来。这天下,少不了你辅助云迟治理四海平安,你可不能撂挑子躲懒。” 安书离也神色端正,“你放心,就算为了我娘,我也不能够啊。” 花颜看看还有时间,就神医谷的地势地貌,又与安书离详细说了说,二人又就布兵之法,又不谋而合了几个意见,之后,安书离快速带着暗卫出了东宫,去了户部,安书烨已在程顾之的告知下,带着粮草准备妥当,兄弟二人一起出了城,与梅舒毓的京麓兵马汇合,前往神医谷。 第八十八章 安书离离开,将小忠子留了下来。 小忠子替换了方嬷嬷给花颜磨墨,他不像是方嬷嬷规规矩矩少言少语,而是激动地与花颜说话,“太子妃,您的字真漂亮,你这奏折也批阅的好,都能赶上殿下批阅的了。” 花颜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只是赶上云迟的吗?不是比他批阅的更好?” 小忠子眨眨眼睛,嘿嘿地笑,“在奴才的心里,您和殿下是一样的好。” 花颜逗他,“那若是非要分个高下呢?” 小忠子顿时苦下脸,面上显出纠结之色,半晌,花颜以为他一定说云迟高时,出乎意料地他开口,咬牙说,“您的更好。” “哎?”花颜失笑,纳闷地看着小忠子,“你自小就跟在你家殿下身边吧?这是叛变了?不怕你家殿下之后找你秋后算账?” 小忠子小声说,“若是您这么问殿下,殿下也一定不说他自己的好,说您的好的。奴才别的不知道,只知道在殿下的心里,您是最大。奴才这么说,没错的。” 花颜大乐,心情好了不少,用笔敲敲他脑门,“就凭你这份本事,能在你家殿下身边侍候一百年。” 小忠子顿时高兴了,连连拱手,“能够侍候殿下、太子妃、小殿下一百年是奴才的福气。” 花颜笑着不再说话,心想着,她活不到一百年,也许,短短五载都没有。 书房重新静了下来,小忠子见花颜虽笑着,但气息莫名伤感,他挠挠脑袋,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也不敢再开口了,专心磨墨。 小忠子替换下了方嬷嬷伺候,方嬷嬷便去了厨房,不多时,给花颜端了一碗燕窝来。 花颜放下笔,活动了两下手腕,站起身,端着燕窝在房中慢慢地一边走着遛遛一边喝下了一碗燕窝。 她喝完燕窝,刚坐下不久,五皇子就来了。 五皇子带来了禁卫军、御林军、五城兵马司所有军职人员录入在案的名单交给花颜。 当他看到花颜坐在书房的桌案前批阅奏折,惊了一跳,“四嫂?” 他喊完,也看到了花颜搁在桌案上的皇帝的监国圣旨,凑近瞅了瞅,顿时松了一口气,“四嫂,你是不是知道我无论如何也顶不起朝局来,才特意向父皇请了一道圣旨?” 花颜一边翻着案宗,一边回答他,“是书离向父皇请的旨,怕你在朝堂上镇不住朝臣。我如今身子还未到拖累不能操心的地步,上个早朝,也是行的。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五皇子轻吁了一口气,惭愧地说,“还真是,我从未处理过朝事儿,就怕安宰辅一走,朝堂上反了天,我正琢磨着怎么办呢,如今既然安宰辅给四嫂你请了旨意与我一同上朝,真是再好不过了。” 花颜摆手,“坐吧,我教你批阅奏折。” 五皇子立马坐下,规规矩矩的,比当初云迟教导他时还要乖觉。 花颜将她批阅完的奏折挪过来,推给他,“你先看,每一本都看过,然后,我再告诉你,为何要这样批注处理。” 五皇子点点头,连忙捧起奏折看了起来。 花颜转头又快速地将没批阅完的奏折拿起来批阅。 五皇子眼角余光特意地瞧了,花颜批阅奏折十分之快,不多时,便批阅完一摞,桌案上的奏折虽多,但她效率极快。一目十行扫过,似乎就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份本事,另他乍舌,尤其是他在读完手中的奏折后,再看花颜的批阅,方才觉得十分精辟有见解,下达的指示也是一阵见血地直指要害。 他看完一本奏折,花颜基本批阅五六本,这样他不知不觉地觉得压力极大,没多少时候,额头便冒了汗。他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学,怕是也及不上四嫂,尤其是她还不是随意糊弄批阅的。 花颜抽空瞅了他一眼,“屋子立很热?要不然让人搬来一盆冰放在屋中?” 五皇子脸一红,连忙摇头,“回四嫂,不是热的,我是看你批阅的太快……” 他倒也诚实,话没说完,花颜便懂了,她笑着说,“没有谁是天生下来就会做一件事情的,我上辈子批阅了好几年,再加上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才如此。你不必与我比。初学者,慢一点没关系。” 五皇子点点头,专心看手中的奏折,揣摩着花颜批阅处理的意思。 一个多时辰后,桌案上的所有奏折都被花颜批阅完了,拿过五皇子看过后不太理解的几本对她细讲原因。 五皇子本来不懂不理解的地方,经过花颜一讲,顿时如打通了七窍,恍然大悟。 朝局瞬息万变,朝堂上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谁的背后有谁,哪件事情的背后牵扯了谁,怎样处理,才是对朝局的当下和未来有利。 短短半个时辰,五皇子受益匪浅。 他虽然意犹未尽,但见天色已晚,也怕花颜身子受不住,主动地打住话,“四嫂,剩下的我自己领会,明日你再教我,今日你该休息了。” 花颜也的确是累了,尤其是明日一早还要上早朝呢,点点头,出了书房。 五皇子并没离开,而是在书房掌灯夜读。 夜里的风清清凉凉,拂去了白日的酷热。 方嬷嬷在一旁说,“太子妃,您坐轿子吧。” “天色夜不太晚,走走吧!今日坐的时间太长,还是走动走动的好。”花颜摇头。 方嬷嬷趁机劝说,“您明日一定不能像今日一样了,这样劳累下去可不行。” “嗯。”花颜颔首,“明日早朝上,我就告诉诸位大人们一声,别芝麻大点儿的事儿也写一篇折子。今日批阅的一半奏折都是废话连篇,让他们从今以后简略精准地说要说的事情,屁大点儿的事儿,就不必写奏折了。若是我看到谁再写无用的折子,就罚奉一年。” 方嬷嬷十分赞同,“这样也好,总之不能累着您。” 回到凤凰东苑,花颜也顾不得再想云迟再想乱七八糟的,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下时,安书离、梅舒毓、安书烨已带着二十万京麓兵马出了京城百里。 安书离和梅舒毓带兵离京,并没有在京城弄出动静,甚至除了少数几个太子近臣和东宫幕僚外,其余的朝臣们都不知道此事。 于是,第二日早朝,当朝臣们看到本来放置的太子殿下的椅子上坐了太子妃花颜时,都震惊地看着她,齐齐地心想,太子妃怎么上朝了? 花颜今日穿了太子妃的服饰,很是隆重,她本是一张绝美的脸,穿寻常的碧色湖水色衣裙,三分娇媚,七分柔软,怎么看起来都温柔无害,掩盖了她内在的凌厉和锋芒,此时她一身华服,眉眼的锋芒和清凌凌的清艳之色怎么都掩不住。 朝臣们很想张口问问怎么回事儿,但看着这样的早早在上坐在太子殿下位置上的太子妃,一时没敢出声。 直到皇帝从帝政殿来到金銮殿,朝臣们三跪九叩之后,皇帝当朝宣布了太子妃协助五皇子监国的圣旨时,朝臣们都懂了今日太子妃上朝的目的。 朝臣们找安宰辅,找了一圈,发现安宰辅不在,今日没上朝,不知做什么去了。 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在心里琢磨着这事儿该不该劝谏一番,太子殿下的椅子是能给太子妃坐没错,但这不是东宫,是早朝,是金銮殿,这显然是后宫干政啊。 不过,心里又隐隐觉得,皇上都下圣旨了,圣旨一下,就算劝了,能收回成命吗? 朝臣们前所未有地陷入了揣摩和挣扎纠葛中,以至于,金銮殿上,半晌没人出声。 五皇子站在朝臣最前面,瞅着上座的花颜,四哥的椅子比父皇的椅子只矮了半个玉阶,以前四哥坐在那里时,便威仪天成,如今四嫂坐在那里,几乎与四哥一模一样的威仪,让人几乎恍惚地以为四哥坐在那里。 朝堂上唯一的女官赵清溪此时也分外敬佩花颜,她比花颜差在哪里,似乎再也不需要人说。 一片寂静中,花颜倒是先开了口,“小忠子,把我昨日批阅的奏折,哪位爱卿上奏的,当朝发给哪位爱卿。众位大人们都看看,我当不当的起坐在这里。若是心服口服,那从今以后,安宰辅或者太子殿下回来之前,我协理五皇子监国,大家就给点儿面子,兢兢业业,共同为南楚社稷,别惹事儿,否则,各位不给我面子,我也就不给各位面子。” 第八十九章 花颜此言一出,朝堂上更是静的落针可闻。 小忠子带着东宫的内侍将一摞摞奏折搬上殿,对着朝臣们分发下去。 朝臣们接连拿到自己的奏折,看到上面的批语,心中不止心惊,而是分外震惊。 这是太子妃批阅的奏折? 这字迹,这笔锋,这批阅的内容,何止是精准地把控了南楚的朝局?更是将朝臣们明里暗里千丝万缕的关系以及藏着的心思显然摸得极其清透清楚。 薄薄的一本奏折里,透过批阅的字里行间,让他们看到了高悬在明镜上的上方宝剑。 何人敢不心服口服? 自古以来,一本奏折内外,明里暗里,藏着多少机锋,若不是深谙此道,一定不懂。 哪怕是安宰辅,在太子殿下离京期间,初初监国之时,代殿下批阅的奏折,也偶尔有疏漏,虽十分细微,但也够朝臣们揣摩出安宰辅对朝局把控的深浅。 可是太子妃批阅的奏折,每位大臣们拿到自己那份批阅返回来的奏折时,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和惊涛骇浪。 “给朕几本瞧瞧。”皇帝在位二十年,对朝臣们的心思能从他们面上露出来的情绪里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也想看看花颜批阅的奏折。 小忠子立即拿了几本奏折过去,正是昨日花颜给五皇子讲解的那几本。 皇帝逐一翻开奏折看罢,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第一次升起对这个儿媳妇由内而外的敬佩,他哈哈大笑,“花颜,好,太子妃,好!” 伴随着皇帝高兴至极的叫好声,朝臣们也醒过神,齐齐叩首,“太子妃千岁。” 这话,代表着认可与心服口服。 这样的太子妃,由不得他们不服,她能批阅出这样的奏折,有治理江山之能,有翻云覆雨手,不服的人,可以预料,没有好下场。 南楚走过四百年,已不是以前的南楚,太子殿下能破格提拔赵清溪入朝,皇上能下圣旨让太子妃协助五皇子监国,南楚将来什么命运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知道,不看太子殿下本身,就看他选妃的眼光,就看如今端坐在金銮殿上的太子妃,南楚也不会垮。 这一个早朝,进行的十分顺利,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花颜监国,也没有一人对花颜批阅的奏折照章行事提出异议。 下了早朝后,皇帝对花颜说,“颜丫头,你晚些再出宫,朕与你说说话。” 花颜含笑点头。 二人前后出了金銮殿,皇帝十分高兴,“颜丫头,你说,太子平乱,何时能归?” 花颜笑着摇头,“回父皇,这我可说不准。” “嗯?你批阅奏折十分老道,依朕看,太子监国几年,也就做到你这般。你在朝臣面前都不谦虚,怎么在朕跟前谦虚了?你就推测推测,也让朕听听。”皇帝背着手看着她。 花颜无奈地笑,“苏子折十分厉害,是个极狠的角色,只要达到目的,不拘泥什么手段。他不爱百姓,可以说也不爱自己,更没有良善之心,他可以不管不顾豁出去,把江山搅垮,遍地灰飞他眼睛怕都不眨一下。而云迟不同,他仁爱子民,心怀大义,为南楚社稷,为众生百姓。他受的牵制太多,有些黑暗的手段,若是危及百姓,他必然不会用。这一仗能打多久,真是不好说的事儿。” 皇帝闻言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朕把太子教导的太仁善爱民了。没教给他帝王之路,本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掌控天下,首先踩的就是鲜血白骨。无论是百姓的,还是反贼的。” 花颜摇头,“父皇,云迟这样很好,得民心者,得天下。若非他仁爱百姓,深得民心,也不会受天下百姓推崇。最起码,清查天下各大世家,也连带着富商富户们自发向朝廷捐献粮草,使得如今国库充裕,最起码,不惧怕因为粮草供给不足而影响平乱战事。这不是哪个太子能做到的。父皇该为教导出这样的太子而骄傲。” 皇帝颔首,被花颜说的一番话心中畅快,“你说的对,是朕狭隘了。为帝者,怎么能不仁爱子民百姓?” 花颜微笑,皇上是一个极好的皇上,将来,就算他没有千载功勋,但也势必会被后人赞赏知人善用,不拘权势,心怀宽厚。 “孩子可健康?”皇帝转了话题,看着花颜凸起的小腹,想起宫宴时,那时还不显怀看不出来,如今竟然已这么大了。 “健康着呢,父皇放心。”花颜笑道,“天不绝每隔一日给我请一次平安脉。” “还有多久出生?”皇帝放心了,又问。 “三个半月吧。” 皇帝点头,“两个月,小五能上手吗?” “小五聪明,应该差不多。”花颜笑,“他昨日捧着我批阅的奏折熬夜看了一夜,用心的很。” 皇帝叹气,“颜丫头,你说,朕的想法是不是错了?自小选出太子后,一心教导太子,其他皇子便被朕放养散养了。怕的就是将来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却未曾想,如今他们长大了后,南楚朝局是这般形势,除了小五还尚且可用些外,其余的朕那些儿子,真是一个也扶不起来能帮着他。” 花颜认真地想了想,道,“也不能说是父皇您错了,自古以来,兄弟阋墙者众,您防患于未然,原也没错。凡事有两面性,有利自然有弊。” “罢了,不说了。多说无益。”皇帝嘱咐,“朕还不是太不中用,你若是太累,一定要歇着,这般时候,你要知道,什么也不如你腹中孩子重要。” “父皇放心。”花颜点头。 二人又说了些别话,说了说此时岭南的战事情势,又说了说安书离和梅舒毓如今到哪里了,又提到大理寺天牢关着的武威侯,已关了一个月了,武威侯那样的人,应该撑到时候了,之后,花颜出了皇宫。 花颜觉得,她也该去天牢探探监了,她想看看如今的武威侯什么模样。 心态可还那般的沉稳? 清查天下各大世家,已清除出了一批她和安书离认为的武威侯的人,如今朝野上下,想必还有藏的深的,也该是时候清除个干净了。 “去大理寺天牢。”花颜出了皇宫后,对小忠子吩咐了一句。 小忠子看着花颜问,“太子妃,天气这么热,您穿这一身太子妃华服,是不是压身上?不如先回宫换一身轻便的衣裳再去。” “嬷嬷不是给我带着轻便的衣服了?”花颜回头瞅了方嬷嬷一眼,“车里换了就行。” 方嬷嬷上前一步,点头,“是,老奴带着了,车里换也可以,免于您折腾了。” 小忠子不说话了。 上了马车,方嬷嬷拿出花颜寻常穿的轻便衣裙,花颜脱下华服,捏了捏肩膀,轻吁一口气,“这衣服的确很沉,以后得跟云迟说说,太子妃的服饰能不该改改旧制,轻便些,太厚重了。” 方嬷嬷帮花颜捏肩膀,笑着说,“只要您说,殿下一定会同意的。今日穿着应应景就是了,明日就别穿了。” “不穿了不穿了。今日这不是怕镇不住朝臣吗?”花颜擦了擦汗,换上轻便的衣服,顿时觉得一身轻松。 来到大理寺,早有大理寺卿得到消息,协同大理寺的官员们齐齐迎了出来。 花颜笑着摆手,“诸位大人免礼,本宫来瞧瞧侯爷,侯爷从移到大理寺,可安好?” “安好。”大理寺卿见到花颜这一刻就懂了,太子妃撒出的网已有一个多月,这是要收网了,他恭敬地说,“下官带您过去。天牢多污秽,不知您可受的住?要不然下官命人先打扫一番?或者将侯爷带出来见您?” “不用。”花颜摇头,“大人带路就是。” 大理寺卿见太子妃不像那么娇气的人,更何况今日早朝他刚见了,那气派威仪,着实不输太子殿下,再不多言,领着花颜前往大理寺天牢。 进了天牢,一路来到最里面的一处最脏最破的牢房里,武威侯靠着墙坐着,闭着眼睛,胡子拉碴,一身脏污,霉气臭味湿气腐气混在一起,花颜掏出帕子捂住嘴,想着不愧是武威侯,这样的地方待了一个多月,还没疯。 花颜不由想,他心里是想活,还是想死呢? 第九十章 武威侯听到动静,慢慢地睁开眼睛,当看到牢房外站着的花颜时,他眼底闪过一抹精光,细细地眯了眯。 花颜拿开捂住嘴的帕子,笑问,“侯爷在这里住的可还好?” 武威侯眼底恢复平静冷漠,“本侯住的很好,有劳太子妃挂心了。” 花颜微笑,“挂心倒没有,我就是来看看侯爷,重新地认识认识侯爷,以前见侯爷时,怎么也想不到,侯爷以一人之力,担着这么多的秘密。” 武威侯不语,眸底沉了沉。 花颜又道,“我也想见面问问侯爷,侯爷手中传承了花家暗主令,为何这么多年,没拿着暗主令找上花家。若是侯爷能得花家相助,如今的南楚江山,也许就易主了,不更该是侯爷希望的事儿吗?” 武威侯冷声道,“你当武威侯府的人没找过?本侯的祖辈父辈,往上三代,都找过,拿着暗主令又有什么用?不到四百年,花家人不买账。” 花颜恍然,“怪不得呢。” 武威侯又看着花颜冷笑,“到了本侯这一代,子斩出生后几年,本侯就去过临安,可是花家祖父拒不相见。后来,本侯就懂了。” “侯爷懂了什么?”花颜问。 武威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答,而是道,“去年,正是四百年,本侯发现,已不必再找花家,你看不上太子殿下,喜欢子斩。为了他,竟然去南疆蛊王宫夺蛊王,如此不费吹灰之力破局,本侯甚喜。” 花颜毫不留情地说,“但是没想到,事与愿违,我到头来还是坐了太子妃。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过的,我不能否认,但是如今,我想说,让侯爷失望了。” “的确是失望了。”武威侯承认不讳。 “所以,你就放弃了子斩,选了苏子折?”花颜得出结论。 “不错,本侯与数代先祖,煞费苦心,等了四百年,就是为了等他。可是他呢,空有表面的狠辣,心里善良的连踩死一只蚂蚁都能伤筋动骨,再加之因为他母亲的关系,使得他嘴上不屑,心里却十分维护云迟。维护他,就是维护南楚江山,本侯要这样的儿子何用?哪怕他是怀玉帝,也是要之无用,本侯不如扶持苏子折。只有他,才是复国后梁的希望。” 花颜不语。 武威侯盯着她,“本侯倒是没想到,如今哪怕知道怀玉是苏子斩,你都要放弃他。可见,你与本侯也没什么不同。他就是一个可怜人,四百年前,他被迫放弃后梁天下,四百年后,我放弃他,你也放弃他,无论活多久,他都是被人放弃的那一个。” 花颜一时间心绪不平,想反驳武威侯,但他说的是事实,她怒极而笑,“侯爷好生厉害,几句话,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话落,她漫不经心地道,“可惜,侯爷看不见了,就算你选择了苏子折,也看不见他是赢是输,是胜是败了。” “你要杀了我?”武威侯冷笑。 “本来今日我是来杀侯爷的,只不过,我又改主意了。看侯爷在这里待的这么舒服。不如就待一辈子吧。我会吩咐人将这里打上死牢的烙印,无论将来外面天色如何变化,唯有这里,永远暗无天日,终身圈禁,比杀了侯爷要好的多。”花颜说完,也不多待,转身向外走去。 武威侯死死地盯着花颜的身影,直到她被人簇拥着消失不见。 大理寺卿听到了了不得的大事儿,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红白交加下,让他整个人生出惊恐和癫狂,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进来,太子妃没让他回避,他也该回避的。否则,就不至于不要命地听了这要命的大事儿了。 他胸无大志,最是刚正不阿,只想守住这大理寺卿的饭碗就行了,没想立功,只求无过啊。 出了大理寺天牢后,大理寺卿亦步亦趋地跟在花颜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心里希望花颜把他当作空气忘了。 可是花颜怎么会忘了大理寺卿这么个活人呢?她停住脚步,转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大理寺卿,“大人,你是太子殿下一手提拔上来的,就是殿下的亲信之人,这般畏畏缩缩,可别辜负了殿下的栽培之心。” 大理寺卿心神一凛,顿时恭敬垂首,“太子妃说的是,下官一定谨记,不敢忘了殿下的栽培。” 他怎么敢忘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夫妻一体,为娶太子妃,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呢。 花颜压低声音,“若是我所料不差,武威侯熬不住了,近日大理寺天牢怕是会不平静,大人也不必提前打草惊蛇,该如何就如何,我自有安排。” “是!” 花颜转身上了马车。 随着她离开,大理寺卿抹了抹额头的汗,天下女子多不胜数,但鲜少有哪一个,你在面对她时,就觉得压力徒增,她明明轻言慢语,却让人大气都喘不过。 回到东宫,下了马车,方嬷嬷怕花颜再去书房,立即说,“太子妃,您休息一会儿吧。” 花颜点头,“让人备水,我沐浴。” 方嬷嬷颔首,从天牢出来,是该去去身上的霉气。 回到凤凰东苑,方嬷嬷带着人将水放好,花颜褪了衣衫,洗去一身汗渍,也将武威侯的话语让她心里落的郁气一并清洗了去。 她反复地琢磨武威侯的话,想着武威侯后来懂了什么?为何他那个眼神看着她,死活不开口? 爷爷一定知道! 出了浴桶,她提笔往临安写了一封信,交给花家暗卫送了出去。 都到了这个时候,但有什么,爷爷也不该再瞒她了吧。 写完信,花颜回床歇了一个时辰,去了书房。 五皇子在书房,见到花颜来了,立即站起身,恭敬见礼,“四嫂。” 花颜对他摆摆手,见他气色不是很好的样子,眉眼隐着疲惫,温声道,“小五,凡事过犹不及,要学东西,也不是一朝一夕,该休息还是要休息。” 五皇子也觉得自己有些急了,诚心受教,“四嫂说的是,我一会儿就去休息。” 花颜点点头。 二人一同批阅奏折,有不会下手的奏折,五皇子请教花颜,渐渐地,也品味出了对应什么样的事情什么样的人该有什么样的应对之法。 有些需要叫来朝臣细问的,他请教花颜后,当即命小忠子将人喊来东宫。 这一日,安书离的离开,并没有让朝局发生乱象,往来东宫的官员络绎不绝,朝堂上各部门有序地运转着,无人生乱。 傍晚十分,花颜喊来了赵清溪。 赵清溪见到花颜,也规规矩矩地见礼,之后笑着说,“太子妃保重身体。” 花颜浅笑,“我会注意的。”话落,拿出五皇子给她的御林军、禁卫军、五城兵马司有军职的人名单和卷宗,“你与我一起看看。” 赵清溪懂了,对花颜道,“家父生前,留有一封内城兵马分属派系的名单。若是太子妃需要,我这便去取来。”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花颜笑着点头,“小忠子,你陪着赵大人走一趟。” “是。”小忠子干脆应声。 赵清溪回往赵府,花颜将几本重要的奏折批阅后,总觉得心不在焉,她蹙眉,喊出云暗,“云暗,你前往赵府一趟,保护赵大人。” “是!”云暗夜不多问,立即去了。 五皇子在一旁听的发愣,“四嫂,怎么了?赵清溪不过寻常回一趟赵府而已,能有什么危险吗?” 花颜放下笔,端起热水喝了一口,“我心下颇有些不踏实,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很奇怪。左右不过是让云暗跑一趟,无事更好。” 五皇子点头,自然不会说花颜实在太过小心了,只想着四嫂是孕妇,大约是孕妇很容易会多思多想。 花颜站起身,立在窗前,她感应敏锐,想着也许在她踏出大理寺天牢后,武威侯就有所行动了。她没有小看武威侯,但他到底怎么出手,难道是拿赵清溪开路? 赵清溪从哪里看是武威侯破局的突破口? 她想着想着,心底一寒,赵清溪若死了,消息传出去,首先是梅舒毓会疯。 第九十一章 无论是赵清溪,还是梅舒毓,当下的南楚朝局,必不可少。 花颜想到此,当即做了决定,“云意!” “太子妃!” “调东宫暗卫,再去赵府一批人。”花颜吩咐,“务必保赵清溪安然无恙。” 云意应是,立即点了人,又去了赵府。 诚如花颜所料,赵清溪刚踏进家门,便被人用刀剑架住了脖子,小忠子惊呼声还没出口,便被人一脚踢飞了过去,他“啊”地惨叫一声,吐了一口血,顿时昏了过去。 赵清溪看不见是谁用剑架着她,那人立在她身后,武功极高,她只能看到架在脖子上的宝剑,寒光闪闪,带着嗜血的锋利。 这柄宝剑剑刃很薄,只要被后人稍有动作,她就能一命呜呼。 她勉强稳住心神,问,“你是何人?” “我该喊你赵大人呢?还是该喊你赵小姐?”这人一身黑衣,影子落在地上,也是黑黑的一团。 赵清溪没听出是谁,只听到这个声音很年轻,似乎是个年轻的男子,她脸色发白,“自然称呼本官赵大人。” 黑衣人哈哈大笑,凑近她耳边,“可是我喜欢喊你赵小姐。你可知道,我早就想尝尝你的味道了,你还没便宜梅舒毓吧?噢,对了,你们两个都在孝期,自然不能行鱼水之欢……” 赵清溪面色一变,身子抖了起来,“你是谁?” 没有哪个女子,遇到这种事情会不怕的,赵清溪再坚强果敢,也不例外。 黑衣人邪笑,“一会儿躺在床上,你就知道我是谁了……”说着,黑衣人扛上赵清溪,进了内跨院。 赵清溪又是惊惧又是羞愤,想着她若是死了,梅舒毓……梅舒毓…… 她心都哆嗦起来。 她还想着,她还没给太子妃名单,她还有她娘,她若是死了,她娘该怎么办? “你不要试图咬舌自尽,我告诉你,没用的,你就算咬舌自尽,我也会在你身上尽兴……还有你娘,她已在我手中,你最好乖乖听话……”黑衣人警告。 赵清溪牙齿松开,尝到了一嘴的血腥味,咬牙问,“我与你有何冤仇?” “你的确与我无冤无仇,但谁叫你让我喜欢呢!否则刚刚一照面,你就死了。如今嘛,先让我尝尝你的味道,折磨够了你再说,你若是伺候好我,我兴许就不杀你了,你若是记仇,不如就记在云迟身上,他杀了我娘。”黑衣人一边扛着赵清溪走一边说。 赵清溪身体抖成了筛子,心里也好不了多少,但她脑中快速地转着,想着太子殿下何时杀过妇人?忽然,她灵光一闪,脱口说,“你是苏幻。” 苏幻脚步一顿,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聪明。” 赵清溪心底沉入谷底,苏幻她知道,加敏郡主的儿子,加敏郡主害皇上,诚老郡王与太子殿下找上门,加敏郡主自尽而死。她怒声说,“是你娘先害皇上的,太子殿下不过是……” “嘘,我不喜欢听你说云迟。”苏幻阴狠地回过头,“再说我就封了你的嘴,毒哑了你,让你发不出声音。” 赵清溪闭了嘴。 赵府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整个府邸哪怕在阳光下,也透着阴沉之气。 苏幻扛着赵清溪穿梭在赵府中,如入自家之地,很快,就扛着赵清溪来到了她的闺房。 赵清溪心里一灰,伸手去拔头上的簪子,她簪子还没拔掉,便被苏幻扔在了床上,只见他扯了面巾,仍在一旁,钳住了她手腕。 苏幻刚要俯下身,屏风后忽然窜出一人,手里拿了一顶灯台,对着他就砸了过来,“畜生,放开我女儿!” 苏幻没防备,被砸了个正着,额头顿时流了血,他看清冲出来的人,骂一句“你这个疯妇人!”挥剑一剑穿了过去。 “娘!”赵清溪睁大眼睛,凄厉地喊了一声,手中的簪子对着苏幻脖子刺去。 苏幻抬手挥落赵清溪的簪子,只觉得后背一股凌厉的杀气,他面色一变,当即抽出洞穿在赵夫人身上的宝剑,身子快速地一滚,躲开了致命的一剑,但胳膊划了一道血口子。 来人不等他喘息,又欺身上前此处第二剑。 苏幻看清来人惊骇,“云暗!” 云暗冷笑一声,“云幻,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太祖暗卫被策反,一直是云暗心里的一个结,早先一路忍辱负重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花颜,如今云幻又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岂能放过? 赵清溪从床上爬起来,下地抱住倒在血泊里的赵夫人,泪流满面,“娘……” 赵夫人睁大眼睛,似乎想更清晰地看清赵清溪,苏幻的一剑很准,正中心脏,她颤抖地伸手摸赵清溪的脸,一口口地吐血,“溪儿……娘……娘去找你父亲了,你要好好活着……” “娘,不,你别死……你别丢下我……”赵清溪抖着手要将赵夫人抱起来,奈何她抱不动,“娘,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就找天不绝……神医能起死回生……” 赵夫人抓住她的手,“溪儿……没有你父亲,娘真的活不下去……娘知道你有出息……知道你给自己选了一个好夫君……娘这些日子时而清醒时都看的清楚……娘去了……你和毓二公子好好的……娘怕时间久了,你父亲不等我……” 赵清溪哭的眼泪糊住眼睛,“娘,你别走……溪儿没了父亲……不能再没娘了……” “你有夫婿……以后好好过日子……娘和你父亲九泉之下也能……安心……”赵夫人声音渐小,盯着赵清溪的脸,看了最后一眼,闭上了眼睛。 赵夫人的身子软下来,手臂垂下,断了气。 赵清溪抱着赵夫人的尸体怎么喊她也再不应答时,痛哭失声。 苏幻的武功不及首领云暗,他再被杀得无还手之力时,放出了信号弹,一批黑衣人现身,围住了云暗。 苏幻喘了一口气大笑,“云暗,今日这里才是你的死期。” 云暗寒着脸不语,与这批黑衣人对杀起来,就在苏幻以为今日云暗是他刀下菜时,忽然有大批的东宫暗卫涌入了赵府,围住了苏幻和他的人。 苏幻面色彻底变了,“十二云卫?” 云迟走时,除了带走了凤凰卫外,十二云卫只带走了云影,其余人都留给了花颜。 如今云意带来的这批人,有一半十二云卫,苏幻和她的人不是对手。 鲜血染红了赵府的红墙碧瓦水榭宣台,一具具黑衣人的尸体横陈在赵府院内。 云暗亲手将刀剑架在了苏幻的脖子上时,对他问,“你还有什么遗言?” 苏幻脸色灰败,“我想知道,我今日怎么败露的?” “你没败露,是太子妃不放心赵大人。派了我跟来。”云暗不吝啬让他死的明白。 “太子妃,又是太子妃!”苏幻阴狠地说,“统领就该杀了这个祸国的女人,早杀了她,后梁的复国大业早完成了,她真是红颜祸水,统领偏偏舍不得对她下手……” 云暗冷眼看着他辱骂花颜,挥手毫不客气地一剑结束了他的生命。 赵府血雨腥风后,恢复平静。 赵清溪哭晕之前,找出了名单,递给云暗,“这是名单,替我谢谢太子妃相护。” 若没有花颜派人来,她这条命今日也死了,若是以前,她不怕死,但自从与梅舒毓两情相悦,她怕死的很,梅舒毓专情的很,她若死了,他岂能独活? 云暗点头,云意留了几名东宫暗卫在赵府,与云暗一起带着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小忠子回东宫复命。 花颜一直在等消息,见云暗和云意一身是血地回来,她脸色微变,“赵大人可出事儿了?” “太子妃放心,赵大人没出事儿。”云暗摇头,将赵府的遭遇经过复述了一遍。 花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替赵清溪难受,“赵夫人与赵宰辅夫妻二人,也是天下少有的夫妻了。”话落,她看了小忠子一眼,“把他送去天不绝那里,尽快医治。你们下去吧!” 云暗和云意退下去。 方嬷嬷念了两声阿弥陀佛,“幸好太子妃您料事如神。” 花颜深吸一口气,揉揉眉心,“让福伯去给赵大人传话,给她七日假,好生料理赵夫人丧事。” 方嬷嬷应是,立即去了。 第九十二章 五皇子目瞪口呆地听着青天白日里这一桩赵府的血雨腥风,原来不是四嫂因为孕妇多思多想,而是真真实实估算准了。 他看着花颜,“四嫂,你是怎么觉得赵大人一定会出事儿的?” 花颜揉揉眉心,展开赵清溪捎回来的名单,名单上第一个人名让她脸色十分难看,她盯着那个人名看了片刻,回答五皇子,“心有所感而已。” 五皇子闭了嘴,他半丝也没有感应出来。 花颜将名单过了一遍,越看脸色越难看。 “四嫂,是不是这名单涉及到了不太好的人?”五皇子除了在北地看到过花颜这样的脸色外,近来还从来没有看到过。 花颜将名单递给他,“你自己看。” 五皇子接过名单,猛地睁大眼睛,从头看到尾后,惊了一身冷汗,他抬起头,看着花颜,“这……这大理寺少卿……翰林院院首……大皇兄……八弟……怎么会……” “我相信赵宰辅这份名单。”花颜冷清地说,“这些武威侯埋的暗棋,果然深不可挖。也就是为官二十余年,能坐到官拜宰辅位置的赵宰辅能挖的到。 五皇子放下名单,“四嫂,怎么办?” “大理寺少卿,自然要交给大理寺卿来查办,翰林院的院首,就交给夏泽和小十一,他们二人也在翰林院待了半年了,至于大皇兄和八弟,我没多少印象,自然交给小五你。先把这些人控制起来。用最短的时间。武威侯兴许今日就越狱,我不能让他跑了。” 五皇子咬牙,“我这便去找大皇兄和八弟。” “嗯。”花颜摆手,“去吧,动作谨慎点儿,这个时候不是顾念兄弟情分的时候。” “四嫂放心。”五皇子点头,他真没想过皇室兄弟里还有叛贼,四哥待大皇兄和八弟不好吗?四哥待每一个兄弟都好,他们怎么能背地里反四哥?反了南楚江山,复国后梁,于别人有好处也就罢了,于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们是不是忘了自己皇子的身份! 五皇子离开后,花颜吩咐福管家,“给去大理寺卿传句口信,少卿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问问大理寺卿,他可有想过,他手下这个得力助手,原来是武威侯的人。让他关押起来。能做到大理寺卿,拿住一个少卿,总该有法子和手段。就不需我出手了。” “是。”福管家知道此事事重,立即亲自去了。 花颜又命人喊来夏泽和十一皇子。 二人很是高兴地一起来了东宫,他们从花颜回来,还没见过花颜,二人虽在翰林院,自然没有上朝的资格,如今听花颜喊他们,立即来了。 一个喊颜姐姐,一个喊四嫂,同时瞧着花颜的肚子,十分新奇。 花颜没多少心情与二人玩笑,说了两句话后,在二人的高兴头过去后,便说出了她喊二人来东宫的目的。 二人一听,脸都白了,动翰林院的院首……他们?行吗? “我给你们一道旨意,能做到翰林院首,自然是本事极大,不过你们两个年岁小,他对你们定不设防,只要拿住他,押送来东宫,就是事成了。”花颜拍拍二人脑袋,“怎么?没信心?” 夏泽和十一皇子对看一眼,不多时,一起鼓起勇气,“有信心。” “行,去吧。”花颜摆手,很是相信二人,轻飘飘地让二人出去了。 走出东宫,十一皇子怀疑地说,“四嫂真觉得我俩行?” 夏泽点头,“我们不能让颜姐姐失望,颜姐姐找上我俩,一定是我俩合适。” 十一皇子咬牙,“走,动了院首,你我就在翰林院熬出头了,那老头子一直看我俩不顺眼,今日就叫他知道知道厉害。” 夏泽想的更多,“怪不得从你我入了翰林院,他不停找茬,横竖看你我不顺眼,原来他是反贼那伙儿的,不是殿下的人。” “这等人,就是盘踞在朝堂上的黑心剑,拿着朝廷俸禄,身居高位,却做着反事儿。恶心极了。”十一皇子骂着,心里一股股火,“咱们俩合计合计,怎么将他绑起来送来东宫。” 夏泽道,“我已经想到了。” “快说说。”十一皇子催促他。 夏泽附在十一皇子耳边,耳语了一阵,十一皇子眼睛一亮,“行,就这么办,你我分头行事。” 花颜协理五皇子监国的第一日,谁也没想到平静的早朝过去后,这个下午,太子妃出手了。 朝堂上又掀起新的一轮的血雨腥风。 大理寺卿得了福管家的传话后,惊骇得半晌没回过神来,满眼满心的不敢置信。大理寺少卿是他的门生,是个寒门学子,他惜才,一步步将之提拔到手下。很多事情,他都让他去做,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武威侯的人吗? 武威侯住在大理寺天牢一个月了,他丝毫没发现他与武威侯有牵扯。 太子妃会不会弄错了? 福管家很会察言观色,小声说,“大人,太子妃明察秋毫,得了确切的消息,一定不会弄错。大人还是按太子妃交代的办差为好,否则纵容了反贼,也许就害了大人自己和家人。” 大理寺卿心神一凛,冷汗顿时浸透了官袍,心想着,空穴不来风,不管少卿是不是反贼,他该先拿下人再说。若是他当真清白,他就再保下他,若他真是反贼,他连他都骗了的话,死有余辜。 大理寺卿咬牙点头,“请回禀太子妃,下官一定办好此事,请太子妃放心。” 福管家完成了差事儿,放心地走了。 大理寺卿叫来亲兵,二话不说地拿住了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都懵了,“大人,恩师,您这是……” 大理寺卿不想说话,对亲兵摆手,“去,堵上他的嘴,将人给本官送去东宫,交由太子妃。” 亲兵利落地堵上了大理寺少卿的嘴,将人痛快地押着出了大理寺,送去了东宫。过程十分顺利,几乎福管家前脚踏进东宫的大门,大理寺少卿便被送到了。 花颜得到禀报,想着大理寺卿动作真快,不愧能坐稳这把椅子,摆手,“先关押去地牢。” 东宫的护卫接手,将人关押去了地牢。 叶兰盈终于在地牢里见到了一个新伙伴,她好奇地看着这个新被关押进来的人,当看清楚他身上穿着的大理寺少卿的官服,脸色十分难看。 在东宫的护卫将大理寺少卿关在了叶兰盈对面的牢房走出去后,叶兰盈对着他问,“你暴露了?” 大理寺少卿不说话。 “你是怎么暴露的?”叶兰盈追问,“是谁把你抓起来关押进来的?看你身上没伤口,你没反抗?你不是有武功吗?” 大理寺少卿依旧不说话。 叶兰盈怒,“你哑巴吗?” 大理寺少卿终于开口,颓废地坐在地上,“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没防备,上峰忽然发难,我就被抓了,他什么也没说,只让亲兵将我送来了东宫。进了东宫后,直接送来了地牢。” 叶兰盈愕然,片刻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骂,“废物!窝囊死了,我真怀疑你是怎么坐上大理寺少卿位置的。” 大理寺少卿不再说话,他至今仍有些不敢置信,他敢肯定,他这些年一定瞒过了恩师,他对他信任至极,就连看管武威侯,都不假他人之手,让他与他一起,凡事也多与他商量,怎么他就突然抓了他了?他哪里暴露了? “你别想了,一定是花颜那个女人!她发现你了。她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喜欢粗暴直来直去,一定是他吩咐了人抓的你。”叶兰盈自认为还算了解花颜。 大理寺少卿怎么也想不透,他哪里做的不妥被太子妃盯上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赵宰辅死了,当初是他暗中动的手,可真是因果循环,死了的赵宰辅,也把仇报了。 除了大理寺卿将少卿扭送到东宫后,翰林院的院首失踪了,夏泽和十一皇子没惊动人,用了有点儿下作的法子,直接给院首下了药,然后,二人扛了院首,送到了东宫。 反正花颜说了,只将人送来就行,不拘于什么法子,先制住人再说。 五皇子那里却见了血,大皇子在五皇子的质问下,当即自杀了,八皇子年纪不大,没胆子自杀,晕了过去。 各方的动静虽然都不大,但也惊动了朝堂。 第九十三章 花颜利用赵宰辅留下的名单,动手极快地清除了一波武威侯埋藏在朝中的暗棋,将大理寺少卿和翰林院院首下了东宫大牢。 另外,赵宰辅的名单里,有御林军的副统领一名,禁卫军的百队长两名,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一名。 这些人,花颜吩咐了云意带着十二云卫前去处理,毕竟他们与文官不同,身怀功夫,手下有兵,但分打草惊蛇,便会很难处理。 入夜,果然如花颜猜测,武威侯从大理寺越狱了。 铁锁链的钥匙与牢房的钥匙大理寺少卿一早就给了武威侯,为了摆脱大理寺少卿的嫌疑,他早就安排了人内外接应自己不插手。所以,即便他提前被抓了,押送进了东宫的地牢,但依旧不影响武威侯顺利越狱。 花颜在白日里铲除了一条赵宰辅给的武威侯的暗线,但也还有一条暗线,埋的不是什么高官重职人员,而是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普通人。 有大理寺天牢的狱卒和牢头,也有禁卫军、御林军、五城兵马司的小兵,甚至还有在京城开店铺的掌柜的和伙计,以及各官员府邸的小厮长随以及奴婢管家。 这些人,在平日里不起眼,但真到派上用场时,还是十分抵用的。 尽管花颜一早就有准备,命人盯着以大理寺天牢为核心的京城各处的动静,但还是差一点儿让武威侯跑了。 所以,当全诚都找不到武威侯的踪迹时,花颜由云暗陪着,在武威侯府邸等到了回府打算走湖底暗道离开的武威侯。 夜色凉如水,花颜披着一件稍微有些厚的披风,站在庭院中的月色下,看着步履匆匆的武威侯,她浅笑嫣然,“侯爷好本事啊,为了你一人,全城人都牵动了。” 武威侯看到花颜,脸色猛地一沉,一颗轻松得意的心也瞬间沉到了谷底深渊,他几乎黑着眼睛看着花颜,眸中卷着风暴,咬牙切齿,“花颜?你怎么在这里?” 花颜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笑着说,“子斩曾告诉我,若是回京见着了你,帮他做一件事情。侯爷能猜到是什么事情吗?” 武威侯手攥紧,“什么事情?难道是他让你杀了本侯?” “不错。”花颜笑,“侯爷猜对了!” “孽子!”武威侯恨声骂。 花颜摇头,“侯爷从没当他是你的儿子,又何来孽子一说?你杀了他娘,他在知道后,却也对你下不了手。但他娘的仇又不能不报,所以,便将此事托给我了。我杀侯爷,无负担,他是知道的。” 武威侯死死地盯着花颜,“那你为何不早杀我?” 花颜把玩着腕上的手镯,转了一圈又一圈,“若是我一早下手,怎么能引出侯爷在京城盘踞的所有势力一网打尽?杀了侯爷一人,京中也不算安平,将侯爷的势力都清除了,京中才算是真正地安稳了。” 武威侯勃然大怒,眼底冒出嗜血的杀意,“我先杀了你!” 说着,武威侯欺身上前,他的武功自然十分厉害高绝,只不过鲜少有人看过他出手。据说,当年他为苏子斩前往南阳山请求拜师收徒,曾与南阳真人一教高下,只差南阳真人一招而已。南阳真人曾问他,侯爷有此武功,为何不亲自教导令郎,武威侯摇头,言:父不教子,狠不下心。 南阳真人下山,收了苏子斩。 云暗上前,拦住了武威侯,与此同时,东宫暗卫现身,齐齐护住了花颜。 云暗堪堪与武威侯打了各平手,云意见了,也加入其中,二人对打武威侯一人,顿时占据了上风。 百招之后,武威侯渐渐乏力,二人一人一剑,前后将他刺穿。 武威侯看着从前胸后背穿透的剑刃,许久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花颜淡漠地看着他,想着武威侯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死法,他一生在暗中汲汲营营,后梁复国的重担落在了他这一代,他这一生,肩上心里担了多少事儿? 年少时,他可也与别家的少年郎一样心善纯净?请旨赐婚非要娶梅府二小姐时,是因她天真活泼真正喜爱还是只因为那是梅家女?是太子心仪的梅府大小姐的妹妹,是未来天子的岳父家?他为了取得当今圣上的信任,而与他做了连襟?以便筹谋? 花颜想起苏子斩目光忧伤地补充的那句“他死之前,你问问他,爱过我娘没有?据我所知,我娘是爱他的。年少时喜欢了谁,并不能记一辈子。我娘早忘了。” 花颜看着武威侯,觉得再不问就没机会了,于是,她帮苏子斩问了出来。 武威侯听见花颜的话,忽然癫狂地大笑,“爱?本侯没爱,若说有,爱的人也是柳芙香,否则本侯怎么会把她从苏子斩手中抢到手?” 花颜惊了。 武威侯转头,看着花颜,口吐鲜血地说,“你告诉苏子斩,本侯在九泉下等着他。” 说完一句话,武威侯身子轰然倒地,闭上了眼睛。 方嬷嬷上前,伸手捂住花颜眼睛,“太子妃别看,您看了,就会间接地让小殿下看见。死人晦气。” 花颜没拿开方嬷嬷的手,沉默地站了片刻,说,“将武威侯收敛了吧!回宫。” 这一夜,伴随着武威侯的死,彻底地清除了南楚京城所有危险。 皇帝生怕花颜受惊,派了人来东宫询问花颜可还好,太后也派了人来问,听闻花颜安然无事,都放心了。 第二日早朝,于朝堂上,花颜颁布了武威侯十宗罪,从犯翰林院院首、大理寺少卿等人罪责若干。 因武威侯已死,罢黜爵位,草席埋葬,翰林院院首、大理寺少卿于午门外斩首示众,其余人等,依罪论处,有死刑的,有流放的,有关押三五七八年的不等。 朝堂又经过了一轮洗礼,文武百官稀稀拉拉地站在朝堂上,偌大的金銮殿,看起来就空荡的很。 花颜破格提拔了几名在这一段时间中表现良好的人员入朝,填充了朝局。 朝野上下终于见识了这位东宫太子妃的厉害。 下了早朝后,花颜略感头晕,身体不适,方嬷嬷惊慌地叫来了天不绝。 天不绝给花颜把脉后,吹胡子瞪眼,“染了风寒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是怎么告诉你的?” 花颜靠在贵妃榻上,“怎么会染了风寒呢?我没觉得冷啊。” 方嬷嬷在一旁急道,“定是昨日,武威侯府的湖水旁夜晚湖风太凉,吹到了。”说着,她后悔不已,“都怪奴婢,给您穿的少了。” 花颜伸手拍拍方嬷嬷的手,“怎么能怪你?昨天披了那么厚的披风,我还觉得出汗呢。” “行了,风寒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只不过你是孕妇,不能用重药。我开些温和的药,你慢慢养着吧。”天不绝打断两人的话,提笔斟酌着开了个药方子。 五皇子听闻花颜病了,说什么也不让她劳累了,说明日不让她上朝了,但有他处置不了的事情,再拿过来请教四嫂。 花颜也不敢大意,点头应了,反正如今京城是真正的固若金汤了,她也不必太担心,还是赶紧养好风寒重要。 皇帝听闻后,也赞同五皇子的话,让花颜好好养病。花颜这一阵子实在太累了,偌大的朝事儿被她担起来,从安书离在时她与安书离一起做局清查天下各大世家,再到安书离离开后,她做局引出武威侯的所有势力,京中安稳太平了,她绷着的那根弦一松,泄了一口气,自然就病倒了。 太后当日便没忍住出宫来看花颜,见她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发汗,舍不得埋怨她,毕竟她也是为了南楚社稷,却说了敬国公夫人好几句,怪她明明在身边陪着,不劝着些,让她累病了。 敬国公夫人也是自责,她若是强行劝着就好了,谁知道这突然就病了? 太后不放心花颜,在东宫住了下来,看着她养病。 这般养了几日,花颜的病一直不见好,不止急坏了方嬷嬷,也急坏了敬国公夫人和太后。天不绝也皱起了眉头,觉得花颜的情况不太妙。 第九十四章 花颜的风寒不是多严重,按理说,天不绝一副药吃了几日,也就能见好了。但她非但不见好,还有点儿严重的势头。 太后本来吃了花颜给的天不绝的药养回了不少黑发,如今急的又都白了,她不停地盯着天不绝问,“怎么这样?这药方子是不是不管用?再另换药方子呢?” 天不绝皱着眉头思索着点头,“再换个药方子试试吧。” 敬国公夫人看出天不绝神色不对,当他去开药方子时,跟了出去,悄声问,“神医,你与我说实话,太子妃到底是不是风寒?” 天不绝点头,平静如常地说,“回夫人,是风寒,可能太子妃怀孕体制弱,劳累过度,再加之我来的药方子太过温和,于她不管用,才总不见好。我再换个方子,加两味不伤胎儿的重药。” 敬国公夫人怀疑,“当真如此?真是风寒。” “是风寒,夫人放心。”天不绝肯定地颔首。 敬国公夫人观察他神色,不想说假,放下心来。 天不绝开了药方子,亲自去厨房煎了药,花颜喝下后,见太后和敬国公夫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宽慰二人,“孕妇体质本就差,染了风寒哪有五六日就好的?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要十天半个月,皇祖母年纪大了,可别这般熬着了,若把您累倒了,我可是罪过了。” 敬国公夫人也念太后年纪大了,跟着劝说,“太后娘娘,您去歇着把,这里有我就行,若是您着急累病了,太子妃更是心急,万一病上加病……” “罢了,哀家去歇着,周嬷嬷留在这里侍候你。”太后站起身,听劝地说。 花颜见太后总算去歇着了,心底也松了一口气,点头。 太后离开后,敬国公夫人压低声音说,“这么多年,从不曾见太后对谁这般好过,昔日的皇后娘娘,也不曾让太后亲自在榻前守着看顾。可见,太后是真喜欢你。” 花颜微笑,“太后是爱屋及乌,对太子殿下寄予厚望,我是沾了云迟的光。” 敬国公夫人笑起来。 二人又说了些话,花颜喝了药,犯了困,不多时便困乏地闭上了眼睛。 敬国公夫人怕留在房中打扰她休息,便留了方嬷嬷在外间照看,自己去了小厨房,看看能做些什么开胃可口的吃食让花颜能多吃点儿饭,最近几日,她吃的十分少,这样下去不行。 又过了几日,花颜的伤寒依旧不好,却也没太严重,私下无人时,她压低声音问天不绝,“你说,是不是与我体内的魂咒有关?” 天不绝摇头,“不好说,按理若是小小的风寒,如今也有十多日了,也该好了,可是你一直不见好,我也摸不准是什么情况,不敢随便下定论。再加之腹中胎儿如今已快八个月了,我也不敢胡乱用药。” 花颜点头。 “你自己的身体,你大体可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天不绝问。 花颜摇头,“一天比一天乏力的很,腹部一天比一天坠的慌,我有点儿担心会不会早产。” 天不绝心神一凛,“有这个可能,是该赶紧准备着了。” “俗话说,七活八不活,我有些害怕。”花颜摸着小腹。 天不绝绷紧脸,“你放心,有我在,只要你生下来他有一口气,鬼门关口我也能给你救下来。你也许就是这段时间思劳过度,心思太重,拖累了身体,才伤寒总不好,尽量放宽心。” 花颜点点头,“也许吧,一场风寒下来,总不见好,我也有点儿草木皆兵。” 当日,二人说完,天不绝便将花颜有可能早产之事告知了敬国公夫人和太后,二人面色大变,太后差点儿晕过去,直到天不绝拍着胸脯保证后,太后才放下心来。 自从得知花颜怀孕,云迟早就让东宫准备了接生嬷嬷、奶娘等人,随着花颜月份一日比一日大,这些人一直待命准备着,如今太后和敬国公夫人又将人仔仔细细地筛选排查了一遍,云迟挑选的人自然是没问题的,太后排查后放下心,让人准备该准备的东西,随时都严阵以待。 两日后,安书离传来消息,他与梅舒毓十日前在神医谷截住了闫军师的五十万兵马,依靠神医谷地形的排兵布阵,成功地阻拦了十日,闫军师如今似乎看出了安书离和梅舒毓不打算与他硬拼只求拦截他的意图,这两日发了疯一般攻打,照这样下去,怕是最多再支撑五日。他联络不上苏轻枫的兵马,询问花颜可能联络得上,花灼和苏轻枫五日后可能到神医谷。 花颜在安书离和梅舒毓带兵离开那日,已传书给花灼,但至今没收到花灼的消息。她如今也不知花灼与苏轻枫的五十万兵马走到了哪里,是个什么情况。 花颜攥着安书离的书信,想着闫军师发疯的话,五十万兵马对比京麓兵马那是碾压式的存在,如今抵挡十日已十分不易,五日显然已是极限。 哥哥至今没消息,不知是没收到信函,还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按理说,不该断了联系猜对。若是哥哥和苏轻枫的兵马五日内不到的话,二十万兵马岂不是成了闫军师的下酒菜? 花颜沉默地思索许久,对方嬷嬷说,“嬷嬷,让小郡主去喊小五过来一趟。” 方嬷嬷担心地看了花颜一眼,吩咐小忠子立即去了。 五皇子不多时便来了,花颜这十几日卧床时居多,走动时极少,她让方嬷嬷帮她穿戴好衣服,在外间画堂见五皇子。 五皇子拱手见礼后,看着花颜潮红的脸色,惊道,“四嫂可是一直在发高热?” 花颜摸摸脸,又摸摸手,“没事儿,这些日子一直这样。” 五皇子追问,“神医怎么说?这都十几日了,四嫂的伤寒为何一直不好?这样下去怎么行?” 花颜放下手,“体质太弱,有的人伤寒一场,卧床一两个月也是有的,这才十几日,哪里那么快就好了?没事儿。” 五皇子总觉得不妥当,花颜的气色让人觉得不放心,但天不绝既然在,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点头,问,“四嫂喊我过来,可是有要事儿?这十几日朝局很是太平,并没有什么不稳动荡之事,四嫂放心就是。” 花颜将安书离的书信递给他,“你看看。” 五皇子接过,看罢后,脸色有些白,问花颜,“四嫂喊我过来,可是有什么打算安排?”话落,断然地说,“反正你不能去神医谷。” 花颜失笑,“你放心,我不去,如今御林军、禁卫军、五城兵马司加起来的内城兵马有八万之数,我是想调七万去神医谷,再增兵抵挡一阵,多了七万兵马,最少能让书离和梅舒毓再撑几日,也许就能等到哥哥和苏轻枫的大军了。” 五皇子点头,“我听四嫂的,派谁去呢?” “夏泽和小十一,再派两名东宫幕僚。”花颜已想好,“我另外让云意带两名十二云卫跟着。” 五皇子看着花颜,“夏泽和小十一半大的孩子,能行吗?”五皇子知道自己无法离开,程顾之管总粮草调度,也没办法离开,但夏泽和小十一实在太小了。 “你不要看他们小,在对付翰林院院首这件事情上,二人可是人小鬼大。”花颜笑笑,“其实,还有一个人,只不过我怕她受不住,还是算了。” “谁?”五皇子问。 “赵清溪。”花颜道,“赵大人自小得赵宰辅宰辅,定然也是学过兵法的,虽是女子,没有武功,也未曾上过战场,但兵书大约是熟读透的,更何况,她人聪明。只不过,她刚发丧完赵夫人,状态定然不好,我也怕出什么事情,没办法对梅舒毓交代。” 五皇子点点头,“四嫂说的是,赵大人就算了,还是夏泽与小十一吧。既有东宫幕僚跟着,又有云意带十二云卫保护,带七万兵马去神医谷增援,想必不是多大问题。到了神医谷,与安宰辅和梅将军汇合,自然就听他们调度了。” 花颜颔首,“那就这样定了,你去带着人点兵吧!最好今日就出发。” 五皇子也知道事情紧急,站起身,嘱咐花颜好好养兵,立即匆匆去了。 第九十五章 五皇子离开后不久,赵清溪来了东宫。 十几日不见,赵清溪整个人又苍白又清瘦,早先订制的合体的官袍如今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看起来风一吹就倒。 花颜见了她吓了一跳,她见了花颜也吓了一跳。 赵清溪知道花颜染了风寒病了,早朝都不能上了,但也没想到这么严重,如今看到她,紧张地问,“太子妃,你这都十几日了,怎么还没好?这般病下去怎么行?神医怎么说?” 花颜笑着让她坐下,把对五皇子说的一番话对她说了。 赵清溪不比五皇子好糊弄,她总觉得不对劲,花颜这模样,看着实在让人揪心,她压低声音,“太子妃,若有什么事情,你可不能瞒着,是不是东宫的药材不够了?或者是有什么好药稀世难求?” 她知道这半年以来,无论是御药房还是东宫,用药都十分耗费,无数好药用不了多少日子就没。如今花颜得病了,若是东宫没有的稀缺之药,她怕是也不敢声张张贴皇榜求药,以免被太子殿下知道,乱了他的心。 花颜摇头,笑道,“我身体体质本就不大好,一场风寒,病十几日也不算时间长,你放心,有天不绝在呢,天底下就没有他治不了的病。” 赵清溪看向一旁侍候的方嬷嬷,“嬷嬷你来说。” 方嬷嬷这些日子也急的不行,她也隐隐地觉得花颜身体不大对劲,前些日子并没有发热,最近两日发起热来,虽不高,但低热不退,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但就算她说给赵清溪听,赵大人也不是大夫,想必也只能干着急没法子。 于是,她顺着花颜的话道,“回赵大人,神医说了无大碍。” 赵清溪只能点点头,正色地转了话题,“太子妃,我刚刚得到消息,你与五皇子派夏泽和十一皇子前往神医谷?我想请旨去神医谷,我自小熟读许多书,兵法不敢说精通,但也是涉猎极深。” 花颜摇头,“早先我是有考虑你前去,后来思索之下,觉得你还是留在京城吧。如今调走内城七万兵马,京城只剩一万兵马了,你也看到了,我身在兵中,心有余而力不足,万一有人趁机折路来攻打京城的话,以防万一,京城不能没人调兵遣将。” 赵清溪本来是抱着一定要劝说花颜让她前去神医谷的打算的,如今听她这样一说,顿时打消了心思,点头,“太子妃说的是,既然如此,我就不请命了。从今日起,我就留在东宫吧。” 花颜的安危和身体如今是重中之重,若是她与小殿下出什么事儿的话,太子殿下怕是会疯了。苏子折不用多费力怕是就不战而胜了。南楚离不开太子妃,更是离不开太子殿下。 花颜点头,“好,赵府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就住在东宫,也是个主心骨。” 当日,夏泽、十一皇子匆匆来见过花颜后,从花颜口中讨了几句嘱咐的话,匆匆与东宫幕僚一起,带着七万内城兵马离开了京城,去了神医谷。 云意还是没听花颜的安排,自己没跟去,派了几名十二云卫跟了去。他始终记得太子殿下离京时,对他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哪怕是太子妃的命令,别的都可听从,唯独一样,就是不能离开她身边,尤其是如今太子妃这般病着,情况不好,所以,他跪在花颜面前请罪,让花颜收回成命,换别人前去。 花颜没想到云迟还下了这样的命令,也不是非要云意去保护夏泽与十一皇子不可,她支开云意,也是带有点儿私心,怕她身体真不好了时,云意禀告云迟,乱了云迟的心,那就完了。 所以,她看着云意,绷着脸,沉声说,“你不去神医谷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没有我的准许,不准给太子殿下通风报信。哪怕我卧床不起时。” 云意白着脸看着花颜,太子妃这些日子一直病着不好,他也觉得不大对劲,不知该不该禀告殿下。如今他不敢答应花颜,挣扎不已。 花颜见他忠心云迟,也不难为他,“我没说我会真出事儿,只是他远在关岭山,一心对付苏子折,你是知道苏子折有多难对付的,有天不绝在,我不可能出事儿。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给他传我如何的消息。你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那是害了你家殿下,就算他在我身边,我若真有什么,他也束手无策不是?” 云意犹豫片刻,点头,“属下听太子妃的。” 花颜松了一口气。 内城走了七万兵马,一下子就显得空了。各大府邸都得到了消息,知道调走了内城兵马,但不知道调去了哪里,不过既然皇上、五皇子都没当朝议此事,一时间都三缄其口,不敢谈论。 百姓们有少数人注意到城中守备稀疏了,除此之外,一切井然有序。 花颜下了一道旨意,命赵清溪协管内城兵马调派,朝堂上虽颇有惊异,也并没有提出质疑。如今朝臣们都知道太子妃生病了,十几日不见好,皇帝三令五申不得打扰太子妃修养,朝臣们难得保持一致地没有异议,反而期盼太子妃快些好起来。 如今的京城内,肃清了乱臣贼子后,朝臣们没有异心,自然都盼着南楚好,盼着太子妃好,盼着远在外面平乱的太子殿下好,盼着安宰辅、梅将军好,盼着朝廷早些平定内乱。 五日后,花颜依旧低热不退,整个人连下床都头重脚轻没有力气。 太后毕竟活了一辈子的人,心里明镜似的花颜有事情瞒着,连带着天不绝也瞒着,花颜的身体根本就不像她说的那样染了风寒养养就好,算起来近二十日了,一日比一日严重,她不是瞎子,看得出来。 她不敢在花颜面前落泪,背着花颜逼问天不绝。 敬国公夫人每日看着花颜都心惊胆战,也跟着太后一起,想问个清楚明白,看看花颜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天不绝被两个女人逼问的头发麻,同样因为花颜如今的情况棘手得让他恨不得抓掉自己的头皮。最终跺脚,“她在北地时,为救百姓,为护太子殿下仁德名声,耗尽本源灵力,如今这是反噬。你们问我,我也说不明白,若是我能说明白,我救能治好她了。你们逼我也没用,要不你们自己来救?” 太后抖着嘴角,身子发颤,敬国公夫人白着脸,一时没了话。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匆匆来到凤凰东苑,“报!太子妃,城外三十里地现十万兵马!打着岭南王旗帜!” 方嬷嬷想出声拦住,这报信兵报的太快,待她匆匆跑出门,报信兵已报完。方嬷嬷白了脸,对报信兵急声问,“怎么会有五万岭南兵马来到了三十里地外?你确定没看错?” 报信兵拱手,“千真万确,不曾看错。” 方嬷嬷跺了一下脚,又跑回屋。 花颜昏昏沉沉正睡着,听到声音被喊醒,她睁开眼睛,将报信兵的话听了个清楚,她慢慢地挣扎着身子坐起身,方嬷嬷冲进屋,见花颜已醒,连忙伸手扶起她,“太子妃,您先别急,报信兵说是只五万兵马,没那么轻易能攻进来。” 花颜不多说什么,只扶着额头虚弱地道,“扶我下床,我出去看看。” 方嬷嬷立即劝,“您还是躺着吧,有五皇子在,另外还有赵大人和顾大人在,您……” “敢带五万兵马来京城,一定是五万精兵,而且,带兵的人,一定十分厉害,我怕赵大人、顾大人也不是对手。五皇子对兵法涉猎不深,不懂用兵。你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事儿,还能动,我想出去看看,想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及时地得到内城兵马已调走的消息,趁此机会来了京城,来一招釜底抽薪。” 方嬷嬷只能扶着花颜起身,为她穿戴妥当,扶着她出了房门。 花颜来到门口,看着报信兵问,“你说五万兵马打着岭南的旗帜?那可探知带兵的是何人?” 报信兵摇头,“回太子妃,暂且还未探知。” “继续探!”花颜吩咐,“探清楚再来报我。” 报信兵应是,立即去了。 第九十六章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挂在天边,天边一片火烧云,夕阳映着火烧云的霞光照进凤凰东苑,将整个凤凰东苑染成火红一片。 花颜靠在门框上,支撑着身子望向西方天边,夕阳残血,这不是吉兆。 她看了一会儿,将手放在肚子上,深吸一口气,吩咐,“嬷嬷,让人备车,我去城墙上看看。若是我猜测的不错的话……” 来人定是云让! 方嬷嬷惊恐,“太子妃,您病着,不能去城门,太危险了。” 花颜摇头,“嬷嬷,听我命令,备车,若是兵马攻进城,我也躲不过。” 方嬷嬷一时又惧又急,只能吩咐人准备起来。 太后和敬国公夫人得到消息,匆匆而来,见方嬷嬷扶着花颜上了马车,太后急道,“颜丫头,你干什么去?” 花颜从车内靠着车壁探出头,“皇祖母,我去城门瞧瞧。” “南楚京城又不是没人,非要你去不可,你给哀家回去躺着。”太后怒道,“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哪里还能折腾?你不要命了吗?” 花颜摇头,“我自然是要命的,如今京城只剩下一万人马,内城空虚,外无京麓兵马镇守,无异于一座空城。我去看看是何人带兵来京,若是故人,无论是小五,还是赵大人和顾大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即便不是故人,来人定然也是十分厉害的人。兵力如今悬殊,他们应付不来。我即便能现在安心回去躺着,若一旦城破,也照样难以善存。如今趁着能动,不如早做筹谋。” 太后一时噎住,咬牙,“哀家跟你去。” 敬国公夫人也明白花颜这时候去城门也是迫不得已,立即说,“我也跟着你去,把东宫的接生嬷嬷们都带上,神医也跟上。” 花颜点头,也不反驳二人,“好。” 东宫的人动作迅速,很快就齐集完备,一行人浩浩汤汤出了东宫。 太后坐在马车里,时刻盯着花颜,看着她有气无力的模样,看的着实心酸,她红着眼睛道,“你若是出事儿,哀家也不活了。” 花颜吓了一跳,无奈地叹气,“皇祖母,您说什么呢。” 太后忍了多日的泪终于控制不住落下来,她连忙用帕子擦,“你若出事儿,迟儿也活不了。他是哀家自小看着长大的,哀家最是清楚他执拗的性子,他认准一件事情,别说十头牛,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你更是这样,你们两个孩子,还真是天生的一对。” 花颜笑,“皇祖母,你放心,这世间繁华,南楚昌盛,云迟求的四海河清,我还没陪他看过,怎么忍心拖累他陪我一起?但有一口气,我就活着等他扫平内乱,安定天下。” 她就算咬牙撑,也要撑到那时,别人的求生意志有多大,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自己的,活着与安定天下,如今是她所求。 太后点点头,“有你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当年,皇后去了,皇上的心也跟着去了,若非有迟儿,皇上需要教导他,怕是也早就……即便如此,多年也不曾缓过来,迟儿有像皇上的地方,但比皇上要深情痴心的多,若说江山是他的责任和担子,你就是他心之所倚。” “我知道。”花颜点头,没有谁比她再清楚不过,云迟早就对她抱着生死之心,她生,他生,她死,他亦然不独活,怕是一旦她出事儿,腹中的孩子,也不能拴住他。 太后伸手拉过她的手,花颜手心的温度烫的太后害怕,“花颜,你是个好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的。” “嗯,皇祖母放心。”花颜任由太后握着她的手,这些日子,她的身体越来越热,她自己都心惊,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也许,她若是真死,怕是会突然有朝一日,身体就自焚了,焚的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似乎,她就不该存在于这世间,合该那样的死法一样。 她就怕,到时,云迟即便死,上天入地,都找不到她。 所以,她一定不能…… 找一个人有多辛苦,她深切地体会过,上天入地,都找不到,她不想云迟找不到她,生生世世都找不到的那种。 马车来到城门口,城门早已得知有兵马来犯时,便已关闭。五皇子、赵清溪、程顾之以及兵部的几位大臣都聚在城门楼上。 见花颜的马车来到,五皇子大惊,于赵清溪、程顾之互看一眼,连忙一起走了过来。 五皇子白着脸道,“四嫂,你怎么来了?”话落,看到太后也从马车上下来,连忙见礼,“皇祖母,您也来了!” 花颜由方嬷嬷扶着,站稳身子,对五皇子点点头,问,“可探清楚了?何人带兵?” 五皇子摇头,“暂时还未探清楚,五万兵马快到城门下了。看起来是五万精兵,据探兵报,马蹄裹了棉布,从三十里外突然冒了出来,早先一直没得到消息。显然带兵之人十分厉害,避开了沿途驿站的哨岗。” 花颜颔首,“我上城楼看看。” 五皇子看着花颜虚弱的模样,动了动嘴角,她来都来了,他到底没再劝说。 方嬷嬷扶着花颜慢慢地走上城楼,赵清溪跟在一旁,忧心地说,“太子妃,真让你料对了,我已将一万兵马分东南西北四城布置了,这是步兵图,你看看。” 花颜伸手接过步兵图,看罢后递回给赵清溪,“你的步兵图没问题,以最少的兵力已经做了最大的周全布置。” 赵清溪收起步兵图,“内城留的一万兵马,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来的既然是五万精兵,怕真难扛住。” “看看再说。”花颜抿唇。 赵清溪不再多言,如今实在没别的好法子,除非发动起各大府邸的府兵和京城的百姓,但府兵人数加起来,也不过几千,百姓们到底弱势,五万铁骑若是有效地疯狂攻城,能抵挡多久,真不好说。 花颜上了城楼,有人递来瞭望镜给她。 花颜伸手接过瞭望镜,但见远处烟尘滚滚,岭南的旗帜鲜明,隐约看到旗帜下一人一袭白衣,轻袍缓带,距离的远,即便有瞭望镜,也看不清那人眉目。但花颜还是认出了来人,岭南王世子云让。 几年前的云让与如今的模样似乎变化不大,但既然带兵来京,变化其实也是极大的,若是以前的云让,一定做不出来。 她放下瞭望镜,沉默不语。 赵清溪看着花颜,揣测,“太子妃,您可是认识那带兵之人?” “嗯,认识。”花颜声音如常,“岭南王世子云让,你姑母的儿子,与你算是姑表兄妹了。” 赵清溪惊讶,“怎么会是他? “我虽没见过他,但听我父亲提起过,岭南王世子淡泊名利。” 花颜笑笑,“安书离也一样淡泊名利,但还不是入了朝局,天下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无论是人,还是规矩。” 赵清溪沉默片刻,“据说他十分聪明,天赋早慧,学什么都快于常人,若非他自出生起就待在岭南,不惜名声,不宣扬其才华,常年与青山绿水为伴,隐居于世,连岭南王都拿他没法子,天下如今便不止四大公子,他定能排上其中。” 花颜点头,“嗯,他很有才华,脾性也很好,可惜,出身岭南王府。” 赵清溪看着城下,说话间,兵马已兵临城下,岭南旗帜下那一人白衣白马已能看清楚眉目,她回忆地说,“他真有几分像姑母的模样,既是他来,一万内城兵马守不住京城。太子妃,你说该怎么办?要不然,我出城去与他谈谈?看看如何能拖住他不攻城?” 花颜不语,似在思量。 赵清溪也在快速地想着注意,除了如今打亲情牌,她已没别的法子,但就怕是亲情牌也不管用,岭南王反了,姑母是岭南王府的人,他的儿子这时带兵来攻京城,若是在这时候到了京城反而顾念她这个亲情,那就是天方夜谭,她不会自信地做这个梦,虽是表哥,她并未见过,云让也从不曾来京。 “四嫂,你与父皇、皇祖母走皇宫的密道出城吧!我带着人抵挡云让。”五皇子虽不懂兵法,但也看出了这五万铁骑绝对是精兵,一旦攻城,城中这些兵马,多不过能抵挡一日。 赵清溪立即转过头,“我怎么没想到,太子妃,您腹中有小殿下,还是……” 花颜摆手,挡住赵清溪的话,目光清然“京城有数万百姓,我身为太子妃,岂能弃城弃百姓而走?岂不是徒惹天下笑话。我不能走!” 第九十七章 五皇子和赵清溪见花颜神色断然,齐齐住了口。 太后在一旁道,“皇上与哀家留下,颜丫头你怀有身孕,为保皇嗣,就算离开,天下也无人会耻笑你。” 花颜摇头,“那我也不走,如今的我,也走不动。” 太后住了口。 花颜看着城下,五万兵马来到城下,整齐划一,纪律严明,岭南旗帜下的云让拢着马缰绳看着城门楼上,那里除了稀稀疏疏的士兵,站了一群衣着光鲜的人,其中一人最是醒目,那一张脸,他魂牵梦萦几年,至今不忘,如刻在了心上,挖都挖不去。 他也曾派人天下寻找过,无数次后悔当年为何不问她名姓,她告诉他排行十七,他便一直喊她十七姑娘,以至于她后来突然一日离开岭南,不辞而别,再无踪迹,他连去哪里找她都不知道。 偌大的天下,找寻几载,也不见人影。 直到两年前,太子选妃,花名册留传到岭南,虽然彼时她以书遮面,他一眼还是认出了她。昔日的小女孩已长成了婷婷少女,显出让人不可忽视的芳华绝代。 但她已是太子云迟定下的太子妃! 和太子夺人吗?他自问,他没有反心,她也未曾留给他只言片语心仪之言,换句话说,不过是她偶然路过岭南,与他相识一场,就如她游历天下,去过许多地方,认识过许多的人一样,他也不过是那千百甚至千万人中的一人,在他来说刻在心上,在她来说,稀松寻常,他有何理由夺人? “世子,攻城吧!京城如今只一万兵马,我们日夜赶来,就是为了这个时机。”一名副将看着云让望着城门楼上,久久不下令,出声提醒。 云让收回视线,对他道,“拿箭来。” 副将一喜,立即地上了一把弓箭。 云让拉弓搭箭,对准城门楼上。 赵清溪惊呼,“他要做什么?太子妃,快靠后。” 随着她喊声未落,箭矢如一股疾风,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对着花颜的面门射来。云暗和云意齐齐现身,一人挥剑挡在了花颜面前,一人带着花颜后退三丈。 “啪”地一声裂响,云暗斩断了飞来的箭矢,但这箭的力道有十分,也同时折断了他的宝剑,逼得他后退了三步。 云让这一出手,城墙上一众人等都惊破了魂,五皇子当即白了脸,赵清溪也吓了够呛,程顾之还好,但脸色也不大好看,太后由周嬷嬷扶着,敬国公夫人脸色发白。就连云暗都变了脸色。 没想到,岭南王府世子的箭术如此高绝,这样的箭术,足有百步穿杨的神技。 花颜倒是没惊吓到,她拂开方嬷嬷的手,走上前,重新站在原地,看着城下拿着弓箭放出一箭后随意地搭在马鞍前,气定神闲的云让,气笑地说,“云让,若我有力气,定然还你一箭,几年不见,真是刮目相看,我倒没想过,有朝一日,你我再见,原来是兵戎相见。” 花颜此言一出,声音虽不大,但还是传到了城墙上下内外。 太后惊讶,“颜丫头,原来你认识他。” “对,皇祖母,我认识他。”花颜看着城下,没看太后,却回答她的话,“几年前,我在岭南,与云世子颇有些故交。” 太后点点头,她知道花颜以前游历天下,认识许多人,也不奇怪。 云让终于开口,“此一时彼一时,我也未曾想到,昔日的十七姑娘,原来出身花家,如今成了太子妃。” 花颜笑,手扶着城墙,“是啊,谁能想到呢,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云让沉默,片刻后道,“是你自己打开城门,还是我攻城?” 花颜收了笑,“你攻城能有把握几日攻破?” “一夜!明日一早,辰时,城必破。” 花颜听着他肯定的语气,默默地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想着还真是,若她攻城,也就一夜间,明日一早,必破城。她也沉默片刻,问,“你是怎么得到内城只剩一万兵马的消息??” 云让淡声道,“久等闫军师的兵马不到岭南,他派人传回消息,被二十万京麓兵马截在了神医谷,二十万兵马根本就拦不住闫军师,京城必调内城兵马前去。我在接到消息之日,便料准赶来了。” “那你可知道,我哥哥也会从庆远城调五十万兵马?”花颜问。 云让摇头,“你哥哥的五十万兵马,兵分两路,一路去了关岭山,相助太子,一路去了神医谷。去关岭山的兵马赶上了淮南大雨,被大雨截在了淮南河运,而去神医谷的兵马,顶多能够救了神医谷的京麓兵马,所以,如今的京城,无人来救。”话落,他顿了顿道,“另外,你哥哥中了毒,昏迷不醒。” 花颜相信云让的话,想着怪不得哥哥没有音信传来,原来是中了毒,她问,“什么毒?” “阎王醉。” 花颜知道这个毒,失传已久,阎王醉顾名思义,吃了不死,但却人事不省。若不解毒,人就会一直睡着。可以睡到天荒地老,天不绝曾研究过,她转头看向天不绝。 天不绝立在花颜身后,点头,“我是能解了这阎王醉,但也得见到花灼人啊,有一味药,世间难寻,也不算好解。”话落,他纳闷,“谁这么能耐,竟然还能淘弄到这阎王醉,而且还让花灼中了毒?他那身体,吃了无数好药,寻常的毒对他无用,还真就得这阎王醉,能弄倒他。难道是身边出了奸细?” 花颜心神一凛,哥哥身边的人都是花家的人,谁能让哥哥毫无防备地中毒? “四嫂,我们与他拼了吧,死守京城。”五皇子发狠地说。 花颜抬起手,示意五皇子别说话,她望着城下看了片刻,问,“云让,我若给你开城门,你当如何?” 五皇子一怔,脱口喊,“四嫂!” 花颜扶着城墙,盯着城下的云让,感觉小腹一阵阵阵痛,下坠的厉害,她最多再支撑一盏茶,既然早晚得城破,哥哥不能赶来相救,如今的京城也没人能相救,她也没力气与云让对打守城,那么,不如就开了城门,以云让的良善,以她对他天生的秉性了解,他定然不会滥杀无辜的京城百姓,她就赌一把昔年的故交能值得保京城不流血不伤一兵一卒一个百姓。 方嬷嬷首先发现了花颜的身子在抖,虽然很轻微,别人发现不了,但她靠得近,感觉的清楚,她心中慌的不行,忍不住开口,“太子妃……” 花颜伸手按住方嬷嬷的手,与她的手一起放在城墙上,轻声说,“他若答应,我说开城门,就开城门,谁也不准不遵命,都听我的。” 太后这时也发现了,提着心咬牙,“听太子妃的。” 五皇子也发现了,垂首,“是,听四嫂的。” 赵清溪也垂首,“臣听太子妃的。” 程顾之一直没说话,此时也表态,“臣附议。” 谁都清楚,就算拼死守,此时也保不住京城,一万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内城兵马,无疑是这五万铁骑精兵的下酒菜。京城以前牢固,那是内城八万兵马,外有京麓三十万兵马,太子殿下带走十万,安书离和梅舒毓又带走二十万,再固若金汤的城池,无兵谈何守城? 云让似乎没料到花颜答应的这么轻易,他扬起头,看着城墙上,“太子妃若答应开城门,无人反抗,我保证,不伤一人。” “好!”花颜痛快地一锤定音,“听我命令,开城门。”说完,她慢慢地转过身,走离瞭望台,不过三五步,脚一软,身子向地上栽去。 方嬷嬷立即扶住她,恐慌地说,“快,神医。” 天不绝上前,伸手给花颜把脉,见她脸上转眼间豆大的汗珠子滚落,裙摆下染红了一片,他惊道,“不好,早产了,快,扶太子妃去马车上,立即回东宫。” 云意上前,立即抱起花颜,众人慌忙簇拥着下了城楼。 幸好出宫时早有准备,产婆、药材等一应随行携带着,花颜上了马车后,产婆们立即跟了上去,天不绝喂了花颜一颗护心丸,马车疾驰地赶回东宫。 第九十八章 谁也没想到,花颜这时候发作,城门口一阵兵荒马乱。 五皇子、赵清溪、程顾之等人都担心花颜,生怕她出什么事情,也顾不得云让带兵进城了,都随着花颜匆匆去了东宫。 反正花颜下令开城门了,破罐子破摔,云让进了城爱咋地咋地吧。 所以,当云让带兵进城后,没看到花颜的身影不说,也没看到朝廷的任何一个官员。城门口士兵们稀稀疏疏地站着,城中的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走动着,根本就没受丝毫影响,也不见慌张慌乱。 副将看着城内的情形,分外地觉得荒谬,“世子,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花颜那妖女……” 云让冷眼瞅过去,眼神锋利。 副将浑身一哆嗦,连忙改口,“难道是太子妃别有用心?故意打开城门,诱惑我等进城?其实是城内布置有埋伏诡计?”话落,他越想越对,踌躇了,“世子,当心有诈,不可轻易进城。” 人家开了城门,开的太痛快,他反而近了城门后不敢往里走了。 云让抿唇,沉声道,“内城只这么些兵马,能有什么炸?你带着人迅速占领五城,我去东宫看看。” 副将怀疑,“万一真有诈呢?太子妃诡计多端,统领在北地都没得了好。” “她敢开城门,你连城都不敢进?即便有诈,又如何?”云让看着副将。 副将一噎,咬牙,“是!”话落,一摆手,点了一队人马,“你们跟随世子去东宫,保护好世子,不得有误。” 云让不再看他,当先一马向东宫而去,五千人马跟在他身后。 副将迅速地调兵遣将,将五万兵马分派去了五城,前后不过盏茶,便占领了京城,他觉得实在是太轻易了,自古以来,有谁攻打皇城这么容易吗?据他所知没有吧?越是如此,他越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张扬得意,生怕哪里埋着花颜的杀招,突然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云让纵马来到东宫,发现东宫大门敞开着,他翻身下马,进了东宫的大门。 门口守卫见了云让,也不拦着,任由云让进了东宫。 云让缓步往里走,东宫十分安静,明明住着一宫人,无人逃走,都井条有序地做着事情,但他就是感觉出了死寂一般的安静。 他停住脚步,喊过一个人问,“东宫怎么回事儿?你们太子妃呢?” 一名仆从拱手见礼,不见慌张,也不见卑微,不见恭敬,但也不见失礼,不卑不亢地回话,“回云世子,太子妃早产了,如今在凤凰东苑。” 云让恍然,原来花颜早产了!怪不得的进了城门后不见她,是他进城吓到她了吗?还是出了什么状况?他问,“怎么会早产了?是本世子突然进城的原因?” 仆从不摇头也不点头,“太子妃已病了近二十日。” 云让面色微变,“带我去凤凰东苑。” 仆从犹豫了一下,点头,想着太子妃回宫时交代了,若是云世子带兵来东宫,不得阻拦,只管让他进来,便带着云让去了凤凰东苑。 凤凰东苑内,花颜正在鬼门关徘徊,太后、敬国公夫人和天不绝以及产婆、方嬷嬷都在房中,婢女进进出出,一盆盆血水往外端。 五皇子吓的脸都白了,腿软脚软的站不住,惨白着脸问,“怎么办?” 程顾之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看向同样等候在外面的赵清溪。 赵清溪也不曾经历过,赵府也没有姨娘,他父亲一生只她母亲一人,她还是个姑娘,未曾大婚,也没见过生儿育女这般吓人。但她还算比两个男人镇定,咬牙说,“有天不绝在,太子妃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五皇子快哭了,“四哥不在,四嫂早产了,如今京城都被人占领了,是我无能……” 赵清溪也没心情宽慰五皇子,只说,“一定会平安的,据说我们所有人心念祈祷的话,上天能听到我们的心声的。” 五皇子没了主张,闻言点头,双手合十,“我出声就不信神佛,但只要四嫂平安,我愿……” 他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他猛地顿住话,向外看去,当看到进来的云让,一下子红了眼睛,怒道,“你来做什么?你谋反攻打京城,不就是为了那把椅子吗?怎么不去皇宫找父皇?来东宫做什么?” 云让看了五皇子一眼,目光扫见婢女们一盆盆血水往外端,他瞳孔缩了缩,“太子妃如何了?” “你眼睛若是不瞎,就能看到,四嫂被你害成了什么样子,若不是你攻城,四嫂不至于本在病中还咬着牙累着身子跑去城门。也就不会这时早产了。”五皇子瞪着云让。 云让盯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一盆盆血水看的着实惊心,但里面并听不见花颜痛喊声,岭南王府他父王的侧妃小妾那些年生孩子,他即便没见过,但隔着院墙,也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喊声,如今,里面未免太安静的,安静的更让人觉得心慌。 云让从没想过他再见到花颜会是这样子,记忆里,她是个与你说话,盈盈浅笑的女孩子。早先她在城楼上,他在城墙下,她笑着从上往下看,与她说话,依稀还是昔日的模样,谁知道转眼间,她就早产了。 他问,“危险吗?” 于是是自己也没察觉出的颤音。 五皇子本是一腔怒气,此时一愣,盯着云让,“你在担心我四嫂?” 云让意识到自己失态,将手背在身后,负手而立,偏转过头,淡声说,“我只是问问,何来担心?” 五皇子红着眼睛说,“怎么不危险?你是没见过她病了这二十多日的样子,本就病着,如今再加上早产,我真怕……”他顿住话,跺脚,“我与你这个反贼说这个作甚?” 云让不再说话。 赵清溪仔细地打量了云让一眼,总觉得太子妃与她这位表兄之间怕不是单单故人那么简单。若只是一个故人,她这位表兄不会是这样一副看起来有些后悔兵临城下担心的模样。 她上前走了两步,想了想,还是喊了一句,“让表兄,我是赵清溪。” 云让偏头打量了一眼赵清溪,默然地点了点头,“溪表妹好。” 温和知礼,一如传言一般和善。 赵清溪开口道,“太子妃自从怀孕,未曾好好养胎,被苏子折劫去了北地,受了不少苦,好不容易被太子殿下救回来,殿下又去了岭南,本来安宰辅在朝中时,还无需太子妃太过操心朝局,但闫军师兴兵发往岭南,安宰辅带着京麓兵马去了神医谷,朝堂诸事儿便压在了太子妃身上,她连月来操劳过度,二十日前染了风寒,至今未好,今日表兄带兵前来,她终于受不住提前发作了。” 她本不必与云让说这些,不过也是趁机观察云让是否真如她想的一般。 果然,云让抿起嘴角,“有神医天不绝在,她应该无事儿吧?” 赵清溪扯了扯嘴角,摇头,“不好说,神医一直跟在太子妃身边,但这次的风寒,神医也莫可奈何,二十日用了无数好药,换了几个方子,也没能让太子妃退热。今日你在城下距离的远,未曾看到,太子妃其实身上的温度十分烫手,面色十分潮红。如今早产了,小殿下能不能保住,太子妃能不能平安,都是未知数。” 云让不语。 赵清溪盯着他,“让表兄,你为何要来攻打京城呢?岭南王府如何,你素来不是不掺和吗?岭南王府的政事儿,你也素来不理吧?你跟着岭南王谋反,姑母同意吗?” 云让转过头,沉默片刻,淡声道,“娘和妹妹在苏子折手中。” 赵清溪懂了,原来是迫不得已,她点头,如实相告,“太子妃似乎十分相信让表兄人品秉性,相信即便她打开城门,放你带兵进城,你也不会伤城中一人。” 云让想笑笑,但这时候,他是真的笑不出来,他扯了一下嘴角,也没能露出笑意,溪表妹,你不必对我试探,我进京城,就是进京城而已,别的我没想要。” 赵清溪松了一口气,露出歉意,“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让表兄抱歉。” 云让摇摇头,接受了赵清溪的道歉,却不再说话, 第九十九章 产房内十分安静,花颜已昏迷不醒,留了许多的血,孩子还没出生,太后见怎么都喊不醒花颜时,急的晕了过去。 敬国公夫人顾不得晕倒的太后,急的伸手掐花颜,“太子妃,醒醒,快醒醒,你再不醒来,你辛辛苦苦怀的孩子就没命了。” 方嬷嬷也和产婆们在一旁喊,但任凭敬国公夫人怎么用力地掐,别人怎么用力地喊,花颜依旧昏迷着没动静。 敬国公夫人恐慌地看着花颜,回头见天不绝摆弄箱子里的一排金针,急道,“神医,你快想办法啊。” 天不绝心里也急,细看他的手都是抖的,但还算勉强镇定,“急什么?她不过是暂时晕过去了,还有气呢,我这就给她行针。” 敬国公夫人看清了天不绝手里抖着的手,心里没底的很。 天不绝排好针,让人将花颜躺平放好,然后从头到脚,给她行上了针。同时咬牙说,“我拿出自己的独门绝活了,她若是醒不过来,我也没法子了。” 敬国公夫人握紧花颜的手,不管她听不听得见,哭着说,“太子妃,你快醒来,你若是不醒,孩子也活不了,你醒来,生下她,哪怕看一眼,你也值得辛苦这么久是不是?” “我知道你最喜欢小孩子,你一直都盼着孩子健健康康出生,你说殿下临走前在书房都给他取好了名字,男孩叫什么来着?女孩叫什么?瞧我这记性,没记住。” “你想想太子殿下,再想想腹中还没出生的孩子,你忍心舍得再也见不着殿下吗?你甘心一眼都没看到孩子吗?如今京城已被人占领了,你若是再出事儿,殿下得到消息,一准乱了心,苏子折趁机得了机会,南楚江山就亡国了啊……” “太子妃醒了!”方嬷嬷惊喜地喊了一声。 敬国公夫人大喜,抹了眼睛里糊的泪水,看着花颜,喜极而泣,“你总算醒了。” 花颜虚弱地笑了笑,说不出话来。 天不绝这时趁机说,“别说话,慢慢地用力,只要你生出来,有一口气在,我就能让他活。” 花颜点点头。 “快,端参汤来,让她喝一碗,再拿几片参片来,喝完让她含着。”天不绝吩咐。 方嬷嬷带着人动作利落地端来参汤,一勺勺喂给花颜,然后又让她含了参片,好有力气。 花颜觉得疼的整个身子已不是自己的了,刚刚昏迷时,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要飘离身体,若非她意识死命地向生,压着灵魂,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没命了。 她能清楚地听到敬国公夫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也能听到屋中人焦急恐慌地喊她,也能感知到外面院中站着许多人,其中就有云让,他似乎很是后悔和担心焦急。 那一刻,她想着,她这一生,做的事情,有对有错,若是真就这么死了,盖棺定论的话,她也必是过大于功,是南楚的罪人。因为,她死了,云迟不独活,她带走了南楚扭转乾坤的希望,且还开了城门,放兵马进了皇城。 与四百年前,似乎在某一刻,时间重叠,有了异曲同工。 四百年前,她书信一封,让祖父开了临安城门放了太祖爷兵马进城,今日,她下令打开了帝京城的城门,放云让兵马进了皇城。 她夹在时间的缝隙中,灵魂似在被撕扯,一下子撕扯开,又一下子合上,拉锯的结果,是她强大的意念占了上风,她醒了过来。 她不甘心,她最起码要看一眼孩子。 她不甘心,她最起码也要与云迟死在一起。 她不甘心,这江山若给苏子折,百姓们岂能有好?给谁也不能给他。 天不绝撤了针,嘱咐花颜,“既然醒来,就一口气生下他,刚刚我已给你把出了脉象,是你心中所求,是个男孩子没错。” 花颜终于露出笑意,虽虚弱,但似乎一下子就升起了勇气,上天待她不薄,给了她最想要的,她一定要抓住,像云迟一样的小男孩。 产婆都是十分有经验的,在一旁告知花颜怎么用力。 但花颜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她的力气不足以让她生下孩子,一个时辰后,她的力气已不多了,孩子刚露出头,幸好是顺产,自己都感觉自己不行了,有出气没进气。 天不绝急的跺脚,“花颜,你怎么这么窝囊!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你可知天下多少女人都要走这一关,你连女人最基本会的你都不会,你怎么这么笨?” “云迟怎么看上了你这么个女人,你说说你,你有什么好?你生下来就活不过二十一岁,他非你不娶,简直就是不要命。你要是能活二十一也还算有良心,没坑惨了他,可是你呢?你算算你如今多大,你满打满算,也就十七,还有四年呢,你怎么连四年也活不到了?你说你不是废物是什么?” “你还不如继续祸害苏子斩呢,上辈子他误了你,这辈子你祸害他,我看你们才是天生一对。你说你这一辈子非要与云迟过不去做什么?依我看,老天爷才是不开眼,非要将你们硬凑做什么天生一对。” “你死吧!你死我这老头子也省心了!你说说我从遇到你,有过什么好事儿?这些年,一直为你忙活,先是为你救你哥哥,后来又为你救苏子斩,又为你救云迟,救了这个救那个,等你死了,我救解放了,我游历天下去,要多逍遥有多逍遥。” 太后昏迷着被天不绝给吼醒了,听了天不绝的话,又晕死了过去。 敬国公夫人受不住,不停地落泪,哄花颜,“乖孩子,再用力,你能行的,你那么厉害,依我看,天下女子,都不及你,你已做的够好了,人无完人,你别怕,用力。无论如何,你得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万一你……你真的过不去,义母帮你看着……” 花颜虚弱地点点头,嘴角已被她咬破,却依旧身体不像是自己的,提不起丝毫力气。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五皇子惊喊,“四哥?” 语气太过震惊,以至于拔高了音,声音里全是不敢置信。 “太子殿下?”程顾之与赵清溪也齐齐惊呼,震惊地开口。 “太子殿下回来了吗?”敬国公夫人先是一愣,同样不敢置信,然后大喜,立即跑了出去,她跑到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出现在凤凰东苑风尘仆仆归来的云迟,她一下子又哭了出来,大喊,“快,太子殿下,快进来。” 云迟扫了一眼院中的众人,目光落在庭院中站立的云让身上一瞬,什么也没说,转眼就奔进了正屋。 敬国公夫人让开门口,急声说,“太子妃早产,没力气了,天不绝也行过金针了,什么法子都用过了,连激将的法子都使了,如今已经没法子了,是个小殿下,总不能生生硬拽,一旦真拽,真怕血崩啊,你回来的正好……” 云迟点头,转眼就进了里屋,屋中众人见了他,除了天不绝,齐齐跪在了地上,“太子殿下!” 云迟径直来到床前,单膝跪在床边,一把抱住花颜,眼睛通红,“对不住,我回来得晚了。” 花颜是怎么也没想到云迟这时候会回京,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折腾这么久都没哭,这一瞬间见了他,又哭又笑,“你……你怎么回来了呢?” “我回来了,将兵马扔给了陆之凌,我走之前,伤了苏子折一剑,他短时间内奈何不了陆之凌。我收到云意的书信,便马不停蹄往回赶,幸好赶得急与你一起看着咱们的孩子出生。”云迟快速地说着,看了一眼花颜身下,温柔地哄她,“乖,用力,别怕,我在这。” 花颜点点头,虽然她理智觉得云迟这时候不该扔下兵马回京,但又觉得他能赶回来实在是太好了,她在这一刻最想见他,她紧紧地攥住云迟的手,似乎也有了力气。 云迟见花颜咬破的唇瓣,低头吻了吻她,命令地说,“臭小子,找挨揍是不是?还不赶紧出来?再这般折腾你娘,有你好看。” 花颜气笑,“他听不懂的,你别凶他……” “他听的懂的,乖,我都舍不得让你难受,他凭什么让你难受?”云迟与花颜说着话,“放轻松些,别怕,要不然咬着我的手,攒足力气,然后再用力!” 自从花颜怀孕,云迟询问过天不绝也询问过产婆,比花颜这个孕妇了解的多,他来了后,产婆都靠边站,没了用处。 不知是见了云迟忽然安了心还是腹中的小子真听懂了受了云迟的恐吓,花颜猛地一用力,感觉身下一轻,孩子一下子滑了出去。 敬国公夫人大喜,哭着说,“生了生了!” 天不绝连忙上前,抓住孩子的两只小脚丫,倒着提起来,照着屁股就拍了一巴掌,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天不绝哈哈大笑,“活着的,行,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保他一日小命,包我身上了。” 第一百章 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响彻整个凤凰东苑,声音十分有力。 天不绝打完了一巴掌将他托在手里,给他把脉,须臾,高兴地说,“健康的很,没遗传你娘那个病秧子一身的臭毛病。” 敬国公夫人大喜,“这便好,这便好,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 “恭喜殿下,恭喜太子妃!”屋中众人齐齐道喜,一瞬间皆阴转晴。 云迟看了一眼被天不绝托在手中哇哇大哭的孩子,转过头,低头吻花颜,声音涩哑,“看到了吗?我们的孩子,很健康。” 花颜自然看到了,她用力地睁着眼睛,眼里心里都是欢喜,哑着声音虚弱地说,“是个男孩呢,云迟,真是个男孩呢。” 云迟微笑,“嗯,是你一直想要的。” 花颜点头,是她一直所求,是她想要的,她贪恋地不错眼睛地看着天不绝把孩子打哭后,又给他号脉,然后又将他扔进水盆里洗吧干净用小被子裹了起来抱在怀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抱过来给她看,“喏,你们发现他脾气很大了没有?我就打他一下,他都哭了半天了。这个臭小子。” 花颜抬手,想摸摸他的小脸,费了半天劲儿,软软地没抬起来。 云迟眸光一暗,伸手托起花颜的手,放在了孩子的脸上,似乎她的手有神奇的治愈作用,孩子立马不哭了,似乎想睁开眼睛看花颜,奈何他刚出生,眼睛糊着,睁不开,又委屈地砸吧砸吧嘴,一副要哭不哭的小模样。 花颜看着一下子笑了,问云迟,“你看他,像不像你小时候?” 云迟微微蹙眉,“不像吧,我哪里有这么……”他想说丑,又想着是他和花颜的孩子,改了口,“爱哭。” 花颜识破了他,抿着嘴笑,“他刚出生,皱成一团,自然不好看了,等过些日子,他长开了,就好看了呢,你别嫌弃他。” 云迟低咳了一声,“嗯,不嫌弃。” 敬国公夫人在一旁直乐,“小殿下刚出生的孩子,已经比大多数孩子都好看了,等过些日子长开了,定是个粉雕玉琢的模样。殿下和太子妃都容貌华盛,他更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花颜爱听这话,“就是呢。” 云迟微笑,看花颜一副渴望想抱抱孩子的模样,他伸手对天不绝说,“将孩子给我抱抱。” 天不绝毫不怀疑云迟会抱孩子,堂堂太子,自从花颜怀孕,除了看奏折处理国事外,曾经有大把的时间都抓着他讨教女子怀孕该注意什么,孩子出生该怎么抱云云,若他不是太子,他早让他滚了,他将孩子递给云迟,放进他怀里。 云迟抱过孩子,软软地一团,小脑袋枕在他胳膊上,小身子软的没骨头,跟面团一样,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虽然皱皱巴巴,但的确不算丑。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他侧身靠近花颜,温柔地说,“你刚生产完,没力气抱她,等过几日有力气了,你再抱,别急,我先替你抱他也是一样。” 花颜点头,舍不得移开眼睛,“好。” 云迟将孩子侧脸挨了挨花颜的脸,花颜感觉软软嫩嫩的小脸贴着他,顿时满足心软的一塌糊涂,“云迟,我好喜欢他。” “嗯,既然喜欢他,就好好活着,我们一起看着他长大,别扔下他好不好?“云迟低声问。 花颜点头,眼里有泪光在闪,“好。” 她尽力,尽最大的力,活着。云迟自小没了母亲,一定希望他的孩子有母亲的陪伴。她更希望。 “好啦,将孩子抱走,我给她把把脉。”天不绝挥手。 云迟看向敬国公夫人。 敬国公夫人立马上前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我抱去外面给他们看看,外面那几个孩子也担心着急的够呛,也让他们欢喜欢喜。” 云迟颔首。 敬国公夫人给孩子裹好,抱着孩子出了房门,笑着对外面的众人说,“太子妃产下小殿下,母子平安。” 五皇子早就听到里面传出婴儿哭了,但没听到花颜的声音,他也笑不出来,外面等候的赵清溪、程顾之等人也一样。如今见敬国公夫人抱着孩子出来,又说母子平安,都露出欢喜之色,齐齐拥上前。 “我侄子真好看。”五皇子美滋滋的,四哥回来,他什么都不怕了。 “殿下刚赶回来,太子妃就生了,可见太子妃和小殿下就是等着殿下呢。”程顾之笑道。 赵清溪点头,“小殿下真好看,眉眼很像殿下。” 几人围着敬国公夫人怀里抱着的孩子说了半天,不过谁都没经验,包括赵清溪,都不敢抱。 云让一直站在院中,隔着远处的人群,淡淡地看着,他也没料到云迟竟然这时候扔下了大军从岭南赶了回来,就冲这一点,天下传扬太子云迟对太子妃花颜情深意重果然不假。 母子平安就好。 敬国公夫人远远地瞧着云让,犹豫了一下开口,“云世子,你可要看看小殿下?” 五皇子吓了一跳,立即说,“不能给他看。” 赵清溪看向云让,他听到敬国公夫人的话似乎也愣了一下,她轻声对五皇子说,“让表哥品行端正,断然不会对刚出生的小孩子下手的,且他也在占领等了许久了,让他看看吧。” 五皇子住了嘴。 敬国公夫人笑着抱着孩子走了两步,“云世子?” 云让上前,也走了两步,来到敬国公夫人面前,对他拱手一礼,道了声“夫人”,又低头看她怀里的孩子。 刚出生的小孩子,闭着眼睛,但耳朵却竖着,似乎对外界格外的敏感,小脸皱着,似乎十分不情愿让人如观看猴子一样地围观他,那表情虽细微,但也够让观察仔细的云让讶异,他看了片刻,微笑地温声说,“小殿下生来聪慧,将来必定天赋异禀,成大气候。” 小孩子的耳朵很灵,循着声音扭过脸,小被子里的小手伸了出来,似乎在找云让的位置要够他。 敬国公夫人惊讶,“呀,他在找世子你,他听到你的话了。” 云让伸出一根手指,试探地去碰他的小手,软软绵绵的,像个小包子,他刚碰到,便被小孩子的小手一把抓住,攥在了手里。 云让一愣,随即笑出声。 五皇子和赵清溪、程顾之都惊呆了,齐齐又凑了过来。 五皇子嫉妒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喜欢你这个恶人?” 云让带兵攻城,让他自动将他规划为恶人那一类,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兵临城下的人不是乱臣贼子,他喊他恶人是客气的。哪怕他进了城后没大开杀戒。 “小殿下好像真喜欢让表兄。”赵清溪也颇为惊异。 敬国公夫人笑着说,“人与人之间,看的是缘分,可见小殿下与云世子有缘,今日云世子来京,小殿下就迫不及待地出生了。” “能有什么缘?”五皇子不高兴了,“我看就是巧合,小孩子能懂什么嘛。” 敬国公夫人抿着嘴笑,“皇家有一种说法,五皇子大约是忘了,天命之子出生后,自己选授业恩师,有这种师徒之缘。” 五皇子听敬国公夫人这么一说,也想起了,四哥的授业恩师就是他出生时自己选的,往上追溯,父皇以及云家数代先祖,有的出生后不久就选了授业恩师,有的记事起选的,看缘分是早是晚。 他无言了片刻,嘟囔,“乱臣贼子,都叛乱反了,还能有什么师徒缘,算不得。” 云让没说话,只看着攥着他手的小孩子,目光渐渐温柔。 敬国公夫人看着云让心下感慨,云世子秉性纯善,温良宽和,传言果然没错,可惜,生在岭南王府。如今殿下回来了,京城这一局,不知该如何破,不过看着云让的模样,没有杀心,也不像真有反心,也许事情有意料不到的转机也说不定。 “将他抱进屋吧!外面虽酷热暖和,但他刚出生,不宜久待。”云让试图从小孩子手中撤回手,没料到他手劲极大,攥的紧,他撤了两撤,竟然没撤出来,又不敢用力,怕伤到他。 敬国公夫人见了也愈发惊讶,想了想,笑着说,“云世子若是不介意,与我一起去画堂吧,小殿下大约喜欢与你多待一会儿。” 云让笑了笑,温和地点点头,“好。” 第一百零一章 屋内,天不绝给花颜把脉,云迟坐在床前盯着天不绝的神色变化。 花颜生下孩子凭着看到云迟的那一股劲儿,如今孩子出生后,她的劲儿便散了,浑身被汗水浸透,十分的虚弱,再没有一丝力气,她很累,但不敢闭眼,她生怕自己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天不绝给花颜仔仔细细地把完脉,神情反而轻松了,对云迟说,“孩子出生了,倒是因祸得福了,她身体的高热似乎在退,就是十分虚脱,反倒没了性命之危。”话落,又说,“先喝一碗参汤,再好好睡上一觉,既然没有性命危险,便不需太过担心,仔细坐月子就是。” 云迟心下也跟着天不绝的话一松,露出从他回来后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吩咐方嬷嬷,“快去端参汤,赶紧让太子妃喝下。” 方嬷嬷高兴地应了一声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方嬷嬷端来参汤,云迟亲自接过,一勺一勺地喂花颜喝下,然后温柔地给她擦了擦嘴角,又擦了擦脸上额头上的汗,柔声说,“别怕,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让你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我。” 花颜也听清了天不绝的话,心下也是一松,对云迟摇头,“我放了云让带五万兵马进城,你……” “你不必再管,我会处理,乖,你安心睡,有我在,京城没事儿。”云迟哄她,“你眼睛都睁不开了,快睡。” 花颜点点头,闭上了眼睛,须臾,又睁开,“云让必有苦衷,他母亲妹妹应该落在了苏子折手中。” 云迟颔首,“此事我知道,他母亲和妹妹的确落在了苏子折手中,放心吧,他虽带兵进城,但未伤民分毫,若他肯归顺朝廷,我不会为难他。” 花颜又点点头,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她太虚弱又太困,转眼就睡着了。 云迟一直守在花颜身边,目光温柔地看了她许久,舍不得移开眼睛。 太后晕过去后,就被周嬷嬷扶到了外间的软榻上,花颜性命垂危时,谁也顾不上昏迷的太后,此时花颜转危为安,天不绝才顾上给太后把了把脉,喂了药,不多时,太后就悠悠醒转。 太后睁开眼睛,先看到了立在旁边的周嬷嬷,立即抓着她的手问,“颜丫头呢?她可还好?生了没?” 周嬷嬷欢喜地说,“回太后,太子妃很好,已经生了,是个小殿下。” 太后大喜,“快,扶哀家过去看她。” 周嬷嬷点头,“太子妃睡下了,您先去看小殿下?” “不,哀家先去看太子妃。”太后摇头,“她睡下也没事儿,哀家不吵醒她。” 周嬷嬷颔首,扶着太后进里屋,一边欢喜地说,“殿下与太子妃心有灵犀,太子妃当时没力气了,危险的很,幸亏殿下及时赶回来了,太子妃见了殿下,很快就有了力气,没多久,小殿下顺利出生了,母子平安,神医说太子妃也脱离生命危险了。” 太后脚步一顿,惊问,“太子回京了?” “是呢。”周嬷嬷点头。 太后也是一喜,连忙快步进了里屋,一眼就看到云迟坐在床前,他未曾梳洗,还是一身风尘的模样,衣衫灰扑扑,也没换,整个人又是苍白又是清瘦,她眼眶一红,“迟儿,你怎么回来了?” 云迟转过头,站起身,“皇祖母,我几日前收到云意的传书,便赶回来了。” “大军呢?”太后问。 “陆之凌管着,敬国公也在。”云迟不欲多说,“不会出事儿的,皇祖母放心,我回京前安排妥当了。” 太后点点头,放下心来,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花颜一眼,“可怜见的,真是苦了颜丫头了,从你离京,她一直操劳,染了风寒一直不好,后来愈发地高热不退,我们都知道她身体出了状况,但她怕哀家担心,还瞒着哀家,更是三令五申,不准任何人给你传信,怕乱了你的心,不过幸好你回来了,她也挺过了这一关。” 云迟颔首,“辛苦皇祖母了。” “哀家哪里有什么辛苦,辛苦的是她。”太后摇头,“母子平安就好,你先歇着,哀家去看看小曾孙。” 云迟点头。 太后匆匆来,说了几句话,又惦记着孩子,匆匆去看。 方嬷嬷在太后离开后,对云迟压低声音说,“殿下,您说惊奇不惊奇,小殿下刚刚出生的一个小孩子,早先被敬国公夫人抱出去后,他见了云世子,死活抓着云世子的手指不松开,至今都睡着了,还攥着呢,云世子只能陪着他。” 云迟偏过头,也露出几分讶异,“有此事?” “是。”方嬷嬷点头,声音更低了些,“云世子看起来没有恶意,从进城来到东宫后,听闻太子妃早产,也在院中与五皇子等人等了许久,如今小殿下生下来,他见了似乎也很喜欢小殿下。” 云迟点头,“本宫知道了。” 方嬷嬷不再多说。 太后来到东暖阁,本是来看望小孩子,当看到云让坐在床前,一根手指被小孩子抓着,他低眉看着小孩子,目光温柔,她愣了好一会儿,揉揉眼睛,“云让?” 云让转头,见是太后,他没法站起身,只温和道,“太后娘娘。” 太后几步奔到床前,看着洗吧干净盖着被子睡着的小人儿,“哎哟哟哟”了好几声,欢喜地说,“这是哀家的小曾孙吗?” 周嬷嬷笑着附和,“是,正是太后您的小曾孙呢。” 太后伸出手指,轻轻地戮了戮小孩子的小脸,移不开眼睛地说,“真软真嫩,像迟儿,迟儿刚出生那会儿,也是这个小模样,哀家还记着呢。” 周嬷嬷笑,“太后记性真好,奴婢都忘了。” “哀家没忘,可不能忘,迟儿出生时,哀家让人绘了一幅丹青,明日就拿出来瞧瞧,明日也寻个擅长丹青的高手给哀家的小曾孙绘一幅丹青。”太后笑的合不拢嘴。 周嬷嬷点头,“太后想的周到,小孩子一日三变,丹青是得明日就画。今日小殿下没睁眼睛,明日该睁眼睛了。” 太后爱怜地摸摸她的小脸,“虽是早产了一个月,但哀家看这小子个头也不小,怪不得他娘生他受了不少苦。天不绝怎么说?” 周嬷嬷笑道,“神医说小殿下健康的很。” 太后放下心来,目光落在小孩子紧紧地攥着云让的手上,笑着说,“云世子,哀家的小曾孙喜欢你啊。” 云让微笑,“似乎是。” 太后看着他的笑容,想说什么,但想想云迟已回了京城,她一把年纪就不操心了,便将话又吞了回去,对他道,“这床这么大,哀家看你也累了,别总是坐着了,你也躺下来歇歇吧。” 云让点头,“多谢太后。” 太后又看了小孩子一会儿,出了东暖阁,问,“国公夫人呢?” “夫人去了厨房,给太子妃做膳食了,想着醒来后让她吃些既营养又合胃口的东西。”周嬷嬷道。 “辛苦她了,哀家也去厨房看看,有些膳食,坐月子的女人是不能吃的,她当初嫁进国公府,老国公夫人那时已去了,老国公再未娶,生陆之凌时,府中只有敬国公和随身侍候的陪嫁侍候她,她也未必懂的多。”太后道。 周嬷嬷点头,扶着太后向厨房走去。 云让带来的副将得到消息说太子殿下回京了,且孤身一人,他大惊失色,连忙带着人来到了东宫。 东宫外,云让早先带来的五千兵马围困住了东宫,里三层外三层。 副将瞅了一眼被围的水泄不通的东宫,心下踏实了些,对一名小将问,“世子呢?” 小将立即回话,“世子进了东宫,有两个多时辰了。” “谁跟着世子了?你怎么没跟着世子进去?”副将问。 小将摇头,“世子吩咐,让我等在宫外等着,不准跟着他。” 副将脸色绷紧,“太子是什么时候回京的?你们就眼睁睁地将他放进了东宫?” 小将立即说,“我等没人看到太后进东宫,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副将立即说,“难道是东宫密道?”话落,他叫了一声,“不好,世子孤身一人进了东宫,太子回宫后见了世子难保不动手。”说完,他颜色大变,“快,都随我进去,世子一旦有事儿,就给我平了东宫。” 第一百零二章 东宫大门自云让进去后,并未关上,大厂四开。 副将带着兵马冲入东宫,进了府内,抓住一人问,“我家世子呢?” 仆从吓了一跳,白了脸,但还是回话,“云世子在凤凰东苑。” 副将放开了那名仆从,“带路!” 仆从看着副将凶神恶煞的模样,与云世子进东宫时温和态度真是差别天上地下,他不情不愿地带路前往凤凰东苑。 云迟在副将冲入东宫大门时,已得到了云影禀告,他扬了扬眉,淡淡地说,“去告诉云世子,他的人,他自己管,别惊扰了太子妃。” 云影应是,去了隔壁的东暖阁。 云让的确也有些累了,小孩子不松开他的手,他只能听从太后的话,从善如流地陪着他躺在了床上,他也分外地觉得奇异,没想到刚刚出生的小孩子,这般喜欢他。 他又想着,这是她的孩子呢,身体里流着一半她的血液,真是个讨喜的孩子。 云影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内,“云世子,你的副将带人闯进了东宫,如今奔凤凰东苑来了。殿下说,你的人,你自己管,别惊扰了太子妃。” 云让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天色,自他进东宫后,时间是有些久了,他点头,从小孩子的手里慢慢地撤出手指,撤了半天,他也有些无奈,刚出生的小孩子,能有多大的劲儿?但偏偏他似乎有很大的劲儿,攥的死紧,他撤不出。 云影也瞧见了,眨了眨眼睛。 云让动作大了些,似乎惊动了熟睡中的小孩子,他不高兴地撇嘴露出委屈的表情,下一刻似乎就要哭出来。云让顿时不敢动了,看着小孩子,犹豫片刻,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抱在怀里,对云影说,“我带着他出去走一趟吧,不让人进凤凰东苑,便打扰不到太子妃休息了。” 云影点头,也觉得奇异。 云让抱着小孩子出了东暖阁,来到凤凰东苑门口,他刚站定不久,副将带着人冲了过来,副将看到云让,大喜,脱口问,“世子,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云让摇头,面色浅淡,“你来东宫做什么?” “属下听闻太子回东宫了,怕世子有危险,太子殿下呢?世子可将他拿下了?”副将看着云让怀里抱着的婴儿,他睁大眼睛,“这孩子是……” 云让不答他的话,看着副将,“赵贵,你跟在我父王身边多少年?” 赵贵一愣,“回世子,我十岁那年跟随王爷,如今已经三十年了。” “三十年,时间够久了。这么说,你是不会背叛我父王了?”云让挑眉。 赵贵心里咯噔一声,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世子,你要做什么?” 云让目光怜悯地看着他,“这一路进京,你每日都与岭南有书信来往,随时禀告我的动态,今日的信刚刚送走吧?父王信任你,派你监视我,苏子折拿了我母亲与妹妹,父王依旧不相信我能跟着他谋反,但正值用人之际,他只能用我来攻打皇城。赵贵,我本不想杀你,但你对我父王太忠心了。” 赵贵面色大变,“世子,你要杀我?你可知,我若死了,王妃和小郡主必死。” 云让淡笑,“你可知在苏子折找到我之前,有花家的人找到了我,我之所以听父王命令,来攻打皇城,不过是迷惑他,从他手中调五万精兵出来罢了。我离开岭南,来了京城,自有花家的人救我娘和妹妹,花家的人虽从他手中救我娘和妹妹不容易,但如今苏子折受了太子一剑,自顾不暇,想必他们从中救人不会有多难,说不准,此时已将人救走了。” 赵贵脸色一白,连连倒退了两步,猛地拔出了手中的剑,指着云让,“世子,王爷早就料到你不服管教,不会心向着他,他知道你心心念念的人是太子妃,来京见了她定然舍不得下不去手,早就给属下一道命令,若你不听他的话,就让属下杀了你。世子,这是王爷的命令,既然你有杀我之心,要反王爷,休怪属下不客气了。” 话落,他大喊一声,“来人,王爷有令,诛杀世子……” 他话音未落,身后跟着他进来的那名小将忽然抽出宝剑,从他身后给了他一剑,这一剑快狠准,顷刻间便将他刺了个对穿。 赵贵不敢置信地转回身,看着小将,“周述,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我举荐你得王爷信任,你……你竟然杀我……” 小将将剑抽出,动作干净利落,目光坦然地看着赵贵,“我早就是世子的人。赵副将,当初我接近你,让你举荐我给王爷,不过都是世子的安排罢了。” 赵贵身子晃了晃,似难以置信,又似恍然大悟,张嘴吐出一大口血,再也说不出话来,须臾,“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云让衣袍未染一丝鲜血,目光怜悯平静地看了一眼倒地的赵贵,对周述说,“将他拖下去吧,将地面的血洗干净,别脏了这门口的净土。” “是,世子。”周述点头,一摆手,立即有人上前拖了赵贵的尸体下去。 士兵们虽是岭南王府精养的私兵,但好多都已私下被周述收买,赵贵太相信周述了,从来没有想过他一早就是云让的人,他总以为云让一直不管岭南王府的事务,虽有本事,但有他盯着,世子逃不出他的手心,所以,一路来给岭南王传信,也不避着云让,殊不知,云让虽一直以来置身事外,但聪明地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岭南王不会放着他这么一个儿子不利用,他不会真让他置身事外,所以,他虽厌恶这些,但还是在得知他要谋反时,一早就做了筹谋。 岭南王对王妃并不好,他只有野心,从最初娶岭南王妃,就是包含了算计利用。云让自小聪明,看的清楚,因他记事起就不掺和岭南王府事务,所以,岭南我对他十分不满,他对岭南王也没有多少父子之情。 如今,他杀了赵贵,也算是打破了与岭南王的虚与委蛇,彻底断绝了父子之情。换句话说,在岭南王拿下了他母亲和妹妹威胁他时,父子之情就断了。 天下多少家人和睦,唯独岭南王府亲人如仇人。 岭南王府还不如皇家有亲情,岭南王的谋反之路,又能走多远? 周述带着人动作利落地清洗了东宫门口的青石阶,然后凑上前,看着云让怀里的小孩子,他刚十六七,还是个少年,很是好奇地瞅着自家世子像模像样地抱着小孩子,笑嘻嘻地问,“世子,这是哪里来的小东西?” 云让瞥了他一眼,要笑不笑,“这是太子妃刚刚生下的小殿下。” “呃……”周述挠挠脑袋,他一直带着人守在东宫墙外,怎么就没听到里面的动静?他四下看了一眼,吐吐舌头,“世子,这小殿下长的还挺好看嘛。他怎么一直攥着你的手指?” 云让笑道,“据说是喜欢我。” 周述眨眨眼睛,“是小殿下,不是小郡主吧?” “是小殿下。”云让肯定地说。 周述就不明白了,“他刚出生吧?怎么就会喜欢世子您呢?还攥着不松手。这样下去的话,世子您岂不是得与他拴在一起了?” 云让浅笑,看着在他怀里熟睡的小孩子,粉嫩嫩的小脸,惹人喜爱,虽像太子殿下,依稀也有花颜的影子,他温声道,“我二十年日子淡而无味,若是以后与他拴在一起,倒也有趣。” 周述摸着下巴琢磨,“那岂不是我也与这位小殿下拴在一起了?我是不是得赶紧讨好他?” 云让失笑,对他摆手,“你现在就带着人退出东宫,别打扰了太子妃休息。” 周述点点头,问,“世子,赵贵今日送走的信,属下让人拦截下来了。怎么处置?” “继续送出去,也好让我的好父王安心,以为京城已在他的手中了。”云让道。 “是。”周述应声。 云让转身抱着小孩子回了东暖阁,刚出生的小孩子,在云让的怀里见证了一场翻盘和反杀。但他睡的熟,什么也不知道。 第一百零三章 云让在凤凰东苑门口杀了岭南王派给他监视他的副将,这一举动,让亲眼目睹的五皇子、程顾之等人大为惊异。 赵清溪既意外又不意外,今日她见了让表兄,见他行至态度,观察他神情言语,便已心中有了七八分的猜测,如今终于证实了,让表兄进京,并不是谋反来了,他原来是反了岭南王,唱了一出反兵之计。 不得不说,他这一出调兵之计做的好,不止夺了岭南王五万精锐兵马,且也让自己进了东宫阵营,摆脱了岭南王和苏子折的控制。 这一页,必也载入南楚史册,可想而知后世史官们会如何评语。 云世子大义反亲父岭南王,假借攻城投东宫,太子妃有识人之智,有胆魄开城门放云世子带兵入皇城。 一个顾全百姓,未让京城染一滴鲜血,一个纯善温良,心怀大义,二人故交多年不见,亦相互信任人品秉性。 五皇子颇有些后悔,觉得早先他不该太过武断地看不出云让好坏地骂他,是他眼瞎,他得承认自己眼瞎,谁能想到云让会是这般?于是,他也不扭捏,二话不说地去找云让,表达他的歉意和惭愧。 云让淡淡地笑,“五皇子不必抱歉,你原本也没骂错我,若不是因为我,太子妃也不会早产。” 五皇子咳嗽一声,“是有你的原因,但最主要是四嫂病了好些时候了,东宫一直在准备着,随时等着她早产。”话落,他挠挠头,“如今四嫂母子平安,总算是好事儿。既然你不介意被我乱骂了一遭,咱们这一页就翻过去如何?” “好。”云让笑着点头,他本就是宽和之人,五皇子道歉,自然不与其交恶。 此事翻篇后,五皇子依旧嫉妒地说,“我这小侄子也太稀罕人了,这刚出生,就抓住你不放,可见国公夫人说的对,真是与你有缘,否则早不出生晚不出生,偏偏你来了他就出生了。如果四哥请你入朝,你可入朝?” 云让浅笑,“那也得太子殿下肯请之后再说。” 五皇子哈哈大笑,“原来你也是个有意思的人。”话落,他凑近他,压低声音说,“我四嫂说与你是故交?你们是怎样的交情?说说呗。” “无可奉告。”云让笑着摇头。 五皇子撇撇嘴,小声说,“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出几分,我四嫂那样的女子,谁遇到她,幸也不幸。” 云让不接话。 五皇子见他不上套,套不出来话,想着这人可真聪明,难怪与岭南王玩了这么一手阳奉阴违。 云影将云让杀了副将赵贵的经过禀告给云迟,云迟听罢后点点头,对他问,“你说小东西攥着他的手指不松手?他抱着他处置了副将赵贵?” 云影点头,“云世子无奈,小殿下只能刚出生就见了杀气。” 云迟笑了笑,“他出生皇家,命中注定将来是这天下之主,出生就见了杀气怕什么?他自己选了云让,倒也是好眼光。” 云影咳嗽一声,提醒云迟,“殿下,小殿下还没睁眼睛呢。” 云迟“没睁眼睛,他也有了意识,可见六感灵敏。云让确实合适,静可淡泊名利,闹可高居庙堂,进可推算筹谋,退可独善其身,聪明不被聪明误,难得的是秉性纯善,心存大义。做小东西的师傅,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云影忍不住地说,“从没见殿下这般言语多地夸一个人,属下还以为殿下不同意云世子待在东宫陪着小殿下呢。” 做小殿下的恩师,云世子以后势必要待在东宫陪伴小殿下成长的,那岂不是每日都看到太子妃了? 云迟瞥了他一眼,“太子妃无意,云世子也不是那等痴狂之人。既是故人,便是故人。本宫何必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难道因为一点点私心,便让小东西错过一个好师傅?” 云影惭愧地垂下头,“属下知罪。” “行了,下去吧。”云迟摆手。 云影默默地退了下去。 皇帝在皇宫听闻云让带着五万兵马来犯时,便让五皇子立即前去城门查探,后来,花颜出了东宫去了城门命令打开城门,之后她早产,消息传进皇宫,皇帝当即就要出宫。 可是彼时,皇宫已被赵贵带着的人马围住,堵住了宫门,京城只一万兵马,皇宫禁卫军只有千人守皇宫,真要硬闯硬打,不够赵贵兵马的下酒菜。皇帝站在皇宫的观星台上望着宫外,云让这五万精兵进城后不扰民,井然有序,一看就是以一敌十的精兵,他只能作罢,焦急地等着花颜安然无恙后解了这一局困局。 他倒是没恼怒花颜开城门,但凡有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如今的京城,没有丝毫战斗力,有战斗力的士兵,都被调走了,虽说是一万兵马,其实皆是不能打的士兵,京城可以说当前是一座守不住的空城。 皇帝焦急地等了两个多时辰,有人禀报,围困在皇宫外的兵马撤了,皇帝听闻后,立即命人打探消息,同时吩咐备辇出宫。 消息很快就打探出,云世子来京,其实是投诚来了,不是谋反,做皇子给岭南王看的,且还带来了岭南王五万精兵,杀了岭南王最信任的副将赵贵。又说太子妃生了,是个小殿下,母子平安,太子殿下回京了。 这一连串的消息震懵了皇帝,皇帝迫不及待地出了皇宫。 京城的街道依旧是以往的模样,百姓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丝毫没骚动受影响。 皇帝的车驾来到东宫,不待通报的小太监高喊,皇帝就匆匆下了玉辇往里走。 福管家听闻后连忙带着东宫一众人等接驾。 皇帝来到凤凰东苑时,天色已不早,一路走的气喘吁吁,到了门口,问福管家,“太子妃真平安?” “回皇上,平安,神医诊脉说性命无忧。”福管家回话。 皇帝放下了心,“朕的孙子呢?” 提到小殿下,福管家眉开眼笑,“回皇上,小殿下在东暖阁,太子妃在休息,您去看小殿下?” “嗯,朕去看孙子。”皇帝点头,花颜毕竟是儿媳妇儿,既在月子中,她在休息,他身为公公即便把她当女儿但也不方便进去,看孙子就无需方便不方便了。 皇帝进了东暖阁,自然也如太后一般,看着睡着的小孩子移不开眼睛,看了好半晌,才与云让说话,“朕一直就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多谢你了。” 云让被小孩子抓着手,没法行礼,只单手叩了一礼,温声道,“皇伯父,父亲糊涂,我不糊涂,我知道自己姓云,是云家人,守护江山,是云家人应该做的。” “好好好。”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太子妃有识人之明,你也秉性纯善难得。南楚江山有你们一帮子为国为民的孩子,是太子的福气,也是南楚江山的运气。” 云让微笑。 皇帝瞧着他被小孩子紧紧攥着的手,心中舒畅地大笑,“刚出生眼睛都没睁开,就会抓着人不松手了,朕的孙子果然有出息。”话落,问,“他抓你多久了?” 云让无奈地笑道,“许久了,期间我歇了一觉,醒来还被他攥着。” “扯不开?”皇帝问。 “嗯,扯不开,力气大的很,刚出生就这么有力气,着实少见,大约是遗传了太子妃的本事。”云让笑道,“昔日太子妃在岭南游历时,以一根丝线捆了一个人,那人怎么也挣不开。” 皇帝哈哈大笑,“若真遗传了……”他忽然收了笑,感慨,“云族灵力到朕这一带,以无甚,连支撑朕虚弱的身体都做不到,迟儿因我的原因,也传承微薄,朕中蛊毒时,他为了给我保命,都用没了。而花家,这一代,也只花灼和花颜二人而已,如今一个在北地动用了本源灵力尽失,一个进京后为了救安书离、梅舒延也用尽了。颜丫头说天命所归,灵术到了被上天收回的时候,若是这孩子真还有灵术遗传,那可真是天不绝云族一脉,不弃全族啊。” 云让闻言思索片刻,看着他的手说,“也许,他抓着我所用的就是灵力本能也说不定。这样的话,传承不断,上天厚爱,可真是可喜可贺了。不过,早就没了灵力的太子妃,孕育的小殿下,灵力传承来自哪里?” 第一百零四章 云让话音刚落,迈进门槛的天不绝听了脸上显出奇异的神色。 云族灵力若不会就此没落,那么,是不是说明上天留有一线生机给花颜?她的魂咒也许也不是没有转机?若她的魂咒有转机,那她的生命是不是如寻常人一样能活过百年? 可是转机在哪里? 他对云族灵术一知半解,对魂咒更是一知半解。 天不绝若有所思地进了屋,给皇帝见了礼后,说,“老夫再仔细给小殿下把把脉。” 皇帝闻言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这孩子不是健康的吗?” 天不绝道,“老夫早先匆匆把脉,小殿下是健康的,如今再仔细把把脉,更确定一下最好。” 皇帝点头,让开了床前。 天不绝拿过小孩子没紧紧攥着云让的一只小手,给他仔仔细细地把脉,片刻后,肯定地说,“小殿下的确很健康,脉搏强健,虽然是早产儿,但也无弱症,至于灵力,老夫却是把不出来。” 皇帝大松了一口气,高兴地说,“健康就行,至于灵力,不强求。” 天不绝颔首。 皇帝陪着孩子待了一个时辰才回了皇宫,皇帝离开后,云让看着天不绝压低声音问,“敢问神医,太子妃如今身体如何?” 天不绝看着云让,“云世子是指没有性命大碍,还是指别的?”他有些后悔,早先花颜生不下来,他大吼了一通,怕是很多人都听见了,屋里的人都长着耳朵了,院中的人不知道听了多少。 云让抿唇,“我天生耳聪目明,较之常人灵敏几分,神医的话我听的清楚,请神医如实告知。” 天不绝闻言叹了口气,“你岭南王府与武威侯府苏子折纠葛的深,想必对前朝延续至今的那些旧事知道得清楚,她身体有自己四百年前下的魂咒,这一辈子也会死在那一日,但数日前,我给她把脉,她怕是身体生变,提前发作,活不过二十一。早先我也是急了,一顿乱吼,其实,我虽是大夫,对她身体也是摸不清门道,一切都不好说。” 云让点头,“神医的话我明白了。” 天不绝捋了捋胡子,伸手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云世子啊,这丫头没什么好,你别惦记了,别误了自己,你大好年华,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云让笑笑,“早在看到太子选妃的花名册时,就不惦记了,神医多虑了。” “那就好。”天不绝哈哈大笑,“聪明人不会犯傻,哪像太子殿下那个傻子?不知道跑死了几匹马,如今累废了,我给他把脉,身体虚脱的不行,喝几碗参汤也得找补几日才能找回来。” 云让好笑,“也就神医敢这么说太子殿下,情深如此,是太子妃的福气,也是小殿下的福气。否则,今日,小殿下怕是没那么顺利出生。” “嗯,还真是。”天不绝点头,他也就背后这么说云迟,当面可不敢。 花颜足足睡了一日又一夜,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日中午。 她睁开眼睛,恍如隔世的感觉,看着身边,云迟还穿着昨日的衣服,和衣而睡地陪着她躺着,看起来她睡了多久,云迟就陪了她多久,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似乎有感一般,也睁开了眼睛。 花颜盯着云迟不错眼睛的看,慢慢地抬起手,去摸他的脸。 云迟伸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露出笑意,“你总算是睡醒了。” “我睡了多久?”花颜看向窗外,只见日头高照。 “一日夜,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了。”云迟温声问,“可是饿了?我让方嬷嬷立即给你端饭菜进来,昨日义母在你睡着后下厨房好生忙活了一通,哪里知道你竟然睡到了今日晌午。” 花颜摸摸肚子,“是有点儿饿了,孩子呢?” “云让照顾着呢。”云迟对外喊了一声嬷嬷。 方嬷嬷立即进来,见花颜醒了,连忙高兴地说,“奴婢这就去让厨房送饭菜来。”话落,立即去了。 花颜讶异,“怎么是云让在照顾?” 云迟笑着将小东西自从见了云让抓着他不松手之事说了,就是睡觉,小手也不松开,哪怕松开一会儿,又赶忙地攥紧,生怕云让跑了似的,云让没法子,被他拴住了,哪里也不能动,而且,他不喝奶娘的奶,只喝米汤,所以,喂水,喂米汤,换尿布,竟然都成了云让的活,东宫一帮侍候的人,连太后和武威侯府人也插不上手,人人都说稀奇。 花颜听了又是稀奇又是好笑,“怎么这样?” “嗯。”云迟颔首,也是有些好笑。 “云让那里,你是怎么处理的?”花颜问,“可与他谈过了?” 云迟摇头,将昨日云让杀了副将赵贵之事简单地说了,又提到了安十七早就找到云让,不算白去一趟岭南,与云让一起做了一个局,云让带五万精兵来京,安十七带着花家人救岭南王妃和小郡主,救出来人后,送去临安,以保二人安全,也让云让不再受岭南王和苏子折钳制无后顾之忧。 花颜点头,“其实,我也料到几分云让进京目的,但毕竟多年没见他了,也不敢确定,如今这样,最好不过。” 云迟伸手摸摸她的头,“这一夜,你一直出虚汗,给你擦了几次身,如今身体可还难受?” “还是有点儿难受,不过比昨日好多了。”花颜握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总算有力气了,也不烧了。” 云迟点头,“那就好,早先你一直高热不退,想必是小东西着急出来。” 提起孩子,花颜想的不行,“一会儿吃完饭,把他抱来吧,我想看他,你去抱他,他应该就松开云让了,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拴着云让。” 云迟颔首,“嗯,小东西与他有缘,以后就让他做小东西的师傅,云让品性才学都是俱佳,他显然也很喜欢这孩子,想必他也愿意。” “这样也挺好。”花颜笑着点头,“把他交给云让教导,你我也少操些心。”话落,她松开云迟的手,“你快去沐浴,从回来后,还没收拾自己吧?还是昨日的样子。” “嗯,昨日累了。”云迟站起身,吩咐人抬水进来,去了屏风后。 花颜躺在床上想着她如今也算是圆满了,她慢慢地坐起身,发现身子着实轻松很多,小腹和丹田处暖融融的似聚着一团气,这一团气她实在太熟悉,颇有些惊喜,难道她武功恢复了?还有体内的灵力? 不过刚生完孩子,她也不敢轻易乱动调气,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惊喜。 方嬷嬷带着人端着饭菜进来,惊了一跳,“太子妃,您怎么坐起来了?您可不能下床,要好好做月子,不能见风,也不能着凉。” “嗯,我知道,我不下床,坐一小会儿不打紧。”花颜尚在惊喜中,眉眼都是笑意。 方嬷嬷命人将桌子挪到床前,将饭菜逐一摆上,“有些东西,您在月子里不能吃,这是神医安排的药膳,也有些是太后娘娘吩咐的。” “好。”花颜点头,忍一个月,她还是忍得住的。 云迟沐浴出来,换了一身干净崭新的衣袍,虽清瘦,但人看着神采奕奕,眉眼含笑,心情也极好。 二人用过午膳,花颜催促云迟去抱孩子。 方嬷嬷笑着禀报,“太子妃,云世子知道您醒了,一定想见小殿下,已经带着小殿下从东暖阁过来了,如今就在外间画堂里等着,殿下吃完饭后出去就能抱他进来。” 花颜看向云迟。 云迟无奈地站起身,“有了小东西,你满心满眼都是他。”说完,吃味地走了出去。 花颜瞪眼,失笑,“他竟然还吃醋了。” 小孩子自从见了云让,这一日一夜谁也不跟,太后、敬国公夫人也不跟,今日早上他已经能睁开眼睛,黑眼珠盯着云让瞅了好一会儿,还对他扯开小嘴笑了,可嫉妒坏了太后。 如今见了云迟,云迟亲爹的身份在这一刻显现了出来,当云迟对他伸出手时,他竟然乖乖地松开了云让的手指,被他抱着进了里屋。 方嬷嬷啧啧称奇,对云让说,“云世子,您趁机快去歇歇吧,昨日照顾小殿下,您都没歇好。” 云让含笑点头,出了画堂。 第一百零五章 云迟抱着小孩子进了屋,花颜正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等着。 他将孩子抱到花颜面前,花颜立即伸出手要去接,云迟躲开,对她说,“你过几日再抱他,他重的很。” 花颜迫不及待地说,“我能抱的动的。” “那也不行。”云迟摇头,坐在床边,“我抱着给你看也是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花颜眼睛不错开地看着小孩子在小被子里露出的小脑袋小脸,比昨日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经过一日夜似乎长开了。小脸粉粉嫩嫩的,眉目秀气漂亮的很,尤其是一双黑眼珠,先是不错眼睛地瞅着云迟,见了花颜后,不错眼睛地瞅着花颜。 母子二人对望了好一会儿,小孩子伸手够花颜。 “你看,他在找我抱。”花颜见云迟不给他,伸手去他怀里抢。 云迟无奈,“真的可以吗?” “可以,我如今真的感觉有力气。能抱他的。”花颜肯定地一再点头,眼巴巴可怜巴巴地看着云迟,“给我抱抱好不好?就抱一会儿。” 云迟哪里受得住一个要娘抱,一个眼巴巴地求着他很想抱,再坚持不给,他就是母子二人的恶人了。没办法,只能将小孩子挪出怀里,递给花颜。 花颜伸手接过,软软的一圈,软的似乎一下子就化进了她心坎,她忍不住低头去吻小孩子的小脸蛋,软软嫩嫩的,她一时舍不得离开,贴着他的小脸不动,小孩子闻到花颜身上熟悉的味道,认出了这是他娘,伸出小手摸她的脸,表情似乎也十分欢喜高兴,小嘴裂开,眉眼都是笑意。 云迟在一旁看着,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他爱的人儿为他生的他们的孩子,这在以前,从不敢想象。 花颜几经生死,这个孩子能顺利出生,且虽然早产如今还如此健康,何等幸运。 他看着花颜,忍不住伸手环住了母子二人,低头去吻花颜的额角。 过了一会儿,花颜问云迟,“名字定了没?当初你取了好几个名字,定了哪个?” 云迟点头,“就叫云辰。” “云辰啊。”花颜笑起来,伸手轻轻地戮了戮小孩子的小脸,温柔似水地柔声说,“辰,日月星辰,你看,你父亲将你比作天上落入凡间的日月星辰呢。喜不喜欢?” 云迟也笑起来。 云辰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也很喜欢,挥舞着小手,又去摸云迟的脸。 云迟怕累到花颜,不让她久抱,将云辰接过来放在床上,解开小被子,穿着薄薄的小衣服,给他手里塞了一块玉牌,让他自己抓着玩。云辰也不哭不闹,双手捧着玉牌玩。 花颜瞧着说,“刚出生就会抓东西,这玉牌也不轻呢。” 云迟微笑,“他生来就有力气,否则你以为他任凭云让怎么抽不出来被他攥住的手?” 花颜笑起来,这才对云迟说,“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今日醒来,感觉丹田暖融融地聚着一团气,虽不是十分浑厚,但也能让我感觉到了。” 云迟一怔,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你的武功恢复了?” “不止武功,能力怕是也恢复了。不过不多,若是过些时日,也许恢复如初也不一定。”云迟笑着说。 云迟也露出笑意,伸手将她抱在怀里,长吁了一口气,低声问,“是不是说明你的魂咒解了?以后再不受苦了?” 花颜伸手抱住他,将身子偎依在他怀里,“天不绝一会儿过来,让她给我把把脉。” 云迟点头。 用过午膳,天不绝听闻花颜醒来,自然赶紧过来了。 他伸手给花颜把脉,苍老的眉眼惊醒,“咦?这是因祸得福了?我当再也见不到能从你体内把这样的脉搏了,如今这又是在恢复了?” 花颜笑着点头,“我醒来后,便感觉是在恢复了。” “奇哉!”天不绝捋着胡须,仔仔细细地给花颜把了半天脉,不停地点头,“很好,身体若是照这样恢复下去,你出了月子,便能如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了。” 云迟看着天不绝,“那他的魂咒……” 天不绝摇头,“这个老夫没法看出来。”话落,看了花颜一眼,见她笑着又去逗弄云辰,十分喜欢到心坎里的模样,他劝慰云迟,“上天必有安排,就像这一回,老夫也没想到你及时回来能把她从鬼门关拽回来。” 云迟点头,高兴的日子,遂不再去想别的,“是啊,你说的对。”就算将来魂咒当真发作,他陪着她一起就是了。 用过午膳闲聊了一会儿后,天不绝嘱咐花颜不能就坐,免得将来腰疼,离开了,花颜又重新躺在床上。 云辰玩了半天,似乎饿了,扔了玉牌,偏头用小手去抓花颜的衣服,小脑袋也凑近她怀里拱啊拱的。 “他这是饿了?要吃奶?”花颜瞧着,问云迟,怀疑地说,“我没有奶吧?” 云迟也不知道花颜有没有奶,不过一般生了孩子的女子,都是有奶的,他一时没法回答,“要不你试试?” 小家伙十分有力气,见他娘给了奶源,张嘴便含住。 花颜没想到这孩子软软的一团力气这么大。 云迟在一旁看着,皱眉,“怎么了?是不是他咬你?” 花颜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适应了小家伙的力气,小东西吧唧吧唧吃了起来,小模样真是爱死个人。她又笑起来,“没事儿,是他力气有些大,刚开始我不适应,如今好了。” 云迟点点头,放心下来,眉头舒展开,不过瞅了母子二人一会儿,又皱起眉,吃味地说,“他倒是有吃的不含糊。” 花颜抿着嘴笑。 云辰吃空了花颜的两个奶水,打了个小饱嗝,闭上眼睛,窝在花颜怀里睡了。 小孩子睡的快,转眼就睡着了。 云辰见花颜僵着身子,舍不得地让她累,将云辰挪开,花颜伸手按住他,“就让他躺在这里睡吧。” 云迟无奈,“如今就这般眼珠子一样地疼,等以后,你眼里是不是只有她没有我了?” “才不会呢。”花颜伸手摸摸他不太高兴又无可奈何的脸,柔声说,“云迟最好了。” 云迟低笑,吃味一下子烟消云散,只将云辰挪离花颜些许,看着母子二人并排躺着,他柔声说,“你也睡吧,坐月子切忌耗费心神,要多休息。” 花颜也的确有些累了,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孩子睡在身边,云迟待在她身旁,她觉得很踏实安心。 母子二人都睡着后,云迟坐在床边看了二人许久,才落下帘幕,站起身。 从昨日回京到现在,他还没跨出凤凰东苑。 他走出里屋,对方嬷嬷压低声音吩咐,“本宫去书房,辛苦嬷嬷仔细看顾着,他们都睡着了,若是云辰醒来,不要让他闹太子妃,给云让送过去。” 方嬷嬷连忙应是,笑呵呵地说,“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仔细看顾着,不让小殿下在月子里累到太子妃的。” 云迟点点头,出了凤凰东苑,对跟着的小忠子吩咐,“去将小五、程顾之、赵清溪三人喊来书房。本宫要见他们。” “是,殿下。”小忠子立即去了。 京城没出动乱,安稳了,五皇子、程顾之、赵清溪三人知道云让反叛了岭南王相助的是朝廷,经过了花颜惊心动魄的产子后,几人心惊胆战后,也彻底放下心来,同样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听闻云迟喊,都立即匆匆来到了东宫书房。 他们来时,云迟正站在花颜绘制的那一幅《山河图》旁,背身而站,覆手而立,通身的尊容气度。 三人齐齐愣了愣神,连忙见礼。 四皇子喊了一声“四哥”,问云迟,“四嫂还好吧?” 云迟回头看了三人一眼,点点头,“很好。” 四皇子放下了心,惭愧地请罪,“四哥,是我无能,没能看顾好四嫂,还将朝廷的担子都担在了四嫂肩上。”话落,又将大皇子与八皇子之事说了。 云迟面色浅淡,“也不怪你,大哥和八弟是被蛊惑了,本宫也没想到还牵扯了他们。大哥死了就罢了,八弟年纪小,除了你与小十一,我对其余兄弟们多有疏忽,八弟以后就交给你多加管教。以前我如何教你,你就如何教八弟。” 四皇子点头,“四哥放心,我一定好好管教八弟。” 云迟颔首,又看向程顾之和赵清溪,“本宫三日后离开,喊你们过来,将京城之事安排一下。” 程顾之和赵清溪齐齐肃然而立,“殿下请吩咐。” 第一百零六章 花颜睡醒一觉,云迟还没回来,身边的云辰已不在,她坐起身喊方嬷嬷。 方嬷嬷立即进来,对花颜解释,“殿下在您睡着后去了书房议事,出门前殿下嘱咐若是小殿下醒来,就送去云世子那里。” 花颜点点头,看了一眼天色,已暗了下来,她想着云迟回来一趟,定然不能久待,还要赶紧赶回去,如今她与云辰母子平安,云迟放下心来,估计在做离京前的安排。 “您别多想,坐月子十分打紧,可不能落下病根。”方嬷嬷见花颜若有所思,开口劝慰她,同时拿了一个靠枕放在她背后,让她舒服地靠坐着。 花颜笑着点头。 方嬷嬷陪着花颜说话,“您睡着的时候,太后和国公夫人都过来看过您。知道小殿下的名字,太后乐的合不拢嘴,直说太子殿下这名字取的好,皇上要发告示昭告天下,却被殿下给拦住了,说小殿下早产出生之事,暂且瞒着,不让人传出京城。” 花颜颔首,“云迟这么做是对的,暂且瞒着吧。” 二人正说着话,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外面侍候的人齐声喊“殿下”,方嬷嬷说了一句“殿下回来了”,立即迎了出去。 云迟迈进门槛,见花颜靠坐在床上,笑问,“什么时候醒来的?怎么不让人喊我?” “刚刚醒来。”花颜笑着说,“听说你在书房议事。” “嗯。”云迟点头,不欲与她多说。 花颜知道他是不想她操神,也不多问,“哪日离开?” “三日后。”云迟来到床边坐下,将花颜的手攥在手里把玩。 花颜笑着道,“早走一日是一日,用不着等到三日后。” 云迟笑看了她一眼,“舍不得,想多待两日,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拾了苏子折回来。” 花颜点点头,也不多劝他,她也舍不得,三日既然是他给自己定下的,那就三日好了。 三日的时间,不过转瞬即逝。 三日里,云迟除了白日与人在书房议事外,便是回东苑陪花颜母子。 他喜欢看着花颜拿手指逗弄云辰,偏偏在他眼前晃却不给他攥住,直到把云辰逗弄的扁嘴露出委屈要哭的模样,她才作罢。 云迟看着十分好笑,想着云辰的性子若是自小被花颜逗弄到大,估计天塌下来都能波澜不惊。 离开前的一晚,云迟才将云让叫到书房,坐下来与他好好说话。 云让第一次踏进云迟的书房,入目处便是那一幅《山河图》,他讶异地看了一会儿,微笑,“这一幅《山河图》可是出自太子妃之手?” 云迟扬眉。 云让笑着道,“当年,太子妃在岭南游湖时,一时兴起,留下了一幅墨宝。我观笔法,与这一幅《山河图》有些相似。” 云迟眼眸青黑,“你至今还留着?” 云让淡笑,对上云迟青黑的眼睛,温和浅淡,他留着太子妃画作确实不太合适了,“小殿下若是拜我为师,我就将那幅《游湖图》送给小殿下做拜师礼。” 云迟满意了,“可以。” 云让笑了笑,“殿下放心将小殿下交给我就行。” 云迟坐下身,亲手给云让倒了一盏茶,“明日一早,本宫让人抱着他先给你行过拜师礼,本宫再离开。” 云让坐下身,端起茶盏,“敬殿下。” 云迟也端起茶盏,二人轻轻碰了一下,一盏茶算是揭过了此事。 云让待人温和,博学多才,腹有乾坤,也不隐瞒,就着茶水,将他所知道的岭南王府与苏子折如何牵扯的内情说与了云迟,同时,又交给了云迟一份岭南王和苏子折重用的人员名单。 二人一聊便到了深夜。 花颜睡醒了两觉,都不见云迟回来,问方嬷嬷,“他还与云世子在书房?” 方嬷嬷笑着点头,“还在,殿下与云世子看起来也是一见如故。” 花颜颔首,转过身又睡了。 他刚睡下不久,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回房,她睁开眼睛,“回来了?” 云迟“嗯”了一声,“小五经受不住大事儿,我离京前,将京城托付给云让,明日就让云辰拜师,将他的名分定下来。” 花颜点头,“也好。”话落,又说,“明日我也要起来参加云辰的拜师礼。” 云迟想了想,“明日你多穿些,就在外间的画堂,我让人将门窗都关严实了,不能透风。” “好。” 二人又说了些话,花颜怕云迟明日赶路太累,伸手拍拍他,“睡吧。” 云迟伸手搂住花颜,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辰时,方嬷嬷帮花颜穿戴妥当,裹的严严实实,出了里屋,来到画堂。 皇帝、太后、五皇子、七公主、赵清溪、程顾之、以及请了御史台几位大人和朝中几位重臣一同观礼。 这几日,朝堂上的官员们也看清了,原来云世子不是与岭南王一伙入京谋反来了,而是进京相助太子殿下来了,一直住在东宫,这可真是使得京城增添一大助益。 因云迟一早就要离开,云让也不喜欢繁琐,所以,云辰的拜师礼十分简单。 方嬷嬷抱着云辰给云迟叩了三个头,然后将云辰交给了云让,算是完成了拜师礼。 拜师礼后,云迟便动身离开京城。 花颜很想出城去送他,但她坐月子中,却是连房门都跨不出去,只能看着五皇子等人送他离开。 云迟临走前不舍地摸摸花颜的头,“乖,在京城乖乖等我回京。” 花颜点头,“务必收拾了苏子折,平安回来,我和云辰等着你凯旋。” “自然。” 云迟离京,如他回来时一般,没惊动太多人,走的悄无声息。京中的百姓们不知道太子殿下回了一趟京城待了几日又离开了,一直都以为他还在关岭山。 云迟走后,花颜的日子平静下来,除了每日吃睡便逗弄着云辰玩,看着他小小的孩子一天变一个模样,掰着手指头数着云迟离开的日子。 几日后,她接到云迟的书信,已到关岭山,与陆之凌汇合。 同时,她也收到了安书离的书信,夏泽与十一带着七万兵马几日前解了神医谷之围,如今已等到了苏轻枫带的二十万兵马,严军师察觉到不妙,要离开,他岂能让他走,如今两方兵马在神医谷楚河汉界地抗衡了起来。他正在想法子,怎么吞了严军师的兵马,严军师这个人的确是厉害,怕是目前只能僵持着需要时间。 花颜给云迟回了一封信后,又给安书离回信,让他别着急,先喘一口气,让士兵们缓一缓,毕竟连日来京麓兵马着实被严军师带的兵马打压的够呛,坚守多日,吃了许多苦,如今只要挡住严军师拖住他就行。 另外,在信里花颜没说的是,等她出了月子,去神医谷收拾严军师。 花颜自有打算,如今云让在京城,京城不是离了她不行,所以,到时候她将云辰与朝堂交给云让,有五皇子、赵清溪、程顾之等人在,京城可安,她便能腾得出手了。 虽然朝堂粮草充足,足够打一两年的仗,但是长久的战争对民生不利,能不拖延还是不拖延的好。 更何况,她身体已恢复了,这十多日以来,感觉身体一日比一日轻松。 方嬷嬷也感觉到了花颜的变化,替她高兴,太后和敬国公夫人更是每日合不拢嘴,直说小殿下天生带着福气,他出生后,花颜的病就好了。 花颜熬着日子,一个月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总算熬到了头。 这一日,出了月子,她沐浴更衣后,走出房门,倚着门框,看着外面的天,天空很蓝,几多白云,飘飘悠悠,她心情说不出的好,对方嬷嬷说,“去把云世子请到书房,再喊小五等人过去。我有话要说。” 方嬷嬷近身侍候花颜,这些日子也隐约猜出了些花颜的打算,她试探地问,“太子妃,您真要离京?” “嗯。”花颜点头,对她温声道,“云辰就交给你们照顾了,去军中,带他不便。” 方嬷嬷小声问,“您舍得小殿下?” 花颜自然舍不得,但一日不解决了这天下局势,一日民生受拖累,云迟也不能和他们母子好好过日子,“不会太久的,有云让在,我放心。” 第一百零七章 花颜来到书房,坐了一会儿,没等多久,云让便来了。 他来时抱着云辰,花颜瞧了好笑,“你怎么把他也抱过来了?又是他非要黏着你不松手?” 云让无奈,“小殿下这黏人的脾性,不知是随了谁。” “反正不是我。”花颜先撇清自己,“我可没这么黏人。” “难道是随了太子殿下?”云让挑眉,看着花颜一副与我无关的神情好笑。 花颜“唔”了一声,“也许吧,我又没见过他小时候。” 云让想了想,笑道,“太子殿下小时候似乎也不黏人,宫里并未传出过此等言论。” “那就是这小破孩天生个性,不像我也不像他。”花颜没有接过云辰的打算,只伸手隔着桌子戮了戮他嫩嫩的小脸。 云辰松开云让的手,去扒拉花颜的手,一双眼珠好奇地打量书房,他还没来过这里,好新鲜。 云让微笑,“小殿下十分聪明,昨日我在读书时,抱着他,他的眼珠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书。” 花颜惊了一下,“他能看得懂?” 云让摇头,“这倒不像,好像是好奇。” 花颜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辛苦生下来的孩子是个怪胎,天赋异禀虽小,但经历的磨难也会多,她只希望云辰聪明点儿就行了,别太过。毕竟上天是公平的,给你的好处太多,也会相应地给你坏处。 花颜亲手给云让倒了一盏茶,对他认真地说,“云让,多谢你了。” 云让抿了一下嘴角,浅浅而笑,“太子妃既说我们有故人之交,谢字就不必说了。否则我也该谢你派了人去岭南救我于水火。” 花颜端起茶盏,对他举了举,笑着道,“你这样说,那我就不谢了。当初派十七前去,我也没有多少把握。你可得到消息了?王妃和小郡主可平安了?” 云让点头,“平安了,一个月前被救去了临安。” 花颜点点头,想起了他哥哥,“你那日说我哥哥中了阎王醉,可是确有此事?” 云让颔首,“我并未说假,你哥哥的确是中了阎王醉,我从苏子折那里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 花颜蹙眉,“哥哥为何会中阎王醉?可是花家有苏子折的人?” 云让看着他,“听说是隐门的人动的手。” 花颜心神一凛,隐门素来不插手朝堂之事,也不搅进天下大局,一直以来都是隐秘的朝廷门派。如今隐门的人为何会出手?她十三姐夫可知道? 云让看她面色沉凝,又道,“隐门四百年前是后梁皇室最隐秘的暗卫门。随着后梁的灭亡,隐门退出了天下大局,如今后梁要复国,隐门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花颜面色微变,“这么说,是我十三姐夫出的手了?” 云让摇头,“不知是不是隐门的门主,只知是隐门的人。” 花颜对四百年前后梁皇室的暗部知之不多,那时他嫁给怀玉,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每日除了盯着他身体怕他熬不住外,还费心地帮他看着天下大局。对于皇室暗卫,反而没怎么理会。 原来,隐门是后梁的暗卫门。 怪不得呢! 因为十三姐姐比她大不少,她不知道当初十三姐夫娶十三姐姐时,是否如实和盘托出过他的身份,如今隐门动手,到底是他下令动的手,还是隐门其他人动的手。 “这世上可还有阎王醉的解药?”花颜沉默思索片刻问。 云让摇头,“我也不知,不过前些日子我问过天不绝了,他能解,就是需要的两味药材难找些,不过凭你的身份与花家,也不是多难,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花颜点头,“寻常人,近不了哥哥的身,也许给他下药的人,就是我十三姐夫肖瑜了。他不想要哥哥的命,只是想让哥哥昏睡不醒,不参与这天下之争。” “或许。”云让点头。 花颜不再说话,她倒不是担心花灼,毕竟早晚有一日能解了阎王醉,只是这件事情若真是十三姐夫做的,那他与十三姐姐的婚姻也就走到头了,花家人,无论男女,都不准许自己和自己的身边人背叛花家,十三姐姐一定忍受不了他对哥哥下手,多年夫妻必散,只是可怜他们的孩子了。 云让见花颜颇有些难过,他也不知怎么劝解她,只能转移话题,“太子妃今日叫我来,是打算离京?” 花颜点头,“我打算去神医谷相助安书离,早些解决严军师,京城和云辰就交给你了。” 云让轻叹,“这担子可真重,太子妃也太信任我了。” 花颜一笑,“你的品行我最是信得过,能力我也信得过,京城交给你,我与太子殿下都不会有后顾之忧。”话落,她又举了举茶水,“云世子,辛苦了。” 云让一手抱着云辰,一手端起茶盏,也举了举,温声道,“得殿下和太子妃信任,我必定守京城朝廷大安。” 花颜端着茶水一饮而尽,道了声,“好!” 五皇子、赵清溪、程顾之三人来时,便见花颜一身轻松气色良好地在与云让说话,三人见礼后,五皇子高兴地说,“四嫂总算是好了。” 赵清溪也笑着开口,“太子妃似乎又有我初见时的模样了。” 程顾之也仔细打量花颜,“太子妃武功恢复了?如今感觉你气息浅的很。” 花颜一一点头,笑着让三人坐。 五皇子这些日子虽然因为花颜坐月子没见到她,但是隔三岔五就跑去见云辰,如今见云辰乖乖地让云让抱着,不吵不闹,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听着他们说话,小模样很是可人,他喜欢的很,对云让伸手,“来,云世子,给我抱抱,我这些日子每日都抽出时间学怎么抱孩子。” 云让笑看着他,“他若是让你抱,你就只管抱。” 五皇子立即伸手去连人带被子一起要往自己怀里抱。 他刚伸出手碰到小被子,云辰猛地扭过头,小手攥住了云让的一根手指,看都不看五皇子一眼了,抗拒意味很浓。 五皇子瞪眼,“云辰,我是你五叔。”话落,他又补充,“亲的。” 云辰哼哼了两声,但依旧不给面子。 五皇子无奈,转头对花颜说,“四嫂,你看这个臭小子,他为什么天生下来就这般?除了云世子,谁也不给抱?” 花颜笑着说,“他还是给人抱的,除了我与你四哥外,还有方嬷嬷。” 五皇子嘴角抽了抽,“这么小的孩子,不是谁抱都让吗?” 花颜耸耸肩。 五皇子不甘心地撤回手,憋着气问,“四嫂,你喊我们过来,可是有什么要吩咐?你不会要离京吧?” 也不怪他猜测离京,因为花颜刚出月子第一日,就迫不及待召集他们。京城如今安稳,没什么事儿,只能是她有离京的打算和安排。 花颜点点头,“你说对了,我是要离京,去神医谷。” 五皇子看向赵清溪和程顾之,二人也是与五皇子互看了一眼,赵清溪开口,“小殿下刚满月,太子妃是也要带上小殿下吗?” 花颜摇头,“云辰和京城,我都交给云世子,你们该相信他的能力,我走后,有什么事情,你们与云世子定夺。” 三人一时没了话,因为云辰不是离不开娘的孩子,每日大部分时间都跟着云让,所以,花颜要离开,还真能走的了。 “四嫂就一个人去,还是带上些兵马,如今神医谷处在僵持中。”五皇子道。 “我一个人去。”花颜摇头,“云让和他带来的兵马,留守京城,我有法子收拾严军师。” 赵清溪思索片刻,点头,“既然太子妃主意已定,身体又已大好,此去神医谷也好。” 五皇子和程顾之也觉得如今没有拦着的理由,半晌都点了点头。 花颜将她去神医谷后怎么收拾严军师的打算以及关于解决了神医谷事后怎么收拾苏子折的打算与几人简略地说了说,又提到京城的粮草怎么配合等等。 这一日,几人在书房聊了大半日。 出了书房,花颜又进了一趟皇宫,与皇帝交待告辞,皇帝倒也没拦着,只嘱咐了些话,太后和敬国公夫人听闻花颜要离开后,太后虽不乐意,但也知道花颜本事,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也多是嘱咐的话。 第二日一早,花颜轻装简行,踏出了房门,云让抱着云辰相送,没想到云辰紧紧地攥着花颜的手指,说什么也不松开。 对于花颜要出京之事,别人都没阻拦,很是顺利,却在出门时,被个孩子拦下了。 第一百零八章 花颜看着云辰,云辰小脸巴巴地看着花颜,白白嫩嫩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指,早先他用这小手攥云让,花颜也知晓了他力气大,云让挣不开,但没亲身经历过,也不知道他力气大成什么样,如今算是深有体会。 花颜盯着云辰瞅了一会儿,笑问,“舍不得娘走?” 云辰眼睛一眨不眨。 花颜从他眼睛和表情里读出了“你要走可以,带上我的信息”,她不由哑然失笑,用手点他额头,“这么小的东西,就会黏人跟脚?娘不是出去玩,是去军营,那里危险,不能带你。” 云辰眨了眨眼睛,但依旧眼巴巴地瞅着她。 花颜轻声哄他,“乖,你跟云世子好好待在京城,娘用不了多久就回来。” 云辰不松手,就是看着她,一脸的执拗劲儿。 花颜与他抗衡了半晌,无奈了,抬头看向云让。 云让觉得这孩子天生灵敏聪慧,知道花颜要离开,拽着她不松手很正常,“要不然,你留在京城,我去神医谷。” 花颜摇头,“有些事情,我得亲手去做,你代替不了。” 云让看着云辰,“他这样子,就跟刚出生时看着我一样,宁可不睡,也不松手。你怕是走不了,除非带上他。” 花颜想了想,看着云辰怎么也不松手的小模样,下了决定,“那就带上他好了,反正也满月了,你跟着,让天不绝也跟着。” 云让觉得也不是不可行,“那京城……” “京城就交给他们三人。”花颜转向身后,看向五皇子、赵清溪、程顾之三人。 三人也没料到昨日在书房商量许久安排,今日竟然是这么个情况。 五皇子不确定地说,“四嫂,你去兵营打仗,不好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吧?万一出了什么事儿,皇祖母得哭死。” 赵清溪也跟着担心,“这么小的孩子,经得住风餐露宿的奔波吗?” “天不绝跟着,不会有事儿。”花颜笑道,“就这样定了吧!京城就交给你们三人了。有我、云让、天不绝在,总能照顾好一个孩子。” “小殿下身子骨不弱,太子妃既然做了决定,一定要多注意些。”程顾之倒也没劝说。 花颜点头,“本来我打算处理了神医谷之事,便带兵南下去关岭山找云迟。若说再回京,不是一日两日之事,最少怕是要半年。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半年不见这小东西。如今他若是跟着我,我便也省了煎熬了。” “父皇和皇祖母能答应吗?”五皇子忧愁地问。 “只能先斩后奏了,我们离开后,你再告诉父皇和皇祖母。”花颜想了想说。 “好吧。”五皇子点头。 花颜做的决定快,动作也快,很快就让人去喊天不绝,不多时,天不绝背了包袱出来,身后跟着小忠子,二人看起来神采奕奕,都很高兴。 天不绝见了花颜哈哈地笑,“我总算能离开东宫出去走走了。” 小忠子对花颜说,“太子妃,您就带上奴才吧,奴才能做小殿下的跑腿的。” “行!”花颜点头。 因是夏日,暖风和煦,即便带上云辰,花颜也没弄马车,抱着云辰翻身上马,她动作利落,几乎足尖轻点,便上了马,一手抱着云辰,一手拢着马缰绳,端坐在马车,又有了昔日浅笑莹然地洒脱劲儿。 五皇子看的感慨,“昔日的四嫂终于又回来了。” 赵清溪想起昔日初见花颜,如今再看着花颜,也笑着点头,“看久了病怏怏的太子妃,如今再看,还是这样的太子妃最让人错不开眼睛。” 程顾之也笑着点头,“的确。” “既然带着小殿下,还是点两万兵马吧。”云让道,“京城用不了这么多兵马。” “也好!”花颜颔首。 云让吩咐周述,周述动作利落,不多时就点了两万骑兵,保护着花颜、云辰等人离开了京城。 五皇子、赵清溪程顾之三人目送着滚滚烟尘远去,直到没影,才收回视线。 五皇子感慨,“不知什么时候四嫂才会带小侄子回京。” “一定是与太子殿下一起,他们回来之时,必是天下大定之后。”赵清溪道。 程顾之点头,对二人道,“走吧!太子妃走了,云世子也跟着离开了,压在我们身上的担子可不轻松。无论是朝局安稳,还是粮草调度,一定都不能出事。” “我得先进宫一趟,告诉父皇一声。”五皇子不怕面对皇上,就怕面对太后,最受不了太后红着脸哭骂他不拦着,转头求救地看着赵清溪,“赵大人,皇祖母那里交给你了。” 赵清溪无奈地点头,“好,五皇子去吧,太后那里我去说。” 于是,当日在花颜带着云辰离开后,五皇子进了皇宫,赵清溪去见了太后。 皇帝听闻后,顿时惊了够呛,“胡闹!” 那么小的孩子,刚刚满月,怎么能带去战场? 五皇子只能解释云辰非要跟着,四嫂也是无奈,才带上了他,不过云让、天不绝跟着,还带了两万兵马,一定不会出事儿,让皇帝放心。 又说云辰很能受折腾,想想他在花颜肚子里受了多少苦,明明早产,小身子骨一点儿也不弱,此次跟着,有天不绝在,更何况四嫂身子已经好了,恢复了武功,怎么都能看顾得了云辰。 皇帝瞪眼生气也没法子,人都已经走了,他又追不回来,气道,“这个颜丫头,主意太大,她就不能不去?” 五皇子劝慰,“父皇,四嫂前去,必有她的道理,否则僵持久了,于民生不利,拖垮了民生社稷,即便将来四哥赢了,但也要用莫大的心力来恢复民生,耗费一年心力与耗费十年心力,南楚前进十年与倒退十年,这样对比,可是天差地别。” 皇帝叹了口气,摆手,“罢了罢了,人都走了,还说什么。” “父皇要相信四嫂,她能照顾好小侄子的。”五皇子相信花颜。 皇帝点点头,“她做什么事情都有把握,倒是不会让人失望。” 五皇子松了一口气,想着父皇果然好说话。 太后那里的确如五皇子所料,听赵清溪说花颜带着云辰走了,心都跳出来了,猛地拔高音,不敢置信,“赵大人,你说什么?” 赵清溪心里无奈,只能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太后顿时有些受不住,“这孩子怎么这么胡闹,云辰还那么小,刚满月,怎么能禁得住折腾?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该怎么办?”话落,立即说,“快,快让人将他们追回来。” 敬国公夫人也担心,“哪里能带这么小的孩子出门呢?” 赵清溪只能苦口婆心劝了半晌,又再三说天不绝跟着了,保证不会让小殿下出事儿,费了半天口舌,才劝住了太后。 可是话是劝住了,太后当日便病了。 太后年纪大了,一直以来咬牙挺着,经受了花颜病危早产,好不容易母子平安她踏实下了一颗心,如今听闻花颜带着云辰出京去了战场,即便心里也觉得花颜既然敢带着孩子去,就是有把握能看顾好他,但他还是不放心,这么一来,积压了太久的高楼一下子倾塌,病倒了。 太后病倒,惊动了许久都空闲的太医院,使得太医院有了用武之地。 自从天不绝进京,便抢了太医院的饭碗,太医院的人自愧不如不敢怒也不敢言,心惊胆战生怕哪天皇上撤了太医院,如今太后病倒了,天不绝离京了,他们发挥的机会来了,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治太后。 太医院也不是没本事的,只不过一直以来求稳,如今拿出真章,还真很快就稳定了太后的病情。 皇帝也劝慰太后,让她相信花颜,她既然恢复了武功,那本事可不是病怏怏时要人保护的模样,厉害着呢。 太后也没法子,左右人已经走了,她只能放宽心等着人回来,每日三柱香保佑小云辰平安。 花颜虽然知道太后会担心,但也没想到一下子病倒了,所以,并不知道在她走后京中的事儿,带着云辰,骑马不能太快,免得带起风吹的他小身子骨受不了。 她一日间带着两万兵马走出三百里地,到了夜晚,发现这小家伙在他骑马时睡了一觉又一觉,到晚上落宿时,分毫不适没有,还很精神,她不由啧啧了两声。 这臭小子!逆天了! 第一百零九章 云辰很乖,十分地乖,他似乎知道花颜出京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带着他多了负担,所以,无论是骑马还是夜晚落宿,他都不哭不闹,乖巧的不行。 花颜也感觉出他乖了,每日只要不赶路歇息的空挡,都会爱怜地亲亲他软嫩嫩的小脸,表扬两句。 每逢花颜表扬时,云辰就弯起嘴角,对着她露出笑。 天不绝在一旁看的啧啧出声,“哎,这臭小子小时候就这么会讨人喜欢,若是将来长大了可还得了?一个眼神岂不是都会勾的小姑娘为他要死要活?” 花颜瞪了天不绝一眼。 天不绝反瞪回去,“怎么?难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花颜哼哼,“云迟小时候也一定这般招人喜欢,但是你看他长大了也没有谁为他要死要活?” 天不绝一噎,“哎呦,是呦,他为了你要死要活嘛,哪里轮得到别人。” 花颜气笑,没了话。 云让在一旁看着二人,也有些好笑,对花颜说,“你抱着小殿下赶了两日路了,明日你歇歇,我抱着他骑马。” “行。”花颜颔首。 第二日,云让抱着云辰骑马,花颜轻松地一个人,还颇有些不适应。 四日后,来到神医谷地界。 花颜在距离战场三十里处停住脚步,对云暗吩咐,“云暗,你去前方打探,看看如今是何情形?” 云暗应是,立即去了。 花颜端坐在马上,神情微凝地看着前方,眉头打了个结。 “怎么了?可有不对劲?”云让看着花颜。 花颜抿唇,“我只感觉到有一方兵马驻扎在这里,没感觉到另一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让闻言眉眼一肃,“可否能感应出那一方人马是谁的人?” 若是南楚自己人还好,若是严军师的人,那么他们得立即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感觉不出,等云暗查探。”花颜摇头。 云让点点头,心下有些凝重。 不多时,云暗回来,对花颜禀告,“主子,很是奇怪,神医谷地界只有咱们朝廷的兵马,不见严军师的兵马。方圆五十里,属下都查了。” 花颜面色肃然,“朝廷的兵马有何不对劲?” “很是安静。”云暗道。 “走,我们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儿?”花颜对云让道。 云让点点头,既然只有朝廷的兵马,那就好说,不是严军师的兵马就好。想必真出了什么事情。 一行人快速来到朝廷兵马驻扎之地,军营门口,梅舒毓得到了探兵的禀告说有兵马前来,他连忙带着人出来打探,当看到身穿南楚兵服的士兵,松了一口气,又仔细看清当前而来的人,他惊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表嫂?” 夏泽跟在梅舒毓身边,立即说,“的确是颜姐姐,颜姐姐怎么来了?难道她是得到了我们这里出事儿的消息?不可能吧,昨日才出事儿。” 梅舒毓不说话,纵马迎了上去,看着花颜,“表嫂,你怎么来了?” 花颜勒住马缰绳,没答他的话,反问,“出了什么事儿?” 梅舒毓立即说,“安宰辅昨日中毒了,昏迷不醒,严军师带着大军撤走了,军中的军医看不出是什么毒?我昨日已命人进京去请……”他说着,看到了天不绝,大喜,“神医,快,你来的正好,赶紧去看看安宰辅中了什么毒?再晚恐怕安宰辅就没命了。” 花颜闻言立即打住一探究竟的话,“带路!” 梅舒毓打量了一眼跟在花颜身后的云让以及他怀里抱着的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小人儿,暂且压下心中的纳闷,也不多说,带着花颜折返回军营。 营门打开,迎了花颜与云让以及两万兵马进赢。 营门口的人认识花颜,齐齐见礼,很是惊诧,“太子妃!” 花颜摆摆手,一路跟着梅舒毓进了军营。 来到中军帐,安书离的近身暗卫蓝歌与安澈守在门口,一脸焦急凝重,当看到梅舒毓带着花颜和天不绝来到,齐齐大喜,“太子妃!神医!” 花颜瞅了二人一眼,点点头。 安澈连忙挑开营帐请花颜入内,一边说,“公子随身携带的解毒丸根本就没用,再没有解药,很快就会毒发到心脉……” 花颜快步走了进去,天不绝连忙跟了进去。 入内后,只见安书离躺在床上,眉心一片黑紫之气,垂在床边的手也泛着黑紫色,花颜皱了皱眉,侧身让到一边,对天不绝说,“快,看看他是中了什么毒?” 天不绝连忙上前,瞅了安书离一眼,伸手给他把脉,片刻后,道,“是三日死。” 蓝歌脸色大变,三日死他知道,是失传已久的前朝剧毒,据说根本无解。 花颜闻言反而踏实了下来,问天不绝,“你身上可有解药?” “有!”天不绝撤回手,感慨,“老夫这一生钻研刁钻的医毒之术,解了一个剧毒又一个剧毒,倒没想到有一日真能用得上来救人,就是纯粹是个医痴。如今也算是这小子有福气,我正好有这个解药。” 说着,天不绝伸手入怀,倒出一大堆瓶瓶罐罐,从中拿了一个,倒出一颗火红色的药丸,塞进安书离发紫的嘴里,安书离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去。 天不绝拍拍手,“别担心,药效发作的快,他体质若是好的话,半日就能醒来。” 蓝歌和安澈大喜,齐齐“噗通”一声跪在天不绝面前,“多谢神医对我家公子救命之恩。” 天不绝摆摆手,“不必谢,老夫举手之劳。” 蓝歌和安澈还是给天不绝叩了三个头,对天不绝这样的神医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于安书离来说,却是救命之恩。谁能知道让他们束手无策急死了的剧毒,搁在天不绝这里,他刚一来,就拿着解药给解了? 花颜见安书离不会有事,便看了梅舒毓一眼,抬步往外走去。 梅舒毓立即跟着她走了出去。 出了中军帐,花颜站在帐外门口,对梅舒毓询问,“怎么回事儿?书离不是不小心谨慎的人,怎么就中了剧毒?” 梅舒毓立即说,“蓝歌说是安宰辅的暗卫里出了叛徒,那人是隐门的人,在对安宰辅投毒后,安宰辅发现,已将他当即杀了,可是已为时已晚。” 花颜脸色青黑,“又是隐门的人。” 梅舒毓一怔,“表嫂,怎么说?隐门的人还做了什么?我记得你大婚时,隐门门主的弟弟萧逸曾经也参加了。” 花颜点点头,沉声道,“我哥哥月前与苏轻枫兵分两路,一路来神医谷应援,一路去了关岭山,在淮河南岸,哥哥突然昏迷不醒,中了阎王醉,正是隐门下的手。隐门四百年前是后梁皇室暗卫门。” 梅舒毓恍然,跺脚,“真是太可恨了!可见隐门也是无孔不入。” “我十三姐夫是隐门的人,隐门一直在江湖中颇有地位,若说隐门是第二个临安,也不为过。有隐门插手,的确不容乐观。”花颜面色平静,“这些年,临安花家对于隐门,因我十三姐姐的关系,走动的十分密切。” 梅舒毓脸色分外难看,“严军师知道他在最好的时机里都没能奈何得了我与安宰辅,便生了退意,我们死活拦住他,不让他走,两相僵持下,没想到有隐门插手,用了如此下作的手段,安宰辅倒下,严军师便带着大军撤了,我急的不行,追吧,没法顾全安宰辅,怕大军一旦启动,在京城里的天不绝即便得了信赶来也追不上救不及,错过了时间让安宰辅丢了命,不追,严军师冲着太子表兄去了,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幸好表嫂带着天不绝来了。” 花颜点头,“你派了什么人去京城送信?我路上没遇到。” 梅舒毓一怔,“我的近身暗卫留影。” 花颜道,“我走的是最近的一条路,并没有碰见你说的留影。” 梅舒毓面色一变,“难道留影路上出了什么事情?还是他也是叛徒?他自小就跟在我身边……” 花颜看着他,“不好说,如今既然安书离无事,我们立即启程,一定不能让严军师带着人赶去关岭山,否则云迟危矣。” 梅舒毓重重地点头,“我这就下令大军拔营出发。” 第一百一十章 梅舒毓一声令下,大军启程,前往关岭山。 五十万大军收整,用了两个时辰,忙过了两个时辰后,梅舒毓才喘了一口气,抽出空来问花颜,“表嫂,那人与那孩子是谁?” 花颜瞅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说能是谁?” 梅舒毓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认识啊,哪里知道是谁?”话落,他忽然怪叫一声,“啊,表嫂,你的肚子……” 他是真的因为安书离之事急晕了忙晕了,竟然都没注意到花颜的肚子已经噶了。他盯着花颜,“表嫂,小殿下呢?” 因花颜早产,生下云辰后,云迟拦下了皇帝昭告天下的告示,又封锁了京城的消息,所以,远在神医谷对抗严军师兵马的梅舒毓等人并没有得到消息,花颜的书信中也未曾特意说此事。 所以,梅舒毓如今是真的惊到了。 花颜看着他惊悚的模样,也不再逗他,对云让招招手,云让笑着骑马走过来,花颜给梅舒毓介绍,“这位是云世子,他怀里抱着的是云辰。” 梅舒毓看着云让,脑中飞快地转着,想着云世子是谁? “云让。”云让笑着报出自己的名字。 梅舒毓恍然大悟,看着云让,更惊骇,“你是岭南王世子?” 不怪他惊骇,实在是岭南王谋反,连带着深居简出不喜沾染俗务的云让都让人注意起来,天下瞩目。 云让收了笑意,点了点头,“我早就不是岭南王府的人了。” 梅舒毓不傻,顿时懂了,“云世子投诚了?” 云让颔首。 梅舒毓转向他怀里,有几分猜测,但看着他怀里睁着黑眼珠看着他的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可爱极了,他抖着声音说,“这……这孩子叫云辰……他……他是……” 他难得结巴。 云让失笑,为他解惑,“他是太子妃月前生下的小殿下。” 梅舒毓“嗷”地一声,险些从马上栽下来,瞪大眼睛看着裹在被子里的小孩子,后知后觉地惊了半天说,“不是应该还没出生吗?怎么……怎么月前就生了……” 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在神医谷完全不知道。 花颜简略地将云辰提前早产之事说了,梅舒毓惊了半晌,才缓过劲儿来,他很想伸手去抱云辰,但不敢,他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怕摔了他,他敬佩地看着云让轻松地抱着孩子,小孩子乖巧地在他怀里不哭不闹,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小殿下长的真好看啊,不愧是表嫂生的。” 花颜好笑。 梅舒毓挠挠脑袋,“表嫂,你刚出月子,怎么就带着他来了?他还这么小,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皇上和太后同意你这样带着他出来?” “先斩后奏。”花颜笑着将他出发前云辰非黏着不让她走非要跟着之事与他说了,又提到他出生自己就给自己选了师傅黏着云让之事。 梅舒毓嫉妒地看着云让,“云世子真是招小孩子喜欢啊。” 夏泽和十一皇子、苏轻枫等人忙完了凑过来,也听闻云让怀里抱着的是小殿下云辰,都分外惊诧,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云辰说了半天,之后又纷纷恭喜花颜。 云辰被大家围观,也没有不耐烦,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不多时,累了,直接头一歪,就睡着了。 “真是太可爱了。”十一皇子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嫩嫩的小脸,“四嫂,他什么时候会喊我十一叔?” 花颜笑道,“两岁时吧,应该会说话了。” “那还有两年啊。”十一皇子颇有些迫不及待。 “急什么?小孩子总要长大吧?他如今才一个月呢。”夏泽白了十一皇子一眼。 十一皇子挠挠脑袋,嘿嘿一笑,“也对,我是有点儿急。” 众人说着话,却没有耽误赶路,急行军前往关岭山,无论是花颜,还是云让,亦或者梅舒毓等人都知道,昨日严军师已带着大军赶去了关岭山,他们已晚了一日夜,若是多耽搁一分,云迟那里就多一分危险。 走了一段路,梅舒毓开口,“表嫂,要不然我先带骑兵快走一步?” 花颜早有打算,“不急,等等书离醒来,神医谷距离关岭山,最快的行军也要半个月。我们还有时间。” 梅舒毓点点头,他听花颜的,如今她来了,所有人都有了主心骨。 半日后,安书离醒来,他睁开眼睛,蓝歌守在他身边,他揉揉眉心,立即问,“大军在赶路?情势如何了?” 蓝歌立即将他中了剧毒,今日太子妃携带云世子、小殿下、神医及时赶到,救了他之事说了,又说如今太子妃下令,大军离开神医谷,前往关岭山,严军师带着大军昨日就走了。 安书离听完点点头,慢慢地在车厢内坐起身,对蓝歌吩咐,“去请太子妃过来。”话落,又道,“请太子妃抱着小殿下过来。” 他刚醒来,浑身酸软,没有多少力气,只能让人请花颜来了。同样没想到花颜早产,孩子已满月了,且还带来了兵营。 蓝歌应是,立即去请花颜。 花颜得到安书离醒来的消息,点头,二话不说,带着云辰便上了安书离的马车。 马车宽大,足可以容纳四五个人,天不绝也被请上了马车。 天不绝先一步给安书离把了脉,不停地点头,“我这解药可见管用的很,毒素已清了大半,还剩下些许,不足为惧,喝两副药就好,不过经此毒药,身子伤损了些,暂且七日内不能动武。” 花颜接过话,“如今我们再赶路,到关岭山最少半个月,也用不到书离动武。等到了关岭山,他早好了。” 天不绝点头,“我就提醒他注意一下。”说完,天不绝下了马车。 安书离这才看向花颜与她怀里抱着的小孩子,嘴角勾起,露出柔和的微笑,“真没想到太子妃竟然早产了,这是小殿下?长的与太子殿下很像。” 花颜最喜欢听别人说云辰像云迟,笑着说,“嗯,我也觉得他很像云迟。” “太子妃最想要一个像殿下的小孩子,如今如愿以偿了。”安书离笑着不错眼睛地看着云辰。 云辰也睁着眼睛看着安书离,看了一会儿,似乎对这个对他柔和笑着的人十分有好感,伸出手去够他,似乎要让他抱。 安书离愣了一下,笑开,问花颜,“太子妃,我可以抱抱小殿下吗?” “可以啊,你会抱吗?”花颜瞧着他,虽然身体虚弱,但抱一个孩子的力气想必他还是有的。 “我可以试试。”安书离道。 花颜点头,毫不犹豫地将云辰塞进了他怀里。 安书离只觉得臂弯一沉,他一动也不敢动,看着怀里的云辰,云辰张开嘴,对他吐了个泡泡,安书离失笑。 花颜看着他抱的僵硬,对他指导了一二。 安书离本就聪明,现学现用,很快就不僵硬了,抱了一会儿后,竟然可以用一只手抱着云辰,一只手去戮他的小脸。 云辰一把抓住了他手指,往嘴里塞。 安书离僵了一下,抬头看向花颜,“小殿下似乎饿了。” 花颜好笑,“他是跟你玩呢,刚吃完没多久。” “这是手,不能吃。”安书离一本正经地教云辰。 云辰眨巴眨巴眼睛,依旧抓着安书离的手往嘴里塞,安书离无奈,看向花颜。 花颜伸手将云辰从安书离怀里抱出来,轻轻拍了他小手一下,绷起脸说,“不准调皮。” 云辰扁扁嘴角,似乎畏惧于他娘的威势,老实了。 安书离松了一口气,笑道,“小殿下很健康,也很聪明,这么小的孩子,就懂得看人脸色了。” 花颜笑着将他出生后没睁开眼睛就抓着云让不松手之事说了。 安书离讶然,“云世子有大才,弃了岭南王府而投靠东宫,大善。” 花颜点头,“云让会是一个很好的师傅。” 安书离颔首,自责道,“我没想到我的近身暗卫里竟然出了隐门的人,藏的实在太深,我近身暗卫人数不多,但都是自小经过了严格的选拔,跟随我到大的。如今出了这等事情,放跑了严军师,对太子殿下那里十分不利,我们必须尽快追上严军师和他带的人马。” 第一百一十一章 如今关岭山云迟带着的兵马与岭南王和苏子折的兵马也在进行拉锯战。一旦严军师先一步到达,岭南王和苏子折瞬间被注入了大批兵力,云迟势必危难凶险。 严军师最是明白苏子折,所以,哪怕让隐门的人对安书离下了剧毒,也依旧没有再恋战,不敢再耽误下去,他要赶着去要云迟的命。 云迟是南楚的支柱,只要杀了云迟,一切都好说。 花颜见安书离自责不已,温声道,“书离不必过于担心,“我知道一条近路,不过人迹罕至,只能带着懂武功的人攀岩而行。你如今醒来后,你带着大军照常赶路,我带着暗卫提前走一步,赶去严军师前头拦住他。” 安书离担心地说,“太子妃带来多少暗卫?” “千人。”花颜道,“够用了。” “怎么能够用?严军师可是带了五十万兵马。”安书离摇头。 花颜笑道,“我不需要与他硬碰硬,我只需要截住他。” 安书离皱眉,仔细看着花颜,“太子妃武功恢复了?灵术也恢复了?” 花颜点头,“在七百里地外,有一处黑峡谷,是前往关岭山的必经之路,黑峡谷方圆百里,尽是茂盛的松叶林,只要我超近路,赶去严军师大军的前面,点燃松叶林,就能以大火封山拦住严军师的大军。” 安书离心思一动,眼神一亮,“太子妃可了解松叶林的风向以及这两日的气候?如今正是雨季,若是下雨,此计不成。” 花颜笑道,“今日赶路时,我早已看好了气候风向,你放心,天助我。最起码能阻挡严军师大军一日。” 安书离想了想,“让梅舒毓来领军,我与你一起。” “不必,你身体目前受损,需要将养,不宜奔波。我带着暗卫与云让一起就好。”花颜道,“我拦了严军师的大军后,你带着大军也差不多到达了,我们就就在黑峡谷收拾他。” 安书离也知道自己如今跟着怕是拖花颜后腿,只能点头。 于是,接下来二人商议如何在黑峡谷收拾严军师和五十万大军的方案。 二人商议了半个时辰,花颜命人喊来云让。 云让与安书离脾气秉性有几分相似,二人一见如故,言谈片刻,花颜点齐暗卫,带着云让、云辰、天不绝,以及夏泽离开了大军。 夏泽文武双全,跟着花颜不会拖后腿,十一皇子十分羡慕,奈何文他还能行,武就不能与夏泽比了,只能乖乖地跟着大军。 梅舒毓其实也想跟去,不过安书离刚解了毒,大军离不开他,只能作罢。 “梅表兄,我要和你学武。”十一皇子在花颜等人离开后对梅舒毓道。 梅舒毓拍拍他肩膀,“你武学资质有限,否则太子表兄早就亲自教你了。乖,好生待着吧。” 十一皇子泄气。 梅舒毓也是累了,上了安书离的马车,对他说,“你瞧见小殿下了吧?可真好看啊。你说将来我与清溪生个女儿,嫁给小殿下,怎么样?” 安书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别想的那么远,你要守三年孝,三年后即便立马有孕,那也得一年后才能生孩子。那时小殿下都四岁了。” 梅舒毓瞪眼,“那总比你如今连个媳妇儿都没有强,我好歹毫有盼头,你呢?” 安书离默了默,“那你努力吧!别到时候没生女儿生个儿子。” 梅舒毓瞪眼,“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儿好?”话落,哼了一声,“自然要努力,小殿下多招人喜欢啊。” 安书离浅笑,“是挺招人喜欢的。” 梅舒毓嘿嘿一笑。 花颜并不知道梅舒毓竟然惦记上自家这个刚出生的小东西了,她带着东宫和花家的暗卫,超近路前往黑峡谷。 人迹罕至的路不是崇山峻岭便是悬崖峭壁,实在难走,幸好花颜恢复了武功,云让也有着高绝的武功,二人轮流带着小云辰,并不觉得太难行。 天不绝以前四处游历常年外出去山林悬崖峭壁采药,所以,也不觉得难走。 唯独苦了小忠子,只能由云暗和暗卫们轮番拽着,一张脸苦哈哈的,尤其走万丈山涧时,吓的脸都白了。 小云辰反而十分的兴奋,连觉也不睡了,在花颜或者云让的怀里,咿咿呀呀的,似乎在说真好玩啊,太好玩了,我好喜欢之类的。 花颜看着他很是好笑。 云让也觉得和孩子怕是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怕”字。以后他若是大一点儿后,估计得好生看紧他,否则,他也许会跟她娘一样,四处去跑,不在京城待着。他这个做师傅的,少不得要多操些心,即便他外出游历,他也得看紧他。 半日一夜后,来到了花颜说的黑峡谷。 果然如花颜所料,黑峡谷并没有大军踩踏而过的痕迹,显然严军师还没到。 花颜吩咐云暗前去打探严军师大军的消息,同时带着暗卫们布置黑峡谷,要确保拦住大军的同时,又不会因为大火蔓延,烧到乡野百姓人家。 云暗很快就打探到了严军师大军的消息,回来禀告花颜,“主子,严军师的大军快到了,在三十里地外。” 花颜点点头。 云让道了一声,“好险,幸好赶得及,太子妃料事如神。” 花颜掐算的准,分毫不差,说赶在严军师的前面,果然就赶在了严军师的前面,三十里地用不了半个小时就能到,众人抓紧时间赶紧布置。 云暗又去打探,每隔五里地传回一次消息,在严军师大军距离最后一个五里地时,花颜下令,“点火吧。” 随着她一声令下,点燃了黑峡谷的松叶林。 松树本就带有油性,一经点燃,顿时顺着风向燃烧起来。 诚如花颜所说,上天相助,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虽然夏日里风小,但大火连成一片,依旧像着严军师大军的方向扑去。 花颜看着蔓延的大火,对云让说,“走,我们绕去那一处最高峰,看看怎么想办法从大军中救出苏子斩。” 云让看了花颜一眼,点头,“好。” 岭南王府一直以来与苏子折交往过密,云让对于花颜与苏子斩的恩怨纠葛虽不是十分清楚,但也清楚七八分,对比苏子斩,昔日里他那么点儿心思微不足道。 一行人绕开火势,登上了远处最高的一处山峰,从山顶的岩石下眺望,只见严军师带着的大军看到蔓延而来的火势,惊慌地往后退。 严军师带着的兵马已进了黑峡谷,方圆百里,都是松叶林,大军人多,在这时候就显出笨重来,掉头折返,也显得速度慢。 风向虽小,但火势却寸寸蔓延,实在说不上慢。 严军师急了,大声高喊,疾言厉色,“快,撤!动作快点儿!” 五十万大军,黑压压一片,骑兵占据优势,撤的快,步兵要慢上许多,因动作快了,军中难免呈乱像。 花颜即便恢复了武功目力极好,但也从那密密压压的大军中找不见苏子斩的影子,她远远盯着苏的旗帜下的严军师,他目标十分醒目,她想着若是自己此时下去冲入大军中,能有几分把握杀了严军师。 云让似乎看出了花颜的想法,对他道,“太子妃稍安勿躁,五十万大军即便如今惊慌后退,但对严军师还是呈保护之态,你不能进入军中杀严军师还能全身而退。” 花颜点点头,她不过是看着那般慌乱的形势有些心动罢了,但也知道她若冲进军中即便杀了严军师,要想全身而退恐怕难。而若是依照擒贼先擒王来看的话,她即便擒住了严军师,以严军师一直想要杀她来看,宁可下令士兵放箭连他一起杀了,也不会受她威胁,对于严军师来说,杀了她跟杀了云迟差不多,哪怕赔上自己。 云让见花颜听劝,便住口不再言语。 花颜又看了片刻,对云让说,“你们留在这里,我单独靠近一些,严军师离开九环山一定将苏子斩带上了,如今苏子斩肯定就在他的军中被看视,我不能杀了严军师,要想法子找到他救出他。” 云让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那你小心些,小殿下离不得你太久。” “好。”花颜答应,足尖轻点,独自一人下了高峰。 云暗跟上了花颜,其余人留下保护云让与云辰。 第一百一十二章 花颜下了高峰,凭借绝顶轻功,隐藏身形,很快靠近了严军师畏惧于火势相逼不停后退的大军。 距离得远看不清,距离得近了,花颜注意到五十万大军的中心,有一辆马车,马车四周围着不同于身穿铠甲的士兵,而是清一色的黑衣护卫。其中一人花颜认识,是苏子斩的近身暗卫青魂。 马车跟随着大军后退,严军师哪怕面临这样大火封山,但依旧不放松对苏子斩的看视,他一边下令,一边带着人来到了苏子斩的马车旁。 大军经过了一阵乱象后,有序地听令快速撤退着。 花颜想着严军师不愧是苏子折身边一直跟随倚靠的得力之人,这般时候,临危不乱,死死地看紧苏子斩。 她一时找不到机会下手,只能一边在暗中跟着大军撤退,一边想着法子。 忽然,她灵机一动,隔空悄无声息地抓了一名士兵,快速地扒下了他身上的铠甲穿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她借着衣服的掩饰,迅速地混进了大军中。 士兵们都快速地撤退,花颜的动作又太快,没人注意军中已混入了花颜。 严军师一心盯着苏子斩的马车,自然也没注意,更何况大军拉了长长一条线,他也注意不到。 不多时,花颜就混到了距离苏子斩马车的十丈之外,十丈之内防护实在是太过严密,都是苏子斩与严军师的近身之人,她再靠近的话该被发现了。 她正想着给苏子斩传音入密,若是得知她来救,他一定会配合时,马车的帘幕忽然从里面挑开,苏子斩露出一张脸,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向外看了一眼。 花颜看到这样的苏子斩,不由皱眉,想着这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难道是严军师折磨他了?不可能,严军师怎么敢?苏子斩连苏子折都不怕,又岂能受严军师威胁? 那他是生病了?否则怎么是这副样子? “二公子,你要打什么主意?”严军师盯着苏子斩。 苏子斩凉凉地瞥了严军师一眼,神情寡淡,“大火封山,这般拦截你大军的法子十分聪明机智,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严军师怒道,“安书离十有八九已经死了,一定是梅舒毓,他诡计多端,知道没办法阻止我,才提前来这里以大火封山,等我抓到他,要将他碎尸万段。” 苏子斩笑了笑,“你抓不到的。” 严军师怒道,“二公子,我就不明白了,你与大公子联手,天下没有人是你们的对手,你为何非要想不开将天下拱手相让? 苏子斩淡漠得无动于衷,“天下百姓过的好好的,何必要搅乱百姓们的安稳?天下由谁做主不一样?” “怎么能一样?”严军师怒道,“二公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话落,又狠声道,“那你就等着看大公子如何杀了云迟吧。这天下早晚都是大公子的。” “这天下,不会是苏子折的,哪怕我什么也不做。”苏子斩似乎懒得再与严军师多说,落下了帘幕。 花颜看到他落下帘幕之前,眸光似乎扫过她这个方向,她敢肯定,苏子斩一定发现她来了。 严军师气愤不已,但看到这样的苏子斩,他还是住了口,没可奈何。 花颜打消了给苏子斩传音入密的打算,转而对青魂传音入密,“青魂,是我,你家公子怎么了?” 青魂清晰地听见耳边传来花颜的声音,身子一僵,霎时心里狂喜,不过他面上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同样用传音入密给花颜回话,“太子妃?是您吗?公子病了一个月了,药石无医。” 花颜面色微变,当即说,“我这就救你家公子出去,稍后,我引火来马车前,趁着大乱,你带走你家公子,去远处最高的那处山峰处,我来断后。” “是!”青魂压下心中喜意。 自从苏子折离开,严军师就看死了苏子折,他们身边这些人想尽办法,也没法全手全尾地带着苏子斩离开,而苏子斩自己又不走,不想将他们跟随他的人都折损,这样一来,他只能一直待在严军师看视的范围内,至今走不掉。 如今花颜来救,且她能够给他传音入密,可见武功恢复了。 他怎么能不高兴? 青魂几乎第一时间就给十三星魂传音,十三星魂所有人一时间都打起了精神,等着配合花颜。 他们清楚地知道花颜的本事,所以,丝毫不犹豫听从她的安排。 花颜等待着时机,当大军撤退到一处凹凸不平的矮山坡地时,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以灵术出手,从蔓延的松林大火中生生地抓了一大团火出来,猛地砸向严军师。 严军师只顾盯着苏子斩,眼前忽然一红,当头被一团火团砸下,她始料不及地“啊”了一声。 围绕在严军师身边的士兵们也齐齐发出痛喊声,四散逃开。 一时间,围绕在苏子斩马车旁的人手因为这里出现一大团火而大乱起来。 十三星魂与暗卫们趁机动手,青魂携了苏子斩,冲出马车,以轻功踩着士兵们的头顶,冲进了两旁没着火的山林。 严军师反应过来,猛地就地打了一个滚,同时他机敏地觉得来人是为了救苏子斩,他一定不能让人救走苏子斩,一边滚一边大喊,“杀,给我杀了苏子斩!” 宁可苏子斩死,也不能放走他。 “快,放箭!所有人听令,谁杀了苏子斩……” 花颜又一个火球砸向严军师,严军师的话语被打断。 花颜冷笑一声,严军师的确是狠辣,这个时候,他还能识破是有人要救苏子斩,可见也聪明,他不下令杀她这个来救苏子斩的小兵,反而一心下令要杀苏子斩,可见他的狠和聪明,知道放走苏子斩更不利。 严军师滚的动作快,随手拉了一个士兵给他阻挡火势,眼角余光扫见慌乱的士兵里举着火球向他砸来的人,那张脸,他做鬼化成灰都不会忘了,他又厉声大喊,“花颜!原来是你!给我杀了她,放箭,她和苏子斩,都给我杀了。” “谁能一箭射死他们,奖一等军功!” 花颜又扔了两个火球,见十三星魂带着苏子斩已隐去了身形,自己虽然恨不得杀了严军师,但这狐狸狡猾,拉了垫背的阻挡她的火球,一时间杀了不了他,而无数士兵们被他鼓舞,都不怕火球了,拉弓搭箭射向她,她不敢再连战,毫不犹豫地踩着士兵们以宝剑挡开了四面八方而来的箭雨,转眼间也近了山林里。 严军师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铠甲已被烧的黑一块泥一块,头盔都因为打滚蹭掉了,他一双眼睛怒目而视地看着那处山林,大喝,“给我追!给我杀了他们!” 士兵们看着那处山林很快就要被大火吞没,不敢追去。 严军师恼怒,手起刀落,砍了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士兵,发泄着心中怒意,目呲欲裂咬牙切齿地看着那处山林,“花颜,我早晚要杀了你!” “可惜,你永远都杀不到!”花颜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十分地清晰,让人分辨不出是哪个方向。 声音很是清淡,却让人听出了很是藐视和张扬。 严军师气的眼珠子恨不得都喷火了,勉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愤怒地下令,“还站着做什么?赶紧撤,都向被大火烧死吗?” 士兵们重新规整,重新迅速地撤退。 大军撤退后,只留下一辆马车,彰显着严军师心里恨的牙痒痒的不甘心,很快大火蔓延到,将马车烧着了。 花颜动了灵力,虽微薄,但也足够她额头冒了汗,隐去山林后,她断定严军师不敢追来,而士兵们畏惧于大火,这时候即便他杀人军令如山也不管用。 没有多少人愿意明知是死还去赴死。 所以,她进了山林后,喘息了片刻,眼见着大火蔓延来,她快速地离开向那处高峰而去。 她刚走两步,青魂去而复返,见到花颜,松了一口气,见她气虚,刚要上前伸手拉他,花颜身后一直保护他的云暗现身,看了青魂一眼,青魂收回了手。 花颜对二人笑了笑,语气轻松,“走吧!我没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大结局一) 十三星魂护送着苏子斩来到了黑峡谷的最高峰,入目处,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峰顶岩石背风处的云让,他虽没见过云让,但一眼便识出了他。 云让的怀里抱了一团锦被,锦被里露出了一个小脑袋,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苏子斩见过小时候的云迟,看到孩子的那一瞬,浑身一震,移不开眼睛地瞧着他。 云辰也瞅着苏子斩,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盯着他,片刻后,小嘴吧唧两下,对着他吐了一个泡泡,然后,咿呀咿呀地对他伸出手。 云让看着暗卫簇拥在中间的苏子斩,明明是酷热的天气,他却裹了一件稍有些厚的披风,容色青白,气息虚弱,他见怀里的云辰伸手去够他,愣了一下,抱着云辰站起身,温声打招呼,“子斩公子。” 苏子斩点点头,视线移开又落在云让面上,声音清淡,“云世子。” 云让微笑,对他介绍,“想必子斩公子猜出来了,这位是小殿下,太子妃月前早产,小殿下如今刚满月。” 苏子斩视线又移回云辰脸上,点点头,清冷的眸光渐渐地温柔,和声说,“小殿下,很像太子殿下。” 云辰笑着颔首,对他道,“小殿下初见子斩公子,似乎很喜欢你,他这般伸手够你,就是想让你抱呢。” 苏子斩抿起嘴角,看着云辰的小模样,“我染了风寒,不宜抱他,以免过了病气。” 云让闻言点点头,伸手按住了云辰的手,温声说,“子斩公子尚在病中,等他好了再抱你,乖。” 云辰扁了扁嘴角,不太高兴的模样,眼巴巴地瞅着苏子斩。 苏子斩心下一暖,握了握拳,最终还是后退了一步,移开了视线。 天不绝本来躺在岩石上睡觉,如今醒来,走了过来,看着苏子斩,对他皱眉,“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儿?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了?” 苏子斩目光转向天不绝,淡声道,“染了寒气,总也不好。” 这时,青魂陪着花颜来到,闻言立即开口,“神医,你快给我家公子看看,他已病了一个月,请了大夫,说我家公子心脉开始衰竭,药石无医。” 天不绝眉头拧在一起,形成好几道褶子,“心脉开始衰竭?药石无医?怎么回事儿?” 青魂摇头,“月前公子染了风寒,便开始不好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没法子治。” “你伸出手来,我来看看。”天不绝说着,又看向花颜,“动武了?” 花颜点点头,面色有些不好地看了苏子斩一眼,没说什么。 苏子斩走到一处岩石下坐下身,对天不绝伸出手。 天不绝跟着走过去,伸手给他把脉,须臾,眉头打成一个结,神情凝重地质问苏子斩,“怎么会这样?你身体不是好了吗?怎么如今心脉在衰竭?你做了什么?” 苏子斩摇头,“没做什么,染了一场风寒而已。” “多久前的事儿,具体到哪一日?”天不绝问。 “一个月零五日前。”青魂在一旁说。 天不绝面色一变,转头看向花颜。 花颜心神一凛,一个月零五日前正是她生云辰的日子,她看着苏子斩,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一个月零五日前,你做了什么?怎么会染了风寒?” 苏子斩看了她一眼,摇头,“没做什么。” 花颜转向青魂,“你来说。” 青魂看向苏子斩,白着脸没出声。 花颜恼怒,拔高了音,“苏子斩,你跟我说实话,你做了什么?” 苏子斩看着花颜恼怒,忽然笑了,他面色虚弱苍白,笑容却如云破月开,“那一日严军师带着大军在神医谷与安书离打的难解难分,我连营帐都没出,又能做什么?” “你别以为你能糊弄我,你一定做了什么。”花颜不相信苏子斩什么都没做,若他什么都没做,青魂不可能不敢说,她走近一步,盯着他问,“我问你,你身体好好的,突然心脉衰竭,是不是因为我?” 她到死都不会忘了她生云辰那一日,灵魂深受撕扯,曾有几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要脱离身体而去,后来,她死命地压制着,才死死地拽在身体里。 那种感觉,没有人能体会,也没有人能知道。 后来云迟出现,她生下云辰后,却奇迹般地治愈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她的武功灵力。她惊喜之余觉得不可思议。 如今,他觉得上天没有那么巧合,就在她生云迟恢复的那一日,苏子斩偏偏开始生病,心脉枯竭,药石无医。 她想着,眼睛不由自主的红了,慢慢地蹲下身,蹲在苏子斩面前,轻声说,“我以前常喊你怀玉哥哥,如今你换了一个人,我也换了一个人,却是怎么也喊不出口了,苏子斩,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做了什么?是不是用你自己换了我的命?” 苏子斩看着花颜,她已经扒了混入军中穿的铠甲,身上穿的一身浅碧色罗裙,手臂上挽着轻软的同色丝绦,似乎一如两世他初见的模样,他恍惚了片刻,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眉眼渐渐柔和,声音却与花颜一样暗哑,“我真的没做什么,就是不经意间染了风寒而已。” 花颜挥手拂开他的手,腾地站起身,“你少骗我。”话落,她不再看他,转向青魂,站在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 青魂哪里受的住花颜的目光,“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垂下头,咬牙用力地说,“公子不让属下告诉您,公子其实是……” “青魂!”苏子斩厉喝一声。 青魂顿时住了嘴。 “苏子斩!”花颜转向苏子斩,咬牙切齿,“你敢拦着他不让他说试试?您信不信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我倒要看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苏子斩抿唇,脸色又恢复清寒。 “说!”花颜震怒,威压之气死死地将青魂笼罩住,“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救他?“ 青魂浑身一寒,顶不住花颜的威压,沉默片刻,豁出去地说,“公子当日不知为何突然感知到了您大限将至,于是动用了咒术,对天立誓,以自己换您。”说着,他抬起头,红着眼睛,声音沙哑,“没想到咒术真的管用,从那日开始,公子的心脉就开始衰竭,药石无医……” 花颜脸色发白,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身子踉跄,一连退了三步,云让眼看花颜要栽倒,连忙走上前,伸手扶住他。 云辰似乎从来没见过她娘这副模样,似乎也吓住了,“哇”地一声哭了。 孩子的哭声很大,一下子打破了山峰上的死寂。 花颜白着脸看向云让怀里的云辰,云辰小脸皱在一起,哭的眼泪横流。从他出生后被天不绝打了一巴掌哭了好半天后,这一个多月来,花颜还没看到他再哭,不高兴时只扁着嘴角,一副委屈到不行的表情。如今这是他第二次哭。 花颜看着云辰,一时间心里如乱麻一样,乱成了一团。 云让见花颜站稳,松开她,低头哄云辰,“乖,不哭。” 云辰却哭的更厉害,任凭云让怎么哄都哄不好。 苏子斩忍不住站起身,来到云让面前,瞅着云辰看了一会儿,扬眉低嗤,“小东西,你哭什么?又没人揍你。” 标准的苏子斩式的语调。 云辰从糊住的眼睛里睁开一条缝,看着苏子斩,忽然不哭了,伸手找他抱。 苏子斩无奈地看着他。 天不绝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了花颜一眼,见花颜红着眼睛死死地抿着唇,他叹了口气,他就说嘛,怎么花颜病的都要死了,他都没办法,她却生了孩子后突然就好了,他还说生了小殿下后因祸得福了,原来不是。 他看着苏子斩道,“你根本就不是染了风寒,若是能抱的动,抱抱他没关系,过不了病气。” 苏子斩闻言从云让的怀里伸手抄起云辰,抱在了自己怀里。 云辰眼泪珠还挂在脸上,见苏子斩抱他,立即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小孩子的笑声不大,却听得出很开心。 苏子斩瞧着他,扬眉露出笑意,“小东西,你倒是很招人喜欢,比你爹强多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大结局二) 花颜看着苏子斩脸上的笑,扭开脸,慢慢地转身,颓然地坐在了岩石上。 生云迟时,她是想活,分毫不想死,她自诩向生的心强大,以为苍天厚待,却原来不过是他以命换命。 她是想活,但也想要苏子斩活,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执念,哪怕没有与他相认时,她为了他去夺蛊王,只要他活着,这是四百年前便种下的执念。 如今,为了救她,他将她的这份执念打碎。 一直以来她隐约的不愿意想的可能浮现在她脑海中,关于她身体自己给自己下的魂咒。 她的魂咒因苏子斩而生,是不是也要因他而亡? 否则,为何单单是他自己对天立誓咒自己,以命换命,便能救了她? 她身体内的魂咒,十有八九是因他而解了吧? 难道只要他死了?不再存在这世间,她就能活着?或许,换句话说,他们二人,其中一定要死一个人?才能换另一个人活?不能共存于世? 她想着,心一点点地往下沉,似乎沉入了深海。 苏子斩抱着云辰走过来,挨着她坐在岩石上,话虽是看着云辰说的,却是在说花颜,“小东西,你看你娘,多没出息,你不要学她。” 花颜不理苏子斩,当没听到。 苏子斩又笑道,“她其实最爱红眼睛哭鼻子了,只不过都是躲在没人的地方,被人发现的话,她就会梗着脖子不承认,非要说是风大眼睛进了沙子。” 云辰咿咿呀呀起来,似乎应和苏子斩,仿佛是在说你多说点儿我娘的糗事儿。 苏子斩又笑着说,“她最喜欢撒泼耍赖,下棋时若是输了,非要赢回来……” 花颜猛地打住他的话,红着眼睛瞪着他,“你闭嘴。” 苏子斩笑看了她一眼,对云辰说,“你看,她还很凶,有时候不把自己当女人看,有时候却又娇气的不行。” 花颜一腔怒气,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苏子斩以自己救她,此时看着他,憋的上不来下不去,好半晌,她泄气,无力地下了决定,“事已至此,我恼你怒你骂你气你又有什么用?”说完,她站起身,“走,你跟我去临安。” 她想,他祖父一直不让她相认苏子斩,是否除了以前他说的那些理由外,另有隐情?否则,他们两世追逐,他爷爷疼爱她,又何必要做个恶人去破坏? 苏子斩面色一顿,看着花颜,“你不是要收拾严军师,再去关岭山?” “你都快要死了,我怎么收拾严军师去关岭山?”花颜震怒。 苏子斩撇开眼,看着远处的大火,轻声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去临安也不会有法子的,我别无所求,只求你过的好,你何必执着?” 花颜深吸一口气,忍住对他再发火的冲动,“安书离很快就来了,他吃了这么大的亏,自然会收拾严军师,严军师就交给他吧,况且,我已与他制定了计划,有没有我在都一样能收拾严军师。”话落,他看向云让,“云世子,你留下来,相助书离,收拾了严军师,你们再一同去关岭山,我先带着他回临安一趟。云辰我就自己带着了。” 她没说自己还去不去关岭山,只要收拾了严军师,安书离和云让带着大军赶去关岭山,与云迟两兵合于一处,一定能收拾苏子折,她去不去都是胜。 她只求能找到救苏子折的法子。 云让知道事情严重,苏子斩看这模样,性命堪忧,若没有法子,怕是挺不了多久。他点头,“好,你放心,我一定会相助安宰辅尽快收拾了严军师赶去关岭山相助太子殿下。” 花颜颔首,看着云暗和云意吩咐,“云暗,你留下来保护云世子,一切听云世子的吩咐,云意你跟着我。” 云暗看了云意一眼应是。 云意松了一口气,想着太子妃还是想着殿下的话的,没把他留下,让他跟着,也连忙应是。 花颜又对云让道,“书离带的大军一到,你们就按照我早先与书离商量好的法子,一准能收拾严军师。” 云让点头,“我晓得,你路上小心。” 花颜点头,交代完,看向苏子斩,“走!” 苏子斩抿唇,知道拗不过花颜,漠然地点了点头。 花颜从他怀里接过云辰,看着苏子斩的面色,对青魂吩咐,“背着你家公子,等出了黑峡谷,找一辆马车。” 青魂应是,小心翼翼地看了苏子斩一眼,见他没异议,连忙上前背起他。 夏泽、天不绝和小忠子自然要跟着的,东宫的暗卫分成了两批,一批留给了云让,一批保护花颜,离开了这一处高峰。 一行人离开后,云让对云暗道,“走吧,我们绕出黑峡谷,去与安宰辅汇合。” 云暗点点头。 黑峡谷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严军师的大军也被拦截了三天三夜,他恨死了花颜,却一时间也找不到她奈何不了她,只恨恨地对副将说,“苏子斩那一副要死的样子,我看命不久矣,他若是死了,花颜那女人也是活不成了。” 副将点头,劝慰,“军师不必动怒,只要苏子斩一死,花颜也必死,他们两个人的命休戚相关。” 严军师总算舒服了些,哼了一声,“这个天下,一定是大公子的。” 三日后,大火总算歇了,严军师下令,拔营前往关岭山,就在这时,有人禀告,前方有安宰辅的大军拦住了去路,严军师一怔,“安书离?他没死?” 探兵点头,“除了安书离,还有云世子。” 严军师面色大变,“你说云让?他怎么会来了这里与安书离一起?是不是看错了?他不是在京城吗?以攻下了京城?” 探兵摇头,“小的不会认错,正是云世子,云世子看起来投靠了朝廷。” 严军师闻言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同时恨的牙痒痒,“好一个云让,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姓谁?他可是岭南王府的人。”话落,他跺脚,“我与他们拼了。” 严军师本就是个狠辣的人,也是个疯子。 他从九环山一路赶去关岭山,是想相助苏子折杀了云迟,却在神医谷被拦了一个月,后来好不容易利用隐门的人对安书离下了毒,却偏偏又被花颜大火封山,如今山通了,安书离竟然又好好地追来了,且云让还投靠了朝廷相助安书离。 他如今被逼到了这个地步,疯了地下了个决定,这一回,他和安书离拼了,就算他死在这里,去不了关岭山,也要杀了安书离和云让。 一个疯了人会有多可怕?花颜已料到,所以,在与安书离制定的计划里,在对付严军师上,加了重料,除了依据黑峡谷的地势外,还拍了大批的暗卫刺杀严军师。 黑峡谷的地势花颜摸的比谁都清楚,这也得益于她早些年四处游历找药,所以,安书离的大军虽然晚到了一步,但通过黑峡谷的八方峡道,兵分八路,分而击之,另震怒发疯中立誓火拼一场的严军师应付的吃力,严军师的兵马节节败退。 严军师从没吃过这等亏,在与安书离的对战中,在神医谷时,他的兵马一直时碾压南楚兵马的存在,所以,如今处处势力,让他眼睛都红,又急又怒。 花颜就是要逼他急怒,逼他发疯,人在发疯时,便会失去理智,花颜不止算计了黑峡谷的用兵计划,还算计了他的人心。 就在严军师的大军被打的七零八落时,云让带着云暗与东宫的大批暗卫冲入了严军师的中军大营。安书离、梅舒毓亲自带兵配合。 败军,一败再败,便会军心散,严军师身边的忠心暗卫拼死保他,但依旧敌不过云让、云暗带着的大批东宫暗卫绞杀。尤其是云让,他的武功,让云暗终于明白了为何花颜留下了云让相助安书离,他才是杀严军师的那把利剑。 的确,花颜留不留下,都是一样的结果。 云让一剑,痛快地杀了严军师,严军师到死都不敢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死了,他想过让云迟、花颜、安书离、梅舒毓包括如今杀他的云让死,却没想过,自己的死法,以及自己的死期。 他一直坚信,在他的相助下,苏子折会夺得天下,复国后梁,执掌江山,届时,他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却没想过,他就这样死了,他在死前一刻,似乎也看见了苏子折以及复国后梁的结局,带着不甘心,下了九泉。 第一百一十五章(大结局三) 七日后,花颜带着苏子斩回到了临安。 踏进临安城门的同时,收到了安书离的书信。安书离在信中说已于四日前杀了严军师,严军师五十万兵马战死十万,剩余四十万,悉数收编。他与云让、梅舒毓已带着九十万大军前往关岭山。 花颜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简略地给他回了一封信,说她已到临安。 花颜回临安,并没有命人给家里传信,于是,当她踏进花家大门时,门童惊的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高喊,“小姐……太……太子妃回家了!” 门童这一嗓子顿时使得安静的花家瞬间热闹起来,家中的人都迎了出来。 花颜笑着拍拍门童的头,问,“爷爷可在家里?” “在家在家。”门童连忙回话。 花颜点头,看了苏子斩一眼,抬步向太祖母的院子走去。 门童注意到她怀里抱着的孩子,追着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您怀里抱着的是谁啊?” 花颜笑着回答,“他叫云辰,是我与太子殿下的孩子。” 门童“啊”了一声,好奇地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原来是小殿下啊,他真好看。” 花颜笑着点头,云辰长开了,是挺好看的。 花离、花容年纪小,腿脚比别人快,很快就迎到了院门口,看着花颜眼睛发亮,“十七姐姐,你回来啦!” “嗯。”花颜笑着看了二人一眼,“不错,都长高了。” “子斩哥哥。”花离、花容又给苏子斩见礼,同时对夏泽、天不绝、小忠子打招呼。 苏子斩点点头,连日的奔波,让他的脸色更加的苍白。 花离问,“子斩哥哥病了吗?” 花颜抿起了嘴角。 苏子斩笑了笑,没答话。 花离看着二人神色不对,转向天不绝,天不绝叹了口气,对他摇摇头,“进去再说吧。” 花离点点头,不再多问,目光转向花颜怀里的小云辰,“好漂亮的小孩。” “花离公子,小姐说了,这是小姐与太子殿下生的小殿下。”门童立即道。 “啊!小殿下啊。”花离睁大眼睛,看着粉雕玉琢的云辰,正乌溜溜地睁着眼睛看着他,他一下子欢喜的不行,“怪不得这么漂亮。”说完,又纳闷,“少夫人还有一个半月才会生,不是说十七姐姐你与少夫人相差也就一个月吗?怎么如今小殿下都出生了?” “早产了,如今云辰已快一个半月了。”花颜笑道。 花离又惊了一下,“怎么会早产呢?” 花容一把将花离拉过,“就你话多,十七姐姐刚进门,让她喘口气,有什么话等十七姐姐歇过来再问。” 花离挠挠脑袋,“也是。”话落,他对花容问,“小殿下是不是很漂亮?” “自然。”花容又多瞅了云辰两眼,雨雪可爱的小人儿,裹在锦被里,看起来乖乖巧巧的,而且一点儿也不怕生人,不哭不闹,眼睛特有神,真招人喜欢啊。 一行人说着话,谈论着云辰,来到了太祖母的院子。 太祖母、祖父、祖母等人已等在了院门口,就连大着肚子的夏缘都惊动了,匆匆地来到太祖母的院子门口等花颜,她知道花颜每回回家,一定先去太祖母的院子。 “哎呦,我的老眼睛没花吧?颜丫头怀里抱着个孩子?她生了?”太祖母眯着眼睛看着远远走来的花颜等人,问身边的人。 祖父、祖母也睁大眼睛看,“还真是抱着个孩子。” 夏缘眼神好,点头,“看起来是早产了,幸亏母子平安,我师傅也跟着来了。”话落,她“咦?”了一声,“子斩公子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虚弱?看起来像是大病的模样?太子殿下正在关岭山打仗,花颜这时候回花家,且子斩公子也跟着来了,想必出了很重要的事儿。” 夏缘有时候很聪明,对花颜又了解的深,所以,一预料中。 “我看到你弟弟了,也长高了,抽挑了,俊的不行。”太祖母笑呵呵地,“子斩这孩子啊,大约受伤了,有天不绝在,不会有事儿的。” 花家祖父看着苏子斩,面色染上几分凝色,没接话。 花颜走近,笑着一一喊人,“太祖母、祖父、祖母、嫂子!” 太祖母又“哎呦”两声,点头,不错眼睛地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小孩子,“这是你生的?” 花颜笑,“嗯,是我生的。” “真好看,是个小子?他叫什么名字?”太祖母笑呵呵地问着,伸手去接,“快,我很久没见着刚出生的小孩子了,给太祖母抱抱。” “他叫云辰。”花颜笑着低头,对睁大眼睛的云辰说,“这是娘的太祖母,你叫太祖外婆,让太祖外婆抱抱好不好?” 云辰虽小,但这孩子脾气秉性可不小,这么长时间花颜发现了,什么事情得他自己同意,否则就不干不乐意。 面对眉眼慈和的老太太,云辰显然很给面子,听了花颜的话,伸出手找太祖母抱。 太祖母乐的合不拢嘴,连忙接过小云辰,抱在怀里,笑呵呵地掂了掂,“小孩子不大,还挺重,长的结实好。” 祖父、祖母围上前,一时间都欢喜不已。 夏缘也围着瞅了云辰一会儿,见云辰从太祖母的怀里转到祖父的怀里,又转到祖母的怀里,她挺着大肚子没法抱,只能眼馋地看着,对花颜说话,“怎么就早产了呢?” 花颜简单地将她病了一场的事儿说了。 夏缘点点头,又看向苏子斩,打了招呼后,问花颜,“子斩公子这是怎么了?” 花颜抿唇,“他为了救我,自己咒自己,心脉开始枯竭,药石无医。” 夏缘猛地一惊,再看苏子斩的眼神就变了,“师傅也没法子?” “没有!”花颜摇头。 夏缘脸色也不大好,“怎么他自己咒自己就能救你呢?难道是因为你身体内的魂咒与他……” “嗯。”花颜颔首,“我也没料到。” 四百年前,她自己给自己下魂咒时,边没想过解,原来魂咒的解法,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吗?连天不绝都没有法子,除了回来花家,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办法。 夏缘伸手拉过她的手,花颜的手冰凉,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别急,也许会有法子的。” “嗯。”花颜看了一眼祖父,见他正瞅着苏子斩,眉心凝着,想着她猜测的对,祖父一定知道什么。 众人围着云辰热闹了一阵后,与苏子斩、夏泽、天不绝等人说话。 太祖母拉着苏子斩的手往屋里走,絮叨地说,“你这孩子,怎么受伤了?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如今回了家,就好好补补,我让厨房给你多做些好吃的。”话落,又对夏泽说,“你这孩子也是,太清瘦了,跟竹竿子似的,也要补补。” 苏子斩微笑,容色温和,“多谢太祖母。” 夏泽笑着点头,“我以后多吃饭多锻炼身体。” “嗯,都是好孩子。”太祖母笑呵呵地带着人进了屋。 花颜没往屋里走,而是来到祖父身边,对他正色道,“爷爷,我有话问你。” 花家祖父点头,“走吧,跟我去祖祠说,那里清净,你回家,也该去给列祖列宗上柱香。” “行!”花颜痛快地点头,转身对花离吩咐,“子斩身体不好,一路舟车劳顿,定然累及了,他还住原来的院子,你一会儿就带着他去休息。” 花离点头,“子斩哥哥的院子一直留着,有人打扫,很干净,直接去住就行。十七姐姐放心,一会儿我就进去带着子斩哥哥去休息。” 花颜点头,跟着祖父去了花家祖祠。 一路上,花家祖父问了花颜近来的一些情况,花颜一一答了,二人说着话,来到了祖祠。 推开祖祠的门,里面一众花家先祖的排位,花颜挨个给先祖们上了香,在香火缭绕中,转向花家祖父,“爷爷是不是一直以来瞒了我什么事儿?如今您总该告诉我了吧?” 花家祖父点点头,看着四百年前的一个排位,声音沧桑,“四百年前,先祖临终弥留之际留了一句话,他在送怀玉帝魂魄入四百年后世时,窥破天机,你的魂咒因他而生,只有他死,你才能解开魂咒。这是我一直隐瞒你的事儿,也是我当初不想你与她再续前缘的原因。” 第一百一十六章(大结局四) 花颜闻言,心神巨震,看着花家祖父,一时间,言语无力。 花家祖父心疼地看着她,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温和慈爱地感叹道,“你对自己下魂咒,灵魂落入四百年后,是逆天而为,而先祖对怀玉帝使用送魂术也是逆天而为,逆天之事,本就不可为,所以,你身受其苦,灵魂永世活不过当年你死去之时,而先祖受了天罚,赔进去了一条命,苏子斩出生,深受寒毒所苦多年,若非遇到你强行为他夺蛊王,他也活不过弱冠。” 花颜抿唇,白着脸静静地听着。 “一切有因有果,种下什么因,结什么果。”花家祖父叹了口气,“你与怀玉帝是一桩孽缘,哪怕两世,能逆天再遇,也改变不了宿命。我连你哥哥也瞒着,就是不想你这丫头想不开,没想到,苏子斩到底聪明,竟然悟透了他的命才是你魂咒的解药。” 花颜身子晃了晃,慢慢地坐在了地上。 花家祖父看着她,“丫头,看开点儿吧,你们的生死,是命。” “我不信命。”花颜咬着唇,尝到了唇齿间的血腥味,红着眼睛说,“一定有办法救他,爷爷,先祖临终还前说了什么?” 花家祖父道,“除了这一句话话外,还说也许是他错了,阴错阳差,错失了你们最可能相守的一世姻缘,再结姻缘,便是逆了天命,你是凤星之命,四百年后,苏子斩则不再是龙星,你自然与他再无法续前缘。” 花颜闭上眼睛,一字一句,犹如万钧,“我要苏子斩活着。” 花家祖父蹲下身,看着她,“丫头,何必执着,他有他的归路,你已是太子妃,他即便活着又能如何?有时候,也许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不。”花颜摇头,红着眼睛道,“上一世他深受江山枷锁,不能为自己自由活着,这一世,他能摆脱枷锁,也能够为自己自由活着,他已放下我们的过往,完全可以闲时看花,品茗赏月,游历天下,自由自在。” “丫头,你执着他活着,可曾问过他是否愿意?”花家祖父轻叹。 花颜含着眼泪,“祖父,您说,一个人哪怕连命都不要,也想另一个人好好活着,难道就就不想亲眼看着如何好好活着吗?无论是他还是我。否则,他又何必倾扎寒毒之苦多年?何必用了蛊王?何必活到今日?无论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他没有一日安顺过,我想他活着,余生安顺。” 花家祖父沉默。 花颜喃喃地说,“回来这一路,我就在想,若是我倾尽灵术,能不能保住他的命。想来想去,大约是不可能的,我若是能救他,怕是我也会死,我死的话,对不住云迟,更对不住他以命救我,也对不起云辰。爷爷,我似乎走入了死角,出不来了。您帮我想想,有什么法子?” 花家祖父将手放在她头顶,又沉默许久,道,“将他送去云山禁地吧!他以命救你,愿云山禁地的先祖能庇佑他。” 花颜伸手抹掉眼泪,点头,“我这就将他送进云山禁地。” “嗯。”花家祖父颔首。 花颜站起身,快步除了祖祠。 花家祖父看着花颜匆匆离开的身影,转向花家列祖列祖的排位,叹息,“愿先祖们保佑。当年,我们花家开启临安大门,放太祖爷通关,本就对不住他。如今,愿先祖们庇佑他一命,一生安顺,否则颜丫头一生都不会开心。” 花颜出了祖祠,直接去了苏子斩以前在花家居住时的院子。 花离正从院中走出来,见到花颜,对她道,“十七姐姐,我刚刚将子斩哥哥送来,他的确累了,已经歇下了。” 花颜停住脚步,想着时日无多,必须抓紧时间,对花离道,“你再进去喊他,跟他说,他立马收拾妥当,与我走。” 花离一愣,“十七姐姐,你要带着子斩哥哥去哪里?” “云山禁地。”花颜沉声道,“也许那里能救他。” 花离点点头,“十七姐姐稍等,我这就进去喊子斩哥哥。” 花颜颔首,等在门口。 不多时,花离从里面出来,他身后跟着已沐浴后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的苏子斩,他脸色苍白,行止虚弱,站在门口,看着花颜。 “走!”花颜看了他一眼,眼眶又红了红。 苏子斩想要说什么。 花颜不让他开口,“你什么都不要说,我的脾气你该是最了解。不到什么法子都没有的地步,我是不会放弃的。” 苏子斩闭了嘴。 花颜吩咐花离,“去备车,先扶他上车,我去太祖母那里接云辰。” 花离一惊,“十七姐姐,你也要带云辰进云山禁地吗?” “嗯,他离不得我,我若是悄悄走了,他一准发脾气,怕是你们谁都哄不好,还是跟着我的好。”花颜道。 花离点点头,伸手扶了苏子斩去坐马车。 花颜去了太祖母处,祖母、夏缘等人都围着云辰说话,见到她来了,太祖母似乎也知道了什么,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孩子啊,就是不让人省心,你说一个个的,怎么就这么命苦?天下多少人生活顺遂,偏偏你们求不到。” 花颜挨着太祖母坐下,对众人说,“我这便带子斩去云山禁地,也许那里能保他以命。云辰我也……” 她话音未落,云辰本来被抱在祖母怀里,立即一把拽住了她袖子。 话音顿时笑了,看着他,“娘也带上你。” 云辰顿时高兴了。 “哎呦,这么丁点儿大,就人精似的,可了不得。”祖母讶异,“他竟然听得懂,知道你要走,竟是要跟着。” 花颜笑着将她离开京城没打算带着他时他拽着不松手的事儿说了,众人都笑起来,纷纷啧啧出声。 祖母笑着将云辰塞进花颜怀里,“你都带着她赶了这么久路回了临安,带着他去云山也好,那就带着吧。”话落,她收了笑,“颜丫头,凡事不要太执着。天有运数,人也有命数。” 花颜抿唇,没说话。 祖母叹了口气,知道劝不动她,“你多想想太子殿下。你的命也挂着他的命的。” “我晓得。”花颜这回点头,正是因为想着云迟、云辰,她才不敢行差就错一步。 太祖母拍拍花颜的手,“好孩子,天无绝人之路,去吧。” 花颜颔首,站起身,告别了太祖母、祖母等人,抱着云辰出了太祖母的院子。 夏缘送花颜出府,低声说,“若非我如今没法子跟着你,以免你还得分心顾着我,我也跟着你去了。就让师傅和夏泽跟着你吧。云山禁地是神灵之地,一定会让子斩公子好起来的。” 花颜看着她,“你好好养胎。哥哥他……” “你哥哥的事儿我已知道了,师傅早些年研究出的那些毒药方子我都有。在月前得到消息后,我已让人搜寻药材,前日刚搜寻齐了,昨日已制成了药丸,命十七送去了。他如今还在淮河南岸,不能挪动,十六陪着他,十七快的话需要四五日到地方,只要他服用了解药,当日就会醒,你放心吧。”夏缘道。 花颜心下一松,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真实悦心的笑容,“我就知道哥哥娶了你真是没错。你好好养胎。” “嗯。云山禁地无纷扰杂事,你也多注意身体。”夏缘看着她,“若是万一……我是说万一……子斩公子……你可别想不开,诚如祖母说,人有命数。” 花颜轻轻吸了一口气,“好!” 夏缘见她听进去了,答应了,心下一松,不再多说。 花府门口,花离早已安排妥当,苏子斩已坐在了马车中,花离见花颜抱着云辰出来,对她道,“十七姐姐,我送你们去云雾山。” “好。”花颜点头,抱着云辰上了马车。 天不绝、夏泽、小忠子连忙上了后面的马车跟上。 一行人离开了花家,向云雾山而去。 半日后,来到了云山禁地,上一次禁地开启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七章(大结局五) 花颜灵力恢复,打开禁地不难,禁地开启后,她抱着云辰带着苏子斩进入。 三人走进去后,夏泽、天不绝、小忠子、十三星魂紧随其后,不成想禁地门口忽然多了一面无形的屏障,将一行人悉数打了出来。 花颜一怔,回身去看,禁地已关闭了。 苏子斩也转回身,见此笑了笑,“他们进不来也好,免得人多,扰了这里的清净。” 花颜点头,“倒也好。”话落,她隔空对外面的众人传信,“既然禁地触动关闭,你们就回家吧,我们不知何日出来,不必守在这里。” 众人没想到遇到了屏障,弹了回来,齐齐一脸惊诧。听到花颜的话后,面面相觑,一时间只能答应。 青魂和十三星魂红了眼睛,“我们不走,在这里等着公子出来。” 他们是苏子斩的暗卫,生是他的人,死陪着他一起死,以免公子在九泉下孤单。 小忠子摇头,“奴才不走,要在这里等着太子妃。太子妃一日不出来,奴才就不走。” 天不绝叹了口气,看了纹丝不动的十三星魂和小忠子一眼,对夏泽说,“得吧,我们进不去,回去吧。在这里也是空等。” 夏泽有心想留下来,但也是觉得这么多人留在这里无用,点了点头。 花离看了众人一眼,道,“我和小公公留下来,神医和夏公子回花家吧,人太多留在这里也是空等,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天不绝和夏泽点点头。 花离吩咐花家暗卫送二人回去。 花颜恢复灵力后,以她对禁地的熟悉和掌控,自然不比花灼和云迟踏入禁地时困难重重,她轻松地带着苏子斩破除了冰封的幻术,来到了云山脚下。 苏子斩两世第一次踏入云山禁地,青山绵延,云漫雾蒙,小桥流水,云黛翠色,奇花异草,风景如画。一栋楼宇立在山巅处,几只鹤鸟孔雀悠闲地立在溪水边,溪水清澈见底,可见水中的鱼儿翻腾跳跃嬉戏。 对比纷纷扰扰的尘世,这里才是一处世外桃源。 苏子斩想着死在这里也好,落得清净,只不过怕是脏了这一处净土。 花颜忽然瞪向苏子斩,“你胡思乱想什么?没有向生之心,你让我如何救你?你就这么想死吗?你知道不知道,如今的你,不是简简单单一个死这么简单,你会魂飞魄散?连轮回都没有。” 苏子斩停住脚步,抿唇,“连轮回都没有吗?” 花颜红着眼睛瞪着他,“是啊,没有,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何必对你危言耸听,逆天改命,天罚至此,若是你就这样死了,哪里还有轮回?” 苏子斩沉默片刻,点头,“这样说了,还是活着的好。” 花颜气道,“自然是活着的好,你好好活着,这世间,风景之多,不限一人一景。” 苏子斩失笑,“行,我尽量活着,看着这小东西长大,免得便宜了云让做他师傅。” 花颜见他眉眼总算活跃了些,没了气怒,点点头,带着他进了楼宇。 大殿的门关着,花颜上前伸手推开,里面十分空阔,入眼处,摆放着云族的历代先祖的灵位之牌。 上一次,花颜从这里救了一命,几乎吸空了这里的灵气,如今一年不来,云丝雾绕的灵气虽然不多,看起来十分稀薄,但隐隐约约还可见到丝丝绕绕。 花颜抱着云辰,挨个跪拜了灵位,之后站起身,轻声说,“先祖神灵有知,请为不肖子孙救他一命。” 花颜刚说完,怀里的云辰咿呀一声,伸手去抓,抓住了一丝灵力。 花颜一愣,低头去看云辰,云辰抓着那丝灵力把玩,花颜讶异,片刻后,发现本来稀薄的灵力都奔向云辰,将他瞬间聚拢住。 花颜惊奇地看着,灵力围着云辰转了数圈,连抱着她的花颜都感觉被灵力包裹暖融融的,她看了一会儿,抬眼,见本来稀薄的灵力似乎比他来时浓郁了许多,她心中一喜,只要灵力充沛,就没有救不了的人。 她立即对苏子斩说,“快,你躺去那张床上。” 苏子斩清晰地看清了花颜眉眼的喜意,点点头,躺去了那张吊着的玉石床上,暖玉床很暖,苏子斩躺下去的瞬间,觉得瞬间被温暖包裹。 花颜抱着云辰来到床前,看了一会儿,将云辰放进苏子斩的怀里,“你抱着他,这孩子天生带有灵力传承,刚刚我发现他似乎也能引灵气入体,你抱着他,定然也会跟着受益,若是他真能让你身体枯竭的心脉枯木逢春,那可真是……这孩子便是救你的唯一的一线上天给的机缘了。” 苏子斩点头,侧身躺着,低头看着怀里的云辰。 云辰似乎找到了好玩的东西,抓着丝丝缕缕的灵气,一时间玩的不亦乐乎。 苏子斩瞧着他,目光渐渐温柔,对花颜说,“我忽然不想死了,想看着这小东西长大。” 花颜眼眶微湿,“那你就一心向生,上天对一个人,不会坏到一丝余地都不给。你苦了两辈子,上天总该给你一丝机会。” 苏子斩笑笑,闭上了眼睛,“我可以睡吗?” “可以,但不准睡的太沉,让我喊都喊不醒的那种。”花颜道。 苏子斩点头,“我尽量。” 花颜看着他闭上眼睛,似乎太累了,没多时,便睡着了,但他即便睡着,依旧牢牢地抱着云辰,不让他从床上掉下去。 花颜也累了,看了二人一会儿,一个睡的熟,呼吸清浅,一个玩的不知疲惫,抓着灵力撕扯成各种他喜欢想要的模样。她慢慢地坐下身,靠着床闭目养神。 她这一辈子,没求太多东西,只求与云迟白头偕老,只求苏子斩一世安好。 但愿上天怜悯她。 云辰玩的累了,松了灵气的丝线,躺在苏子斩怀里睡了。 花颜见云辰睡着,灵气的丝线依旧围绕着他,绵延不绝。 一日后,苏子斩未醒来,不过花颜看他脸色似乎比她见他时好了很多。 云辰在一日里醒了几次,饿了找花颜要抱,花颜抱着她出殿门喂了几次奶,回来后依旧将他放在苏子斩怀里。 云辰不哭不闹,似乎十分喜欢暖玉床,不困时就玩灵气的丝线,揉成团,捏成丝,扯来扯去,怎么也玩不够,困了就睡,窝在苏子斩的怀里,睡的十分乖。 三日后,苏子斩依旧未醒来,但脸色却更好了,花颜伸手给他把脉,他虽心脉枯竭,但似乎心源处隐约有一丝生机,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有生机就好,有生机就有保住性命的可能。 七日后,苏子斩依旧睡着,七日里,花颜饿了就去山下的小溪里抓两条鱼,抽空想想小狐狸跑哪里玩去了?这么久,竟然没回云山禁地来。又想着,已过了七日了,十七应该是早就赶到了淮河南岸给哥哥服用解药了,哥哥应该醒来了吧?而安书离、梅舒毓、云让带着大军差不多也快到了关岭山了。 苏子斩的死期也快到了。 她正想着,忽然听见云辰“哇”地一声哭了,她一怔,立马冲进了大殿,只见苏子斩不知何时醒来,一手抱着花颜,一手扶着暖玉床,胸前地上一大片血,他脸色苍白如纸,带着灰色,嘴角染着血迹。 花颜面色大变,立即冲到了苏子斩面前,对他问,“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会吐血?” 苏子斩张了张口,又一大口血吐了出来,没说出话来,手里抱着大哭云辰的却稳稳的。 花颜觉得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否则苏子斩睡的好好的,明明看起来每日已在好转,怎么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她一手扶住他,一手从他手里接过云辰。 云辰似乎被吓坏了,哭个不停。 花颜急问,“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儿?” 苏子斩缓了一口气,哑声开口,“有人在对我用巫咒之术……” 花颜脸色一沉,伸手拍了拍云辰,寒声哄道,“乖,不哭,你先去一边自己玩。”说完,她将云辰放去了先祖排位前的蒲团上,转身启动灵力,浓厚的灵力罩住苏子斩,果然有人在对他用巫咒之术,她愤怒地快速拴住巫咒之术,同时以追踪术循着巫咒之术的踪迹追了去。 她倒要看看是谁想死!敢在这时候动苏子斩! 第一百一十八章(大结局六) 花颜的灵术,能够隔空看物,只不过,代价太大,她从来未曾用过。 如今,她想知道谁隔空在害苏子斩,且还用这么歹毒的巫咒之术。据她所知,懂巫咒之术的除了云族之人外,还有南疆皇室。 不过云族以灵力传承,载万物之灵,从来不屑于用阴毒的巫咒之术,而南疆,养蛊毒,擅于用巫蛊之术,巫咒之术也有涉猎,不过甚少流传于世。 这么歹毒的以生人血祭的巫咒之术,花颜还是两世仅见。 她一边追踪,一边暗想着,幸好苏子斩抱着云辰,云辰是天生的龙子风孙,是极硬极贵的命格,再加上本身就有灵力护体,又同时引了先祖们留在牌位里的本源灵力,才护住了苏子斩,否则,在施巫咒之人刚对苏子斩施咒时,苏子斩就没命了。 生人血祭,天地带煞,大杀四方,何等厉害。 谁恨不得苏子斩立马死? 花颜心中隐约有个猜测,但不到亲眼看到的那一瞬,她也难下定论。 云族灵术,高巫咒之术不止一等,所以,花颜出手,巫咒之术瞬间溃败,她循着巫咒之术追踪到了施法场时,映入她眼前的是一处天台的道场祭天台。台上捆绑着的人是南疆公主叶香茗,台下施法的人是南疆王。而一旁站在祭天台上的人是苏子折。 是苏子折用了叶香茗生人血祭,匕首插在了她的心脏上,而南疆王不惜杀亲生女儿血祭,相助苏子折来要苏子斩的命。 花颜心中升起滔天的怒意,瞬间以灵力隔空将巫咒之术打在了南疆王的身上,又转手灵力化为利刃,凌空以气为剑,对准苏子折的眉心。 南疆王正在得意时,忽然面色大变,“噗”地喷出了一大口血,瞬间倒地不起,而叶香茗,奄奄一息地看了一眼上空,嘲讽地对南疆王和苏子折一笑,闭上了眼睛。 苏子折看着凌空忽然从天外对他飞来的剑,忽然面上显出狂喜,不躲不避,等着这剑对他次来。 有人喊,“大公子小心!” 有人喊,“统领小心!” 有人冲上前为他挡剑,被苏子折一手挥开,“都给我滚!” 苏子折冲着天空大喊,“花颜?就是我,你杀了我啊!” 花颜脸色清寒,隔空的剑直指他眉心,毫不犹豫,毫不手软,她今日就要杀了他。 苏子斩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忽然感知到了什么,抬手按住花颜的手,虚弱地说,“不能杀他。” 花颜手一顿,剑停在了苏子折眉心一寸处。 苏子斩强硬地道,“以灵术救人,可济苍生,得上天庇佑,以灵力杀人,会受天罚。是苏子折对我动手的话,他的目标不止是想杀我,估计是已经知道你在想办法救我,他是想拉着你一起死,别上他的当。” “他一定得知严军师已被云让杀死,安书离、梅舒毓带着的大军已赶到关岭山,他败局已定,无论如何也不再是云迟的对手,所以就想出这个法子,杀了我,同时让你发怒杀了他,你受天罚,也会陪我们一起死,而你若是死了,云迟可还能活?也必死。他要的就是这么一个结局,别被他算计了……” “乖,花颜,你听话,就将他交给云迟收拾吧,不要脏了你的手……若因此你受天罚,他就称心如意了,你想想云迟,想想云辰……” 花颜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慢慢地撤回了隔空指在苏子折面前的剑,因这一番动作,她依旧受不住,心肺一阵撕裂的疼,转头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云辰又“哇”地一声哭了。 小孩子的哭声惊天动地,却渐渐地哭回了花颜的理智。 花颜缓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道,“云迟一定会杀了苏子折的,他这样的人,还活着做什么?死有余辜。他若活着,天理难容。” 苏子斩见花颜罢手,松了一口气,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栽倒在了床上。 花颜脸色大变,连忙扶着他躺好,忍着自己身上抽筋扒皮的疼痛,哆嗦地伸手给他把脉。 苏子斩心脉上那一丝生机此时再也把不出来了。 花颜一瞬间红了眼睛,连忙转身将云辰抱起来,放在苏子斩的怀里,颤着声音说,“苏子斩,你一定不要死,你若死了……” “你若死了……” 你若死了该如何?花颜一时间撕心裂肺的疼,说不出来。 她能如何呢? 做不到追随他而去,也做不到为他报仇,更做不到不让他魂飞魄散。 她唯一能做的,似乎为他造一座坟墓,立一块石碑,写上“苏子斩”三个字。 她颓然地顺着暖玉床滑下身,满脸的灰败。 云辰看着她娘,似乎受她娘感染,哭声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一抹白影从外面冲了进来,一下子跳进了花颜的怀里。 花颜低头一看,是小白狐,云族的灵宠,她哑着嗓子问,“小东西,你跑去哪里玩了?” 小白狐呜呜了两声,用狐狸脑袋蹭了蹭花颜,然后从她怀里跳到了暖玉床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瞅了苏子斩一会儿,伸出爪子,递给花颜。 花颜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用你的血,救他?” 小白狐点点头。 花颜红着眼睛道,“他心脉枯竭,已无生机,用你的血的话……”她不敢再想,也不敢再往下说。 灵狐的血能救人,但若是救此时的苏子斩,是不是需要搭上它的命? 小狐狸呜呜两声,用爪子去抓花颜的手,示意她赶紧的。 花颜知道小狐狸喜欢苏子斩,但不曾想到这般时候,它突然出现了,是感应到了?还是凑巧?她此时也没心情探究,面对执着地对着她伸着爪子让她尽管划破伤口的小狐狸,她伸手在它爪子上一划,顿时划出了一道口子。 小狐狸呲牙咧嘴地扭开狐狸头,似乎不敢看自己的爪子,却将爪子处流血的伤口准确地对准苏子斩的嘴。 从云族立族之日起,灵宠便一直存于世,灵狐的血更是弥足珍贵,每一代的云族子孙,轻易都不会用云灵的血救自己或着救别人。 如今小狐狸是自愿的,但花颜看着它的小身体,也忍不住落泪。 云族传承数千年,做好事善事无数,上天但分怜悯,请保住云灵,有它在,云族的传承就会在,它代表着云族的延续和守护,每一代云族人的信念。 云辰在小狐狸出现的那一刻就不哭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云灵,看了一会儿后,忽然伸出小手去拽它的尾巴。 小狐狸立马就想跳起来,却因为在救苏子斩,一动不敢动,扭过脸,瞅着拽住它尾巴的小手,白白嫩嫩的,小孩子的手。 它最讨厌别人拽它尾巴,有多久没人敢拽它尾巴了?它顺着小嫩手看到了云辰粉雕玉琢的小脸,盯着看了一会儿,对它呲了呲牙,露出凶相。 云辰忽然咯咯呵呵地笑了起来,不怕它地又伸出另外一只手,用力地将小狐狸的尾巴拽到了他近前,然后,便捧着小狐狸的尾巴玩了起来,一会儿拧成麻花,一会儿揉吧成一圈。 小狐狸想发作,但似乎知道云辰是谁,发作不出来,它委屈地转头对花颜告状,呜呜出声,意思是在说,你还管不管你儿子? 花颜抬起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抹掉了脸上的泪,这般看着云灵与云辰,她满心的难受忽然渐渐地褪去,生起了想笑的心情,她想,也许是她太悲观了,太害怕了,上辈子怀玉死在她面前,让她今生仍旧不能释怀,所以,才怕怎么救苏子斩他都留不住,她该相信小狐狸,云族一代又一代,波涛汹涌山河动荡时不是没有过,云灵一直都好好地活着,这一回,它也不会死。 看它这副和云辰恼怒露凶相又不管用发作不得莫可奈何气的快跳脚的模样,如此的鲜活,应该也不会死吧? 她理智渐渐回炉,想着若是云灵的血管用,那么她的血,也该管用,昔日,她喝过云灵的血,虽然那是很久以前。 于是,在小狐狸快站不稳身子时,她伸手扒拉开它,用匕首在自己手指上也划了一道,将流血的手指塞进苏子斩的嘴里。 第一百一十九章(大结局七) 云山禁地,一人一狐,一个孩童,以及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在与天争夺寿命。 而远在云山禁地数千里外,关岭山,苏子折看着突然从他面前撤走的宝剑,愤怒地大喊,但任由他喊破嗓子,那剑依旧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没出现。 苏子折暴怒,拿剑砍了身边的两名护卫。 护卫的人头落地,其余人看着苏子折杀红的眼睛,都齐齐地惧怕地后退。 苏子折提着滴血的宝剑,阴狠地下令,“杀不了花颜,我要杀了云迟。” “你杀不了我,我杀你还差不多。”云迟站在祭天台的门口,声音清冷,眉眼带着浓郁的凉薄之色,“苏子折,本宫给你一个决一死战的机会,你可敢接战?” 苏子折嗜血的眼睛看着云迟,忽然仰天大笑,“云迟,你何德何能!” 云迟覆手而立,衣带当风,“本宫的德与能,自然不是你能比的。” “是吗?”苏子折眼底一片猩红,举着剑道,“那就来吧,我杀了你与杀了花颜一样。” “你谁都杀不了。”云迟见他一剑袭来,缓缓拔剑,迎上了他的剑。 外面,大军厮杀,震天动地,祭天台同样进行一场生死较量,惊天动地。 飞花摘叶,踏雪无痕,这是苏子折与云迟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也是第一次殊死搏斗。 苏子折的武功自然极好的,哪怕他此时已发疯武功高出一倍,但也好不过云迟。 云迟要杀此时的苏子折轻而易举,但他不想他死的太痛快,在得知苏子折以叶香茗生人祭天妄图用巫咒之术杀苏子斩间接杀花颜时,云迟就发了狠地今日要将他杀了。 所以,哪怕安书离、梅舒毓的大军半日后才会到,云迟已经等不了忍不住了。 现有的兵力与苏子斩的兵力旗鼓相当,所以,一时间杀的天地动摇,难解难分。 一个时辰后,苏子折终于明白云迟不是杀不了他,而是想让他明明看的见他却杀不了他,让他无望无力地筋疲力尽而死,他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云迟,不甘心地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杀招。 云迟自然不可能让他得逞,绕着剑花将他整个人罩住,改了注意,用在蛊王宫对付暗人之王时的杀招,将苏子折罩在密密麻麻的剑圈里,一片一片地削成了碎片。 苏子折瞬间便被削成了一个浑身是剑伤,片片挂彩的血人,倒在了地上,血顺着祭天台流下,汇聚成了一片血河。 他的心还在跳,人却不能动了,他看着站在不远处,收了剑,凉薄淡漠地看着他的云迟,忽然说,“我要这天下何用,我不过是想……” 云迟忽然掷出手中的剑,一剑穿喉,截住了苏子折后面的话,他不想听他说什么临终遗言,后世也不必记载他这样的人死前之语。 苏子折一死,他的军心顷刻涣散瓦解。 所以,半日后,当安书离、梅舒毓的大军汇合了花灼的兵马紧赶慢赶来到时,看到的便尽是南楚的国旗,这一仗,云迟损失惨重,但却最终没有依靠强大的兵力获胜,同等兵力下,用他的剑与谋,胜了苏子折。 岭南王则在敬国公和陆之凌的围困下,自杀在逃离关岭山的路上。 云让恰巧赶到,为岭南王收了尸。 云迟当日将大军交给安书离、梅舒毓、云让等人,与花灼、陆之凌带着凤凰卫离开了关岭山快马前往临安。 七日后,一行人进了临安城。 花容早先得到消息,在城门口迎着,见了云迟,连忙见礼。 云迟勒住马缰绳,哑声问,“花颜呢?” 花容立即回话,“十七姐姐半个月前带着小殿下与子斩公子进了云山禁地,如今还没从云山禁地出来。” 云迟点头,看向花灼。 花灼道,“我们先去云山禁地。”话落,对花容吩咐,“告诉太祖母一声,我们先去云山禁地。” 花容应是。 云迟再不停留,纵马前往云雾山。 半日后,来到云雾山顶,云山禁地开启的位置,云迟和花灼依照上一次开启禁地的法子,二人合力,打算开启禁地,可是试了几次,禁地纹丝不动,禁地之门打不开。 云迟白着脸看着花灼,“怎么回事儿?” 花灼早先救安书离与梅舒延后,本就灵力已掏空,日前醒来时,发现恢复了微薄,如今这微薄的灵力已耗尽,也白着脸道,“禁地之门开启了天禁,既然开不了,只能等着了。” 云迟抿唇,迫切地想要知道花颜如何了,“可有什么法子能够传音入内?” 花灼摇头,“开启了天禁的禁地,是先祖建云山禁制时所设,隔绝一切尘世喧嚣音讯。没法子,只能等着了。” 云迟白着脸不再言语。 陆之凌走上前,焦急地说,“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不就是一片云雾吗?” 花灼看了陆之凌一眼,“你自然看不见,否则就不是云山禁地了。存于世,隐于世。” 陆之凌跺脚,“那怎么办?只能等着?” “只能等着。”花灼无力地说,“没有别的法子。”话落,他又看向云迟,“你与妹妹心意相通,感同身受,如今你安然无恙,想必她也安然无恙,不必太过着急。” 云迟抬眼,哑声道,“她安然无恙,那苏子斩呢?是否也安然无恙?” 花灼住了口,苏子斩是否安然无恙,真不好说。但他清楚,苏子斩活着还好,若是死了,花颜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 除了死去的苏子折,无论是谁,都希望苏子斩活着。 云迟转向一直守在云山禁地外的十三星魂,看着青魂,“他们进入云山禁地之前,关于苏子斩的身体,天不绝怎么说?” 青魂和十三星魂已经熬了多日,如今一双眼睛通红,“天不绝说若是没有法子,公子活不过半个月。” “如今已是半个月了,是好是坏,也该有结果了。”云迟沉声道。 陆之凌受不了地说,“苏子斩怎么会这么容易死?他自小受寒毒折磨,病病殃殃一直活着,他不会死的!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死的。” 青魂哑声说,“借陆世子吉言。” 云迟轻声说,“苏子斩若是就这么死了,他能放心吗?他不亲眼看着花颜一辈子安好,怎么能放心?本宫也相信他不会死的。” 花灼点头,望着禁地之门,慢慢地坐下身,“我卜一卦吧。” 云迟转向他,“能卜的出来吗?” “试试。”花灼拿出三枚铜钱。 众人见此都围在了花灼身边。 就在这时,禁地之门忽然开启,花颜抱着云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花灼还没撒出的铜钱顿时撤回手,腾地站起身,众人齐齐惊喜,围上花颜。 云迟猛地转过身,看着花颜,先是一喜,随即眼中的喜色顿收,盯着她苍白虚弱的脸,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她面前,伸手接过云辰,一手抱着云辰,一手攥住她手腕,压低声音哑声问,“可还好?苏子斩呢?” 花颜一手被云迟握住,一手抱住他清瘦的身子,眼睛泛着泪花,却脸上带着笑,“云迟,他没死,没死,也死不了了。” “没死真好,死不了真好。”云迟伸手抱住她,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意。 花灼、陆之凌等人闻言欣然欢喜,青魂立即上前,喜形于色地急声问,“太子妃,我家公子既然没……怎么没出来?” 花颜站直身子,转头看向青魂,抹了抹眼角的泪,对他说,“他与小狐狸都昏迷不醒,还躺在禁地内的暖玉床上,还需要时间,他枯竭的心脉正在恢复生机,估计还需要一两个月才能好。” 青魂点头,“那属下们就在这里等公子出来。” “嗯,他好了之后,小狐狸会带他出来的。”花颜转向众人,一一喊人,“哥哥,大哥。” 花灼微笑,伸手揉了揉花颜的头,笑骂了一声,“臭丫头,担心死个人。” 陆之凌上前也学着花灼的样子,揉了揉花颜的头,欢喜地笑,“都活着就好,若是苏子斩那家伙死了,我这一辈子上哪里去喝他的醉红颜?总不能追他下去陪阎王爷一起喝。” 花颜失笑。 第一百二十章(大结局八) 苏子折、岭南王已死,叛军已收编,叛乱已平,天下大定。 云迟在花颜出云山禁地的第一日,便在临安发布了安民告示,同时昭告天下小殿下云辰的出生,普天同庆。 同时,云迟发布了《社稷论策》,这一篇《社稷论策》尘封了四百年,终于在云迟的手中面世,他简略地修改了《社稷论策》中不符合当下南楚国情的条列,告之百姓,《社稷论策》出自四百年前后梁怀玉帝之手,如今他依照《社稷论策》治国于南楚。 《社稷论策》针对士农工商、民生百态、兵赋减税、安民利民,水利工程等无数方面,多管齐下。 《社稷论策》一出,哗然天下,当世大儒纷纷称赞怀玉帝才华,颂扬太子殿下心胸。 花颜也有点儿惊讶,依照云迟的才华本事,完全可以制定自己的治国论策,却没想到,他稍加修改用了怀玉帝的治国论策。 她因追踪制止南疆王用叶香茗生人血祭动用了灵力,受了重伤,所以,从禁地出来后,一直在喝天不绝给她开的药方子。如今一边捧着药碗喝药,一边一个劲儿地瞅坐在桌前批阅奏折的云迟。 锦袍玉带的年轻男人,此时脸上没了她刚踏出云山禁地时看到他的眼底掩饰不住的焦急和心慌,如今一脸的从容不迫,尊贵威仪,风姿出众,如画一般。 她越看越是欢喜,忍不住弯起眉眼嘴角,心中被幸福溢满。 云迟抬头瞅了她一眼,“一直看我做什么?” 花颜一口气将药喝光,趴在桌子上,支着下巴对他笑,“云迟,你怎么想着用了《社稷论策》?” 云迟挑眉,“你心底不是一直遗憾《社稷论策》没有面世的机会吗?如今,我给它一个面世的机会。” 花颜轻笑,“多谢太子殿下。” 云迟弯了弯嘴角。 《社稷论策》一出,云迟便忙了起来,他坐镇临安,掌控天下,最先做的便是裁减兵员,减轻赋税。庞大的军队在短短时日内,减兵三分之一务农,军员减轻后,庞大的军队开支便一下子减轻了负担,接下来,云迟又改了兵制,重设东南西北四地驻军。 这般忙了一个半月,云山禁地终于传来了触动禁制的消息。 花颜彼时已不用喝药,正在逗弄小云辰玩,感应到禁地禁制触动后,腾地站起身,对云迟说,“禁地触动了,子折和小狐狸一定是出来了。” 云迟扔下笔,站起身,“走,我陪你去看看。” 花颜点头。 二人抱着云辰匆匆出了花家,骑快马乘快船去了云山禁地。 到达云雾山时,禁地入口处不见苏子折和小狐狸的身影,十三星魂也已不在,唯花离看着赶来的二人道,“太子殿下,十七姐姐,子斩哥哥和小狐狸已经走了。” “走了?去了哪里?”花颜问。 花离摇头,“子斩哥哥留话,说他不想被太子殿下抓住做苦力,他先出去走走,说你说的对,天下之大,他有太多的地方没去过,风景没赏过,都去看看。等小殿下会说话走路时,他再回京去看小殿下,让你好好教导小殿下,下次见了小狐狸,不准揪它的尾巴了,免得小狐狸都不想再看到小殿下了。” 花颜气笑,“他急什么?要走也也得等等说两句话再走啊!谁还能拦得住他?” “本宫拦得住。”云迟接过话,“他算是了解本宫脾性,溜的快。” 花颜又气又笑又是无语,看着云迟,“你认真的?” 云迟点头,挑眉,“如今百废待兴,江山社稷正是用人之际,你以为若是见了他,我会放过他?” 花颜彻底没了话,对云迟吐吐舌头,“好吧,幸亏他溜的快。” 云迟斜睨她,“花颜,你向着谁?” 花颜没脾气,笑着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软声软语道,“我的好太子殿下,我自然向着您,走吧,我回去帮你批阅奏折。” 云迟点点头,她的太子妃身体好了,他自然要不遗余力地用起来,至于怎么用,哪里是批阅奏折这么简单?定要为难为难她。 几日后,夏缘生产,诞下一子,花遇水而生,花灼为其取名花泽。 花家久没有小孩子出生,一下子乐坏了花家人,尤其是太祖母,抱着曾曾曾孙不撒手,祖父、祖母在一旁瞅着干着急。 而花灼瞅了两眼儿子后,便俯身抱着夏缘刚生产完虚弱的夏缘,久久没抬头。 初为人父的人,大抵都是如此。 云辰看着小小的刚出生的皱皱巴巴的花泽,好奇的乌溜溜的大眼睛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花颜在一旁瞅着直乐,想着云辰不愧是云迟的儿子,这嫌弃的模样跟他爹当初嫌弃他丑时一般无二。 半个月后,云迟和花颜离开临安,启程回京。 离开临安的当日,花颜见了十三姐姐,她带着孩子,笑着握着她的手说,“隐门已解散,我已与你十三姐夫和离,孩子归我。” 花颜点点头,看着十三姐姐和半大高的孩子,伸手摸摸孩子的头,想着十三姐姐是唯一一个不幸福的花家人了。她低声一叹,“各为其主,十三姐夫也不算做错,太子殿下和哥哥既然不曾追究,十三姐姐多为自己着想吧,不必顾忌别人看法,你还这么年轻。” “对啊,你也说了,我还这么年轻,岂能在他一棵树上吊死?”十三姐姐笑容轻松,“好妹妹,不必担心我,以后再遇到投缘的,我就嫁了,天下年轻才俊不是多的是吗?” 花颜失笑,握了握她的手,“那握帮十三姐姐看着点儿,有好的青年才俊,先紧着自家姐妹。” “嗯。”十三姐姐笑着答应。 花家人从来就心怀大度,无论男子还是女子,十三姐姐看的开,是真的看的开。花颜瞧着她脸上的笑,不再担心。 两个人的夫妻缘,有长有短,长则一生,短则几年,有的人修够了,有的人没修够,都要看缘分。 又半个月后,回到京城,皇帝亲迎到城门外,看着齐全的云迟、花颜、云辰一家三口,喜色溢于言表。 天下安定,皇帝也了了一桩忧心事儿,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似乎孱弱的身子骨都康健了。 三日后,宫中大摆筵席,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携家眷参加。 皇帝于宫宴上宣布,十日后退位,由太子云迟接任帝位,文武百官举杯相贺。 宫宴上,陆之凌看着七公主,琢磨了再琢磨,满堂女儿家看来看去,似乎还就那个安静的小丫头看的最顺眼,于是,他离席而起,跪在大殿上,请求皇帝赐婚。 他此举一出,不止皇帝愣了,文武百官也愣了,七公主更是愣住了。 皇帝看着陆之凌,又看向发愣的七公主,最终,询问地看向云迟。 陆之凌与七公主,这是多少年的孽缘了! 七公主是云迟最疼爱的一个妹妹,皇室一众公主,唯她的性子最讨喜,别人都怕云迟,她不太怕,三天两头往东宫跑,那些年,求着云迟帮他追陆之凌。 云迟撂下茶盏,温声道,“七妹自己决定吧。” 七公主张了张嘴,很想有骨气地对陆之凌说你早干嘛去了?如今看着他跪在大殿上,年轻俊逸的脸上一脸的认真,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等着她的答复,七公主比陆之凌自己更了解陆之凌,她想着她若是摇头,他一准洒脱地一笑,随手指一个女子,再让父皇赐婚,陆之凌就是这么混蛋。 七公主咬了咬牙,对陆之凌说,“你别今日赐婚,明日又后悔?” 陆之凌笑着摇头,“不会!” 七公主不再说话。 皇帝很是满意陆之凌,如今见陆之凌没以前混了,想要成家了,自然成全。笑着赐了婚。 宫宴两件大喜事儿,文武百官推杯换盏,恭贺着喝了个尽兴。 安阳王妃伸手捅捅安书离,“你呢?” 安书离头疼地说,“娘,您急什么?陆之凌能抓一个现成的,儿子去哪里抓?” 安阳王妃没了话,等吧,她希望她白了头时,能等到儿子给她找个儿媳妇儿。 十日后,云迟登基,登基当日,立花颜为后,封云辰为太子,大赦天下。 自这一日起,南楚揭开了崭新的篇章,拉开了盛世帷幕。 【全文完】 新书《金凤华庭》,相约今秋! 《金凤华庭》 简介: 老南阳王病逝前,为安华锦选了一个未婚夫,名门世家顾家的七公子。 传言顾七公子温雅玉华,风骨清流,是顾家新一代最拔尖的人才。 安华锦一听,脸都黑了,摇头再摇头,死活不要。 十三岁那年,她第一次进京,仰慕帝京城八大街的红粉巷,想去见识见识,没想到没摸到美人的手,却险些死在温柔乡。 因为她遇到了一个人—— 八大街背后的公子爷。 那是真正的爷。 毓秀风流,弹指间让人化成灰。 她死里逃生后,命人查了两年,才知道那个人叫顾轻衍,是顾家的七公子。 她有多想不开,才会嫁给他? 于是,老南阳王直到咽气,也没等到安华锦点头。 后来—— 谁也没想到,她带了三十万兵马,兵临城下,只为逼婚。 顾轻衍敢不娶她,她就马蹋顾家! ------------------------------------------------------------------ 今秋月圆,我如约归来,感谢大家如约而至。一年又一年,幸好我还写得动,幸好你还喜欢。 每一段人生,都有不同的感悟和最想写的故事,2019年,这本书是《金凤华庭》。 “月华流水姝云色,玉落天河青山雪。”他是顾轻衍。 “一见倾心胭脂醉,春风不许夜归人。”她是安华锦。 两个名门世家的天下博弈,一段风月静好的兵戈传奇。我与大家一起,开卷共赏~群么么~么么么么么么~ 新书《催妆》! 《催妆》 好兄弟为解除婚约而苦恼, 端敬候府小侯爷宴轻醉酒后为好兄弟两肋插刀,“不就是个女人吗?我娶!” 酒醒后他看着找上他的凌画—— 悔的肠子都青了! 凌画十三岁敲登闻鼓告御状,舍得一身剐,将当朝太子太傅一族拉下马,救活了整个凌氏,自此闻名京城。后来三年,她重整凌家,牢牢地将凌家攥在了手里,再无人能撼动。 宴轻每每提到都唏嘘,这个女人,幸好他不娶。 ——最后,他娶了! ------------------------ 宴轻:少年一捧清风艳,十里芝兰醉华庭 凌画:栖云山染海棠色,堪折一株画催妆 新书《花醉满堂》! 简介: 初时,他说:“江宁郡的小庶女啊,这什么破身份,我不娶!” 见过后,他啧啧:“弱不禁风,不堪一折,太弱了,我不要!” 当她孤身一人拿着婚书上门,他倚门而立,欠扁地笑,“来让我娶你啊?可是小爷不想英年早婚!” 得知她是前来退婚,他脸色彻底黑了,阴沉沉要杀人,“谁给你的胆子敢退小爷的婚?” …… 苏容觉得,端华郡主怕是眼瞎,这人一身娇纵,哪里值得她为了他要死要活? 早知道,她第一次见他时,就把退婚书甩他脸上。 ————————————— 芙蓉枕上娇春色,花醉满堂不自知。——苏容 鲜衣怒马少年行,平生一顾误浮生。——周顾 你愿是我愿,我愿早识你,护你玉堂香里堆锦红,破迷障,斩荆棘,手不染血,一身干净,还是初见那个温温软软的小姑娘。 你愿是我愿,我愿早知你,那时你光风霁月,我小心翼翼不敢靠近,恐惊了凤雀,祈祷化为天上月,投影入你怀,陪你春看百花冬看雪,岁岁长安。 ————————— 苏容问自己,路的尽头是什么?是王座吗? 后来得以验证,路的尽头是一个人,他叫周顾。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从庶女到王女,从低屋深巷到锦绣高堂。腰金衣紫,日转九阶,一朝荣贵,四海宇内。苏容披荆斩棘,周顾执剑相陪。 有一条青云路,叫我陪你走。 新书《花醉满堂》,金秋花好月圆,你我共赴这场盛宴。—西子情